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石英”号逃跑了
第二十九军渡江之时,陶勇正指挥着第二十三军抵达江南。他们渡江时,发生了震惊中外的“紫石英号事件”。
关于“紫石英”号被我击伤情况,在文化大革命前,众说纷纭,究竟真相如何,叶飞在他的回忆录中作了真实的披露。
那是在4月21日下午,第二十三军的全体指战员们正准备渡江,突然发现江面上行驶着几艘外国军舰挡着他们渡江的路。陶勇接到报告后,立即打电话向叶飞报告:“在我第二十三军渡江地段约两公里处,有几艘外国军舰游弋不定,你看怎么办?”
叶飞头脑中立即出现了两天前总前委的告示:林遵指挥的国民党海军海防第二舰队即将举行起义。他想,会不会是起义的军舰呢?于是问陶勇:“这些军舰是不是挂着起义的信号旗?”
“没有!”陶勇肯定地告诉叶飞,“他们挂的是外国旗,肯定是洋人,你看是不是打沉它?”
叶飞思索片刻,坚定地说:“谁阻止我们渡江,我们就将他消灭。不过,你还是先通知前沿的观察所,将信号旗升起来,向他们发出警告,请他们自觉地离开,如果不离开,就下令开炮!”
陶勇答了一声,放下电话,向榴炮三团传达了叶飞的命令,榴炮三团遵命执行。可是,江面上的军舰没有丝毫撤走的反应,反而将全舰人员集中到后面,炮口对准了江北的第二十三军阵地。陶勇弄清了阻挡他们渡江的是英国军舰,便及时向叶飞做了汇报。叶飞听说英舰的行动后,怒发冲冠,气愤地说:“这些洋鬼子太猖狂,现在已不是1840年鸦片战争的时代了,竟敢在我领土上横冲直撞!现在我命令,向这些可恶的洋鬼子开炮!”
随着一声令下,榴炮三团的炮口对准了江面上的英舰,发出了愤怒的炮火,顿时英舰上浓烟滚滚,火光冲天。双方开始了一场炮战,战斗持续近一个小时。英舰“黑天鹅”号拖着浓烟溜走了。另一艘“紫石英”号军舰也被击中30余处,受了重创后,像一个喝醉了酒的醉汉,摇晃着逃跑时撞在江边搁浅了。英军气急败坏,又驶来一艘名叫“伴侣”号的军舰前来援救,却被我炮火击中,身中五发炮弹后,仓皇掉头,全速下驶。
看到洋人军舰被我打得狼狈逃窜,第二十三军的指战员们欢呼跳跃。近百年来,洋人以为中国人从来不敢碰一碰他们军舰一根毫毛。今天,中国人不仅碰了,而且是狠狠地揍了洋鬼子一顿,大长了中国人的志气,灭了洋人的威风。中国民众为之拍手,连国民党官兵也暗自高兴。
炮战后,叶飞指挥所里的电话铃声急促地响了起来。叶飞抓起电话,传来了严厉的训斥声:“你们怎么搞的,怎么同英国人打起来了?是谁开的第一炮?一定要查清楚!”
叶飞一愣,刚刚是因为太气愤,才下令向英舰开炮,一时却忘了政治上的后果。经上级一提醒,他才清醒地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连忙打电话给陶勇说:“糟了,刚刚我们炮击英舰,上面打电话来追查了,问是谁开的第一炮。”
“怕什么?”陶勇满不在乎地说,“有什么好查的?是他们挡住我们渡江的路,他们凭什么在我们的长江上胡作非为?”陶勇越讲越生气,提起炮击造成了巨大的伤亡,他心痛地说,“叶司令,我们一个最好的团长邓若波被英国佬打死了,他可是我们军里文武双全的人才啊,你知道吗?我一共伤亡了252人!”
叶飞听了陶勇的诉说后,沉默片刻,他想到英国人一定会在炮击问题上大做文章,不会善罢甘休的。便对陶勇说,不论谁问起此事,一口咬定是英国人先开的第一炮。俩人订好了“攻守同盟”。果然,上面很快就派来了调查组,一方面了解情况,一方面到实地察看,事情越闹越大。
几天后,英国皇家海军发表声明说,他们受到敌对部队的攻击,英舰伤66人,亡42人,其中包括舰长卡格列,而远东舰队副司令梅登海军中将的军服也被弹片穿了几个洞。
4月26日,英国保守党领袖丘吉尔在下院发言说,解放军炮击英舰是暴行,要求英政府派出航空母舰到中国,实行武力报复。4月31日,解放军总部发言人李涛为英舰暴行发表声明:我们斥责战争贩子丘吉尔的狂妄声明。4月26日,丘吉尔在英国下院,要求英国政府派两艘航空母舰去远东,“实行武力的报复”,丘吉尔先生,你“报复”什么?英国的军舰和国民党的军舰一道闯入中国人民解放军的防区,并向人民解放军开炮,致使人民解放军的忠勇战士伤亡252人之多。英国人跑进中国境内做出这样大的犯罪行为,中国人民解放军有理由要求英国政府承认错误,并要求道歉和赔偿。难道你们今后应当做的不是这些,反而是开动军队到中国来向中国人民解放军进行“报复”吗?艾德礼首相的话也是错误的,他说英国有权开动军舰进入中国的长江。长江是中国的内河,你们英国人有什么权利将军舰开进来?没有,你们根本就没有这种权利!中国的领土主权,中国人民必须保卫,决不允许外国政府来侵犯。艾德礼说:人民解放军“准备让英舰紫石英号开往南京,但要有一个条件,就是该舰要协助人民解放军渡江”。艾德礼是在撒谎,人民解放军并没有允许紫石英号开往南京。人民解放军不希望任何外国武装力量帮助渡江,或做任何别的什么事情。相反,人民解放军要求英国、美国、法国在长江黄浦江及在中国它处的军舰,军用飞机,陆战队等项武装力量迅速撤离中国的领水、领海、领土、领空,不要帮助中国人民的敌人打内战。
叶飞下令炮击英舰,在军事上和政治上,都有着巨大的意义。事情发生后,粟裕命令第八兵团政委袁仲贤和二十三军炮兵第三团政委康矛召,与英国皇家海军远东舰队总司令及其代表,“紫石英”号军舰舰长克仁斯海军少校交涉。
“紫石英”号事件从1949年4月20日至7月30日共历时102天。在此期间,除4次武装冲突外,还举行了10余次谈判。
在经过多次谈判和发表声明之后,鉴于英方并无谈判的诚意,而我方在此事件中无论在军事上还是政治上都处于主动地位,国际舆论亦对我方有利,因而英方虽然耍赖拖延,我方也不必与之长期纠缠。
1949年6月10日,中共中央对英国军舰“紫石英”号的处理事宜致电总前委和南京市委,指出:“你们估计紫石英号一般的不会偷走,但应准备该舰如采取偷走办法时的对策。我们认为,如果紫石英号采取偷走办法,我方军舰及江岸、炮兵应装作不知道是紫石英号,而让其逃去(此点应事先秘密通知有关方面),不要攻击,然后迅即发表声明予以谴责。同时,你们又应防止香港英国军舰可能偷入我长江防线接走紫石英号。……如果紫石英号经过江阴偷走,可不予炮击;如果黑天鹅号试图偷过吴淞或江阴进入内河则必须给以打击,在放第一炮前,可先令其停驶,如不听,则炮击之。”7月30日晚9时,“紫石英”号趁“江陵解放”号客轮经过该舰下驶之际尾随潜逃,最后从崇明岛北口逃出长江。
40年后的1989年,康矛召在他的回忆录中记载了《英舰“紫石英”号事件》,文章说:
4月20日在长江出现的并不是美国军舰,而英国军舰的到来倒出于我们意料,我们把“紫石英”号击伤搁浅在三江营后,来援的竟又是一艘英舰“伴侣”号。“伴侣”号早就停在南京也是我们的疏忽。重创两英舰后,国民党又于当晚宣布国共和谈破裂,芜湖以西的几路解放军开始利用黑夜,偷渡并取得成功。镇江以东的几路解放军则在21日击退了英国远东舰队“伦敦”号诸舰后,才发动渡江的总攻。当时,千帆掩霞,万桨拨浪,炮击南岸,尘烟蔽空,船如潮涌,残敌胆丧。江防顷刻突破,开始追奔逐北。这伟大的胜利鼓舞着解放军将士连续战斗的热情和壮志。相比之下,我们同英国军舰的小规模的战斗更显得微不足道了。直到4月23日中共中央军委根据外电最早的报道和评论,向解放军通报了“炮击英舰的新闻已经震动了世界”,才激起我们的重视和欢腾。
世界舆论对中国人民解放军炮击英舰的报道基本上是客观而公正的。这反映了世界人民对正在争取独立解放、并即将取得全国胜利的中国人民的同情和支持。英国的评论虽有褒贬之别,但也批评了炮舰政策及其在历史上对中英关系的破坏,英国的进步人士和学者也把“扬子江事件”看做英国炮舰政策在中国的终结。
叶飞差点被俘
在渡江战役中,叶飞还经历了另一个惊心动魄的事。
说的是渡江战役前,陈毅、粟裕叫叶飞随第一梯队过江,指挥先头部队向江南纵深挺进。叶飞打仗总是靠前指挥,那天上船后,他随第二十八军过了江,上了岸回头一瞥,却发现自己只带了一个警卫排,忘了带电台。没有电台就无法与第二十八军军部联系。他们来到一个小村边时,天已快亮了。叶飞和韦国清便坐在村子边的小路旁休息,先让黄云参谋进村与第二十八军联络。黄云进村后,不由吓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原来,村里住满了国民党军。黄云一进村,就被三四个背着机枪的国民党哨兵发现了,只是因为天还没有大亮,对方没看清黄云的身份,以为他是自己人,便开口问道:“你是哪个单位的,村外坐着的是什么人?”
黄云虽然冷汗直冒,可是表面上却无丝毫的慌乱,急中生智回答说:“那是我们的师长,他烟瘾上来了,没有火柴点火,我是来找火柴的。老兄,你能不能送一盒给我?”
听说那是个师长,哨兵不再打探,便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火柴讨好地说:“我这里有,我去送吧,正好见见师长长得什么样。”
黄云心想,我想抓你当舌头都怕惊动这些国民党兵,现在你自己送上门,这不是求之不得嘛,于是,点点头说:“行啊,师长就在那边,我们走吧。”黄云把哨兵带到叶飞面前,向叶飞使了个眼色,然后一个猛转身,右腿一扫,哨兵跌了个啃呢地,还没回过神,就被黄云按住,嘴巴被堵上了,喊也喊不出来。经审问,才知道第二十八军没经过这个村,这里驻扎的是国民党军的一个团。
黄云想想都后怕,对叶飞说:“叶司令,好险啊,我们差一点成为人家的俘虏了!”
“是啊,”叶飞笑着说,“如果共产党的兵团司令和兵团政委送上门,成了人家的俘虏,这不成了天大的笑话了嘛。”
说笑后,他们继续寻找二十八军,一直跑到常熟才找到。这时,二十九军已占领了无锡、苏州,二十军占领了丹阳,二十六军占领了天王寺、上沛,二十三军占领了湖州,正向杭州靠近,三十一军也到了常州,三十四军占领了镇江。由于东集团和中集团过江后,采取了两翼包抄,南京成了口袋。南京敌人不战而逃,国民党海军第二舰队司令林遵率领舰艇30艘,在南京的笆斗山江面上举行起义。另有舰艇23艘在镇江江面起义和投诚。
南京的黎明
战火亲历
攻占南京,是东路突击集团渡江作战的重要环节,也是渡江战役的重要环节。主要任务由三野八兵团35军完成。我当时任该军103师侦察科长。敌人对南京的防御分为内外两层。外围即是地处长江北岸的江浦、浦镇、浦口。南京国防部把“三浦”地区作为护卫南京的大门,命令其精锐部队28军死守,以“确保首都安全”。显然,要克南京必先克“三浦”。战役发起之前,我35军已逼近“三浦”之敌。师侦察连完成了对江浦敌情的侦察任务。有几名侦察员踩上敌人地雷牺牲了。
4月20日晚8点,103师对江浦之敌、104师对浦镇之敌发起攻击。侦察连在江浦西南约10里的地方埋伏,堵截逃敌,防止对岸敌人过江增援。经一夜血战,我师伤亡400余人,21日晨攻克江浦。侦察连同志押着百余名俘虏刚进县城,师参谋长林毅同志命令我们,立即向浦口搜索前进,伺机占领浦口码头,找好船只,准备过江。这时我才知道,中路突击集团已经强渡长江成功,胜利突破敌人江南防线。南京守敌害怕被围歼,可能要跑。我们啃着干粮,昼夜兼程,尾追着仓皇逃跑的敌人,于22日拂晓到达浦口码头。隐隐约约看见,敌人28军最后一船逃敌刚刚离岸。“打”随着一声令下,侦察员们立即向敌船猛烈射击,有不少敌人中弹。敌人也从船上向我们射击。敌人的炮艇也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向我们开枪开炮,火力很猛。我们眼睁睁看着敌人逃到对岸去了。又亲眼看见大大小小几十艘轮船被他们放火烧掉。我们恨得咬牙切齿。由于附近没有船,便派出三个小组去远处找船。
大约下午3点,终于找到一只能坐5人的小舢板。经向林参谋长请示,派5名精干侦察员,乘坐舢板到对岸去找船。他们在我方炮火掩护下,顺利登上对岸,并得到下关电厂工人大力支持。天近黄昏时,工人们把一艘藏在河汊里的运煤小火轮开了过来。各师都去抢这艘船,军部指示让104师先过,眼看104师要上船了,我瞪着已经两天两夜没合过的血红眼睛,对林参谋长大声说,不让103师先过,起码让我们师侦察连先过。且不说船是我们冒死找来的,最重要的是我们已经有5个侦察员在江那边了。他们已经和对岸的工人同志建立了联系,熟悉江边情况,便于接应部队过江。我们先过,可以尽快展开侦察工作,对战斗有利。林参谋长认为这条理由很充分,果断决定再次向军里请示。他直接打电话向军政委何克希同志请示。何政委考虑了一下,终于同意了我们的请求。明确指示,第一船由103师侦察连先过,然后把船交给104师。我一听激动得热泪盈眶。就这样,在岸边几千双羡慕目光注视下,我率师侦察连60余名勇士,登上了解放南京第一船,大约于晚8点多,抵达下关码头,踏上了这座被国民党反动派统治20多年城市的土地。
我在码头附近找了个小旅店作落脚点。派好岗哨,我去向下关电厂的工人表示谢意。“解放军已经到达下关”的消息不胫而走。大约晚上9点多钟,南京地下党派来一个30多岁的中年人和我们联系。我看他带来一辆卡车,决定乘车进城侦察敌情,完成上级交给我们的主要任务。
我和他坐在驾驶楼里,一个排的侦察员坐在车厢里。进了挹江门,卡车在昏弱的街灯下沿中山北路缓缓向前行驶。突然,地下党同志神色紧张地拍了我一下,指着前边一个院子耳语道:“国民党司法院。”我循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看见一个院子外边停着一辆国民党军用卡车,10多个国民党兵正在往车上装东西。我立即跳下车,向车上侦察员作了个手势,他们立即敏捷地跳下车,跟着我悄悄向敌人包围过去。黑暗中突然有人问:“干什么的?”我大声答道:“中国人民解放军!赶快投降!”敌人开火了,我们立即还击,并逐渐逼近汽车。敌人伤了好几个,连忙叫喊:“别打了!别打了!”我们过去一看车上装的是炮弹。由于任务紧急,我们收缴了他们的武器丢到我们车上,命令他们留在原地,等待后面部队来收容。我们继续前进。
大约晚上10点多,我们到达新街口。地下党同志告诉我这里就是市中心。我一看,这里人多了一些。不少国民党军政人员、散兵游勇还有伤兵难民,匆忙向中山门方向奔逃。我想,虽然国民党大部队已经跑了,可能还有小股残敌,于是带侦察员们搜索前进。刚到路口南边,从中山东路开来一辆军用吉普。侦察员令其停车,它却加大油门跑了。侦察员们朝着逃跑的汽车开了几枪,引起周围一阵惊慌。也不知从哪里射来几发子弹,带着尖利叫声打在我们身边。我一看周围全是水泥地面,没法修工事。我们不足20人,万一遭到残敌偷袭就十分危险。我要地下党同志赶快找一幢大楼作依托。他连连敲了几家大门都没有敲开。最后在旁边一条街上,经地下党同志再三说明情况,才敲开一家电力公司大楼的大门。我们立即闪了进去,侦察员在大门两边埋伏下来,严密监视外面的情况。10多分钟后,我看街上已无异常情况,立即开车往回走。
到了林森路向南拐弯的地方,又开来一辆敞篷吉普,车上坐着五个穿便衣带武器的人。凭着多年侦察工作的经验,我断定他们有问题,我跨在车门边向车上侦察员作了个下车的手势,然后命令对方停车。对方也气势汹汹要我们停车。我问他们是什么人,他们反问我们是什么人。我说我们是解放军,他们也说他们是解放军。我问他们是哪部分的,他们也问我是哪部分的。我说我们是华东野战军,他说他们是“华东挺进纵队”。我一听忍不住冷笑了一下,此时进入南京的除了35军的部队,哪有什么“挺进纵队”!一听这番号就肯定是假的。我厉声道:“少口罗嗦,投降吧!”他们坐后排的一个人突然开了枪。侦察员们一阵射击,“挺进纵队”都倒下了,一死两伤,司机也受了伤。他们这才老实招供,是留下来搞破坏的特务。
这是我们侦察队进入南京与敌第二次交火,拿侦察员们话说,“小菜两碟”。
大约晚上11点,我们在挹江门碰上了104师的先头部队,约有个把连的样子。我简单向他们介绍了城里情况,立即返回下关准备迎接我师部队。
23日早上约7点,南京维持治安委员会的同志,带来两辆国大使馆武官处的吉普,要我们立即上车,去山西路处理一座“即将被敌特引爆的弹药库”。我赶去一查,并非弹药库而是军需库。往回返途经美国大使馆附近时,车上的使馆工作人员停下车邀请我们进去坐坐,美国大使司徒雷登先生想见见我,和我谈谈。我按战前学习的有关规定回答道:“我不知道什么美国大使馆,我们只承认你们是住在中国的侨民。”他生气了,说:“那就请你们下车!我们要回去吃早饭。”我觉得这样下车丢了面子。于是严肃地说:“我们也没吃早饭。你们是维持治安委员会派来协助我们执行任务的,从哪里把我们接来,就应该把我们送回哪里去。否则出了问题,你们要承担责任。”美国人摇摇头,只得继续开车送我们回下关。
就在往回返的路上,我看见我们的大部队已经进城。他们迈着整齐步伐从街上列队走过。南京群众,特别是工人、学生涌上街头夹道欢迎。他们不断高呼着欢庆南京解放的口号。这时的时间是1949年4月23日9点多。
国民党代总统李宗仁于4月23日早晨,从明孝陵机场匆匆乘飞机飞往桂林,逃之夭夭。国民党一时间群龙无首,军警逃光了,机关走净了,路旁的墙上、电线杆上、门板上,到处涂满了留言启事:王团长今到杭州,吾妻王美娟上海找我;三大队到宜兴集合……真是兵荒马乱,不一而足。
4月23日,对南京人民来说,是个永远难忘的日子。粟裕考虑到南京是敌人重点守备的地区,为了减少伤亡,确保一举拿下南京,在作战步骤上,首先由第35军和第34军钳制江北三涌,保证渡江兄弟部队第一梯队的突击成功。当第一梯队渡江突击成功以后,第34军在仪征一带继续佯攻,分散、吸引南京守敌的注意力,第35军则于4月21日零点对三浦发动进攻。
敌人对南京的防御部署分内外两层。外围浦口、江浦、浦镇是个三角地区。南京国防部把这个地区当做拱卫南京的大门。这里的阵地完全由据点构成。阵地前面挖有装满水的外壕,是国民党南京政府末期的精锐部队。
敌人对南京城防的部署,花了很大的代价。卫戍副总司令陈浠兼任主任,具体负责城防工事的构筑。城防工事结构,以城垣工事为核心,之外修筑一道钢筋水泥工事,然后再修筑若干野战工事,形成三道前后相互支援的防御配系。这三道封锁线从东北面的紫金山起,围绕着南京的东、南、西三面延伸,北面有长江天险,从四面把整个南京保卫起来。
进攻发起后,我第35军最先夺取的是江浦镇。江浦是敌人的外围阵地,四周有高约七米、宽约三米的城墙,城墙上密布着明暗火力点。经过几个小时的激烈战斗,103师占领了江浦镇,歼敌2000余人。占领浦镇是夺取三浦中的艰苦一战。守敌第28军80师是嫡系。为了有把握地消灭这支精锐部队,我第35军104师担任主攻,已夺取江浦的103师迅速东进,向敌人左侧进攻,威胁敌人侧背,协同消灭敌人这支部队。
4月21日我军向浦镇逼进。敌人为了阻止我军前进,拼命用火力封锁,江南岸和军舰上的大炮,一齐向我军轰击。
我军冒着密集炮火穿插前进,包围了浦镇。敌人进行疯狂反扑,坦克、装甲车一起向我军冲击。我主力部队和敌人在浦镇以北的山地及敌人主阵地之间,展开了逐点、逐线、逐个碉堡的争夺。经过一整夜的战斗,我军夺取了平顶山、大顶山和二顶山等制高点和其他全部重要阵地。22日清晨,敌人害怕被我军全部消灭,残敌慌忙向浦口方向逃跑。
我军夺取浦镇后,兵不解甲,马不卸鞍,不停地向浦口追击。22日下午和晚上,敌人慌乱地向江南撤逃。一个美国人记下了这一天
1949年4月23日清晨,我被南京北面的炮声和爆炸声惊醒。
急忙穿上衣服,驾车朝着长江边爆炸声传来的下关码头疾驶而去。
国民党部队已弃城而去,受命护城的第26兵团根本就没露面。
暴民开始洗劫国民党官员豪宅,李宗仁、何应钦、市长邓杰住宅也没幸免。邓市长在企图驾车带着市财政金库三亿金元券逃跑时被司机和卫兵打断了双腿。第二天,金元券贬至150万兑一美元。邓杰侵吞的公款仅值200美元。
抢劫者大多是穷人。各种家什被一趟趟农车和兴奋的人们肩扛背驮给弄走了。一位笑眯眯的士兵枪也不要了,一手拿一盏台灯小心翼翼往外走。一位老妇手拿四块精致的刺绣坐垫,颤悠悠地迈着小脚,喜不自禁。
我来到城外明孝陵机场,这是内部机场,几十架运输机正忙着上货。我看到一个国民党将军扯着嗓子命令士兵将他的大钢琴和其他家具搬上飞机,这实在太难以置信了。立法院委员们排队登上另一架飞机。有的头戴适合南方气候的软布帽,还有一两个人带着网球拍。“我们会回来的。”一位议员对我说,但口气并不坚定。有几架飞机是专为高级军官和官员家眷以及他们财产准备的,可哭哭啼啼的市民也想挤上去,还有人试图行贿;士兵们向他们挥起上了刺刀的步枪。
李宗仁和何应钦约在上午9点离开国防部大楼。动身前,代理外交部长叶乔治(即叶公超)打电话给法国大使兼外交使团首席使节杰奎斯·迈利尔,告诉他国民党政府马上就要撤走,希望各国外交使节随同前往广州。迈利尔回复,大使们都想留在南京,但苏联大使除外,他早已去了广州。西方各国正在观望,看时局将怎样发展,以便将来有机会通过他们驻南京大使与共产党建立官方联系。
我和法新社中文助理比尔·关去找治安委员会负责人马将军。当我们驶过中山路时,突然被一排八个士兵拦住,枪口直冲着我们。他们是南京江防前线最后八个哨兵,天黑后才离开哨位,要搭车。车开到孙逸仙环形交叉路口时,关解释说我们不得不左拐了。士兵们从车上跳了下来。关问他们去哪儿,那领头儿的说:“南门外。”我们目送着国民党驻南京最后一批士兵消失在夜幕中。
我们在开罗饭店一间卧房找到了马。4月22日午夜,身为前国民党陆军师长的马被南京卫戍司令张耀明电话叫醒。张告诉他,卫戍部队马上要撤离,请他在过渡期间全权负责。此时,马最关心的是如何在天亮前将堆放在明孝陵机场的油料和炸弹运走,他们估计天亮时国民党轰炸机会再来空袭。下午7点,我和关曾去过的军用机场已在爆炸声中飞上天。马说他已与共产党联系,告知他们随时准备投降。共产党部队预计在黎明时分进城。
离开开罗饭店,我和关直奔中央电报局发稿。走出电报大楼,我们发现中山路一带火光冲天。庄严的立法院黄色大楼着火了。我驱车沿中山路慢慢向西北门开去。这时是凌晨3点20分。
我们正沿着主干道行驶,突然听到有人用中文喝令道:“站住!”从大路两旁梧桐树下的灌木丛中跳出两名士兵,端着枪向我们的吉普车靠过来。“什么人?干什么的?”一名士兵拿电筒照着我们。关回答说:“我是法国新闻通讯社记者,他是美国联合通讯社的。”“美国人!美国人!”那位士兵惊呼,并用电筒照我的脸,仔细打量我。“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我们是中国人民解放军。”他们是陈毅部队开进南京城先遣队的尖兵。
我们被带到一位共产党指挥员跟前。他正在冲士兵们喊叫,催他们快速向市区进发。这并不是按计划要在上午进城的大队人马,而是因市内大火,强行军从西北门入城的先头部队。指挥员匆匆问了几个问题,便命我们回到车里掉头开回市区。领路的是一辆民用吉普车,车上坐着六个人,有的是共产党军事指挥员,有的是南京治安委员会成员。我们加大油门,向电报大楼奔去。
在电报局楼里,我和关掷币决定谁先发稿。他赢了。他发了一封三个字快电——RedstakeNanking(“赤党”占领南京)。紧随其后,我发出了66字电讯稿。不想,电文刚发完,共产党军队就切断了南京和上海间的通信。关的三字快电很快便摆到巴黎法新社办公桌上,可编辑们翘首以待的详细内容却在第二天上午南京启动无线电传输后才发出。这使关与南京失陷的头条新闻失之交臂。我的电文倒立即通过美联社电信系统向全世界播发。当太阳照耀在紫金山时,共产党已经完全占领南京。
黎明时分,我赶到南京城西北门。共产党大队人马个个身穿黄军装,头戴平舌帽,准备入城。他们沿人行道整齐地坐在背包上,步枪斜靠在肩,一会儿聆听政治委员讲话,一会儿高唱革命歌曲。围观人群好奇地看着他们。附近居民端来热水热茶,热情地倒进他们从皮带上解下的碗和杯子。而那些已放下武器的国民党掉队士兵从旁边路过时,却没人理睬。
大学生们涌上街头,有些还在大卡车上高呼口号欢迎解放军。然而,士兵们没有做出任何反应,静静地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
共产党部队井然有序,人人称道,然而发生在司徒雷登住所的小插曲却使整个事件略显美中不足。早上6点,12个农村长大的士兵到处转悠看风景时,碰巧来到美国大使馆。他们要门房打开铁门,其中几个稀里糊涂闯进大使的卧室,把72岁的大使惊醒了。“你们是什么人?想要干什么?”大使大声喝问。带着枪的几个士兵边嘀咕边退出房门,一会儿又和另外一些人回来,其中一位解释道,他们只是随便转转,没有恶意。使馆专员安德伯格和司徒的私人助手傅泾波到来后。他们便离开大使卧室。出门时,一位士兵回过头来对傅说:“这儿的一切很快就会属于我们。”
使馆将此事向华盛顿汇报后,美国国务院命令驻华武官索尔准将向共产党军事当局抗议。但索尔却找不到人来接受抗议书。
惟一仍在出版的报纸是基督教的《义士报》,报上满载欢迎共产党的文章。新华社开始运转,采编人员多是两天前还在为“中央通讯社”工作。
刘伯承被任命为南京军事管制委员会主席,接着被任命为市长。自4月28日起,台湾起飞的国民党轰炸机每隔几天就要光顾一次,飞行高度相当低,因为共产党只有射程有限的50口径机枪。
5月,南京的文化生活没有太大变化。学生以极大热情欢迎共产党政权。他们组成演讲队到全市宣传讲解“新民主”,在大街上高唱共产主义歌曲,扭秧歌,一对一对地在手臂搭成的“拱桥”下钻进钻出。士兵则教学生们跳革命舞。23日上午,我军各部队先后抵达浦口江边。下午,第三十五军在浦口车站开会,研究迅速渡江,抢占南京的作战方案。为了克服缺乏船只困难,军党委号召全军指战员积极找船。于是,各个战斗部队,一面派人在江北找船;一面派侦察人员到南岸敌人手里夺船。23日晚7时,三十五军在当地船工的帮助下找来了两只小船,军部命令先由18名侦察兵分乘两艘小船,从浦口出发,越过四里宽的滔滔江面,在没有抵抗的情况下,到达南京下关登岸。这时,敌人早就卷着金银细软逃得无影无踪。下关发电厂的工人们听到解放军进南京的消息后,派六名工人驾驶着“京电”号小火轮,将35军从江北运到了南京城。半夜时分,35军大队人马以整齐的队列,迈着坚定的步伐,雄赳赳气昂昂地从挹江门开进了南京市区。104师控制了紫金山天文台、中山陵,103师占领了清凉山、水佐岗、五台山等制高点,105师从下关沿中山北路到鼓楼、新街口。104师312团的指战员们如潮水般涌向总统府大门,冲开红漆大门,高声呐喊着,冲进了总统府内,对前后大殿、各条通道、各办公室进行搜索后,登上门楼,扯下了门楼上的国民党青天白日旗,将鲜红的红旗插上了总统府。南京解放了!总统府上空,欢呼声如春雷滚动。
第35军是华东野战军鲁中南纵队与济南战役中起义的国民党军整编第96军合编而成的,他们占领总统府,对蒋介石是个绝妙的讽刺。
4月27日晚8时,陈毅、邓小平带着总前委机关成员王德、庄杰等,从合肥坐着吉普车赶到中山码头。这时,码头找不到车,侦察参谋李伏仇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找到了一辆公共汽车,匆匆将陈毅、邓小平送到了总统府。当陈毅、邓小平来到蒋介石、李宗仁的办公室时,桌上的台历翻在4月X日。当晚,他俩在总统府的西花园留宿,第二天移居中山北路萨家湾。
1927年4月,蒋介石在南京成立国民政府,从此定南京为首都。抗战期间,国民党曾迁都武汉和重庆达八年之久,抗战胜利后又迂回南京。南京作为国民党首都前后有14年,1949年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国民政府垮台,标志着蒋家王朝被扫进了历史的垃圾堆。
陈毅拿起电话,给北平的新华社范长江打电话,他自豪而又兴奋地告诉范长江:“南京已经解放了,我们正在蒋介石、李宗仁的办公室里给你打电话。”
南京解放的消息通过电波传到了毛泽东那里,他欣喜万分,浮想联翩。30年前,蔡元培、李石曾在北京组织华法教育会,搞起了勤工俭学。1919年4月,毛泽东送蔡和森、萧子升到上海,去法国留学。他俩走后,毛泽东经南京浦口转车时,游览了南京。他坐在高高的古城墙上,尽情地欣赏南京的大好景致,石头城给他留下了永远磨灭不掉的美好印象。
1949年4月23日,《人民日报》号外发表了人民解放军百万大军渡江的消息,毛泽东诗兴大发,挥毫写下了历史的篇章:《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虎踞龙盘今胜昔,天翻地覆慨而慷。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遭是沧桑。
4月29日晚9时,刘伯承风尘仆仆从安徽赶到南京总统府,陈毅听说刘伯承到了,从萨家湾赶到长江路上的总统府。两位老战友相见,相互问候,相互拥抱。他俩谈起革命形势的飞速发展不由心潮起伏,感慨万分,说不尽的喜悦荡漾在他俩那历经战风霜的脸上,阵阵欢声笑语从他们口中飞出
5月1日,“南京长江路人民大会堂”里,中共中央华东局召开了解放军与地下党干部的会师大会。华东局和第二、三野战军的领导人邓小平、刘伯承、陈毅等出席了大会。会场里洋溢着热烈、欢乐的气氛,口号声、歌声此起彼伏。邓小平、陈毅分别代表华东局和第三野战军,发表了讲话,勉励第二、三野战军的干部和南京共同奋斗。刘伯承代表第二野战军作了即席讲话,他说:“同志们,国民党22年的反动统治被推翻了,中国人民渴望的日子来到了,然而,正像毛主席教导我们的,‘这只是万里长征走完了第一步’,我们要把革命进行到底,要下苦功夫,花大力气,建设人民的南京,建设一个新的中国。”
三位领导的讲话,赢得了阵阵欢呼声和掌声。与会的同志们亲眼目睹了仰慕已久的三位领导人那和蔼可亲的形象,激动得泪水挡住视线,喊哑了嗓门,拍痛了双手。会场上高潮迭起,他们感到从末有过的痛快。
附件:解放南京时哪支部队占领总统府
1948年9月,吴化文率领国民党整编84师之155旅、161旅及96军独立旅等共约两万余人,在济南起义,后改编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第35军及步兵第103师、第104师、第105师。吴化文任35军军长。
1949年1月中旬,35军与鲁中南纵队合编。4月,35军参加了渡江战役,其任务是攻占浦口、浦镇、江浦,钳制南京,掩护东路大军渡江作战,并趁机攻占南京。
4月21日,103师全歼江浦之敌,104师扫清浦镇敌前沿阵地。24日,104师312团特务连占领蒋介石的总统府;105师从浦口渡江后直插南京中心,315团进入总统府,在总统府门楼上升起鲜艳的红旗。至此。35军和兄弟部队一起胜利完成解放南京的光荣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