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富饶的衡阳天生不是做战场的地方。因此,要让衡阳进入战争状态,比起长沙来经历了许多曲折和迷惑。抗战以来,战斗一直在长沙以北进行。地处湘南的交通要道的衡阳相对稳定,这使得许多从长江流域或鄂豫皖粤闽等省区逃难而来的人们,在此落脚谋生;许多军政后勤机关也在此驻节办公。由于交通便利,商贾云集,湘江如流动的链条,使衡阳舟轲交替,川流不息。蒸水、耒水分绕湘江两侧,更为附近州县水运集散中转码头。
衡阳在整个湖南具有纳集散播的水旱空码头之称,对国统区来说它连接着皖浙赣的三战区,直系着主战闽粤的七战区;它又担负着湖南的九战区、五战区与西南大后方的连通与屏障作用;衡阳机场又是东南方赣州、建瓯、浙南机场与大西南空军基地的中转联络站。这样重要的战略地理位置,使得它在人们心目中的安全性大大增加。由于资财迅速集中,战时的衡阳畸形地发展起来。郊外的洋房一批批盖起来了,市区的高楼大厦一栋栋建起来了,工厂商场也一家家开启来。尤其是1942年太平洋战争爆发以后,大部分有权或有钱人都认为可以安顿下来了,战争的阴影在衡阳好象只有机场起起落落轰炸机的尖叫声。长沙三次会战胜利也包袱般重重地压在衡阳人们的心头,日军在1942年以前尚不能越过长沙,何况而今日军江河日下?
胜利有时是沉重的负担,胜利有时也是轻浮的泡沫。欧洲战场的胜利,太平洋战场的胜利都成为人们乐观的理由。第10军已经在郊外实打实地构筑防御工事,但人们仍然把诺曼底登陆,华莱士即将访华作为战事不会到来衡阳的筹码,乐观的消息在舞厅、商行、餐馆、剧院里到处流播桌:苏日战争即将爆发,苏军将从中国东北向日军发起攻击。当时的衡阳市市长赵君迈是留美学生出身。他在公开的宴会上说,日军在汨罗江被打退数十里。他说他每日与美军空军指挥官接触,与第九战区司令薛岳长官通电话。市民们没有理由不相信他的话安静地在衡阳生活下去,不必为战事而惊惶失措。
赵君迈市长在稳定人心,他不愿自己苦心经营的新衡阳建设计划付诸东流。他要抓紧时间多做些事,使衡阳的繁荣在战争结束前的这段时间里快速织就,国民党新的市党部大楼在4月刚落成剪彩,湘江铁路公路大桥又开通典礼;铺设中的柏油马路在加速延伸;为美军建设的高级舞厅在前方浓烈的战火中竣工;市长还赶着茶房们学习美国式的服务招待路数……这种轻敌和不善于战时社会管理的机制,使得灾难本身又加倍放大。
当日军绕过长沙,直取株洲,扫荡湘潭,威逼衡阳。这惊恐的消息给人们以雪崩的震撼,乐观情绪一扫而光。悲观的谣言一哄而起。就像一群突然惊飞的苍蝇到处乱飞。但中央社的消息和广播依然是晴空万里。没有逃亡经历的衡阳市民没被逼到最后关头难于出走,一些若有若无的消息依然纠缠着迷恋家园的人们。人们说蒋先生同华莱士一同去了莫斯科,和斯大林共商中美苏三国采取共同行动挽回湘战局势;八路军在敌后发动大规模进攻,打击和牵制日军行动;蒋委员长要亲自来衡阳前线;5万架美国飞机正在来华途中……官员们心里希望的在老百姓口中以谣言的方式实现了,而官员们自己却已经在成车皮的运走家财了。
美国的一家报纸登载了一条消息,借以讽刺造谣传谣信谣者们,对现代战争知识的基本常识的缺乏。因为时下中国连下载5000架飞机的机场也没有,那5万架飞机落到哪里呀?这种当局不加控制的谣言实际上是精神心理的消融剂,因为一旦真实消息到来,人们的心理防线就会一触即溃。
逃亡开始了。铁路当局立即将衡阳至韶关、衡阳至桂林的票价提高了4倍,衡阳立马一票难求。车票黑市立刻泛滥起来,操纵者就是铁路官员,大批欲逃难逃的难民们聚集到湘江东岸的火车东站和湘江西岸的火车西站,人群中流传着各种各样可怕的消息。
每当火车发出,难民们只有做出自己的选择,捷足先登者爬上了车顶,拱形的车顶上挤满了惟恐滑落的人们。迟到者只好用手和脚紧紧地抠住列车的一切沟缝抓杆,吊命似的爬满列车的两侧,就这样,列车像一条巨大的机器毛虫,缓缓地开出了。沿途不断有人从车顶上滑落,或从两侧掉落,惊恐的叫喊声和凄惨的求救声不绝于耳。战争的逃亡才刚刚开始,对于衡阳20多万居民来说恶梦才刚刚开始,他们和从附近各州县赶来的逃难者来说,谁也没有料到,这一逃亡期竟长达半年之久;这一逃竟要逃去几千里路之遥。对于许多后来的逃亡者来说,这种苦难,起自衡阳。
就在漫长的逃难路上,在漫长的逃难队伍当中,有一个12岁的小姑娘牵着父母的衣角艰难地走着、走着。她后来去到了台湾,她就是后来风姿绰约,才华横溢,风靡大陆,影响一代年轻人的言情小说大家,我们的衡阳老乡----琼瑶阿姨。那种风餐露宿,遥遥无期,惊险无比逃难经历刻骨铭心,深深地烙在了她的心坑上。称走日本时对其幼小的心灵是伤害,数十年后的今日仍历历在目,记忆尤新,不可磨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