60万战80万
1948年11月10日下午,南京黄埔路的蒋介石官邸。
蒋介石、顾祝同、杜聿明、郭汝瑰、侯腾正在开会。
此时,蒋介石号称的徐蚌会战,在以徐州为中心,东起海州,西抵商丘,北自临城,南达淮河的广大地区,战事正激烈地进行着。
蒋介石把徐州作为中原战场的战略中心,一直把它作为进攻解放区的军事跳板,因而徐州是蒋介石军事物资集散地,是他重要的战略据点。
此时,徐州“剿总”一片混乱。11月6日夜,华东野战军主力在徐州以东突然发起进攻,准备围歼由新安镇西撤的黄百韬兵团。8日,国民党第3绥靖区副司令官何基沣、张克侠两个军起义,华野山东兵团得以顺利南渡运河,越过该部防区,直插徐州以东地区,把黄百韬与徐州分割开来。接着歼灭了敌第63军。把黄百韬合围于碾庄地区。同时,陈毅、刘伯承、邓小平率领的中原野战军在攻取商丘后,解放了徐州以西100公里的砀山,控制由此至郑州的300公里铁路线,直逼徐州。
华东野战军主力多路向徐州推进及何基沣、张克侠率部起义,完全出乎蒋介石、顾祝同、刘峙意料之外,南京一片震惊。徐州更是惶恐不已,都认为解放军势在夺占徐州。为确保徐州不失,徐州“剿总”司令刘峙于11月9日紧急调整兵力部署:
令李弥兵团改向徐州东北大湖、荆山铺、茅村车站地区集结,黄百韬兵团集结徐州东南徐山村、潘塘地区。李、黄两兵团“各以有力一部占领阵地,阻断匪军,以主力集结适当位置,机动击破来犯之匪。”
令邱清泉兵团仍位于徐州以西地区,对付从鲁西南向徐州前进的华东解放军。
令孙元良兵团由蒙城地区昼夜兼程向宿县地区集结,务于11月10日前抵达待命,其第99军留守蚌埠。刘汝明第4绥靖区部队以主力守备怀远,一部在定远、风阳地区布防。
令第72军加强徐州守备。
11月9日,黄百韬兵团紧急向徐州东南转进。当晚,该兵团4个军集结在碾庄野地区,队形混乱。黄百韬认为,已经摆脱解放军的追堵,决定兵团部队在碾庄休整一天,再行西撤。他电告蒋介石、顾祝同、刘峙说:渡运河西撤行动“仰赖总座德威,幸未遭匪算”。
就在黄百韬暗自庆幸之际,华东野战军7个纵队从碾庄北、东、南3个方向向该兵团迫近。各部队在“全歼黄兵团,活捉黄百韬”等战斗口号的鼓舞下,忍饥耐寒,昼夜兼程,穷追不舍,于10日晚将黄百韬兵团包围压缩在碾庄地区。
黄百韬兵团被围后,刘峙惊慌失措,一筹莫展,拿不出决心和处置方案。
徐州连连告急,蒋介石以刘峙指挥不力,紧急召回在葫芦岛的杜聿明来南京出席军事会议。
会议开始,国防部二厅厅长侯腾汇报战况:“共军华野主力已占领贾汪,截断碾庄后路,中原主力在徐州以西的黄口附近,与邱兵团接触。……目前徐州情况吃紧,南京秩序混乱,街上到处抢粮!警察袖手旁观……”
刚说到这里,蒋介石怒气大发,指着侯腾大骂:“你造谣,胡说,胡说!”
停了一会,蒋介石才与杜聿明等人重新讨论徐蚌会战作战计划。
“要打开国民党军到处挨打被消灭的危局,必须争取主动,先发制人。”
蒋介石忿忿地说道,他准备集中国民党军徐州方面主力,趁共军华野、中野东西两离之际,歼灭华野一部分力量,牵制中野,以振奋士气。
接着国民党国防部第三厅厅长郭汝瑰报告了作战计划:
(甲)双方兵力:
1.共军方面:华野16个纵队,中野7个纵队,华东、中原军区及冀鲁豫军区的地方武装,共约60万人;
2.国军方面:徐蚌一带3个绥靖区5个军,4个兵团12个半军,总计24个军70万人。
共军数量少于我军,装备劣于我军,对方没有火炮、飞机、坦克,只迫击炮、手榴弹与我军相等,我军集中兵力兵器,待先击破华野之一部分,即可以振奋士气。
(乙)双方态势:
1.共军:自豫东攻势结束后,中野主力在豫西整补,华野主力在鲁西南整补。共军区内已有“消灭黄百韬,再打邱清泉”等标语口号,预计再过20天或1个月,共军将发动攻势。
2.我军:自区寿年兵团在豫东被吃掉后,我军主力集中徐州、商丘、海州、台儿庄一带,济南失陷,徐州我军未及参加战斗,仍有充沛精力。
蒋介石静静地听完郭汝瑰的汇报,说道:“一定要解黄百韬的围。在共军中野、华野东西分离之际(由豫西到徐州附近行程约十日左右),我军可能集中绝对优势兵力,争取主动,包围消灭华野之一部。”
会后,蒋介石严令刘峙尽量减少徐州方面守备部队,彻底集中兵力向东推进,要邱清泉、李弥两兵团立即行动,迅速向碾庄地区攻击前进,解黄百韬之围。
不难看出,国民党摆出了决战的架势。此后徐州“剿总”集中了7个兵团及其他直属部队共80万人,分布在津浦、陇海交叉的十字架上,要与解放军决一死战。而此时,集中在中原地区的解放军总共不足60万人。
60万战80万!淮海战役必定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大决战。
攻占宿县,斩断徐蚌线
傍晚,晚霞绚丽,暮色已在炊烟里飘然而来,但位于临涣集东南十余里路的小李庄,却似乎是在清晨时分。习惯于夜间工作的人,是经常将晚霞当作朝霞的。
邓小平和陈毅自从率领中原野战军4个主力纵队解放郑州、开封后,7日,在商丘消灭了刘汝明第4绥区的181师,活捉师长米文和,打响了淮海大决战的第一枪。随后,他们继续东进,于10日赶到了小李家村与刘伯承会合。指挥所就设在一个普通的农家院落里。
邓小平和陈毅走下吉普车进了座门朝东的三间套房,等候在这里的作战参谋见他们来到,立即送上几份电报。
陈毅接过电报,饶有兴致地看着,脸上洋溢着喜说。邓小平道:“是华野来的电报!”
陈毅说:“粟裕已于两日内包围了黄百韬兵团,吸引住了邱清泉、李弥两兵团。”
邓小平笑道:“粟裕好快啊!”
陈毅又打开两封电报,道:“毛主席和中央军委连来两份电报,要我们‘务须不顾一切攻取宿县,切断徐蚌路,愈快愈好,至要至盼’。”
邓小平扬起眉梢,道:“这是刘伯承的建议,但是,毛主席选择的这个时机太好了。现在,华野粟裕吸住了邱、李、黄三个兵团,刘司令员牵制住了黄维兵团,我们乘此机会攻克宿县,淮海战役这一仗就热闹了。”
说着,掏出烟卷,点燃后猛吸一口,边吐着烟雾,边对参谋长说:“通知各纵队司令员立即到小李家,召开作战会议。”
因战场形势发生变化,中央军委和毛泽东已经决定在歼灭黄百韬兵团后,不必再按原计划,以主力向两淮(淮阴、淮安)进攻,而应转向徐蚌线进击,遗留敌人于徐州周围,分割包围,各个歼灭。这样,原来仅限于两淮、海州地区的作战,扩大到徐州、蚌埠地区。
“小淮海”变成了“大淮海”,即不仅歼灭黄百韬兵团,而是要歼灭整个刘峙集团。要实现“大淮海”的战略意图,必须迅速攻占徐蚌线上的战略要地宿县。
11日,杨勇、陈锡联、陈赓、秦基伟奉命赶来。邓小平愉快地向大家问好。见这几位纵队司令员,虽然连日行军,长途跋涉,辗转作战,但却精神焕发,正在急切地盼望着接受这场决战中任何艰巨的任务。当然,战争的痕迹在每个人身上也都很明显,战火硝烟熏黑了每个人的脸,军服上沾满了淮北平原的黄沙土,突出的标志是嘴唇上的胡须,其中又数陈赓的最浓密。看到这里,邓小平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微微一笑。
战友相见,分外亲热,陈赓握着陈毅的大手,说道:“陈司令员,这一路上又有不少好诗了吧,别忘了给我一册。”
陈毅注视着站在面前的几位战将,心里越发充满了喜悦,不由地激动起来说道:“有首诗,不知诸位读过没有,是明世宗的《送毛伯温》,今天,我想把它奉送给诸位。”说着,背诵开了:
“大将南征胆气豪,腰横秋水雁翎刀。”
陈毅穿着一件敞领皮夹克,他摸摸纵队司令员腰间的手枪,继续吟道:
“风吹鼍鼓山河动,电闪旌旗日月高。天上麒麟原有种,穴中蝼蚁岂能逃。太平待诏归来日,朕与先生解战袍。”
听着陈毅朗诵诗,室内气氛顿时又活跃起来,陈赓道:“陈司令员,我可不想脱掉战袍,说实话,我倒是愿意‘马革裹尸还’呢!”
谈笑间,四位纵队司令员走到两条长凳前,隔着中间的一张长桌,和邓小平、刘伯承、陈毅对面坐下,窗外寒冷的西北风还在不停地呼啸着。
邓小平主持会议。会议开始前,他先让几位纵队司令员传看毛泽东和中央军委拍来的两份电报。电报似烈火般燃烧着纵队司令员们的心。当时,谁也没有说话,只是用急切的目光等待着。
邓小平将烟卷掐灭,神情严肃地说:“攻占宿县,切断徐蚌路,这是刘司令员非常高明的一着棋。这既可北拒徐州,切断敌人的南北联系,孤立徐州,断其陆地补给,置徐州集团于死地,从而也迫使邱清泉兵团南顾,保障华野歼灭黄百韬的战斗顺利进行。同时,又南可打援,相机歼灭来自蚌埠或中原的援敌,形成会攻徐州之态势,分散敌人的注意力和兵力,使其顾此失彼,最后蒋介石的看家兵力全部集中到我们周围,南线决战会有个可观的局面……”
邓小平停顿了一下,环顾几位纵队司令员眉飞色舞的神态,提高了声调:“攻占宿县,隔断敌诸兵团,我们就位于主动,逼着蒋介石穷于应付,我们则以逸待劳。”
“这一行动,在时间和空间上,都有很大的限制。目前华野正在北面包围黄百韬兵团,黄维兵团被刘伯承阻截在阜阳一线,这是个很好的时机。但是,如果我们不能迅速地解决战斗,不仅不能达到预定的战略目的,反而会有受敌诸兵团合击的危险。为达这个目的,还是那句老话,‘破釜沉舟,在所不惜!’只要歼灭了敌人主力,才能赢得全国各个战场上我军的胜利,就是把中野打光了,这个代价也是值得的。”
诸位纵队司令员掂着邓小平政委这番话的分量,望着他那双坚定、沉着、神采奕奕的眼睛,心里都在暗想:邓政委是以何等的气魄与毅力在指挥这场决战呀?斩断陇海线,攻克宿州府,没有擒龙伏虎的气魄,是难下这个决心的。中原野战军目前的力量并不太雄厚,所有纵队加起来也只有12万人马。挺进大别山时,连炮都炸光了,后来克郑州夺开封,也没有补充到更多的武器。一旦攻占宿县,切断了徐蚌路,敌人能不拼命来反攻吗?到那时,宿县将四面受敌,北有邱清泉、李弥兵团,东有李延年、刘汝明两兵团,西南有孙元良兵团,若黄维兵团12万人马再从南面打来,敌我力量的悬殊就太大了。“破釜沉舟,在所不惜!”这是邓政委的决心,也将是中原野战军的每个将士的决心。
一场生死搏斗的决战已经来临,邓小平站起来,严肃地说道:“命令:陈赓和华野三纵、两广纵队攻占符离集、夹沟,逼近徐州,追击孙元良歼其一部;秦基伟主力和豫皖苏20旅、豫西二纵、六纵从宿县往南,占领固镇,堵住任桥方向的李延年,刘汝明兵团,迎战黄维;三纵和九纵一个旅,攻占宿县。”
纵队司令员们默默地记录着,笔尖在纸上发出沙沙声响,像细雨淅淅沥沥。
会议完毕,四位纵队司令员向邓小平与刘伯承、陈毅敬礼告别,举手、注目,所有誓言均在其中了。
翌日,三纵和九纵的一个旅包围了宿县县城。15日黄昏,攻城战斗打响,邓小平坐镇小李家指挥所掌握全线战局,陈毅则去陈锡联指挥所观察攻城战斗的进展。
宿县,古称南宿州,是徐州南段和蚌埠之间的交通枢纽,也是徐蚌会战蒋军的重要补给线。宿县城墙高厚坚实,墙上可并行汽车,护城河三丈宽,深两三米,不能徒步涉过。在四道城门周围构筑了坚实的碉堡。城墙内全部掏空,筑成藏兵工事,数不清的小炮、轻重机枪、步枪,密布在四周的工事内。城门外是一条宽阔的护城河,连着护城河的是城关哨卡。东城门外还有一条东关街,东关街往前延伸四五里长,顶端有座日本侵华时修建的兵营,俗称“小东京”,因而成为宿县城的前卫哨卡。宿县城工事坚固,兵精粮足。宿县驻扎有国民党一个正规师,一个交警总队,一个装甲营,共有1.3万多人,且武器精良。公路上有装甲车横冲直撞,铁路上有铁甲列车日夜巡逻。南有蚌埠为屏障,北有徐州几大主力兵团作掩护。电报、电话联络直通国民党国防部。要想攻破宿县城,谈何容易!
也是傍晚,在津浦路护路司令部里,兼宿县最高指挥官的中将副司令张绩武,正在给南京报告:“宿县固若金汤,请总裁放心。共军屡次进攻受阻,南宿州可确保无恙。”
话未终了,东城外传来一阵猛烈的爆炸声,震得房屋摇晃,尘土飞扬,摆在张绩武手中的电话耳机也摔出好远,耳机里还传递着恐怖的呻吟。
“报告司令官,小‘东京’失守,共军逼近东城关。”张绩武望着站在身边的参谋长,只觉着天昏地暗,呆了好一会儿,他才从地上捡起耳机,放到电话机上。
“丁零零……”铃声再次响起:“报告指挥官,西关遭受共军袭击,难以支撑!”
张绩武只冷森森地说了一句:“给我顶住!”便放下了电话。但电话像按在自动电铃上一般,刚放下,“丁零零……”又一串铃声响起,一个接着一个地在报告情况。
“报告指挥官,东关发现共军聚集。”
“报告指挥官,南关失守,共军逼近护城河!”
“给我顶住!”张绩武咆哮地吼着。放下电话,他向窗外望了一下,天渐渐暗了,爆炸的火光格外耀眼,东南西北四座城门都遭到了袭击,真到了兵临城下的时候了。张绩武定了定神,心里在盘算着:宿县的城墙宽厚,工事坚固。共军并没用多少炮击,主要是使用炸药包、刺刀、手榴弹,仅靠这些,他们也难攻破这固若金汤的城池。这时候,他忽然想起了前几天徐州周围发生的战况,仔细思索后,他认定黄百韬被围的关键是因为兵变发生,这次兵变为共军提供了一条切断黄百韬逃生的道路。现在他担心的正是这一点。于是,他灵机一动,对参谋长吩咐道:“通知各师师长、副师长立即到教堂来,以便集中指挥。”
参谋长听到这个通知,不由一惊,不解地问道:“司令官,共军兵临城下,各城关火急万分,此时此刻,让各指挥官离开指挥阵地这……”
张绩武漠然地说:“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堡垒易从内部攻破,难道这个道理你也不懂?没有张克侠、何基沣兵变,黄百韬何以被围?宿县不能出现第二个贾汪!”
参谋长貌似恭敬,脸上却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说:“司令官,我们这里不是贾汪,也未有任何兵变的迹象,让前沿指挥官集中于此,势必引起军心动摇,何以固守?”
张绩武被他的话激怒了:“前沿指挥我自有安排,参谋长,你传达命令吧!”
参谋长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只好传达了命令。
不消片刻工夫,各师师长、副师长面带惊异的神色走进教堂。城外的爆炸声响彻云霄,唯有这里显得死一般地静寂,求生的意念强烈地藏在每个人的心里。
唯有张绩武身处火光之中,却并不相信会有死神到来。他按照自己的逻辑思维在推算着,认为“小东京”的失守,只不过是因为它像龟头一样暴露在外面,难免被一刀宰割。而宿县这座城池工事坚固,守军众多,易守难攻,但此地对整个徐蚌战场极为重要,牵扯着各大兵团自己的利益,他们不能不来救援。只要内部指挥官不怀异心,团结固守,各大兵团派来救兵,到那时候,攻城的共军就必然退走了。由于打着这样的如意算盘,他一面发报求援,一面派出自己的亲信坐镇指挥,而自己却若无其事地坐在沙发上,抽起烟来。
宿县城外交战依旧,弹雨笼罩着护城河,无数弹片掠过城墙。一批批解放军战士前赴后继,从四面八方向宿县城冲去。中野三纵的进攻是神速的,从日落算不到一个时辰,已攻克了“小东京”一座兵营,接着,乘势挺进,夺取了五里长的城东关大街。
一辆铁甲车来到城墙下,车上走下中野三纵副司令刘毅昌和政委阎红彦。
刘毅昌借着火光向河对面望去:城门口的地堡更为密集,火力交叉封锁,堡身高约一米,每个地堡前面有两三个射口。他心里不由踌躇起来,对于这样的暗堡,本来可以组织爆破,但是,地堡筑在河边,占着有利地形,爆破必然要带来大量的伤亡,而且耽误时间。最好的办法是用炮轰。
想到炮轰,刘毅昌暗想:哪有那么多的炮弹啊!
刘毅昌正在踌躇,电话铃响,他拿起耳机就听得耳机里传来洪亮浑厚的声音:“我是陈毅!”
“陈司令员,我是刘毅昌……首长,您好……”刘毅昌脑袋里正考虑着作战问题,没有想到司令员会在这时给他打电话,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因而回答前言不搭后语。
陈毅冷静地问道:“你们现在进攻县城了吗?”
“首长,我们已扫清外围,正朝城关进发!”
“兵力够不够?”
刘毅昌回答:“够了。”
陈毅追问了一句:“要不要增加点兵力?”
“不要了!首长……您……”刘毅昌不愿给领导增加麻烦,欲言又止。谁知,陈毅却已在电话里问道:“是不是要点炮?”
“炮!”刘毅昌惊呼起来,半晌才说出了心里话:“首长,如果有炮弹的话,请……”
陈毅打断他的话头,爽快地说:“刘毅昌,你应该早点提出嘛,我马上派人把炮弹给你们送去,再给你们增加一个旅的预备队!”
“谢谢首长!”
陈毅大笑道:“应当感谢的是你们。攻城的突击队定了吗?是哪个连?”
刘毅昌忙说:“八连,连长高玉娃。”
“高玉娃?”陈毅仿佛听说过这个名字,想了一想,“知道了,东进路上我们还见过面呢,请转达我的问候,告诉他,邓小平政委正等着你们的捷报!”
“是,首长,请放心,我们一定完成攻击任务!”搁下电话,刘毅昌看见宿县城关下冲出一支人马,赶忙迎了上去,这支人马便是攻城突击队。
连长高玉娃举着一面弹痕累累的战旗,旗角下的突击队员们挺着胸膛,排成两排。他们身上的衣服已经被烈火饶焦,衣襟上沾着油渍,像穿着威严的铁甲。他们一手提着根竹竿,一手握着枪,身上斜背着个篮子,竹篮子里装着手雷、手榴弹。其中,高玉娃的口袋里又还比别人多一件东西,那是东进路上掏出来看过的两包八封丹。
刘毅昌走出指挥所,和突击队员们握手相见:“同志们,这正是你们为人民立功的时候!陈毅司令员刚刚打来电话,问候你们,邓小平政委在等着你们的捷报,祝你们旗开得胜,用炸药包,用手榴弹,不,用血肉,捅开宿县城墙!”
连长高玉娃呼喊着:“破釜沉舟,在所不惜!”
“出发!”
“是!”高玉娃带着战士们吼叫着冲出去。大炮顿时吼叫起来,火舌在天上织起上百道彩虹,化在灰烬之中。
霎时间,上百门大炮同时砸向城河边的地堡。
“冲啊!”高玉娃带着战士飞上木桥,向刚炸开的城墙缺口冲击,他手抓竹竿顶端,由几个战士托举起竹竿,凭借着力量像苍鹰展翅般掠上城头。突击队员们照此样子,迅速飞上城墙,占领了缺口,向城墙上的守敌进攻。上了城墙,战士们从篮子里拿出手榴弹向敌人掷去,接着操起了机枪、步枪一齐对敌人射击,墙上墙下掉下了一大片敌人的尸体。
刘毅昌在指挥所里看到这个场面,嘴里连喊:“好!好!”
随即转过头命令参谋:“给邓政委、陈毅司令员报告,突击队已攻上了城墙。”
“是!”参谋喊道。城墙上一场血战方兴未艾,猛然间,爆炸后的城墙土石松动,“哗”的一声塌下来。突击队的战士们一齐随着敌人的尸体掉下来,整个突击队就剩下18个人,几乎每人都负了伤。一排长的嘴巴被打裂了,鲜血顺着嘴角流了出来。机枪手的两个手指被打破了。二班长被敌人的尸体砸昏了过去,司号员的左肩上撕开了一道血口,就连高玉娃的胳膊也受了伤。然而,这位年轻的连长仍用嘶哑的嗓门喊着:
“同志们,就是死也要死在这墙上,不能死在墙下,和敌人决一死战,杀呀!”
“杀呀!”“杀呀!”“杀呀!”……
战士们跟着连长一齐吼叫了起来,高玉娃用他那条受伤的胳膊挟着机枪,掩护同志们冲击。昏倒的战士惊醒了,机枪手用断了指头的手握住了另一挺机枪向城头扑去,司号员吹起了嘹亮的军号,勇士们冲上去,他们和几百个敌人展开了你死我活的较量。子弹打光了,用手雷炸,手雷炸光了,用砖头、石头砸。敌人的手榴弹扔了过来,他们捡起来就扔了回去,出手之神速,比风疾,比雨速。
星月之下,只见刺刀相碰,火星四溅,血肉横飞,惊心动魄。
宿县的东门、西门和南门同时响起了嘹亮的军号,几路人马突破城墙杀进城里,和敌人展开了巷战。
张绩武听说城门已被攻破,坚固的城池一夜之间成了破壁残垣,解放军已开进城来,这才后悔不该把师长们集中到福音堂里来。这时,福音堂只有两个连队的人,何以抵挡大批共军?他急忙乘着混乱厮杀中,带着一群人出了福音堂,想突围出城。
谁知,他这个“城防司令”到了城中却迷失了方向,到处是共军的喊杀声。吓得张绩武走到路边的一个院子里,也不管这是什么地方,一头钻了进去,回身就喊:“快!快关上大门!”
门已关上,只是不是卫士们关的门,而是解放军战士的机枪把门封住了。封门的正是八连连长高玉娃。原来,张绩武一伙在街上奔跑时,高玉娃就在后面追赶着,见他们进了院子立即来个关门打狗,端着机枪向门内扫射。这一扫,几十个敌军官兵应声而倒,其余没打死的也都举手投降。俘虏们一个个走出后院,高玉娃清点人数,发现少了个刚才叫嚷着关门的指挥官。他忙走到院里,一眼就见张绩武正缩在墙角,一伸手就把他抓了过来。
15日24时,宿县战斗胜利结束,守军敌第25军之第148师、交警第16总队和第2总队3大队、装甲第7营等全部被消灭,津浦路护路司令张绩武以下官兵共1.2万余人被俘,还缴获大批物资。
与此同时,豫皖苏军区独立旅、军分区部队和豫西军区两个团,占领蚌埠以北的固镇,并破击了曹村至固镇的铁路百余公里。
至此,中原野战军控制了以宿县为中心的徐蚌间广大地区,斩断了徐州与蚌埠敌重兵集团及其与南京大本营之间的联系,完成了包围徐州的战略任务,有力地保障了华东野战军围歼黄百韬兵团。
杜聿明以赴刑场之心情上战场
蒋介石在参谋总长顾祝同的陪同下,走进黄埔路官邸的小会议室。此前,这里是宋美龄宴请客人跳舞休息的所在地。后来由于战事紧张,便临时改成蒋介石的作战室。一进门口,正中墙上挂着1:100,000的徐、蚌会战图。津浦路陇海路由于涂了重色,颇像黑十字架。
蒋介石一看,不禁打了寒战,他十分忌讳这样的十字架。他早就从别人口里听说,刘伯承曾把中原战场比喻成一个十字架。
一连数日,蒋介石把何应钦、顾祝同召在一起商讨局势,决心改变这种十字架般的兵力部署。他决定使徐州、武汉来个“两总”联合,部署“丁”字形作战方案,把“两总”130万兵力,统归小诸葛白崇禧指挥,用全部中原战场的兵力,投入对解放军的总决战,挽救黄百韬兵团,扭转徐州战局。
蒋介石在这关键时刻要白崇禧指挥“两总”,明摆着是要把桂系部队送到解放军炮口下。白崇禧是有名的小诸葛,他哪里肯就范。黄埔系与桂系向来不合,这是谁都知道的。白崇禧决不肯拿桂系的老本去为蒋介石卖命。
蒋介石想用自己手中“总统”的这根权杖,调出武汉“剿总”的一部分精悍的兵力来。
蒋介石拿起电话对白崇禧说:“健生,我们事先说好了的,两剿总统一协调,由你共同指挥。”
蒋介石事先听何应钦、顾祝同说白崇禧变了卦,早就气不打一处来。电话一开始,他压住冲天怒火,口气尽量放得平和而又婉转:“我看你就不要谦虚推辞了吧!”
“不,不,总统把话说到哪里去了,我不是什么谦虚,是委实干不了。”
白崇禧不再转弯抹角,一下亮出底牌:“刘经扶是位福将,以他60万之众,抵挡刘邓没有问题,我愿率部全力以赴为后盾。至于指挥两总,恕我朽钝,不堪当此重任。哈哈……”
“我们这是早说好了的……”蒋介石脸色早已煞白,只是还不肯撕破脸皮,又说:
“徐、蚌作战的总指挥一职,我看是非公莫属!”
“我是奈难从命……”
“你突然改变主意……这是落井下石,见死不救!”蒋介石实在按捺不住自己了,气愤地说。
“这怎么能行呢?”蒋介石“啪”的一声把电话摔掉,白崇禧也跟着把电话扔在桌子上。蒋介石气哼哼地说:“这是存心拆台,实在可恶!”
“这样也好。”还是顾祝同这个心腹,贴近蒋介石的耳朵根子,说了几句话,才使蒋介石消了气。他马上自圆其说:“白健生不答应也好,省得敬之和他弄在一起。”
顾祝同是怕白崇禧兵权太重,何应钦和白崇禧再弄在一起,就更不好对付了。蒋介石听到这里,才把这件事撂开。
鉴于白崇禧执意不肯统一指挥“徐蚌会战”,蒋介石又要求陈诚出来指挥。陈诚则以身体有病为由力辞,于是紧急将杜聿明从葫芦岛派往徐州。杜聿明深知徐州是一个烂摊子,也以各种借口推辞。蒋介石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了,于是告诉杜聿明:“指挥徐、淮决战,由我亲自负责!你只在前方负责协调各方面战事就行,一切责任由我来负责!”
这样一来,杜聿明无法推辞,只得硬着头皮上任。杜聿明后来说:“我是以赴刑场之心情上战场。”
蒋介石为挽救徐州败局,决定由李弥兵团换孙元良兵团守徐州,把孙元良兵团调出来,协同邱清泉兵团组织成为“南进兵团”,配合由蚌埠北上的李延年兵团,再命黄维兵团东进,南北对进,东西夹击,企图打通徐蚌交通线,扭转徐淮战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