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师反戈

在南坪集经过两昼夜的激战,黄维发觉了我军对他构成了合围态势,急忙将浍河北岸的兵力撤回南岸,企图突破合围与李延年、刘汝明两兵团靠拢,尔后再北援徐州。总前委当机立断,改令4纵、9纵、豫皖苏独立旅强渡浍河,向敌猛烈出击。

总前委走出了一步好棋,黄维却迟迟拿不出一个好主意,他有些心神不定。

黄维在蒋介石召集刘峙、杜聿明到南京开会的当晚即被包围,蒋介石知道这个消息后,还乐观地认为黄维有力量打破包围,至少可以支持一段时间,能等到徐州各兵团前去解围。

黄维兵团用八百辆汽车在双堆集东南构筑的防线,也被人民解放军突破

但黄维像一条钻进网里的鲨鱼,虽然凶猛地左冲右突,但还是怎么也冲不出去。

黄维为摆脱被围歼的厄运,于11月26日晚召开了各军、师长紧急会议,决定使用四个主力师,由双堆集正南和东南方向突围,与蚌埠李延年兵团会合。根据刘、陈、邓首长的指示,2纵令各旅作好战斗准备,各部队作纵深梯次配备,互相支援,密切配合,坚决击退与消灭突围的敌人。

11月27日6时,敌85军110师在左,10军18师在中,18军11师在右,并以18军118师作预备队殿后,三个师齐头并进,开始突围。

在华东野战军配合下,中原野战军在宿县西南双堆集地区,包围国民党政府军队第十二兵团。这是战士们在散兵掩体内进行阻击

黄维怎么也不会想到,他左翼的110师并不跟他同心同德。就在他拼死突围的时候,110师马上就要打出反戈的义旗。

第110师的前身是冯玉祥西北军的第2师,是察哈尔抗日同盟军的基本主力之一。1938年,和国民党豫北师管区的部队以及东北军的骑兵旅合并为第110师。1942年中共地下党员廖运周接任了这个师的师长职务。

这支部队抗战时曾参加台儿庄、瑞武路、鄂北、豫北、中原各战役,屡立战功,有着爱国的好传统,具有一定的进步思想。尽管兵员换了一茬又一茬,但思想基础很好。师长廖运周一直在做着争取思想进步官兵的工作。1947年夏天,他还成立了中共地下师党委。

廖运周始终没忘记刘、邓首长要他在最有利的时机发挥最大的作用的指示。1948年11月上旬,第85军要参加第12兵团增援徐州,廖运周马上意识到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第85军是汤恩伯系统的主力,这两年来编为华中“剿总”序列。白崇禧对第85军军长吴绍周很信任,计划让这个军防守汉口的大门,让第18军、14军、10军作外线机动兵力,把桂系主力控制于内线策应。白崇禧很清楚,第12兵团成立后,指挥大权就要落到蒋介石之手,不能再听他华中“剿总”指挥了。所以,他不愿让第85军编入黄维12兵团序列。吴绍周也不愿意脱离华中“剿总”的系统。所以,黄维刚刚接任第12兵团司令官,吴绍周就称病回武昌休养,直到兵团从徐州出发前夕,才勉强回军。他曾哀叹说:“人到弯腰处,不得不低头。”看来实在是出于无奈了。不过,第12兵团第一梯队11月上旬已从确山出发了,第85军还在随县等待交防,在黄维连电催促之下才动身。可当第85军赶到阜阳的前一天,白崇禧又向第85军发来了电报,让85军暂停待命。那时,110师是全军的后卫,廖运周担心吴绍周见到电报后又要变卦,于是就把这封电报压了下来。

一路上,第85军走走停停,行动迟缓。部队在阜阳休息了一天,吴绍周召集会议,研究如何应付白崇禧又不得罪黄维的办法,分析了当时的形势。当时,第85军的确面临一些困难:部队带的粮食快吃光了,计划在阜阳、太和县征补粮食,可是国民党政府人员无处可找;黄维在阜阳渡沙河时架起了便桥,但他带部队过河后又没有留兵守护,等85军到了,桥已被我当地民兵拆了,还要重新架桥;廖运周他们已经从收音机中得到了一些国共双方战场情况,黄百韬兵团已被包围,宿县被解放军占领,张绩武被俘等等。面对这种局面,吴绍周显得垂头丧气,只好再向黄维请示。黄维回电同意第85军在阜阳待命,并说兵团主力正在蒙城调整部署。可是第二天,黄维又急急电令第85军兼程前进,到蒙城补给。第85军只好兵分两路,赶往蒙城,随后又渡河跟进。吴绍周就这样把部队拉到了前线。

这次行动,在第110师内部有很大阻力。白崇禧和张轸都打算把这个师留在他们手里,师里的很多官兵对这次行动也有埋怨情绪。有的公开骂蒋介石是催命鬼,说:“蒋介石的部队是听刘伯承指挥的。”也有的说:“这支部队现在听蒋介石的,白崇禧的话也不灵了。”实际上他们是留恋湖北,不愿开往徐州。按说这些情绪是与蒋介石的计划相抵触的,但对起义计划的实行也极为不利。部队带不出,起义的计划就要落空。于是,11月6、7日,110师召开了中共地下党紧急会议,觉得从各个方面考虑,趁这次“增援”徐州的“最有利时机”,一定要把部队带出去,带到革命大家庭中。在加强政治宣传的同时,110师还对官兵的生活进行了妥善的安排。决定发给军官家属三个月的大米和薪金;允许大家出发前到广水、汉口探亲一次,等等,逐步稳定了官兵的思想,把他们带了出去。

11月24日,第85军由蒙城到达赵集附近,解放军已自动放弃了南坪集。黄维错误地认为解放军已被击败,让第18军全部进入浍河北岸,14军在南坪集东南地区集结,第10军在孙疃集附近与解放军交战,并把他自己的司令部安到南坪集。随后命令各军积极侦察当前敌情,还准备继续向宿县攻击前进。可他哪里知道,他的部队已自动进入了解放军既设的袋形阵地了。当时,廖运周已经发现赵集西北方面有大批的解放军在向南移动,蒙城被解放军占领,黄维兵团的后方补给线已被切断,整个战局的态势对黄维很不利,如果黄维发现了解放军的企图,可能改变进攻宿县的决心,后来果然如此。

当天深夜,吴绍周从兵团开会回来后,面带难色,低声对黄子华说:“情况很糟糕,敌人有纵深配备正向我军两侧迂回。我军将被包围,必须向固镇转移、靠拢,只怕委座(蒋介石)不答应呀!我们是进退两难,真是难啊!不过,现在黄维还是下了转移的决心。”

接着,吴绍周在地图上比画着,“第85军的主力放在南坪集附近,占领阵地,向西北方面警戒,掩护第18军和第10军的转移;待两军通过后,我军就经罗集向固镇以西地区集结;第14军沿举河南崖占领阵地,向北警戒,阻敌南犯,掩护兵团转移;第10军迅速脱离敌人,沿举河南岸,依靠第85军掩护,向固镇以西前进。第18军脱离敌人后,经双堆集向固镇西湖沟集前进,兵团司令部在第18军后跟进。”吴还通知廖运周说,第110师暂归黄维直接指挥,明日向湖沟集方向搜索敌情。

听了吴绍周的话,廖运周心里既高兴又着急。高兴的是解放军已经把黄维包围了,黄维就要完了。着急的是解放军自动放弃南坪集以诱敌深入的企图被黄维察觉了,并打算向南转移。如果解放军不能迅速出击合围,就有让黄维逃脱的危险。

这是关系整个战局成败的关键。必须立即把这一重要情报向刘、邓首长报告,否则就要贻误战机。

当时廖运周心急如焚,可又不便马上离开,就用话搪塞吴绍周说:“为什么把我师归黄维直接指挥?这样分割使用诸多不便,为什么要第85军掩护第18军、第10军转移?他们各自掩护直接转移不是更好吗?第85军由赵集直接开往固镇西北地区与友军取得联系不是更好吗?”廖运周的话在吴听来可能很在理,其实廖运周不过是用了个缓兵之计挑拨吴绍周与黄维的关系,拖延一下时间罢了。吴绍周好长时间没作声,看来这些话他是听进去了。

停了一会,他说:“你们师的任务是搜索敌情,兵力可大可小。你把第328团留给我作预备队好吗?”廖运周毫不迟疑地说:“完全可以,我带两个团就够了。”当时,第328团团长姜继鑫是吴绍周的亲戚,思想顽固。该团其他军官也大都与共产党对立。该师地下党委多次研究过,将来起义,就怕这个团找麻烦,现在吴绍周要把它调走,正合了廖运周的心愿。

回到师部后,廖运周马上召集中共中央中原局派来做地下工作的李俊成、廖宜民、张士瑞进行研究,立即派张士瑞同志把黄维兵团的转移计划送出,并向刘、邓首长请示下一步的任务。又发电报给在汉口留守处的徐仁同志,让他迅速在留守处安排相应的措施。

午时,吴绍周到南坪集附近阵地,指挥其他部队转移。入夜,黄维队伍还没全部拉开,解放军就开始了全面出击,把黄维部队打得焦头烂额,黄维的转移部署全乱了套。这一天,他的部队没有一支到达预定目的地,110师也跟着跑了不少冤枉路,一会儿黄维让110师向东南搜索,一会儿向东北掩护,而吴绍周又让去南坪集增援他。报话机不间断地呼叫,行动的目标不时转变,向导说你们这个部队到底往哪里去?官兵也七嘴八舌埋怨说我们从来没有这样混乱过。

黄维这个人很自信。在他的第一次转移部署被解放军打乱后,他并没有泄气。加上他的部队军事素质和武器装备普遍不错,号称蒋介石五大主力之一,所以他并没有把解放军放在眼里。当然,他也不是一个没有头脑的人,也不得不考虑一下现实的处境。

当时,廖运周的师部和黄维兵团的司令部同住在双堆集附近的一个村子里。26日午后5时许,廖运周刚从前方回来,黄维就派人把他找了去。他看了看廖运周,很镇静地说:“刚才空军侦察报告说,今天午后3时敌人对我兵团的包围已经形成,他们正在构筑工事,你有什么主张?”廖运周反问了他一句:“司令官有何决策尽管下命令,我师保证完成任务。”他料到黄维已经有了新的打算,黄维果然说:“我想乘敌立足未稳,打它个措手不及。决定挑选四个主力师,齐头并进,迅猛突围。”廖运周马上意识到,黄维这一招的确厉害,同时也觉得这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好机会,于是他说:“好!司令官的决策真英明。我们师请示打头阵,愿当开路先锋!我们既然能攻占敌人堡垒式工事和河川阵地,现在突破他们临时构筑的掩体,当然不在话下了。我请示立即回去准备行动。”黄维见廖运周这样支持他的意见,对他又是夸奖又是鼓励。

在回去的路上廖运周反复琢磨着:黄维的部队尽管近来有些消耗,但装备仍然完好。且军官们受法西斯毒害较深,士气未退,战斗力仍然很强。现在解放军的确是立足未稳,黄维四个师并力突围还真有让他跑掉的危险。廖运周想起了刘、邓首长的指示,要在最有利的时机发挥最大的作用。现在是火候了!必须立即举行战场起义,打乱黄维的突围部署。

廖运周马上把黄维兵团新的突围计划和破坏这一计划的设想跟李俊成、廖宜民、杨振海等地下党的同志谈了。于是作出决定,派杨振海同志去见解放军最高指挥员,把黄维准备在27日上午采取的突围行动和110师决定趁此机会举行起义的计划一并上报。为了避免误会,请示解放军前沿部队在突围处的左翼闪开一个口子,让开一条路,等110师过去后再把口子封上。杨振海同志走了以后,廖运周他们又进一步进行了研究,考虑到四个师齐头并进,让110师居中,两翼都是敌人,对110师很不利,于是廖运周决定想尽办法“调整”一下黄维的部署。

廖运周又去见了黄维,向他建议:“四个师齐头并进不如三个师好。把第18军的主力师留在兵团作预备队,可随时策应第一线作战。控制预备队以备不时之需,这是一个常规了。让我师先行动,如果先得手,其他师可迅速跟进,扩大战果。”黄维见廖运周肯挑重担,又替他着想,照顾兵团的机动权,很是高兴。对廖运周进行了一番赞扬,连声说:“好同学、好同志,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坦克、榴弹炮随你要。”他还让在一边的兵团副参谋长韦镇福通知空军调飞机配合110师行动。

廖运周心里暗笑,说:“我已派了几个便衣深入敌后,进行侦察,如果发现有空隙的结合部,我们就利用夜间提前行动。”黄维又把廖运周赞扬了一通,非常轻松地说:“有机会就前进,要当机立断。”他对廖运周的言行没有一点怀疑,廖运周心里这才踏实了许多,向韦镇福要了两份地图拿回了师部,很正经地与副师长杨柳营、参谋长洪炉青一起研究了突围计划。他们也没有任何怀疑,于是决定:师直属队在黄昏前作好准备,午夜开始行动。

26日晚上,大家心情都很激动,急切地盼望着杨振海同志回来。第二天凌晨3时,他终于回来了,一进屋就高兴地喊着这次任务完成得非常顺利。他还带来了王近山司令员亲手绘制的地图。并说6纵准备在规定的行军路线上,沿途放上高粱秆作为路标,让起义的官兵左臂一律扎白布或白毛巾,规定在两军接触时,打三发枪榴弹作为联络信号,从解放军第6纵队和第17师的阵地通过,到达罗集附近的大吴庄、西张庄。时间要提前,最好在天明以前全部通过。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离规定6点钟出发的时间还有两个小时。为了预防万一,廖运周决定把这段时间也充分用上,又一次跑到黄维那里,再给他送去了一颗定心丸。黄维见了廖运周,首先询问了派出去的人侦察的情况,了解了110师的准备情况。廖运周说:“我正要向你报告。

我们发现敌军阵地结合部有空隙可钻,在拂晓前行动最为有利,特来请示。”黄维大概觉得自己的决策很英明,也觉得他选准了突围的先锋,哈哈大笑起来,顺手拿出了一瓶酒,对廖运周说:“老同学,这瓶白兰地藏之久矣,一直没舍得喝,现在我特敬你一杯,预祝你取得胜利。”又转身对韦镇福说:“来,你们是同期同班同学,也要敬一杯。”看看出发的时间快要到了,不便久留,廖运周回敬了他们一杯酒后,向他们敬了一个军礼,就告辞了。黄维一直把他送到门口,紧紧地握了握他的手,才回去。

廖运周回到师里不久,解放军南线最高司令部派武英同志穿着便服来到师部,为110师做向导。

临行前,廖运周觉得有必要公布了,就把一些比较可靠的营连长召集到一起,在一块空地四周布置了警戒,廖运周就站在那里进行了起义动员。他开门见山地说:“现在,我们已被解放军全部包围,蚌埠的李延年、孙元良的救兵打不过来,徐州被围,黄百韬被消灭,蒙城、宿县被占,我们一无援兵二无退路,弹粮即尽,而解放军却在不断增援。

这样下去我们只能坐以待毙。蒋介石对人民犯下了滔天大罪,我们为什么还要为他卖命呢?共产党、解放军的所作所为大家都很清楚。很多人都要求我利用朋友关系(当时还不能公开身份)给解放军写封信,为我们提供方便,使我们脱离战场。现在我们已派杨振海与解放军联系上了,见到了他们南线司令员。解放军对我们将采取的行动非常欢迎,你们赞不赞成这样做?”大家异口同声地说:“我们赞成!”大家都说:“我们愿意跟师长走!”廖运周环视了一下周围,见到他们的表情都十分严肃,十分诚恳,心里很是激动。

这时,东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笼罩在村庄、田野、道路上的浓雾渐渐散开,出发时间到了。

11月27日早晨6点钟,第110师准时开出了双堆集附近的周庄、赵庄,在通向解放军阵地的道路上向前进发。

一路上,非常顺利,黄维对廖运周十分放心,不时地通过报话机询问几句进展的情况。两个小时后,起义部队已全部通过了解放军阵地,解放军又把放开的口子重新封了起来。这时,报话机中传出黄维的呼唤却有些异样:“长江长江,你们到了哪里?”廖运周赶紧回答:“武昌武昌,我们到了赵庄,沿途畅行无阻。”

下午1点半钟,110师到达了指定的地点大吴庄。黄维和吴绍周还在报话机里询问进展情况。廖运周下令把全师的报话机统统关掉一律上缴,师部的电台也停止使用,中断与黄维、吴绍周的联系,这才引起了黄维的怀疑。

黄昏,大批国民党飞机飞了过来,在110师宿营地附近扔下了大量炸弹,可是他们知道得太晚了。

当天晚上,起义部队就在原地宿营,官兵们睡得很香很香。第二天,炮兵们全部参加了进攻黄维兵团的战斗,不少人还在这次战斗中荣立了战功。

12月24日,毛主席、朱总司令亲自发来贺电,赞扬了全师官兵的义举,鼓励他们逐渐把这支队伍锻炼成真正的人民军队。

黄维发觉上当以后,急令各军回撤,但已乱成了一团。我军乘机发动反攻,一时间黄维的另外三个师损失惨重。在敌人大举突围的关键时刻,廖运周率部举行战场起义,打乱了敌人的部署,瓦解了敌人的士气,使敌人陷入更加被动的境地。

至此,黄维的突围计划,被我彻底粉碎,不得不转入防御。

这时,敌人的后方供应已被切断,不仅粮弹缺少,烧柴也成了问题。黄维心里清楚,继续死守,等于守死,倒不如孤注一掷,或许能侥幸冲开一条逃路。于是,在29日、30日两天内,又向我4、6旅阵地反复攻击,大部被我击退,仅一小部攻占我前后周庄。

当中原野战军第6纵队司令员王近山把包围黄维的情况报告给总前委后,刘伯承用手指着地图上的双堆集,兴奋地说:“黄维这12万兵马,被围困在20里长、15里宽的地段上,这极好算账,平均每500米长宽地段上,就有400多个敌人官兵,随便打一炮,都会伤着敌人!”他用浓重的四川话幽默地说:“真是15个驼子困觉——七拱八翘地挤在一起喽!”

“黄维兵团,是白崇禧指挥下的精锐师团,号称攻如猛虎,守如泰山;静如处子,动如脱兔……”邓小平接着说:“我倒要看看他守着这两个谷堆,怎么样攻如猛虎,动如脱兔?”

“消灭黄维兵团,这是淮海战场上承前启后关键的一仗!”陈毅站起身来,和邓小平一起俯视十万分之一的作战地图,精心运筹,准备歼灭被围之敌黄维兵团。

要想歼灭黄维兵团这一全副美械装备的国民党军主力兵团,谈何容易!当时,中原野战军有六个纵队参战,人数虽有12万,但编制不全,兵力不足,重武器和弹药也少。作为淮海战役总前委书记邓小平十分清楚打黄维的艰难处境。他在一次纵队领导干部会议上比喻说:“消灭黄维兵团,对中原野战军来说,犹如‘瘦狗拉硬屎’。”但为了打好这场硬仗,为了圆满完成中央军委赋予的任务,邓小平一再指示各纵队要发扬千里挺进大别山的顽强精神,服从全局,不畏艰难,不惜一切代价,坚决彻底地歼灭黄维兵团。

黄维兵团被围,使蒋介石大为震惊,他怎么也没料到自己的嫡系部队12万兵马这么快、这么容易就陷入了解放军的包围之中。

随着局势的不断变化,蒋介石这才发现单凭黄维本身的力量不可能脱出重围,于是下令让黄维想办法扩大防守地区,固守待援。

黄维被围于双堆集。经过几天的作战,12兵团被压在了狭小的地段内抬不起头来,南逃北去的道路均被封死,援军实际上成了被围待援之军,蒋介石所指望的黄维、李延年、刘汝明三路会师,“北上解围”的企图成为了泡影。

风声鹤唳

南京,蒋介石官邸会议室。

蒋介石把陆、海、空三军首脑人物及高级幕僚又全都召集起来,向大家介绍作战计划。

蒋介石站在地图前,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正得意于他的决策:南北对进,夺取宿县,打通徐蚌交通。他对大家说:“这就是我们变内线作战为外线作战,变被动为主动。”

魔高一丈

黄维兵团以杨伯涛的第18军为主力“王牌”,所以自11月下旬被围开始到12月5日期间,担任对其他各军的策应任务,配合战车和炮兵,屡次向我军反扑。蒋介石也派其儿子蒋纬国飞到双堆集上空,用无线电台和18军战车营营长通话,谎说各路大军即将到达,要他们奋斗到底,为“党国”立功。敌空军的飞机也成天在双堆集上空盘旋。但黄维兵团的反扑行动只能在白天进行,一到了晚上,又完全是我军的天下。

黄维看到阵地前面的村庄被我军利用作为攻击据点,曾抽调了几个团,由杨伯涛指挥,在飞机、战车和炮兵的掩护下,进行了猛烈的反扑。在付出了很大的伤亡后,才把几个村庄夺回,并施以残酷的破坏。南京国民党政府国防部借此宣传,说黄维兵团在双堆集周边实施了“蹂躏战术”,使“共军”受到毁灭性打击云云。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时,我围歼部队普遍采用了近迫土工作业,对敌形成了极大的威胁。

11月底,9纵27旅旅长崔建功挥师稳步进击,在11纵和豫皖独立旅配合下攻打小张庄。小张庄位于黄维12兵团防御圈东北角,是个仅有8户人家的小村子。敌人在这里构筑了三层工事,外层是鹿砦、铁丝网和前伸地堡,纵深150米;中层环村150米,地堡密集,堑壕交错,各地堡之间均有交通壕贯通,构成环形防御工事,形成交叉火力网;里层是房屋和大地堡构成的集团工事。

核心地堡配备两三挺重机枪,周围有两三个小地堡,各配备一两挺轻机枪。集团工事间每隔30米有小地堡和射击掩体。崔建功指挥81团曾一度突破小张庄外围阵地,但因敌人火力太密集,难以发展进攻。该团1机连班长牛孟连和两个战士冲到鹿砦跟前,遭到敌火力网压制,攻不上去,也撤不下来,只得依托几个土包就地隐蔽。也是急中生智,为了生存和战斗,他们被迫进行土工作业,先挖成卧射掩体,再挖成立射掩体,尔后互相招手示意把工事挖通联成堑壕,居然在敌人的火力下坚持了一天。

这个看似偶然的小事启发了指挥员的战术思想。27旅参谋长张蕴钰注意到了这件事,崔建功也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信息。他们把这件事的经过报告了秦基伟,秦基伟大喜。他想,如果进攻部队都能像这几个战士一样,挖沟近迫,抵近敌人,这岂不是扬长避短、提高生存能力、使敌火力优势无用武之地的重要手段吗?他马上抄起电话给崔建功和张蕴钰打电话:“设想条件再艰苦一些,敌人的火力再猛烈一些,我们的战士再抵近一些,时间再长一些,把试验继续下去。”

11月29日,纵队定下进攻小张庄的决心。秦基伟到79团、81团研究作战方案。检查攻击部署时,具体交代了三个问题:交通沟要最大限度地抵近敌人,使突击队能迅速跃入敌人外壕;发挥火炮和炸药的威力,集中全旅炮火突袭;军事攻坚与政治攻心双管齐下,运用瓦解整3师的经验。

当夜,一场空前规模的近迫作业悄悄展开。各连连长用破一小口的米袋装上石灰向敌阵地匍匐前进,战士们顺着若隐若现的白线跟进,直到距离敌阵地数十米,连长才发出暗号,大家立即开始挥锹作业,天亮之前便初具规模。至12月1日战斗发起,27旅挖成3条交通壕,每条长250米,距敌前沿70至100米,宽能走担架,深可没头顶。有了交通壕,战士们的腰杆就挺直了。秦基伟、李成芳、何正文、谷景生,还有各旅的首长,都大摇大摆地走进交通壕,一直走到黄维的鼻子底下。纵队首长到了最前沿,连敌人的机枪火力点位置都看到了,情况掌握得当然就更准确了,大大减少了指挥失误。

12月1日黄昏,部队进行炮火准备。一声令下,群炮齐鸣,尤其是9纵的“土特产”——炸药抛射装置大显神威,大药量的炸药包飞到之处,敌军血肉横飞,哭爹喊娘。

经过30分钟炮火准备,敌前沿工事及附近防御物大部被摧毁。9纵27旅79团、81团此时才从堑壕中跃出,神兵天降一般,守敌还没清醒过来,就已经是短兵相接、白刃格斗了。部队打得很顽强,79团突击队14名队员,冲锋中伤亡12人,最后只剩下1名班长、1名战士,但他们还是毫不犹豫地跳入敌外壕,完成了突破任务。81团2连突破后全连仅存12人,后又收容了其他连的2名战士,当即在敌炮火下组成3个战斗小组,由连长指挥迅速向敌纵深发展,一口气打下5个地堡,终于同友邻部队会合。经12小时激战,全歼守敌1200余人,缴获迫击炮5门、战防炮1门、轻重机枪30余挺。

秦基伟的心情好极了,轻松地哼起了河南豫剧。

这时,蒋介石把胡琏召到南京。胡琏在蒋面前吹嘘说,此次徐蚌之战,对方倾其全力,规模空前,是国共两党最后的大决战。这一仗打胜了,可以凭江淮之阻拱卫长江,确保南京,与共产党平分天下,再图反攻。他建议蒋介石放弃北方,固守南方,集中全力打胜这一仗,并硬着头皮说:“校长,12兵团尚能坚守一段时日,等待援兵的到达。”言下之意,还是催促蒋介石赶快抽调援军。为了表示对校长“栽培”之恩的报答,他表示,愿意再飞回双堆集重围,协助黄维鼓舞士气,调整态势。蒋介石连说“好,好”,对其嘉许一番。

12月2日,从南京飞回的胡琏像一个打足了气的皮球,立即分批召集各军师长到兵团部见面打气,说蒋介石已决定调集大军增援作战,要大家固守待援。接着,又到各军师阵地视察一番,并在布防上做了一些局部性的兵力调整。胡琏的这一番行动,总算给绝望中的黄维兵团将士注射了一剂强心针。

但在我中原、华东两野战军“紧缩包围、纵横扫荡、重点强袭”的攻势下,双堆集的处境每况愈下,有时竟是雪上加霜。

黄维被围十多天来,12兵团上下无不怨声载道,士气十分低落。此时正值深秋,双堆集袒露在一片毫无隐蔽的旷野上,12兵团栖身在一些土墙茅草盖的小房子里面,原来在这里居住的老百姓早已逃往他乡。别说粮草接济不上,就连饮水、燃料和骡马的饲料都很难解决。加上在我军的连续攻击之下,敌军死伤逐日剧增,已经处于饥寒交迫之中,大有朝不保夕之虑。

在最外围的85军全线崩溃以后,12兵团的14军又成了我军攻击的主要目标,为了保住核心阵地的第18军,黄维不得不忍痛割爱,让14军做出更大的牺牲。

12月6日这天,我军几十门重炮和抛射筒齐发,大量的炮弹和炸药包倾泻到了敌人阵地上,炮声震撼着大地,硝烟浓雾腾空而起,敌军阵地上的工事大部分被摧毁。至黄昏时分,炮火打过后,冲锋开始了。与此同时,敌人的轻重机枪火舌齐吐,形成密集火力,封锁着出击口。

我28团第二突击队向李围子进攻时,伤亡很大,2班的同志们上去一个倒下来,又上去一个又倒下来,3班的3个同志又冲了上去,1排的机枪班长陈文端着机枪紧跟在3班的另外3个同志后面往前冲去,他一边跑一边打,但还没有到敌人的鹿砦跟前,3班的3个同志都负了伤,和陈文一起冲锋的另外3个弹药手也有2个负了伤,1个掉了队。最后只剩下陈文一个人了。他端着机枪跳过鹿砦滚进敌人的交通壕里,扯下右臂上的联络记号——白毛巾。战壕中3个敌人惊慌失措地抓住了陈文的双臂和衣襟,低声问道:“干什么的?”

陈文十分镇静地回答:

“自己人,别误会。”

这时,一个高个子家伙走来,大声嚷着:“不要乱,不要乱,我是师长。”

陈文乘着他刚刚扭过头,用机枪一梭子扫过去,国民党第10师师长张用斌被打倒了。

“师长负伤了,师长负伤了!”敌人乱跑乱叫。陈文跳出战壕,把腰里的5个手榴弹全部扔了过去。

一个半小时的激战过后,被敌人吹嘘为“固若金汤”的李围子,几乎成了一片焦土。许多俘虏被我军猛烈的炮火吓傻了,有的棉衣被弹片炸碎,有的是从炸塌的工事里挖出来的,一个个面如土色,心有余悸地说:“打得好惨!打得好惨!”一个伤兵说:“当你们的大炮排放时,村庄被打得好像一只船,乱摇晃!”敌特务连总共100多人,被炸死的就有80多人。敌10师师部和两个团被歼,师长张用斌身负重伤。

敌人硬核桃般的防御体系一下子被打开了一个口子。攻下李围子,我4纵乘胜前进,矛头直指杨围子。

杨围子是敌14军阵地所在,14军军部也设在这里。在我军的不停猛攻之下,14军被压缩在了这个小村子里。炮弹一发接一发地在军长熊绶春的指挥部附近爆炸,熊绶春吓得手足无措。熊绶春悲不能抑,坐在掩蔽部里流了好几次泪。十几天前,我军渡过浍河向南出击时,14军参谋长梁岱曾经做过我军的俘虏,当时他冒称是85师师部书记。过了两天,这个书记忽然提起愿意为我们到沈庄去送劝降信。陈赓当时没有识破其真实身份,就把他放了回去,派他去送劝降信,让他把信交给熊绶春。

梁岱回到军部把信交给了熊绶春,劝他考虑投降问题。但熊绶春顾虑重重,一方面对解放军疑虑不解,一方面心存侥幸,没有接受劝告。

出击之前,战士们连夜在飞机轰炸和敌人火力下挖着交通沟,突击队安全地进入到敌人面前30米的地方,静静地等待着出击的命令。

突然间,进攻之前的炮火准备开始了,炮口齐向着杨围子,成排成排的炮弹落到敌人阵地上,整个杨围子变成了一片火海。炮击过后,步兵出击,各路突击队全部冲进村内。敌人溃不成军,纷纷往西南方向逃去。

许多敌人早都吓破了胆。他们见到解放军,或跪下求饶,或自行缴械。有的甚至喊道:“欢迎解放军,你们不来,我们就困死了,谢谢你们救了我们!”

第4纵队攻击部队突入敌阵地后,又很快向纵深发展,冲进了熊绶春所在的村子,熊绶春失魂落魄地想要逃走,梁岱劝他说:“外面枪炮打得很乱,出去很危险。”熊绶春根本听不进去,还是率领一队卫兵往外冲,结果没逃出多远,就在突围中被乱枪击毙,副军长谷炳奎、参谋长梁岱被活捉。

梁岱这次已经是第二次当俘虏了。

12月11日夜,战士们从杨围子押出第一批俘虏军官,在几名高级军官之中,大家一眼就发现了那个送信的“书记”,此刻他完全变了,面容严肃,穿着崭新的高级军官服,手里提着皮包,这时他才说出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原来他就是14军参谋长梁岱。

他走进政治部,看到陈赓,尴尬地说:“我已经是第二次走进这屋子了!”然后他从皮包里掏出了14军的花名册,说:“请贵军参考,我们全军的军官名单都在这里了!”说完,头又低了下去。

事后,梁岱曾经谈到我军对杨围子进攻的情景:“解放军采取迫近作业掘壕前进的壕沟战术,壕沟挖到一村,就消灭一村。面对这种情况,谁也想不出对付的办法来。各级指挥官只好蜷缩在掩蔽部里,面面相觑。军部所在地杨围子,也已成了前线,村前不远就是解放军掘进的壕沟,夜间咳嗽声都可相闻……”

俘虏们排成长长的队伍被押往后方,陈赓司令员半路上遇上了他们,他从俘虏口中得知了熊绶春被击毙的消息,就派人协助熊绶春的卫士,找到熊绶春的尸体,埋在了南坪集附近的一个土堆上,并用木牌写上“第14军军长熊绶春之墓”,以便于其亲属查找。俘虏们看了都深受感动。

当陈赓又从俘虏口中听说熊绶春死前总是嘴里小声念叨并两眼流泪时,他叹息不已。他和熊绶春曾是黄埔军校的校友。陈赓叹道:“咳,黄埔革命军人难道只能效忠蒋介石吗?老弟糊涂啊!”

敌85军、14军先后被歼灭后,黄维的第12兵团只剩下了杨伯涛的18军和覃道善的第10军还在垂死抵抗。作战,变被动为主动。”

席间,顾祝同接到黄维的电报,大惊失色。顾祝同用颤抖的双手正要把电报交给蒋介石。

作战厅厅长郭汝瑰走上来,从顾祝同手里接过电报代他向蒋介石报告。郭汝瑰接过电报先看了下,才小心、轻声地为蒋介石读起电文:“黄维兵团忽于24日16时,向固镇方向转进,被共军包围于双堆集地区……”

蒋介石一听就大发脾气:“胡说,娘希匹,不可能……”刚才得意的神情一扫而光。

接下来是一阵难堪的沉默。

等蒋介石怒气稍息,郭汝瑰才谨慎地说:“委座宽心,他的18军主力,将85军各部布防在双堆集外围,在18军的前方形成了一个防护圈。85军23师就被安排在双堆集东南的一个角落里,师部则挤在一间茅草屋里。该师实际上充当了承受我军第一波打击的目标,多次受到重击,损失惨重。23师原是湖南部队,其背后是18军阵地,戒备森严,进出要得到18军的许可,极为不便。

23师官兵认为这是18军对他们的监视,早已心怀不满,再加上空投的粮弹有限,黄维给予23师的数量很少,更激起了官兵的愤懑。23师曾几次因弹药打光了,师长黄子华亲自出面向18军请求支援,但18军在弹药十分富裕的情况下竟一粒不给。12月5日以后,23师处于弹尽粮绝、饥寒交迫的窘境。这时,我军又向23师的阵地发起了进攻。对于23师所处的危境,18军不仅不予支援,反而倍加防范,使23师上下一片愤慨。

就在此时,师长黄子华收到了廖运周的来信。廖在信中这样写道:“起义是光荣的,解放军不咎既往。”廖的来信深深打动了黄子华,他整整一夜没睡,第二天一早就让人把副师长周卓铭请了过来,把信递给他看。周卓铭看完信,看看黄子华的脸色,轻声说:“师座,我们不能坐以待毙。110师起义,为什么我们不能?”这时,黄子华还没有最后下决心,同时怕隔墙有耳,严肃地说:“不要多言,小心被人听见。”其实,此时黄子华摸到了周卓铭的底细,感到放心多了。为了进一步了解我军的政策,黄私下派他的副官杨耀华秘密越过火线,找到廖运周表达了黄子华的某种担心。于是,我军立即派出一名代表,并带上我军首长的一封信,随杨耀华来到23师师部,对黄子华进一步做争取工作。杨耀华告诉黄子华说:“解放军确实很好,热情诚恳,并已派人同来。”黄子华深感我军的诚意,答应起义投诚。同时,提出了“安置伤兵、暂不公布消息、按各人志愿去留和行动前全师武器装备均由黄子华个人负责”的四点要求,我军一一答应了黄子华的条件。12月8日晚,黄子华率23师全体约1万余人撤离战场,我军顺利接替该部进入阵地。

23师的阵地既是敌18军防卫的前沿,也是第85军防守阵地的中心。黄子华的起义投诚,不仅使18军阵地失去了一块挡箭牌,全部阵地暴露无遗,也使我军钻到85军腹地,并对85军的阵地发起了突然袭击。吴绍周的85军被打得措手不及,很快土崩瓦解。兵团司令黄维和兵团副司令胡琏当听到此消息后一时间竟眼睛发直,手脚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