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9日清晨,马步芳在他广州的住所里嘴里哼着小曲,开始洗漱,准备驱车去机场和马鸿逵一起飞回兰州。

马步芳自从昨晚和马鸿逵推心置腹地交谈过后,心情就一直非常的好。起床后他憧憬着在兰州将要发生的一切,心里美滋滋的竟“嘿,嘿”地笑出声来。恰在这时,副官却急匆匆地跑来告诉他说,马鸿逵已经乘飞机飞回银川。

马步芳一听,顿时气得脸色发青,半晌讲不出一句话来。过了一会儿,把毛巾往脸盆里一甩,才破口大骂:

“这个老东西,真他娘的不守信用!”

从盥洗室里面出来后,马步芳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心里想,胡宗南走了,现在马鸿逵也走了,那么兰州会战不就是我马步芳同共军的一场决战了吗?他抓起电话机想给阎锡山拨个电话,想了想还是放下了,讲什么好呢?精明的马步芳,一时却没了主意。他转眼一想,人家胡宗南可以走,马鸿逵也可以走,只有他自己别无选择,西北战区的军政长官嘛!他生了阵子闷气后,只好驱车前往机场,孤零零地爬上飞机,向兰州方向飞去……

此时,胡宗南已经接到了蒋介石的命令,要他退保西南;“不守信用”的马鸿逵也已飞往银川,会他的四姨太刘慕侠去了,至于兰州会战的事嘛!就落在了马步芳一个人的身上。

马步芳当天从天上回到兰州,心灰意冷地走进了“三爱堂”。

这时,马步芳的内部,也已经很不安定,很不一致。

大敌当前,马步芳的儿子马继援却不听老子的招呼,执意要在定西同解放军进行决战。

马继援是马步芳的独子,经名“奴海”,字少香,时年28岁。马步芳对儿子宠爱倍加,一心要把他培养成自己的接班人,还希望他将来干一番更大的事业,所以取为“继援”,其寓意是要他继承汉代威镇西隆的伏波将军马援的功业,扩大马家的势力,以实现其从“青海王”到“西北王”的梦想。

在定西决战,对彭德怀来说,是求之不得的好事。马继援看不清这步棋,而马步芳却看得清清楚楚。

当时,马继援已把“青马”的精锐主力第八十二军、第一二九军和几支骑兵部队部署在定西地区,企图与彭德怀的西进大军实施决战。马步芳认为,这些部队根本不是彭德怀3个兵团的对手,命令马继援迅速将部队撤回兰州,凭借兰州的有利地形和坚固的城防工事,同彭德怀周旋。但是,马继援对老子的话死活不听,把“三爱堂”里的马步芳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马继援的翅膀硬了,根本不把老子的话当回事。

马步芳虽然身为西北军政长官公署的长官,一时也拿自己的儿子没办法。彭德怀的几十万大军已经蜂拥而来,一场决定西北战局的大战在即,就是因为马家父子却各持己见,尿不到一个壶里,兰州会战的方案还迟迟定不下来,急得“三爱堂”里的马步芳食不甘味,坐卧不宁。

马继援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刚愎自用的家伙。他狂妄无比,口口声声要把共产党斩尽杀绝,要和彭德怀比个高低。但是,当解放军的几十万大军逼近定西的时候,他却没了主意。于是,他给兰州“三爱堂”里西北军政长官公署的副参谋长彭铭鼎拨通了电话,约他速来定西,商议决战之事。

彭铭鼎接到电话后,立即向马步芳作了报告。马步芳一听,高兴得用手猛击了一下办公桌,大声说:

“好啊!这小子也没了主意啦。你就星夜赶到定西去,一定要让他把部队撤回到兰州来。”

其实,把部队撤回到兰州来,也正中彭铭鼎的下怀。当时,他正在暗中同当时国民党新疆警备司令陶峙岳将军商议起义的事。按照陶峙岳的意思,在起义前一定要多掌握一些部队。他们当时认为,这是他们举行起义的资本。基于这样的目的,彭铭鼎很想把当时驻扎在陇西、临洮一带的第九十一军和第一二○军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他曾对他的好友、当时国民党第八补给区司令曾震五说:“我们一定要千方百计地保住这两个军,尔后转移到河西去,配合新疆的陶司令,作为将来与共产党谈判的资本”。如果马继援要在定西决战,仗一打起来,马继援肯定要把这两个军拉上去,让他们去为马家父子“火中取栗”。这样,第九十一军和第一二○军又一定会被解放军打得落花流水。因此,彭铭鼎明知在定西决战对解放军歼灭“青马”的主力有利,对解放兰州有利,但还决定要劝马继援把部队撤回兰州去。

所以彭铭鼎和马步芳的主张虽然不谋而合,但他们的目的却是完全不同的。

彭铭鼎在得到了马步芳的“上方宝剑”后,就星夜驱车,风风火火地从兰州赶到了定西马继援的指挥部。

当时的马继援正处在举棋不定、犹豫不决的关键时刻。彭铭鼎在这种时候出现在马继援的面前,真使马继援有点喜出望外,久旱得甘露的感觉。他们见面后,未作寒喧,就进入了实质性的谈话。

马继援开门见山地对彭铭鼎说:

“大敌当前,大战在即,我一时没了主意,只好打电话约你星夜赶来定西,共商破敌之策。现在有两种作战方案,一是固守定西,在定西同共军决战,二是退守兰州,进行兰州会战,把彭德怀的主力消灭在兰州的坚城之下。你看哪一种方案为上?哪一种方案能扬我军威?”

在马继援看来,不论那一种方案,他都会必胜无疑。这真是痴人说梦!

彭铭鼎坐下来后,听了马继援说的那些话,略加思索,便分析道:

“定西无险可守,既无永久性的工事,又无屯粮,共军兵力数倍于我,一旦被围,内无粮草,外无援军,其危甚矣!”

马继援听了,半响不语。他心里很乱,但也在紧张地思考着在定西决战的得失利弊。

彭铭鼎说完看了一眼马继援的表情,借喝茶的时间,很快地斟酌和组织了一下词句,继续说:

“而兰州呢?地势险峻,工事坚固,易守难攻,我军粮草弹药储备又多。在兰州,我军凭借坚固的城防工事,以逸待劳,必稳操胜券。”

马继援听了彭铭鼎的一番分析,沉思良久,才若有所思地说:

“我在定西,要是不同彭德怀打阵地战,而打运动战,不是也会有胜利的把握吗?”

彭铭鼎不假思索地回答说:

“我军的骑兵已经损失很大,还能打运动战吗?现在彭德怀的兵锋甚锐,从关中到陇东,一路夺关斩将,所向披靡。兵书曰,‘知彼知己,百战不殆’。又曰,‘善用兵者,避其锐气,击其惰归’。依我之见,还是收兵兰州,使彭德怀在兰州的坚城之下,顿兵挫锐,然后实施决战,一举将其主力歼灭,以扭转西北战局,扬我军威。”

马继援听了彭铭鼎的这些话,从坐位上站起来,开始在屋子里踱起步来。

彭铭鼎见马继援心里已经有些活动了,为了给他搭个台阶,让他不丢面子,顺势而下,便搓了搓手,意味深长地说:

“大敌当前,一定要当即立断,实在没有时间再拖延了。究竟是在定西决战还是在兰州会战,你都要尽快拿出个主意来。”

马继援听了彭铭鼎的话,觉得有些道理,此时虽说心里已经有所活动,但突然放弃在定西决战的打算,按照老子的主张在兰州举行会战,一下子转不过弯来。他心里很矛盾,于是又在屋子里踱起步来……

屋子里的空气一下子沉闷起来。过了一阵,马继援把脚步停下来,看着彭铭鼎的脸,严肃地问:

“那么,你和老爷子都主张在兰州决战吗?”

彭铭鼎点了点头,避开马继援那逼人的目光,声音低沉而又坚定地说:

“这是马长官经过深思熟虑后,根据广州联防会议的精神定下来的,我也觉得在兰州会战对我军更为有利,更有胜利的把握,更能够扬我军威,改变西北战场的形势。”

马继援听了彭铭鼎的话后,按捺不住心中的恶闷气,歇斯底里地吼叫道:

“真他娘的叫人作难啊!”

彭铭鼎很知道马继援的脾气。他这么说,就是表示他赞同在兰州举行会战、同意把部队撤回兰州了。因此,他一直紧绷着的神经顿时松弛了下来。

忽然,马继援又咬牙切齿地大声说:

“彭德怀呀,彭德怀!我非要和你比个高低不可,不在定西,就在兰州,我总要叫你知道我马王爷到底长了几只眼。”

接着,马继援又大声叫了声:

“娘的,来人!”

一位参谋从屋外应声而入。马继援命令道;

“告诉参谋长,命令部队立即撤回兰州!”

至此,彭铭鼎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了……

马继援在命令部队撤回兰州的同时,还向临洮方面的第九十一军、第一二○军发出命令,要他们也陆续北撤,到达兰州附近集结待命。

然而,第九十一军军长黄祖埙,第一二○军军长周嘉彬,根本就不愿听马继援的命令,更不要说替马家父子去卖命了。尽管马步芳父子三令五申,要他们率部迅速北上,参加兰州会战,但黄祖埙、周嘉彬却在暗地里打着南下投靠胡宗南的主意。这两个军,虽然最后还是撤到黄河以北集结待命,但却不是马家父子的命令所产生的作用,而是根据了陶峙岳、彭铭鼎的意思,作为举行起义的“本钱”,才转移到这里来的。这其中的奥妙,当时的马家父子当然是不得而知了。

在一种矛盾复杂的心理支配下,马继援命令部队从定西地区日夜兼程地撤回了兰州。

马继援在关键时刻听取了彭铭鼎的主张,并很快把“青马”的精锐主力撤回兰州,使马步芳的心稍稍踏实了一些。

马继援回到兰州后,马步芳立即在“三爱堂”主持召开了西北长官公署的作战会议,研究部署了兰州会战的具体方案。

国民党西北长官公署对于兰州会战的部署是:

——以陇东兵团主力之第八十二军、第一二九军及榴弹炮第一营在狗娃山、皋兰山、东岗坡一带占领阵地,利用既设工事,置强有力的机动部队于四墩坪、七里河地区。该兵团的骑兵部队配置在兰州至河口一带的黄河北岸,沿河守备;

——以陇南兵团之第九十一军、第一二○军,配置在兰州、靖远一带,以固守兰州之左翼;

——以韩起功之骑兵军(不久前刚由地方团队拼凑而成,它实际上还是步兵)守备洮河一线,以巩固兰州的右翼,并把守青海的大门。

根据这个兵力部署,国民党西北军政长官公署发布的战斗指导要领是:

1 置强有力骑兵部队于榆中、甘草店一线,以迟滞共军的前进,为兰州守军赢得城市防御的准备时间;

2 如共军主力直扑兰州,兰州守军藉既设工事以炽热的火力予以杀伤,待敌我兵力接近平衡时,即断然转移攻势。此时,黄河北岸的骑兵部队支援骑兵军,努力击破当面之敌后,向内官营、定西一线推进,兰州左翼部队即向搀口附近挺进,包围共军于榆中地区歼灭之;

3 倘若共军主力向洮河方向进攻,兰州及其东北地区守军应断然出击,向共军主力侧背攻击之;

4 万一共军主力指向靖远方向,该方面军应极力阻止其渡河。同时,兰州及同心城之部队应构成钳形攻势,乘共军半渡时歼灭之。

5 宁夏及兰州两方面的部队,应积极准备,相互策应作战。

国民党西北军政长官公署的作战会议结束后,马继援一心扑在了战事上,而马步芳却又打起了另外的算盘。他吃不下饭,睡不好觉,精神恍惚,面容憔悴。他既要操心兰州会战的大事,又牵挂着西宁老窝的安危,真弄得他有点焦头烂额,皇皇不可终日。

马步芳想来想去,总觉得父子两人都呆在兰州不行。万一兰州不保,又该如何处置呢?

这也真难为马步芳了。想当年,他在张掖一带堵截红军西路军时,是何等的威风,何等的风光!那时候,共军在他的眼里连一颗草也不如,他想杀就杀,想活埋就活埋,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但仅仅过了十几年时间,怎么一切都好像倒过来似的,竟轮到他受人摆布的时候了。而今的共产党就好像掌握了什么点石成金术,力量强大得无边,中国的第一号“伟人”蒋介石都在顾此失彼,早已在台湾找了个窝,何况他这个只掌握十多万兵力的马步芳呢……

于是,马步芳想,还是把兰州这一摊子交给儿子马继援,自己回西宁去部署防务为好。人常说,狡兔有三窟,西宁这一窟可是万万不可少的。

一天,马步芳决定要离开兰州了。

临走前,他一再告诫儿子马继援说:

“兰州会战,事关重大,你可千万不可轻敌啊!”

他对儿子说:

“彭德怀可是一只老虎,你才是一只小牛犊……”说着说着他的眼泪就从深陷的眼眶里流了下来。

马继援听得有些不耐烦,不住地说:

“好了,好了!老爸呀,我都记住了。你要走,这就快些走吧。”

马步芳从“三爱堂”里走出来,登车后,对司机轻声地说了句:

“走,走吧!”

小车一出“三爱堂”的大门,司机就加大了油门,像哭一样的鸣了一声笛,很快就消逝得无影无踪,只留得一遭灰蒙蒙的烟尘,在兰州空荡荡的街道上飞扬。

马步芳离开兰州后,骄横得不可一世的马继援,又匆匆地巡视了一遍兰州的防御阵地,又到他所属的各部队走了一遭。回到“三爱堂”后,自以为兰州城防固若金汤,情不自禁地仰天大叫道:

“彭德怀!你来吧,我快想死你了!”

马继援的叫声未了,又抓起毛笔写下了这样的条幅:

挽狂澜于既倒

定乾坤于西北

在1949年的中国,国民党军营垒中能说这种大话的人,除马继援之外,恐怕再也找不到第二人。

和那些被解放军的凌厉攻势吓破了胆的国民党高级将领相比,马继援也还算有些胆量。

只是马继援太狂妄了,狂妄得已经到了神经质的地步。

马继援真的能如愿以偿吗?

彭德怀说:

“敌人想吃掉我们,好吧!咱们走着瞧。”

彭德怀是一个最能讲真话、最能讲实话的人。国民党所运筹的兰州会战其结果如何?就让解放大军的大炮和后来的事实去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