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8日,我华野9纵各部完成了对黄百韬兵团的攻击准备。各级指挥员都在指挥所里等待命令。直到中午,还不见野司的电报。纵队指挥所里不断接到各师的询问电话,聂凤智虽然要求下面不用着急,但自己心里也是七上八下。根据上级通报和9纵侦察得知,原驻海州的敌44军,确已撤离海州,向新安镇方向开来,连日来陇海铁路各车站警戒森严,军运繁忙,情况异常。聂风智寻思着,敌人是在搞什么名堂?是收缩兵力加强正面的防御,还是向徐州撤退?原定战役第一阶段消灭黄兵团之后,下一步是打海州或下两淮,如今海州敌人跑了,看来向东打的可能性不大了,要打就是向西发展。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打破了指挥所的短暂沉寂,也打断了聂司令员的思路。骑兵通讯员急匆匆走进了指挥所,是侦察营幕思荣营长派人送来报告:敌44军已通过新安镇,25军已撤离阿湖,64军已撤离高流,均往西去。我3名侦察员化装成国民党军官兵混入敌内部侦察,因拿的是在济南缴获的敌军空白介绍信,被敌64军一个师长看出破绽,在新安镇东被杀害。新安镇上很乱,63军也有逃跑的迹象……

看来,敌人已察觉我进攻企图,往西逃跑了。如果不及时抓住敌人,战役第一步计划有流产的危险!这样大的变化,华野和军委不可能一点不了解,要不,为什么不按时下达发起攻击的命令呢!怎么办?聂凤智一面将情况报告华野,命侦察营尽快向西查明敌人行踪。一面命已经展开的25、26师派出小分队向前推进,与新安镇之敌保持接触。命预备队27师待命出发,作好渡沭河向西追击的准备。

纵队刚给部队打招呼,华野的追击命令到了。上级完全掌握敌情的变化。敌黄兵团已大部撤过运河,兵团部已从新安镇转移到碾庄。华野重申军委指示,必须继续实施战役第一步歼灭黄百韬兵团的计划,命原担任攻击任务的各纵队立即按区分的路线向西猛追,务必不让敌人跑掉。

纵队立即下达追击命令。由于1线师已基本展开,收拢需要时间,而27师已作好行动准备,即着该师为前卫,按27师、26师、纵直、25师的序列向南越陇海铁路,折向西过沭河,向西猛追。

我先头部队进入新安镇时,群众反映:“老广(指63军)走了不到两个钟头。”得知这一消息,部队追击得更快了,终于在入夜后于沂河东岸追歼了敌63军后卫警戒分队。查明堰头镇有敌2个团,我27师立即分数路渡过沂河,迂回包围了堰头镇。

淮海战役中流传着一个“十人桥”的故事,就发生在堰头镇战斗中。我27师79团1营尖兵2连为了尽快渡过沂河,围歼堰头镇之敌,命该连3班火速架设浮桥。3班临时找了一些木板和两架梯子,扎在一起横在河面上,因桥桩很不稳固,人通过时容易翻转落水。就在这时,敌人的火力封锁了渡口,为了不延误时间,在副排长范学福和班长马选云带领下,全班一齐跳入冰冷刺骨的河水中,10人分为5对,人当桥桩扛起浮桥,保障全营顺利通过,完成了战斗任务。这一先进事迹在部队中广为宣扬,鼓励部队团结协力,克眼困难,完成作战任务。其政治意义,大大超过这一行动的军事价值。

堰头镇战斗于午夜打响,激战至9日拂晓,歼敌63军152师454团和456团1个营以及军部直属分队等2000余人,敌军长陈章在混战中狼狈逃到窑湾。

在我27师包围堰头镇的同时,我25师和26师通过沂河。聂风智立即命令26师留下1个团协助27师围歼堰头镇之敌,主力继续向窑湾追击,并于9日拂晓包围了窑湾敌63军主力。纵队一面部署攻击,一面报告野司。

这时,1纵追击部队已经赶到,根据上级指示,窑湾之敌由1纵负责解决,要求9纵迅速渡过运河,继续向古城镇、碾庄圩方向追击。9纵即改由25师为前卫,筹措船只,寻选渡河点,抢渡运河。26师、纵直、27师随后跟进。在部队,没有装备渡河器材的条件下,克服水障是个难题。因沿河找不到船只,部队折向南抵达皂河镇,延至10日拂晓,25师才利用少量木船和就便器材渡过运河,至11日上午全纵队包括火炮、后勤车辆物资才渡河完毕。

为了抓着敌人,渡河耽搁的时间必须抢回来!部队过河后即昼夜兼程追击,不顾敌机的袭扰,1天行程65公里,于11日下午,赶到碾庄圩以南的高桥,会同友邻纵队,完成了对黄百韬兵团的包围。聂风智司令员带的1个轻便指挥所随前卫师前进,于11日下午设在古城,督促后续部队加速前进,进入指定地区,作好进攻准备。

在我华野各纵队穷追猛打之下,黄百韬兵团损失惨重。其63军还未过运河就在窑湾和堰头镇被歼。100军在向西突围中,其44师已经被歼,只剩下军部和63师了。敌转入防御后的部署是:兵团部在碾庄圩,以东为64军,碾庄圩及其以北为25军,其西面为100军。南面与我9纵接触的为敌44军,下辖2个师,碾庄火车站以东为162师,以西为150师;敌人利用原李弥部在该地区的既设阵地,主要依托村落、沟渠和铁路组织防御,前沿在古运河北岸东西一线;其主要防御点在徐井涯、新庄,前、后板桥附近地域;军指挥所在碾庄车站。该敌原系地方部队,撤离海州向西逃跑途中奉命归黄百韬指挥,与25军、64军相比,战斗力要弱一些。

华野直接参加围攻黄兵团的有5个纵队。9纵右邻是8纵,负责由东向西攻击;左邻是6纵,其以北是13纵,负责由西向东攻击;北面是4纵,由北向南攻击。

9纵担任由南面沿赵墩、火车站、碾庄圩方向实施主要突击。纵队决心:以25师在左、26师在右并肩攻击。首先以迅速勇猛的动作,一举突破敌防御,攻占徐井涯,新庄,前、后板桥诸要点,控制铁路路基,第二步继续扫清曹庄、李庄等碾庄圩南侧要点。尔后调整部署,向碾庄圩敌兵团部突击,要求各部队于12日18时前完成准备。为了争取时间,打敌于立足未稳,战斗准备相当仓促。特别是26师展开后,干部还来不及看地形,部队体力还未恢复就投入了战斗。

11月12日20时30分,在华野统一指挥下,我9纵协同4、6、8、13纵,展开对黄兵团攻击。我9纵干部战士发扬猛打猛冲的战斗作风,迅速突破敌44军防御。26师包围攻击徐井涯,歼敌162师454团大部,继于13日拂晓前攻占碾庄车站东侧之新庄,歼敌一部,控制了一段铁路基。我25师突破敌150师防御后,继续向前、后板桥攻击,恰遇敌换班不久,我军乘机将敌打乱,歼敌一部,攻占前、后板桥。敌人在猛烈炮火支援下,依托铁路路基和车站月台阵地顽强抵抗,战至13日10时,我25师攻占车站,全部控制了铁路路基。为了直接观察战场情况和利于指挥下一步作战,聂风智率纵队前进指挥所转移至火车站东侧。

14日,聂风智去野司参加作战会议。粟裕代司令员介绍了近日战况,分析敌情的可能变化,指出能不能全歼黄兵团,关键在于能不能阻挡住邱清泉、李弥2个兵团的东援。会上宣布围歼黄兵团作战由谭震林、王建安统一指挥。决定采取先打弱敌,后打强敌,攻其首脑,乱其部署的战法,先歼灭44军和100军。华野主力负责阻截牵制敌邱、李兵团,我9纵改隶山东兵团建制。

14日夜,当聂风智返回指挥所的时候,我25师已攻占圩子西南侧的李庄,歼敌25军40师1个加强营。然而,我26师攻击曹庄却碰到了钉子。曹庄靠近碾庄圩南门,我军打曹庄,就像虎口拔牙。敌集中火力封锁我军接近路线,依托房角、暗堡作拚死抵抗,并可得到圩子内敌兵力、火力的直接支援。我军攻击一再受挫,伤亡很大,打得相当艰苦。战至15日凌晨1时30分,终于打掉了敌人这颗“门牙”。至此,碾庄圩以南外围的全部据点,均被我军扫清。

为了准备对碾庄的攻击,第9纵队调整了攻击部署。因攻击正面缩小,纵队改为三个梯队配置。攻击碾庄圩的任务由25师负责,由该师73团接替曹庄防务,准备担任主攻。74团仍在李庄及其以东占领攻击出发阵地,担任助攻,75团为师预备队。

碾庄圩,是一个面积不到1平方公里的平原大村寨。圩子四面环水作为外壕,内筑有两道土围子,原敌李弥部第9军已构筑了不少工事。黄百韬决心死守待援后,又加强了工事,树木基本砍光,房子大部拆掉修了工事,连美国人给的载重运输汽车,也成了修工事的特殊材料,人员基本上已转入地下。我军要拿下这样的堡垒,没有相当充分的准备是不行的。为了减少接敌运动中的伤亡,部队加紧向敌方实施迫近挖壕作业,要求将交通壕挖到敌外壕边上。

11月17日17时,在上级统一指挥下,我9纵向敌发起总攻。我攻击部队连续突击4次,均未奏效,部队伤亡较大。友邻8纵在圩东南方向突击也未成功。经上级同意,停止攻击,继续作好准备。而4纵攻击碾庄圩以北之大牙庄,6纵攻击圩西的前后黄滩,均获成功。

为了弄清楚9纵攻击失利的原因,聂风智亲自去25师找肖镜海师长和部分团营干部了解情况,主要教训还是准备工作不够周密。敌明暗火力点,特别是护圩水壕的情况没有摸清楚,我军前伸的交通壕距水壕还有百来米,突击队在敌火力下暴露时间长,造成伤亡大,火力与突击脱节。

73团的同志还介绍了一个情况:18日凌晨,有一个战士叫李方欣,曾经淌水摸过了水壕,还从对岸抓了一把枯草回来,证明水壕可以徒涉。同去侦察的3人,2个牺牲,小李伏在水壕里1个多小时,身子都冻麻木了,待敌人放松了警惕后才爬了回来,这一情况对定下决心提供了重要依据,也说明要弄清一个情况并不容易。开始询问群众,说是水有一人多深;又问俘虏,同样说水深得很,根本过不去。其实他们都没有下过水,并不了解真实情况。

情况弄清了,问题找准了,9纵对症下药,采取了措施:一是继续近迫作业,把交通壕延伸到敌圩外水壕的边上去;二是通过外壕以徒涉为主,并准备浮桥、梯子,后续部队可从桥上通过,但要等扫清障碍和暗堡火力点之后;三是搞好步炮协同,要求炮火切实压制敌人,突击分队要在炮火延伸的同时,紧接着炮弹的硝烟,冲上围子,扔手榴弹炸敌人,使敌人根本来不及还手。

一个白天过去了,又一个夜晚降临了。在整个徐东阻击战中,在一些村落阵地内,我军与敌人进行着反复的拉锯战。白天暂时放弃,夜晚又把敌人逐出。在夜里,一会是炮声、枪声、喊杀声,一会又陷入令人难耐的沉寂。

邱清泉见从正面进攻不能奏效,就亲自指挥主力第74军向我土山镇阵地进攻,在张楼、陈庄附近和北进的我华东野战军三个纵队展开激战,很快便陷入了重围,邱清泉指挥第74军拼死突围,又把预备队和坦克、大炮全都搬上去,才保住了第74军没被全歼。

黄百韬连电告急。杜聿明在南京统帅部的压力下,不得不对邱清泉、李弥兵团下了死命令,两天之内务必与黄百韬兵团会师。

东援之军在进占我军警戒线阵地后,在强大炮火、飞机、坦克支援下,全线展开进攻。晚上,国民党军统计了一下当天的进度,发现蒋军务部队进展少的3、4公里,多的6、7公里,按这个进度计算,估计一周内可能打到碾庄圩附近,就有希望解救出黄百韬兵团。杜聿明感到十分乐观,向刘峙报告后,刘峙听了也很高兴。

为了鼓舞士气,刘峙又亲自到苑山指挥视察。15日夜,国民党国防部根据空军侦察的情况,发现解放军大部辎重向北行动,由此判断出解放军有撤退的征候,一再催令“剿总”下达追击命令,但刘峙认为解放军围攻黄百韬兵团志在必得,没有把吃到嘴里的肥肉再吐出来的道理。他一面请求空军增援碾庄圩,一面仍是督促邱清泉、李弥兵团猛攻,采取“火球战术”攻击,再次亲临前线。

华东野战军首长为诱敌东进,以便侧击兵团向北断敌后路,决定以10纵、7纵、11纵稍向东撤,侧击兵团也稍向后缩。

17日在徐东一线阻击敌人的华东野战军各部,在基本完成阻击邱、李兵团东援,保证我包围碾庄圩部队有充足时间消灭黄百韬兵团的前提下,主动撤到大许家一线,以便于各部穿插、分割,形成新的包围。在10纵撤出原来的阻击战地后,邱清泉兵团和李弥兵团立即向东推进。18日,国民党空军侦察到解放军已分路撤退。这时,邱、李兵团离碾庄圩只有10多公里了,他们立即向徐州“剿总”告捷,刘峙接到消息,误以为我军有计划的后缩为“总退却”,下令邱、李兵团向前追击,他一方面向南京告捷,一方面要政工处通知全市燃放鞭炮庆祝,张贴“徐州大捷”、“庆祝徐州保卫战胜利”之类的标语,对“徐州大捷”开始了大肆宣传。刘峙为了宣传他的“战果”,还通电各省告捷,并召开新闻发布会。一时间标语张贴得满街都是,徐州城内到处是庆祝“大捷”和“胜利”喧嚣声。他还洋洋得意地到处讲,这回可对得起“国人”了。

蒋介石也信以为真,还专门派国民党中央宣传部部长张道藩率慰问团开赴徐州前线,并携带大批勋章、奖章和白银等慰问品来慰问,组织力量进行宣传。蒋介石心里稍稍宽慰了一些,马上下令让部队沿运河线追击,当天中午,国民党第2兵团和第13兵团进至大许家南北之线,遭到顽强抵抗,才知道解放军并没退却,黄百韬的第7兵团仍在被围之中。

新闻发布会上,有位记者问:“这样的大捷,黄百韬将军哪里去了?”杜聿明冷静地回答:“黄百韬将军回家休息去了。”其实此时黄百韬被围困在碾庄寸步难移,其所谓的“大捷”乃是自欺欺人的军情。

就在这时,碾庄圩外围的据点却正一个一个地在消失。

西洋镜被戳穿,刘峙招来蒋介石的一顿痛骂。

20日上午,蒋介石指派郭汝瑰和空军副总司令王叔铭一同去徐州与刘峙、杜聿明等商量突破大许家阵地的战法,商决先集中空军轰炸狭窄地区,然后陆军以炮火和战车支援步兵以多梯队向纵深突击,并向两侧卷击。如一日能有5公里的进展,以后就可以继续突破,如不能实现就向右包围。

郭汝瑰和王叔铭到徐州后,立即会见了刘峙和杜聿明,但刘峙却说出另一番话来。刘峙对郭汝瑰说他有几条意见:

(一)请总统亲临指挥;

(二)速运两个军增援;

(三)请总统下决心以全力东进,对徐州安全可置不问。

郭汝瑰沉思不语,他在想,不知是刘峙想推脱责任故意说漂亮话呢,还是想借此机会让杜聿明上前线去,他自己还是离开徐州去蚌埠保命要紧。

碾庄圩从高处望去,四周原野无垠,都是一片片的开阔地带。所谓的“大捷”,黄百韬最清楚不过,他已经被死死地围在这里了,像一头久困的野兽,黄百韬不想坐以待毙,但却又束手无策。

尽管邱清泉、李弥兵团与黄百韬兵团相距不到20公里,也是无法会合,前去解围的部队和固守待援的黄百韬兵团只能炮声相闻,但谁也救不了谁。被杜聿明吹成“王牌”中的“王牌”的第5兵团也无可奈何。黄百韬并没有指望他们会来救自己,在要打要留之间心烦意乱,拿不出一个好主意。

黄百韬只好召集各军军长开会商讨对策,在走留之间做出选择。结果大多数军长主张突围,但这时他又接到国防部电令,让他击退“共军”包围后再行撤退。黄百韬陷入沉思,现在各军残破,第44军战斗力差也不是不知道,只有64军还可以一拼,但也不是长久之计。想来想去,他还是只有固守待援一条路可走。他只好安慰众人说,邱清泉、李弥两兵团不日就会来增援我们,杜聿明也是支持我们的,我们很快就会脱离困境。其实他是为了维持大局,不得不采取自欺欺人的说法。

黄百韬并非庸才,既然战局如此,为了防范我军进攻,他已组织人马进行了战前准备。在运河以西,陇海路南北方圆10多公里的地带,原曾是李弥第13兵团的防区。每一个村落都筑有高出地面2、3米的土围子,土围子外面挖有10多米深、10至15米宽的水壕,而且地堡、暗堡遍布,构成了一个比较完整的防御阵地。村内交通壕、堑壕相通,村村相连。黄百韬又将他的第25、44、64、100军分别置于以碾庄圩为中心的东、西、南、北四周村落进行防守。村庄外围都是开阔地,易守难攻就在于此。

从11日以来,接连3天,由于攻坚器材准备不足,炮火跟不上,我军攻击进展缓慢,伤亡也很大。

黄百韬见此情形,一时间信心大增,他在给蒋介石的电文里按捺不住的兴奋之情,讲道:“共军想吃掉我,没那么容易。”

在这种情况下,我华东野战军立即召开了紧急作战会议,重新调整了部署。华东野战军根据战场情况,指示各纵队采取夜间迫近作业,隐蔽接近,集中兵力,逐点争夺,逐个攻取。

在我军改变打法后,碾庄圩的外围阵地一时间险象环生。黄百韬只得又向南京求援,顾祝同心里也极为紧张,连忙派出空军进行轰炸。从这以后,每当碾庄圩地面阵地遇到紧急情况,空军就立即组织轰炸。就是靠着这个办法,使我军攻势进展缓慢。

只要战场情况稍稍有些好转。南京国民党统帅部和徐州“剿总”的刘峙就大吹大擂,又开始宣传“碾庄圩大捷”了,说“共军”的“人海战术”也无济于事,碾庄圩阵前伏尸遍野,血流成河,现“共军”已经全线溃退。

为此,南京国防部的何应钦马上派飞机给黄百韬送去了勋章,顾祝同并亲自乘飞机到碾庄圩上空和黄百韬对话,给他空投嘉奖令。国民党在《中央日报》和《扫荡日报》上铺天盖地地对黄百韬进行宣传。一方面是如雪片般的贺电和电话,一方面是各部队纷至沓来的请求补充粮秣弹药的电报,许多阵地都出现了险情。在我军的连续攻击之下,黄百韬疲于应付,日见憔悴。

11月14日晚,我华东野战军首长召集第4、第6、第8、第9、第13等5个纵队和特纵的主要领导在一起开紧急作战会议,研究敌情,决定6个纵队统一由山东兵团的政委谭震林和副司令员王建安统一指挥,以9纵在南,6纵在西南,13纵在西北,4纵在北,8纵在东,从四面向黄百韬兵团发动进攻。同时,华东野战军又调集了火力最强的特纵,分置四面,有力配合攻坚部队发动攻势。

各纵队在做好了充分的攻击准备后,于15日夜开始向黄百韬兵团发起进攻。经过三天的激战,以9纵为首,从西面和南面加强了对敌100军和44军的攻击,并将这两个军的大部歼灭。8纵除以一部分兵力监视碾庄圩以东一带的敌人以外,主力分别由火烧房子西北、大院上西南向碾庄圩等处守敌进逼。纵队组织了炮兵群,压制、摧毁了敌人的地堡工事。在凌厉的军事攻势中,同时开展了强大的政治攻势。震颤人心的喊话声和震天动地的枪炮声交汇在一起,使得敌人胆战心惊。

面对救兵无望的情况,黄百韬把他的全部将领召集起来进行战前鼓动,这些将领一个个像输红了眼的赌徒。

11月19日晚,我军对碾庄圩守敌黄百韬兵团部、25军军部及其直属战斗部队发起总攻。

按照计划,8纵和9纵从东南和正南方向担任主攻;4纵由北面进攻;6纵在特纵6辆坦克配合下,从西面攻击。

碾庄圩,这个坐落在淮海平原上不足200户人家的村庄,由于淮海决战而闻名中外。经过黄百韬的苦心经营,它有着两道水壕和围墙,内外围子之间有近百米的开阔地和几所院落。水壕宽窄不等,从十几米到二十几米,水深一米以上。除围子外面有永久防御体系外,敌人在两道围子之间,也利用网状地堡群,组成严密火网。

总攻开始后,8纵以23师先锋团67团的一个连为突击队,和9纵的“济南第1团”并肩作战,直插黄百韬兵团的心脏。这两个主攻团相互通报情况,团结协调,紧密配合。两个指挥所架设了电话,电话线若被敌炮火打断了,就互派参谋人员联系。

在步兵冲击之前,8纵一声令下,集中57门大炮,分4个炮群,向敌阵地猛轰。霎那间,炮声震天,无数条火龙划破了夜空,飞向碾庄圩,仅3刻钟就发射炮弹4600余发,被誉为“战争之神”的火炮,在围攻碾庄圩中大显神威,敌有生力量大量被杀伤,防御工事被摧毁,步兵部队沿着这条开辟的通路奋勇向前冲击。

淮海平原的初冬,已是天寒地冻,北风凛冽,而夜间壕水更是冰冷刺骨。为了争取突破时间,突击队的同志跳下水深齐腰的壕沟涉水前进,有的同志干脆脱掉棉衣,光背赤足涉水而过。壕壁、围墙陡直难攀,战士三番五次爬上去摔下来。为我炮火震蒙了的敌人,如噩梦刚醒,机枪、手榴弹一齐打来。战士们一面还击,压制敌人火力,一面叠“罗汉”向上爬,喊着口号,相互鼓励着“冲过水壕,翻过围墙就是胜利!”仅用半小时,碾庄圩第一道围墙的突破口就被9连撕开了,红色信号弹划向豁口上空。我后续部队随后跟进。

守敌使用炮火和步兵交叉火力以及火焰喷射器,凭着尚存的工事构成一道新的火墙阻碍我军前进,不少同志被火焰烧得在地上翻滚,但火焰一灭,又立刻冲上去。经过一番搏斗,将守敌一个营消灭在地堡密布、壕沟纵横的阵地上。突击连和后续部队占领几所院落站稳脚跟后,立即支援“济南第1团”,向那里的守敌压过去。这时,两个主攻拳头会合了,共同打退敌人“青年突击队”的疯狂反扑,向前进攻。为了抵近射击,打死角,由纵队参谋长陈宏和67团指战员研究出的用炮抛射炸药,给敌人很大杀伤。据俘虏兵讲:这种“炮弹”,会飞到墙头上爆炸,没法躲。华东野战军首长称赞炮打炸药是一大创造。

8纵部队和“济南第1团”在第二道围墙的南门外会合后,共同研究了兵力、火器的配合。“济南第1团”首先冲破南门,两支部队一齐向里冲杀,当后续部队拥向南门石桥时,石桥被敌人炮火炸塌了。在这关键时刻,在现场指挥的参谋长陈宏见水壕有些障碍物,立即命令负责架桥的67团7连用这些东西把桥加固好,使后续部队源源不断地冲过。部队在接近黄百韬兵团部的时候,同垂死挣扎的敌人展开了逐屋、逐点的争夺,有时竟是白刃格斗。一直激战到20日清晨5时50分,攻打敌人兵团部和25军军部的各部队会师了。当特务团团长董玉湘进到黄百韬住址时,发现黄百韬睡的毛毯上遗弃下1支手枪和1瓶安眠药。至此,除黄百韬带千余人逃向64军军部据守的大院上村外,守敌全歼。

和8纵并肩担任主攻的9纵在南面沿邵墩、火车站、碾庄圩方向实施主要攻击,以25师、26师并肩左右攻击。11月15日,为了准备对碾庄圩的攻击,纵队因攻击正面缩小,重新调整了攻击部署,以巧师攻击碾庄圩,调26师到2线作短暂休整。11月19日,9纵在突破敌前沿后却发展很慢。正在这时,25师向9纵司令员聂凤智请示,8纵有个小分队,要求从25师73团的突破口里加入战斗,聂凤智当即同意,并要求他们向右侧发展,不要两个部队搅在一起。由于这个小分队进去,进攻速度加快了,经过4个小时的激战,就连续突破敌人两道围子,敌人马上乱了阵脚。

“黄百韬要逃跑了!”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立刻传出。原来,黄百韬兵团部与64军军部在电台上用粤语通话,说是一号(指黄)要到大院上去,要求派人保驾。正好被9纵的老广,名叫孔广平的随军记者侦听到了这个消息。聂凤智闻言立即命炮兵实施拦阻射击,可惜没有打中。9纵突击部队解决了敌炮兵阵地后,向纵深发展,一直打进了黄百韬的兵团部。

黄百韬的兵团司令部就设在一家酒坊里,早巳被我军的猛烈炮火炸得面目全非,炮弹直接命中屋顶,事后有人好奇地数了一下,发现上面竟然开了7个天窗。黄百韬侥幸未被炸死,和25军军长率领着残部逃到了大、小院上和尤家湖等村继续负隅顽抗,他留下的1辆新的美式吉普车连同车上的1副象牙麻将牌和1具紫铜火锅,成了我军的战利品。黄百韬跑得太匆忙,只带了几个随从,兵团指挥部的一摊子统统成了俘虏,连两箱机要密码也没来得及销毁。纵队司令部立即派专人将密码送到野战军司令部,后来在战役决战的第二、三阶段,对破译工作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此时,碾庄圩已被攻克。

黄百韬已经走向了他的生命尽头。

在这场战斗期间,新华社发表了毛泽东起草的关于《中国军队形势的重大变化》的评论。毛泽东信心十足,指出再有一年左右的时间,就可能从根本上打倒国民党反动派政府。

事实果然如他所料。

小小的碾庄圩已经被淹没在战火硝烟里面。黄百韬清楚地知道,他已是穷途末路,这里恐怕就是他的归宿了。一向自负的黄百韬何曾有过这样的念头。他转战沙场多年,正是因为卓著的战功和忠诚才受到蒋介石的器重,他怎么也想不到今天他会落到如此地步。

圩子里的枪声一阵紧似一阵,像是对他的回答。

我军几个纵队在一起打仗,是不比赛的比赛,谁也不甘心落后。但突破敌前沿时却发展很慢。圩子里到处是顽强抵抗的敌人,到处是枪声,抬脚是地堡,敌人像疯狗一样连续不断地反扑。徒步涉水进攻的战士们被浸湿了棉衣,穿在身上又重又冷,冻得脸色发青。

11月19日,炮火几乎全集中在这一个地方了。碾庄圩覆灭前,我华东野战军整整实施了30分钟的炮火急袭,黄百韬在战栗,整个碾庄圩在战栗。同时,黄百韬几乎也是不假思索地命令他的炮兵,把炮弹全部打完。黄百韬脸色铁青。

大约经过4个多小时的激战,到20日凌晨40分,我9纵73团5连(归1营指挥)突破了第二道围子。第一、二道围子相距也只有百来米。第二道围子一经突破,敌人的核心阵地就被我军冲击得如同处在激流当中。

黄百韬在深深的忧虑之中度过了他生命历程的最后几天。

解放军的冲锋号声响起来了,黄百韬也听到了那嘹亮的声音。黄百韬被64军军长刘镇湘、25军副军长杨廷宴等人保护着跌跌撞撞地突围了。

到处是人影憧憧,到处是喊杀声。22日,敌第7兵团完全被歼。黄百韬和杨廷宴由碾庄圩东北的小费庄向西突围,在一个草堆下面,眼看着已经没有去路了。黄百韬从腰间拔出手枪,对准自己扣动了扳机。

“我老了,而且多病,做俘虏我走不动,也难为情。我死了,或可使那些醉生梦死的人醒悟过来。你们年纪还轻,尚有可为,希望你们突围出去,再为党国做点事。”

这是黄百韬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给身边人留下的话。

黄百韬曾对杨廷宴说他有“三不解”:

(一)我为什么那么傻,要在新安镇等待44军两天;

(二)我在新安镇等两天之久,为什么不知道在运河上架设军桥;

(三)李弥兵团既然以后要向东进攻来援助我,为什么不在曹八集掩护我西撤。

即使在生命最后一刻,他也还是执迷不悟。但他和蒋介石任谁都把握不了战局的发展。这是一种历史的必然。

黄百韬死后,杨廷宴见一个解放军战士走来,就诡称死者是他哥哥,只有兄弟二人,他是奉母命来探视哥哥的,不料哥哥被打死了,说完以后就伤心地痛哭,并乘机把黄百韬的手枪交给了这个解放军战士,请求协助他埋葬。埋完之后,他记下了地点并树下了标志。等他逃回南京后,向顾祝同报告了这个情况。顾祝同就派人按所说的地点把黄百韬的尸体运回了南京。

黄百韬被歼,等于砍掉了蒋介石在徐蚌会战主力的一支有力的臂膀。

11月23日。华东野战军司令部。

粟裕坐在椅子上,侧首仰望着墙上的地图怔怔地出神。

副参谋长张震轻轻地走来,强压着发自心底的兴奋,尽量小声说:“粟司令,谭震林、王建安来电报告,碾庄战斗圆满结束了!”

“嗯?”粟裕放下双手,挺直了身子,不出声地望着张震。

“碾庄战斗已经结束了!”张震再也抑制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放开嗓门大声说道,“黄百韬兵团已经被全歼了!”

“哦!”粟裕平淡地应了一声,突然脑袋一歪,身子一软,几乎随着椅子摔倒。

张震急忙上前扶住,连声呼喊:“粟司令、粟司令……”粟裕竟放松、放心地睡着了。

事隔多年以后,粟裕对妻子楚倩谈起此事时说:“那时太紧张了,上至中央军委,包括主席,下至我们,开始都对黄百韬兵团的战斗力估计不足,后来我们碰了钉子,可又不敢向主席叫苦,只有豁出来打。主席天天来电催问战况,我心里很急。部队打得很苦啊……”

直到掌灯时分,粟裕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慢慢地醒了过来。半个多月来,他从未这样从容地睡过觉。醒来后,他觉得筋舒体泰,神清意爽,坐起来伸了个懒腰问:“什么时候了?”

守候在他床边的张震告诉他,已经晚上了。

人民解放军某部炮兵观测所连续观测目标九昼夜“开始工作。”

“你一天没吃饭了。”

“真的?”粟裕突然觉得是有点饿了,“有鸡吗?”他问张震。

这天晚上,华东野战军司令部灯火通明。粟裕和谭震林、陈士榘、唐士亮等人一起总结歼黄作战经验,大家的心情既高兴又沉重,因为这几个主要作战纵队,如4纵、7纵、8纵、9纵、10纵、11纵、13纵伤亡都平均在2000人以上,有的竟达5000多人。

“这一条经验非常重要,是我们用生命和鲜血换来的。”粟裕用一根指头在桌子上比画着说:“在江淮平原作战,由运动战转入攻坚战的时候,不可急于求成,而应加强对壕作业,隐蔽接近敌人,将壕沟挖到敌人眼前再发起攻击,逐点争夺,逐个歼灭。”

谭震林笑着说:“这就叫吃一堑长一智!”

会议结束后,粟裕将棉衣一裹,走了出来。这是一个繁星满天的夜晚。

在这天夜里,粟裕发现远处似乎有点点火光在摇摇晃晃地移动着。粟裕凝神谛听,一片吱吱呀呀的声音,像车轮滚动。他再向四周望去,若明若暗地到处都有火光移动,又隐隐地传来吆喝牲口的声音。他心头猛地一热,多好的人民!

历时半个月的淮海战役第一阶段作战中,我9纵共歼敌黄百韬兵团部及44军、25军、63军、64军各一部,共2.41万余人,缴获各种火炮200余门和其它战利品,我9纵也付出了7000余人的伤亡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