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河,还未脱离险境,众人不敢大意,急忙拔脚赶路。因为失却了马匹,只得步行。好在大家都是军人出身,急行军自是不在话下。但像方军长、彭高参这些将军们毕竟年纪大了点,训练少了点,急急走起路来还是有些费力。为了安全,一路紧赶慢赶,除了中途找吃的略作休息外,一气走了30来个小时,直到了大云庵才停下来休息。

大云庵坐落在大云山顶。这大云山位于衡阳、邵阳和祁阳三县交界处,有“鸡鸣三县”之称。但见那山势如云团盘旋而上,层层列列,苍松翠竹,郁郁葱葱,数条闪亮的瀑布和小溪在丛林中时隐时现。真乃“天下名山僧占多”呀!

“现在到哪里啦?”方先觉问道。

“军座,这里属游击区,过去不远就是第100军的防区啦!”曹华亭回答道。

“哦,就要到李天霞的地盘啦!”方先觉若有所思地望着远方。

“军座,如此好山好水,现在已基本脱离了险境,又有好心情,有没有雅兴来一首啊?”彭克复高参看来心情不错。随员们一听此提议,也随声附和,要求军座来唱和。

“哦,彭高参到有好雅兴呐!”方先觉见大家疲惫不堪,也有意来缓解气氛,提提精神。脱离了牢笼,自身倍觉身心爽快轻松了许多。于是驰目娉怀,触景生情,略作思索,信口吟诵道:

万叠岚光冷滴衣,清泉白石锁烟扉。半山落日樵相语,一径寒松僧独归。

叶坠误惊幽鸟去,林空不碍断云飞。层崖峭壁疑无路,忽有钟声出翠微。

众人听后齐声叫好。“好,好诗呀!”大家叫好声刚落,又闻叫好声起,这叫好声十分特别,具有很强烈的穿透力,并伴有掌声相随,想定是高人所为。原来是大云庵的主持出来相迎了。只见主持普惠大师果然仙风道骨,气度不凡。

“欢迎,欢迎我们的抗日英雄胜利归来!”

“哪里来的英雄?大师欢迎,不敢当!不敢当呐!恐怕要打扰贵庵这清净之地哦!”

“将军,见外了。将军能够光临,小庵蓬荜生辉!”

“败军之将,无颜见江东父老啊!惭愧,惭愧!”

“胜败乃兵家常事。何况衡阳城破非将军之过。何愧之有?来,将军,请进!”

“多谢大师宽谅!大师请!”

进得山门,但见屋宇沿山势而建,层层叠叠,庄严而雄伟;院落内外松柏森森,参天而立,红墙青瓦,翘角飞檐,风铃声声,更增这尘世外之地的幽静。令人诧异是,院内有一口水井。山顶之上打水井,哪来的水呀?陈中恒年轻好动,想测试一下井的深度,悄悄随手捡起一卵石丢下,许久不见回声,可知此井极深。

“此井乃龙井,深不可测,乃明代开庵大师所凿。因庵在山顶,地势高而引水难。大师测知这山泉龙脉,故虽绵延千年,而风水依旧,香火兴旺。”明察秋毫的普惠大师早将陈中恒的举动瞄在眼中,“天色已晚,将军就请在小庵中用膳歇息吧!”

“恭敬不如从命!大家注意纪律和警戒,早点休息吧!”

虽然吃的是斋菜素宴,由于大家饥寒交迫,惊魂初定,精神也松弛下来,也顾不得再作姿态了,大吃起来,故顿觉饭好菜香,一个个吃得肚圆腹满,饱嗝连连。但睡眠条件就没法讲究了。因为庵中平时极少宿客,没得多余的被褥,时近黄昏,又值秋末冬初,山高林密,凉风习习,天气寒冷。大家将自带的两条军毯硬塞给方军长,其余的人只好抱来稻草干柴薪做垫盖,凑合着安顿下来。

尽管午夜寒气袭人,但大家伙由于连续30来个小时的奔走,已经相当疲乏;又饱饱地吃了热饭热菜,所以挤在一起互相暖和着一下子就睡着了,一个个鼾声如雷。只有曹华亭和陈中恒因为职责所在,不敢大意,轮流着去查哨,巡逻,彻夜未眠,直到天亮。

天大亮,空气极及清冽。大家在阵阵报晓鸡洪亮的鸣叫声中相继醒来,感觉精神清爽极了。吃完早点,一行人正要急着赶路。却听到张广宽与僧众争执起来,原来是他要付食宿费,而庵里主事却奉普惠大师之命坚拒不收。正在话别的方先觉同普惠大师急忙一起近前来分解。

“无功不受禄!吃饭给钱,天经地义啊!”方先觉对普惠大师说。

“话不能这么说。方将军,你们为国为民浴血奋战,不惜牺牲自己的身家性命;我们慰老一顿斋饭算得了什么!”普惠大师说。

“大师,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无规矩不成方圆呐!我们军队是有纪律的。”

“将军,这么说就言重了。您这就是不给面子了,叫我们日后还怎么见父老乡亲呢!”

“两位都不要说了,再这么说就伤感情了。我倒有个主意,不知可否?”彭克复高参见状赶紧打圆场。

“哦,什么主意,但说无妨。”方先觉和普惠大师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众人也全神贯注地翘首以待,洗耳恭听。

“这样?我建议军座和大师交换墨宝,于公于私双方都能接受。不知意下如何?”彭克复故作神秘地说。

“对啊!军座昨天来时那首七律就赢得大家和大师的喝彩,就写那首吧!大师是否也来首七律?”张广宽恍然大悟地说。

“是啊!日后见字如见人,也好留个念想!”庵里主事也附和道。

“好主意!就这么定了。来人,笔墨侍侯。来,方将军,您先请!”普惠大师豪爽地说。

“行!大师,你酝酿酝酿。我就当仁不让了!”方先觉微笑着说。只见他提笔点墨,挥洒起来,笔力千钧,刀枪剑戟的一气呵成。好一副书法作品,其雄浑的气势摄人心魄。

好!众人齐声喝彩。

方先觉赶紧打个手势,示意大家不要吵着大师思路。

这边普惠大师的诗也出来了。但见他目露智慧之光,边走边吟唱道:

云为衣履石为梯,白日清虚步可跻。天近只疑三合界,烟开浑见四方低。

寒松挂雪名前嶂,瀑水轰雷下别溪。早晚台端捐佩去,诛茅来与道人栖。

普惠大师接过笔来,稍作凝神静思,然后也是挥笔直下,笔走龙蛇,温婉秀丽,圆润饱满,内力深厚,力透纸背。但见章法绵密,结体平实,布局疏密有致,是另一种风格的书法佳品。

众人不自觉地又齐声叫好起来。待墨迹稍干,双方交换作品,互道珍重,依依不舍地作别了。走了好远,方先觉忍不住回头望去,还看见普惠大师仍然率领着众弟子站在山门外深情地注视着,注视着渐行渐远的他们。方先觉不觉心头一热,好象有温热的液体在眼眶中游曳。一个念头如种子般在心中萌发:要是将来不打仗了,找个庙宇作存身之处,也不失为明知之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