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两枝,各表一朵。且说在曹王庙设伏的蔡仁杰,不时地抬起头,朝施家浜方向张望,又不时地抬起手腕看表,那发着淡淡荧光的指针,哒哒地转动着,好像他焦急的心跳声,这是他第一次牵挂起张灵甫的安危。他开始觉得与张灵甫搭班子是合得来的,这个陕西汉子刚烈豪爽,有胆有识,重情道义,甚至还有几份孩子气的可爱。虽然武汉人的性格也刚烈、也豪爽、也重情道义。但武汉人还是比较精明,有时候甚至精明得过于狡黠。就冲着张灵甫不耍滑头,没有多少弯弯绕,他蔡仁杰就不得不服张灵甫。
忽然,远远的夜空中,传来一阵滚雷似的隆隆炮声,火光先是忽明忽暗地从地平线上升起来,然后又一下子腾起一个大火球,把漆黑的旷野、天空照耀得如同白昼。
“好啊,终于打起来了!打起来了!”蔡仁杰内心里兴奋不已。
曹王庙楼高三层,是当地颇有名气的寺庙,位于公路右侧,和沿线一道缓缓的坡地浑然一体,现在墙上全开了枪眼,俨然成为一个大堡垒。
蔡仁杰的位置是在曹王庙的屋顶。左右是几挺马克沁重机枪。两个迫击炮连由旅长统一指挥,设置在曹王庙背后的丛林里。305团三营负责正面截击,官兵们分别埋伏在公路正面和曹王庙里;306团则埋伏在右侧的坡地上。公路的左侧是弯弯曲曲的湖淌子,隔着这百把米宽的湖水,国军一个重机枪连已严阵以待。距曹王庙不远,十几间废弃的校舍也散布在路的左侧,每间教室里,各准备好一桶汽油,弟兄们只等鱼儿上钩,来一个“油炸小黄鱼”。
蔡仁杰在指挥弟兄们布置汽油桶时,忽然心里一动,这小鬼子一身黄不啦叽的衣服,不正像老子今天中午吃的小黄鱼吗?嘿嘿,等着吧,小鬼子们!
日酋的智商其实也一般得很。施家浜那边的火光一冲起来后,罗店这边的枪声就明显减弱。不一会儿,师座的电话就打过来,说这狗日的小鬼子中计了,直奔曹王庙来了。果然,没过多久,几十辆汽车开着大灯,由远至近,疾驶而来,灯柱随着汽车的上坡下坡、转弯、颠簸而胡乱晃动,车上全是荷枪实弹、去驰援施家浜的整整一个酒井联队。
300米、200米、100米、50米••••••突然,最前面的一辆车触雷爆炸,后面的车队躲闪不及,撞成一团。说时迟,那时快,随着屋顶上的两挺马克沁重机枪喷出炽热的火焰,密不透风的子弹、炮弹从天上、地上、前面、后面狂啸而来。短短几分钟内,一千多名“大日本皇军”当即伤亡三分之一,还能动的慌忙跳车,趴在地上四处寻找隐蔽物,最后面几辆车想掉转车头逃跑,却被一顿手榴弹炸起了熊熊大火。
混乱中,鬼子兵们开始依托汽车作掩护还击。但很快又发现地形不利,被曹王庙方向和湖岸对面的重机枪火力压制得抬不头来,再加上一辆辆汽车起火爆炸,便只得纷纷撤进校舍里,企图在这里负隅顽抗。
趴在屋顶上的蔡仁杰看得真切,按事先约定,即亮起手电筒,向身后划了一个大圆圈。于是,国军早已定好方位的十几门迫击炮,又把一顿炮弹砸过来。顷刻之间,炮弹与汽油热烈拥抱,绽放出一朵朵大礼花,和施家浜方向翻腾的蘑菇云相映生辉,为淞沪会战画上浓笔重彩的一页。
当蔡仁杰他们在欢呼“油炸小黄鱼”的时候,已是凌晨三时许,张灵甫和弟兄们的“捉俘虏”喜剧也火爆收场。
面对一群群逼过来的国军,幸存下来的十几个小鬼子一个个呲牙裂嘴、面目狰狞,端着三八大盖,在公路上背靠背,围成一个圆圈,企图与我拼刺刀。这小鬼子的单兵作战能力极强,据说一人在野外可对抗国军一个班,不仅枪法准、刀法精,而且枪刺也比国军进口的德制“毛瑟”步枪长。国军尽管大多是新兵,可新生牛犊不怕虎,竟毫不怯战,凭着人多势众一拥而上,开枪的开枪,拼刺的拼刺,摔交的摔交,一下子冲散对方的阵型,三下五除二就将鬼子兵收拾得干干净净,生俘七人。
萧云成还缴获了两挺乌黑发亮的日军“歪把子”机枪,满脸笑容在熊熊的烈火衬托下,光芒四射,两手高高地举着战利品,兴奋得冲着张灵甫“团长!拐子!”的乱叫一气。“看!快看!我们发洋财了!”
好!大功告成!曹王庙那边也打响了!由于是夜战、近战,吴淞口附近的敌舰、炮群也一时傻了眼,生怕炸着了自己的仓库,眼睁睁地守着大炮不敢用,到目前为止我方竟只轻伤数人。
但此时切不可恋战。于敌后佯攻施家浜,必招致敌层层包围,回去的路上更荆棘丛生!
张灵甫刚下达撤退命令,弟兄们正要押着俘虏、撤出施家浜时,防守四孔石桥的弟兄们就和从周围赶来增援的日军接上了火,曳光弹在夜幕中从远处向桥头乱窜,这是日军在为炮兵指示方位,战场上的气氛顿时凝重起来。
按原定计划,全军沿原路强行突围。所不同的是,来时是在河堤内,回去是在河堤外,以避开河对岸的日军火力。俞军长将派第58师一个团,撕开日军的第一道防线以作接应。
“快!跟我来!撤!”卢醒仍带一营作先锋,张灵甫带团直属部队和二营迅即跟进。火速冲过了桥,又不顾到处乱飞的流弹,一口气疾奔几百米后才收住脚,留守石桥的一个连也随即撤出战斗,跟上主力,再回头一看,石桥已陷入日军的大规模炮击中。
好险啊!众弟兄不禁长吁一口气。但接踵而来的敌情又令大家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根据四周都有枪声、其中有两处较为激烈的情况判断,敌人正在组织合围,并与留在杨柳渡、三岔路的两个排打起来。一旦撑不住,这两个路口只要丢一个,鬼子的大部队一来,或者天一亮,只要在旷野里一暴露,都是死路一条。
两军相逢勇者胜。张灵甫把机枪排调到了最前面,卢醒在一旁皱着眉毛说:“那几个鬼子怎么办?系个累赘哩。”
张灵甫咬着牙齿,只说了一个字:“背!”
卢醒明白团长的心思,不带几个小鬼子回去游行,不让老百姓们扇他们几个耳光,哪那叫打胜仗啊?!只是辛苦弟兄们了。很快安排妥当后,全队再一次开始急行军,快速推进在南塘河外。
枪声越来越近。果然是敌军正在进攻杨柳渡。一眼望去,河堤上下,一片鬼影瞳瞳。张灵甫无心恋战,一个劲地在路边催促弟兄们快跑、快跑。在这里打阻击的弟兄们,直到大部队全都安全通过后才拎起枪撵上去。
到了三岔路,这里的战况更激烈,三岔路位于南塘河边,是附近通往施家浜、连接嘉定的重要连通道,鬼子纠集了一个大队的兵力疯狂进攻,已堵住路口,坚守阵地的30名国军伤亡过半,而杨柳渡的敌军又沿着河堤、尾追而至,身后枪声不断。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张灵甫斩钉截铁地传令左右:“迫击炮、重机枪向三岔路急促射击五分钟后,一律扔掉,全体轻装前进,遇敌杀敌,就是撞见刀山火海也要冲过去!”
一场紧张的生死竞赛开始了。
当迫击炮、重机枪的猛烈射击一结束,“冲啊!杀啊!”的喊杀声就惊天动地,硝烟与火光中,肩膀上交叉斜挎着两挺歪把子的萧云成,大踏步冲在最前面,手里端着轻机枪左右开火,七百名勇士跟在他身后,朝着三岔路、朝着敌人的枪口一往无前地冲杀过去,似猛虎下山,如波涛汹涌,有人倒下,有人跟上,有人爬起,急促的脚步把地面、门窗震得抖个不停,一营冲过去了,二营也冲过去了,前面就是嘉定了,胜利已经在望了!
夜空中,恰到好处地升起三发绿色信号弹,像过年放的焰火,悠悠地摇曳,只听见团长张灵甫那兴奋的声音立刻在四周回荡起来:“弟兄们啊!这是军长来接我们了哇!我们胜利了哇!”
“嗷嗷嗷!”弟兄们全都狂欢起来,向着前方狂奔过去。在他们身后,黑沉沉的东方已露出第一缕曙光•••••
“罗店我军再传捷报!”的电文,当天上午就送到蒋委员长的案头上。
“南京,蒋委员长钧鉴:
罗店我军再传捷报!今日凌晨许,为减轻罗店正面之压力,确保这一战略要地,我七十四军王耀武师围点打援,以袭击施家浜日军后勤补给站为诱饵,设伏于曹王庙,全歼日军玑藤旅团酒井联队千余人,击毁军车47辆;张灵甫团不惧危险,出奇兵深入敌后佯攻施家浜,并歼敌数百,俘敌七名,毁敌辎重无数,实为此役之头等功臣。是役,我仅伤亡八十人。
第三战区第十五集团军司令长官陈诚”
第十五集团军总司令陈诚将军这份电文发自于9月20日。就是从这一天起,七十四军、王耀武、张灵甫,在蒋介石的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在那样一种惊天地、泣鬼神的凇沪血战里,曾再三次亲临前线的蒋介石,深知每一分钟、每一寸土地的争夺是多么的惨烈,又是多么盼望有一场胜仗来激发全国军民的抗战热忱啊!
良久地注视着这份捷报,这位最高统帅掩饰不住满心的喜悦,情不自禁地提起毛笔,亲自拟写嘉勉电:
“第三战区第十五集团军:
罗店大捷喜讯传来,甚为欣慰!凡此役参战官兵一律从优奖叙。救亡图存之大业仍极艰巨,总理有遗嘱曰: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中正誓与七十四军众将士共勉之。
中华民国革命军事委员会委员长蒋中正”
字体工整、骨格峻挺,每一笔、每一划都寄托了对前方将士的殷切期望。
第二天,蒋介石的这份亲笔嘉勉电与《罗店我军再传捷报》的新闻一起传遍了全国,给浴血奋战之中的广大官兵以莫大鼓舞。那七名日军俘虏照片也上了报,其猥琐的丑态、沮丧的眼神,与身边我气宇轩昂的国军战士形成鲜明的对比,一时间人心大振。
“学习七十四军,决心血战到底!”的口号响彻凇沪前线。
国军士气高涨,展开大反击,在枪林弹雨中,一往无前,与敌寇一条桥又一条桥、一条街又一条街的顽强争夺,竟在两天内将战线向前推进了数公里。
但高歌猛进中,却有一丝不和谐的杂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