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0日,衡阳城南五显庙预备第10师指挥所。

预备第10师师长葛先才将军刚在院里打完一套太极拳,这一习惯已保持十几年了。无论平时还是战时,毫不例外。勤务兵递过一条毛巾,葛先才正擦汗未毕。呜呜呜的空袭警报又尖叫起来。

“师长,防空警报。赶紧进掩蔽部吧!”警卫员赶紧要葛先才将军进入掩蔽部防空。

“慌什么?我就不信,他炸弹长着眼睛啦!专门炸我葛先才?”

然而,事情就有这么邪乎。还真给他言中,鬼子的飞机就是奔他来的。只见日军六架轰炸机先沿湘江河谷悄悄地飞来,待快到湘江大桥桥头时突然机头一拉,六机在升空的同时立马右转,这一转身的功夫就到了预备第10师指挥所的上空。就在警报响起的同时,鬼子的飞机已经将炸弹投掷下来了。

“轰隆隆,轰隆隆”一连串的爆炸震耳欲聋,巨大的气浪将碗口粗的大树都推得东歪西倒;站岗的哨兵被冲到十米开外的碉堡外壁上昏死过去。指挥所的地上部分被炸得七零八落的,损失惨重。

好在,葛先才已被两个卫兵连拉带拖硬是给弄进到掩蔽部里,否则,后果堪虞。

指挥所旁边的前线无线电通讯排被炸个正着,张排长、3位班长和6个通讯兵全部殉职。

“报告军座,我师指挥所被炸。我怀疑有人通敌或有敌谍在城内活动,为其飞机指示目标!”葛先才向方先觉报告。

“我看八成是这样。上次军部设在五桂岭前进指挥所被炸,昨天野战医院被炸,怎么那么准?肯定有敌谍,我已命令政治部秘密调查!一旦查处,一定严惩不殆!”方先觉又关切地问道:“艺圃,你没伤着吧?”

“没有!你放心,我有菩萨保佑!他鬼子岂奈我何!”葛先才笑着说道。

衡阳已是蒋介石先生政治生命中的一个据点。多守一天,他就多一天的政治资本;衡阳守军每打退日本人的一次进攻,他就觉得自己多了一份政治力量。在这些日子了,他经常想,中原败绩,湘北败绩,长沙败绩,没想到出来个衡阳把日本人给挡住了。他想这是上帝的恩赐,每日功课必祈祷上帝保佑,保佑第10军守卫成功。他在后来的7月27日日记写道:“愿主赐我衡阳战事胜利,当在南岳峰顶建立大十字架一座以酬主恩也。”这大概是蒋在抗战中最急切的表示。

衡阳被炸后大火弥漫,全城一片焦土。守军多被烧伤,急需纱布、绷带和烧伤药物。弹药也消耗殆尽,难以为继。

这时正直端午节前后,湘南一带乌云密布,大雨倾盆,连日滂沱如注,江水陡涨。衡阳守军一日数电,请求支援。

侍从室一处主任林蔚接电后,不敢怠慢,立即接通航空委员会副主任周至柔的电话:“周将军,衡阳守军又来电催送补给。老头子很是着急啊!”

周至柔一副愁容,无奈地答道“林主任,我们不是不急,是没办法!”周刚接到空军芷江机场和桂林机场的报告,说是衡阳上空乌云密布,雷电交加,无法飞行。接着说:“衡阳前线的天气太恶劣了,飞行员不但无法空投,就连起落都要很大危险呐!”

林蔚不甘心问道:“陈纳德那儿有什么办法吗?”

周至柔说:“整个盟军最好的王牌飞行员都问过了,没有一个敢在这种天气起飞的!”

林蔚继续问道:“有没有可能从芷江机场飞去,到衡阳后由地面无线电直接指挥?”

周至柔遗憾地说道:“与芷江机场张庭孟司令刚放下电话,他们与衡阳守军联系过了,能见度只有100米,这是飞行员无论如何无法掌握的天气障碍……如果硬要去,就只能是既赔飞机、又赔飞行员……”

林蔚无奈地放下电话。这时,第九战区司令长官薛岳将军又来电寻问衡阳空投的事。林蔚只有实话相告。

薛岳听后依然不能释怀,喃喃道:“难道一点办法都没有了……这样,方先觉就难啦!”

林蔚默然着。作为追随蒋多年的幕僚,他深知衡阳此时的分量,蒋先生无时无刻不在为这座孤城的安危殚精竭虑,他决定就此事马上报告蒋先生。他拨通了蒋的专线电话,把天气恶劣和空军方面的情况及衡阳守军急需等情况做了详细汇报。话筒那边,一声不吭。林蔚以为话筒出了毛病,连喂几声。

“继续讲,我在听!”蒋低沉地说道,之后还是一声不吭。待林蔚说完,就听那边果断地说道:“通知空军,叫衣复恩去!”

“衣复恩!”林蔚重复着这个名字。这是蒋先生的坐机的飞行长,空军中校。蒋先生去缅甸、印度及国内战区巡视都是由衣复恩驾驶。林蔚又惊又喜,他知道先生这一指示的深刻含义。他马上以“委座口谕”的方式下达了命令。

两个小时后,衣复恩即从重庆空军基地驾驶运输机起飞,满载应急物资直飞衡阳。飞机穿云海,过雨林,破浓雾,顶暴风,战胜数不清的危险,勇敢地向前向前再向前。林蔚一直守在电话机旁,他猜想蒋先生也必定守在电话机旁,等待飞机的消息。

这样的雨,这样的决定,这样的飞行,与其说是在冒险,不如说是一次命运的赌博。仿佛这次飞行的命运紧系着一座围城的命运;而这一座围城的命运又关乎着一个国家的命运。

飞机就像瞎子一样摸到了衡阳上空,飞机又像瞎子一样超低空飞行。飞行员完全凭着信念,靠着灵感,依循经验,绕城低飞,准确空投后返航了。

飞机还未返回到基地。衡阳守军的电报来了。第10军官兵根本没见着飞机,只听到空中雨幕里巨大的轰鸣声一掠而过,空头物资就辟哩啪啦砸了下来,伞都没有张开。

林蔚紧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他长长地出了口气,随即报告蒋委员长。蒋说:“衣复恩还没有落地呵!”衣复恩安全返回基地后,林蔚再次向蒋汇报。这一次,蒋指示:“明天继续空投,还要衣复恩去!”心中却在念叨:上帝保佑,天不灭我!

然而,全中国之大,能有几个衣复恩?如此空投,无异于杯水车薪,恐怕难以挽救衡阳之危亡于既倒。想着衡阳的第10军官兵在缺医少弹,孤立无援中苦苦挣扎,蒋介石心中不禁又悲痛沉重起来。

人不吃饭还可支持两三天,枪炮没东西喂,则马上不可动作,这仗还怎么打?。自方先觉军长以下各级指挥官最感苦闷的,无过于弹药的缺乏。以往的会战,哪怕是坚苦卓绝如凇沪会战、台儿庄战役都还有后援绵绵相继。那像此次衡阳保卫战,四面交通断绝,唯一就靠空投。一旦断绝,无异于掐断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