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3日,各部队按照预定部署,进入了指定位置。第二天夜里,涉过滹沱河,以隐蔽动作完成了对石家庄外围各个据点的包围。11月6日晨,各部队同时发起对石家庄外围的攻击。

唐延杰和王平指挥的冀晋兵团经一夜的土工作业,占领了西北郊的几个点,并沿交通壕包围了大郭村飞机场,以突然动作占领我军在外市沟外隐蔽,准备进攻了机场外围的大小安舍等村庄,然后继续向机场发展。敌人是深知飞机场的重要的,没有了飞机场,石家庄就真正成了瓮中之鳖,很快组织保安团的主力向小安舍反扑。激战一直到11月7日拂晓,这才将敌人的连续进攻打垮。冀晋军区有两个独立旅分别从两面出击,将机场守敌保安一个营歼灭,切断了敌人空运援兵和弹药的通道。驻获鹿的敌保安一个团马上弃城而逃,冀晋军区第四军分区马上进驻。

冀中军区占领了南市郊的东三教等村庄。三纵七旅仅数小时内即顺利占领了西王村的西兵营和王村诸点;八旅夺取了留村、檀村、西三教、五里庄诸点,取得了突破敌第一道市沟防线的前进阵地。四纵于6日扫清了东北市郊的南北翟营、桃园、柳辛庄小沿村等据点碉堡后,7日继续改造进攻出发地的地形,并据此炮轰石家庄发电厂,切断了全市的电源,内市沟和外市沟的电网全部失效。

在让石家庄的电网失效的过程中,石家庄市内的地下党员也立下了一份功劳。外市沟和内市沟的电是由大兴纱厂供的,虽然已经断电,但为了保险起见,地下党的两个支部分别控制了大兴纱厂的警卫和发电厂,并从不同地方对电网进行了破坏。

地下党员贾香礼拉着副官来到电厂,他看见电厂破坏严重,就问什么时候修好?

副官说修不好,没希望了。

那电网没电怎么办?

没关系,可以用大兴纱厂的电。副官不以为然地说。

一听说要接大兴纱厂的电,贾香礼开车琢磨怎样切断电源。他知道石家庄外围一圈电网,没有电,电网就不起作用,一砍断就过去了。一旦通上电,那将是咱们部队进攻的一道很大的障碍。贾香礼开车沿电线寻找合适的破坏地点,割断太明显,一割断,敌人一接上又可以照样通电。最后,他终于发现核心工事东面的防御沟边有一个暗闸。当天下午,他把副官送回炮楼,就趁四处没人,迅速下到沟里,用钳子把电闸破坏了,使东北部外市沟的电网彻底断了电。

在攻占飞机场的同时,云盘山的战斗开始了。

云盘山是石家庄东北郊的制高点,也是整个石家庄惟一的一个制高点,高出石家庄市15米,顶部面积240多平方米,敌人以山上的一座庙为核心,用钢盘混凝土修了三层地堡。从山顶到山腰有13个碉堡和地堡,以战壕、交通壕相连接。山下有内外壕沟两道,宽6米,深11米,沟间有一道电网。山上山下还有地道相通,通向市里。守备敌人是保警队的一个加强连,有4挺机关枪,9挺重机枪,3门六○迫击炮,其火力和外市沟的炮火相呼应,组成明暗交织的上中下3层火网。

攻打云盘山的是四纵十旅三十团三营。

九连担任了突击队。

突破点选在云盘山的东北角。

6日黄昏,营长李德昌和教导员曹荫蒲领着三营沿运河堤潜行到距敌前沿60米处构筑进攻阵地。

对于进攻云盘山,战士们别的不担心,就是担心电网。要是铁丝网,一砍就开了。电网怎么办?战士们对电根本不懂,只知道能电死人,大砍刀一上去,二话不说,先把人电死了。怎么避开呢?有人说电怕胶皮,那不能把人用胶皮裹起来。研究了半天,有战士说,不就是手拿大砍刀吗?那就用胶皮把大砍刀的把缠起来,不就等于与电隔开了吗?这是个好主意,战士们对破电网的信心足了。

7日拂晓,十旅政委傅崇碧冒着敌人的炮火来到三十团指挥所,说支援打云盘山的炮兵在九连发起攻击前要破坏石家庄的发电厂。

这是一个好消息。

7日下午5点,配属四纵的炮兵群开始打炮,顿时,云盘山的工事成了哑巴,电网成了铁丝网。九连的爆破组乘势向云盘山的地道口冲去,将事先埋在那里的25公斤炸药引爆,把敌人外壕炸开一缺口,突击组和梯子组冲了上去。

这时,敌人哑巴了的火力突然开了火,将九连突击队压在外壕里。敌人的一辆装甲火车沿外市沟内侧的环形铁路开来,用炮和机枪压制着突击连。

这时,天越来越黑,我们的炮火失去了准确的射击目标,停止了射击。

第一次攻击没有突破,主要是没组织好。连长被撤了职。虽说被撤了职,连长还是要第二次组织突击,他对政委傅崇碧说;我立军令状,一刻钟我保证拿下云盘山,我地形熟。

当晚,三十团决定改由八连在次日拂晓再一次攻击,并进一步研究了攻击方案。分工由连长何有海和指导员朱文义到一、二排布置突击任务。副连长李长云率七班摸进敌外壕,组织搭人梯,在沟两侧内壁各挖一个洞,装上炸药150公斤,准备将沟内壁也炸出缺口。

十旅旅长邱蔚在清风店战役时被飞机炸伤,十旅的战斗就由政委傅崇碧负责了。四纵司令员曾思玉和十旅政委傅崇碧都到了第一线,因为云盘山是外围战斗的重点,敌人也深知这一点,打下云盘山,石家庄就失去了制高点,云盘山在军事上很重要。

经一夜的紧张地形改造,在整个团火炮直接瞄准及坑道爆破和地面爆破的密切配合下,突击道路开辟了,敌人的内壕和外壕成了斜坡,八连仅用了不到20分钟就攻占了云盘山制高点,使我居高临下,压制了市沟东北角敌人的主要火力点,为主力从东北市郊突破外市沟创造了有利条件。

早上,又一次进攻开始了,所有的火力都朝云盘山攻击,压制住了敌人的全部火力。紧接着,爆破成功,突击队冲下内沟,战士陈祥高、王莲雪、张立年首先攀梯而上,把手榴弹、炸药包甩了出去,突击排迅速冲过壕沟。原副连长李长云大喊一声,冲啊,率先冲了出去。

喊杀声响成一片。

为了加强对敌工事火力的压制,克服步炮协同中存在的问题,决定集中全部火力,组成8个火力组,统一指挥。迫击炮连的四班在功臣炮手商进前带领下,反复研究用迫击炮抛射炸药包打碉堡的办法。

这一次,步炮协同得十分好,突击队在硝烟中向上飞跑,很快将敌人核心工事包围,消灭了。工事外的敌人顺地道跑进石家庄市。

整个战斗只用了10分钟就结束了。

八连在山顶上挥舞红旗,山上山下一片欢呼,胜利啦!

往下押俘虏时,几十名俘虏中的一个大个子重机枪手问,长官,你们刚才用的是啥炮哇?大弹丸飞得慢慢的,掉下来威力那么大,我们守在地堡里最怕的就是那家伙。

战士们都大笑起来,原来敌人把我们迫击炮抛射炸药包当成新式武器啦。

攻占了云盘山后,傅崇碧来到山顶,观看了山上钢筋混凝土的工事,炮弹只在上面打了浅浅的白坑,确实坚固,怪不得敌人说是铁打的云盘山呢,但在我们英雄的战士面前是不堪一击的。他用手敲了敲穿出水泥的一节钢轨,说,这不是顷刻之间就被我们攻破了吗?不可攻破的神话变成了笑话。

至此,石家庄外围的敌军全部肃清。

战士们把梯子送进外市沟内外市沟实际上是石家庄的地下城墙,沟沿后是电网和环形铁路,有铁甲列车作为活动碉堡日夜巡逻。敌人前沿的地形全经过改造,不要说树木了,连一块墓碑一座坟地也全铲平了,整个一大片开阔地,没有一块可以利用的地形地物。

看完地形,指挥员们都不约而同地倒吸一口气,如果硬冲,不仅会造成重大的伤亡,而且不一定能冲得上去。好几百米的开阔地,我们又没有足够的大炮,只有炸药和手榴弹,人怎么冲过去?还是老办法,改造地形。参谋长耿飚说,我们集中群众的智慧,确定了如下的战役步骤和战术技术措施,首先攻占四郊敌人的据点,然后依托村庄改造地形,构成蛇形堑壕,鸡爪形火力发射阵地和掩体工事,以沟对沟,以壕对壕,将沟壕挖到敌人的防线跟前,以利于爆破和抵近作战。攻击部队和民兵从6日夜间开始土工作业,第一梯队构筑进攻阵地,第二梯队构筑连接进攻阵地的交通壕,战役预备队和民兵、民工构筑通往后方的交通壕。整整两天两夜,到8日晨,冲击出发阵地和交通壕已经推到距敌外市沟百米以内。隐蔽的坑道已经挖到外市沟外沿。敌人地面和空中的火力,都不能阻止我军的接近。

17时三纵七旅首先得西兵营突破,攻克西里村、城角村和农业试验所诸点;八旅向西三教突破,进占振头镇。几乎是同时,四纵十旅在云盘山以西突破,占领了义堂村、花园村诸点,十二旅在西北突破占领了范谈村,包围了范谈村敌人。冀晋兵团18时30分从西北方向突破,占领高柱村市庄、柏林庄诸点,包围了北焦村。冀中兵团从东南方向突破,占领了槐底,包围了元村、彭村。至9日,内外市沟之间,除北焦、范谈村、元村、彭村四点外,全部为我占领。

本来敌人以为凭石家庄的工事,可以守三年,却没有想到几个小时外市沟就突破了。紧接着的战斗是突破内市沟,这是一场硬仗。战前,地下党员王子兴接到通知,到部队介绍石家庄的军事政治和战备工事的情况,三纵、四纵都派了人来听,听课的人大部分是带兵冲锋的连长、营长、作战参谋等,都是直接参加战斗的人员。

王子兴先后讲了五六次,有100多位部队指挥员听过。为了讲好课,他还专门制作了简单的沙盘。王子兴是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地下党员,1947年1月,他因身份暴露回到了晋察冀,给柯庆施当秘书。因为王子兴是学建筑的,在敌人的建筑总署做过技术工作,对石家庄的防务工事比较熟,柯庆施就叫他到部队去讲一讲。

他说,在日本时期,有一个封锁沟,那是象征性的,不深,就一米,宽六七米。但是没人敢过,过就打死你,不管你有无道理。国民党来了后在此基础上加宽加深,还怕不保险,以后在沟外又挖了一条沟。两道沟里都有地堡,五个一组,一个母堡带四个子堡,母堡在明处,子堡在暗处,埋在土岗子里射孔朝外,出进口都在里面,相距几百米一个,火力可以交叉。

各个堡之间有地道相通。这样的碉堡有五六千个。清风店战役后,在两道市沟中围了一圈铁道。城里的大小十字街,丁字街,稍宽一点的马路,街上重要的拐弯抹角和突出部都修有碉堡。

打起来以后,王子兴跟着三纵作战处。这是因为四纵在抗战时就在这一带活动,地形很熟,而三纵对石家庄的地形却不熟,不要说战士,好多指挥员从来没有到过石家庄,更不要说夜里往市内摸了。还有一个情况是,四纵进攻的桥东没有什么民房,基本上是工业区,而且在内市沟就能望见核心工事的建筑。三纵进攻的那边民房多,商区也多,进攻道路相对复杂一些。

内市沟是石家庄的主要防御阵地,工事既坚又多,由刘英的主力三十二师据守。主要堡垒都在沟沿和沟底比较隐蔽的地方。在三纵突破口外的振头镇,距内市沟有一片2000多米的平坦开阔地。石家庄外围本来就是一马平川。加上敌人精心扫荡过,不要说接近敌人,就是战前观察也很困难。

为了减少伤亡,改造地形就势在必行了。

各部队大力开展了土工作业。由地下挖坑道,准备利用爆破土填塞内市沟;由地上挖掘各式壕沟和掩体,以先前后后、先点后面、由线及面的作业方法迅速向内市沟前沿接近。

三纵八旅二十三团在土工作业上是有传统的。冀中平原举世闻名的战争奇观地道战就是他们的创举。最初是一些群众对付敌人抢粮,在院子里挖个洞藏起粮食。以后发展为藏人。再以后就洞洞连通,村村连通,成为地道战了。这样的地道,是一座地下战场。一般高1~1.5米,宽1米左右,每隔一段就有—个大休息室,室顶用木料支撑,还有能透进阳光的气孔。

在大地下室周围,还有很多小洞,可以住人。大者能容百人之多,有开水、干粮、被褥、灯火,住上几天不成问题。还有厕所仓库之类。除了成功地保存自己以外,地道最大的作用是更好地打击敌人。常常让敌人只闻枪响,却找不到射击的目标。当时,杨成武司令员考察过各种地道,深入探讨了地道如何对付敌人的水火烟毒的进攻及生活问题,专门组织编写了一本近三万字的《冀中平原上的地道斗争》的小册子,作为秘密文件下发。

这支有着地道战光荣传统的部队抢到了主攻石家庄的任务。

在突破敌人外市沟防线后,由冀晋、冀中兵团的一部分对内外市沟残存的敌人据点进行监视,主力继续向内市沟发展进攻。大部队和民工开始改造进入内市沟的地形。仅仅一夜,从外市沟到内市沟长约2000米的进攻出发战壕就完成了,内部装药也大部完成。

11月9日夜里,整个野八旅1万多人,在“人到哪里,工事就到哪里”的口号下,顶风冒雨,开始了大规模的土工作业。先挖卧射,再挖跪射,直到立射掩体。最后再把掩体和地堡横向连通,筑成堑壕。

战士们从掩体中跃起向市沟内冲击为保证战役的胜利,晋察冀边区党政机关和人民群众热情地投入了战前准备工作,在短短十几天时间里,有组织地前来参战的民兵就有1万多人,民工8200多人,动员担架万余副,大车4000余辆,牲口1万余头,为部队运送炮弹8万余发,各种枪弹150万发,炸药3万公斤,攻坚材料10多万公斤,主副食品12万余公斤。此外还开展了各种慰问活动,鼓励部队杀敌立功。

三纵九旅二十六团一营三连班长贾贵福打石家庄印象最深的就是挖沟。推广了一种新的挖沟方法,跟以往不一样。从来没见过那样挖沟的,一个兵和一个兵距离好远,绳一样散开,每人分一段。先躺着挖,挖下去再跪着,最后站着挖,随后再把一些掩体加上顶筑成地堡,活动始终在地平线下。当时还给这种作业起了一个新名词,叫“端末作业”。战士都知道为什么挖沟,我们的火力不行,只有用土办法,挖到你跟前再说。

外市沟就是这样接近敌人的,每个团都有两三条战壕,不仅人,就是马也转入了地下,所以几乎没什么伤亡。打内市沟也如此办理。

在参加挖战壕的队伍中,民工比部队人多。

这真是一场大规模的土工作业。11月9日夜,细雨连绵,第一梯队运动到敌前沿,在距离内市沟60米处开始土工作业。第二梯队构筑纵向的交通壕,敌火射程外的交通壕则由民兵和民工构筑。

整整挖了一夜。

内市沟是敌人的第二道防线,也是敌人主要的防线,沟内有尖竹桩,沟外有挂雷鹿砦和铁丝网,还有比外市沟更稠密的碉堡和各种障碍。由这一切组成了更强固的阵地。敌人一夜醒来,面前的开阔地成了弯弯曲曲的战壕。

第二天天一亮,敌人一看,吓坏了。

一夜之间,一马平川的开阔地上,有了密如蛛网的交通壕。

战后当了俘虏的敌九十四团团长说,头一天黄昏,阵地前还是一片开阔地,我们想你们不但过不了内市沟,你们连接近内市沟也不可能。可第二天拂晓一看,我们的防御信心就失去了一半。

刘英慌了,他深知有内市沟才有石家庄。他派自己的三十二师亲自把守,并用刘英的“英”字编了号。而现在,内市沟危在旦夕了。这位素有沉着镇静之称的警备司令再也沉不往气了,一边不停地发脾气,一边向南京向北平求救。

他一连发了40多封电报,他的上司孙连仲、李文给他的答复是:“固守待援”。

不知道为什么,南京和北平都没有理会这位倒霉的将军。蒋介石是不想放弃石家庄的,可罗历戎当初带着他的军部甚至还有乐队之类,说是出来寻求机动,可实在有点出去就不想回来的意思。再加上半路被消灭的命运,谁还敢再去救石家庄?

于是,石家庄这边没有一路援军。

10日16时,总攻开始。各部队都发挥了所有火力的最大威力,以山炮专打敌人碉堡,以平射炮、步兵炮专打敌人地堡,以自动火器封锁敌人碉堡射孔,以迫击炮向敌人前沿连续轰击,大口径火炮则向敌人纵深进行制压。三纵、四纵的突击队利用炮火急袭效果,同时开始行动。三纵八旅二十三团爆破队将炸药装进棺材运入坑道爆破了敌人市沟防线的外市堡,继乘烟幕再以外部装药炸毁其内沟堡,使市沟填平,二十三团二营四连接着对内市沟的电网、鹿砦、围墙再进行连续爆破,把壕沟炸成45°的斜坡,突击队乘机而上,又以连续爆破摧毁市沟内各种障碍和紧靠市沟的西南兵营围墙,一举突破。

随后,四纵也打开了东北方向的突破口。

根据前线指挥所的记录表明,最先突破内市沟的三纵二十三团二营四连,仅用了6分钟就为步兵开辟了通路。虽然是6分钟,但这是一场比外市沟更艰苦的战斗。

三纵的战斗部署是这样的,七旅和八旅为第一梯队,九旅为第二梯队。在两个第一梯队中,七旅是主要方向。在担任第一梯队任务的八旅中,二十二团和二十三团是旅的第一梯队。二十三团从振头镇西北挖地道,伸向石家庄西南兵营。二十二团从振头镇东北伸向东里村接近敌人。二十四团作为旅的预备队,随时准备加入战斗。在二十三团中,在挖地道前就定好了由二营担任主攻任务。二营又把这个任务交给了四连。

这是好不容易才争得的突击任务。

张鸿高兴得连走路都笑呵呵的。

本来张鸿接到命令已经去随营学校学习了。每次打大仗前,都要调一些优秀的基层干部去驻教导队,这主要是为了保存干部,一仗下来,残酷一点,一个连有时只剩五六个人了,尤其是干部冲锋在前,牺牲更多。这样,把战前储备的干部往连队一派,再补上新兵,就又是一个齐刷刷的连队了。张鸿是在打保北的徐水时,突然接到调令到随营学校学习的。

嘿,老天也真长眼,学了没一半,又来了回部队的命令,说是部队需要干部,让六七个学员先回团部所在地行唐报到。这六七个学员中就有张鸿。张鸿兴冲冲和战友来到老根据地行唐,团里没让他回他原来的三营八连,而是把他分配到二营四连,直接从排长提为连长。张鸿说这不准行,我文化低,当个副职还行,这全连一百四五十人,我不好领导,干不了。团里知道张鸿是个猛打猛冲的李逵式人物,就说,干得了也得干,干不了也得干,这是命令。命令如山,执行吧!

张鸿来到了二营四连。二十三团组织股股长李巩说,团里的一营、三营是老部队改编的,就二营是新的,原来不是正规部队,游击习气大一些。二营四连,确实是个不太好剃的脑袋。从正太线撤下来,因为没有打好仗四连连长被撤职了。张鸿说,其实要是硬一点也就冲上去了,连长手一软,伤亡就大了点。连里就剩副指导员孙臣良和副连长。这时正值保北阻击战,不过没用他们这个连队,也许是不信任,也许是照顾张鸿是个新连长,不知道。刚开始分配任务是让四连把铁道切开,连队以铁道为中心阻击敌人。工事挖好了准备第二天的一场恶战时,来了个命令,阵地换给别人,到离保北20里外去挖高林营的工事去。

张鸿很不高兴,阵地都熟了,工事我们也修好了,而且铁路上的兵力本来就不多。可是命令就是命令,走吧。这时天已经黑了,四连路也不熟,在高粱地棉花地里转来转去,总算转到了高林营。听见前面有吵嚷声,张鸿果断地让连队停在高粱地里,他和几个战士向前摸,没几十米,看见打着手电站岗的敌兵,张鸿赶快调机枪。

好险,要是进了村再打就不好说了,非顶牛不可。兵调开了,张鸿这时真希望让敌人发现,那样打就好说了。没想到通信员传停止,让往后撤。也幸亏没打,那村里不是敌人两个连,而是八个连。撤的时候战士们士气仍很旺盛,哼着歌往回走。这样又撤回到原地,部署在铁路右翼。

准备打石家庄。那时不仅战士们,就是老乡也都在唱:“漫天里打雷轰隆隆响,先打清风店后打石家庄”。果然不久上级就召集连以上干部开会,把地图拿出来,敌情、武器以及石家庄的整个情况都摆了出来,张鸿没心思好好听,主攻营是人家一营,人家在刘家沟打出来个“钢铁营”。三营是老红军营,有红军连,再说营长马兆民是个“精猴子”,特会打仗,每次打仗三营伤亡都很小,而战果又很大。三营在固城也弄了个称号,而且三营里的七连是个猛虎连,能攻。一营也是能守能打。

在二十三团中比来比去,就是二营差,原来的老二营因为抗战胜利给拆了,分给一营一部分,三营一部分。二营是1946年从东北改编过来的,当初张鸿不想到二营来,不仅仅是觉得自己当不好连长,那只是一个说得出来的借口,更重要的是他觉得二营没什么战斗力,在这样的连队里打仗窝囊。人家领导心里有数,哪个连队硬,哪个连队软。保北阻击战一营打的就是好,敌人就没挨到铁路,最近之处也在50米以外,攻了三天,就是攻不动,人家那是名符其实的“钢铁第一营”。而二营就不行了,因为你没真正打过好仗,人家领导不放心你,张鸿说,我当营长也得这样,打仗可不是开玩笑,你一个连队打不好,不是你一个连队的事,没准影响整个部队都打败仗。

这次打石家庄,没明着比一比,但实际阵势就是在比,四纵在一个角,三纵在一个角,对着头往里打,就看谁先打进去了。领导能把光荣拱手让出去吗?张鸿想,你摊上这么个窝囊连队怎么办,也别争任务了,老实呆着吧。

野司对打内市沟相当重视,任务重重分配下来了。张鸿所在的二十三团是旅的主攻团之一,二营又是主攻团的主攻营。一般说,团以上一般不争第一梯队,谁能打,谁就主攻。另外就是还有一个轮流,这次你主攻伤亡大了,紧接着下次就别人主攻。而团以下就不一样了,营连谁抢到算谁的。你争我抢没有结果,最后团党委会决定主攻按编制序列,外市沟是一营。内市沟是二营,巷战是三营。三营长马兆民在团党委会上挺有意见,你一营在前,我三营就该在后。当然谁都想最先进入战斗,但党委决议还得执行,谁叫你是三营呢?

所以,争论来争论去,还是决定用二营主攻,二营又鬼使神差地把突击连的任务交给了四连。这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正在消极等待的四连长张鸿做梦也没想到这等好事会轮到他的头上。

全连的士气别提多高涨了,这是全连在组建以后,第一次在这么重要的战役中担任主攻。一听说主攻任务抢来了,战士们围着连长欢呼。支委会上排长们又争,在排务会上班里也争。连长张鸿在一边不吭声,谁担任突击,谁掩护,他心里有底。

终于各就各位了。

战前最先做的是改造地形,从振头镇村西沿振头镇的西北口开始,到内市沟近500米,张鸿在最前头,他是白洋淀的雁翎队出身,他家乡那一带的地道,在抗战中是很出了名的,所以挖地道对他来说并不陌生。一连折腾了两夜,因都是棉花地、菜地,没石头,老鼠掏洞般地把进攻的道路挖好了。距离内市沟只有8米远了。挖好的战壕1.5米宽一人多深,担架也能走,外面看不见沟里面的情况。

沟挖好了,下一步就是研究怎么打了。

内市沟足有8米深,沟壁本身又切得很平滑,没有梯子根本上不去。张鸿趁夜里爬过去看沟里水很清,细看能看见水里的星星,顶多一两米深的水,水里没什么东西。张鸿决定爆破,让爆破把8米深的沟填牢,人就好过了。

于是,确定主要用爆破。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这时突击队有了变化。钢铁第一营很顺利地打下外市沟,也没什么伤亡。团里决定一营继续攻内市沟,二营当然不干。团里说,不行,已经决定了,打内市沟的突击队要换。真让四连连长张鸿猜着了团里的考虑,打第一个大城市,好钢总要用在刀刃上,突击连肯定要选本部队最过硬的连队。半个世纪过去,关于临阵换主攻连队的事,团长张英辉没有说,也许他忘记了,但这事张鸿记得特别清楚。

张鸿明白突击连的任务叫一营拿走了,他顿时就炸了,一边跑一边喊。

不干了,不干了!

张鸿想撂挑子。保北那一仗挖好了工事让给了人家,这一回以为天上掉馅饼了,没想到还是让给人家,还要跟在人家后头捡战利品。这个连长还有什么当头?张鸿说,这么简单,让我打,我费了好多力气,挖好了工事,准备好了一切,最后轻轻松松一句话,就没我的份了,这不是好不容易做熟了饭,让人家吃了吗?我怎么跟连里战士交待?我怎么再当这个连长?

张鸿跑去找营长和教导员说,坚决不干了。我回团部,团部怎么处分,我也不干了。你让我回三营去,我怎么也不在二营干了。事情闹大了,团长张英辉到二营来了,张鸿还在吵,我不干了。后来政委贺明也来了。

团长张英辉和政委贺明互相望了望。

张鸿非常怨气地说,什么道理,就信他们不信我们。拿出来比一比,连营都可以比,我们四连,我们二营,装备都是最棒的,我们还有小迫击炮,还有三挺歪把子,还有……这武器难道不行?武器行那么是人不行?是我张鸿不行?我张鸿当连长不行你撤了我。我们四连,你可以摆一摆,有多少党员有多少骨干有多少立功的有多少受奖励的。现在还有时间,咱们拉到后边比赛比赛,比比武嘛,谁赢了谁当突击队,那我没话说。你这样把我们连撤下来我想不通,永远想不通。

50年过去,张鸿还是把当时说的每一句话都记得清清楚楚。

是不是激将法呢?

也许。

反正这个激将法歪打正着成功了。

实际上,团里是真心想换突击连,怕四连不行,想换上一营的二连,那是钢铁第一营的红军连。团里打仗使用部队,一般都是一营、三营。一营、三营打仗,团首长心里有底。二营是新编的,打了几仗又没打好,总有点信不过。这次打石家庄,是参战部队从四面八方同时攻击,这实际上就是一场比赛,看哪个部队过硬,哪个部队先打到敌人的核心工事。四面同时突破,和地方部队比,和在东北方向的四纵比,比谁最先攻进去。哪个领导不想把最好的连队放在刀尖上,给自己的部队争个光。

张鸿整整折腾了一天。甚至也去了旅部。最后团里营里又开会,张鸿摆了四连当突击队的有利条件,说全连都在嗷嗷叫,四连已经完成了突击连的一切准备,四大组织中的爆破组突击组预备组运输组全都安排好了,也配了工兵。突击队成功不成功,主要是爆破。张鸿说只要爆破成功,突击连就能成功。爆破不成功,突击连也能成功,我们还有两个大梯子,全都做好了。最后,突击连总算确定不变,还是二营四连。

主攻的任务一旦到了手,张鸿就翻过来调过去地想,这回可是真豁出去了,大话吹在头里,打不进去怎么办?又回头一想,没有打不进去这一说,一定要打进去。打进去以后又怎么办?怎么巩固突破口,发展战果?左想右想,想得脑袋都大了一大圈。后来干脆想,马上打吧,枪一响,炮一响,什么都清楚了。打仗就是这样,攻击前是心里最没底的,不开枪,心里就发慌。枪一响,都有底了。

张鸿是白洋淀“雁翎队”出身的老战士,他1940年参军,抗日战争中,日本侵略者对冀中进行了一次又一次残酷的扫荡,八路军在这片血染的土地上开展了游击战争。白洋淀的青年人抬出了打大雁打野鸭子的大型火枪“大抬杆”,参加了游击队。这种“大抬杆”因打野禽时怕浪花浸湿枪膛里的火药,在信口上插着一根雁翎,所以游击队因此而得名为雁翎队。他们曾多次和日本侵略军打过仗,敢打敢拼,机智灵活,每次都是大获全胜,在长期的与敌人的战斗中积累了丰富的战斗经验。抗日战争胜利后,张鸿是跟着县大队第一批离开雁翎队编入主力的,成了张英辉手下的一个营——第三营。

团长张英辉是了解张鸿的,整个三纵队有几只虎,张鸿就是其中一只。

他相信一只“虎”会带出一连“虎”。

强将手下无弱兵,张鸿手下的战士们也大都是很勇敢的战士。人人献计献策,确定了突击排、爆破排和二梯队,划分了战斗小组。第二天拂晓,尖刀连挖了400米的堑壕,在内市沟“英”字第23号和第24号碉堡的外面横着挑一道沟,8米长8米宽,再从底部挖一个2平米的炸药室,在旅工兵的配合下,放进一个装着成吨炸药的大棺材。一起爆,就可以把8米深的内市沟填平,这样,内市沟就不成其为内市沟了。

总攻击的时间已经确定,突击连每个人都开始了紧张的战前准备,二营四连10名参加突击队的干部、战士每人都配备了四五十发子弹,手榴弹10枚,5公斤的炸药包一个。此外,还剩余2包炸药,以备急需。火力组有4门六○炮,3挺轻机枪,预备队那里还有几千发子弹。战前的一切都忙忙碌碌地准备好了,而且检查了又检查,就等时间了。距离下午4点总攻还有一会儿时间,张鸿的心却老扑腾扑腾的,来回转弯,甚至有些许的不安。这一次四连的牛皮都吹出去了,完不成任务可不行。这是背水一战啊,只能成功,决不能失败,而且一定要第一个突破。

这么一想通,张鸿的心安静下来了。

在抗美援朝战争中写出轰动全国的《谁是最可爱的人》的著名作家魏巍在解放石家庄战斗中,战前战后都进行了采访,他亲眼看见内市沟西南突破口的连长张鸿和他的突击队员们是怎样激烈战斗的。战后,他很快写出了一篇充满硝烟味道的散文《在突破口》。这篇散文,后来收进《魏巍散文选》。魏巍写道:

11月10日,暗淡的落日,照着石门。尽管敌机来回地扫射轰炸,我军已经以各种形式的阵地,迫近了敌第二道防线50多米的距离,四点,总攻的炮声,开始响起。密集的炮火连续排射,引起了整个战壕兴奋的骚动。大家挤着,看着,指着,叫着。眼看这道两丈多深,布着电网的深沟的里沿上,那些用铁轨构成的密密的地堡和密密的枪眼,顷刻都被炮烟罩住。这时,同志们纷纷脱下棉衣,有绑鞋带的,紧腰带的,还有人就在鞋底上磨起刺刀来。战壕里贴满了花花绿绿的标语,“坚决解放石门!”“打到哪里占到哪里!”“打进去就不出来!”

快到时间了,张鸿一个一个地问,枪子弹手榴弹炸药包带好了没有?摄影员孟庆彪寸步不离地跟着张鸿一块回到了连部,连里营里的干部都在那儿。

沟里静悄悄的,大家都把脸昂到天上,焦急地等待着第一个准备信号。

第二发信号弹射上天了。这是一枚红色的信号弹,突击队开始在沟里运动,张鸿跟着第一梯队。

担任尖刀班任务的六班,做好了冲击准备。

爆破组长刘英福得意地对小白说,上级可真有个眼劲儿,把这个光荣任务交给了咱们啦。

听了刘英福的话,小白拍拍胸脯,笑着说,没当几天八路军,就赶上这样的好机会。小白叫白玉全,是清风店刚解放过来的解放战士,虽然只有17岁,却是苦大仇深。前几天,在诉苦大会上,他哭着说,解放石门,我要给被逼死的父亲报仇。这回真解放石家庄了,又摊上突击队,小白说,咱真走运。

班长在一边说,啥运气?这是福气!

全班都笑起来。

班长问,都准备好了没有?

好喽!每一个人都有劲地回答。

这时,太阳快碰到树梢了。

爆破组长刘英福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的“人民功臣”的奖章,走到一排长王二小跟前:“排长!这次打石门,离我家不远,我怎么也得卖把力气,碰见危险事,你就叫我去。”王二小说,我是文安人,石家庄也是我的家乡呢。话没说完,只见敌人的前沿上,红艳艳的火头霍地一闪,大家的身子不由一晃,只听一声震天巨响,立刻冲起了十几丈高的黑烟。原来是六连和工兵同志们的炸药成功了。六连长祁世军和工兵三连长苑贵礼组织的工兵爆破组,准备一旦不成功,再连续爆破。眼瞅着,英勇的工兵连的连续爆破组长刘俊亮带着战士李树民和郭保祥,又扛着炸药,飞也似地钻进烟雾,进行连续爆破。又是两声巨响后,四连的爆破组长刘英福,也像箭一般地跟了上去。第一次爆炸起的土块还没完全落下,接着又是两声巨响,又冲起两道黑烟。

大地直摇晃,尘土蒙住了半边天,拳头大的土块像冰雹一样落下来,突击队员有的头被砸破了,有的脊背上被砸出了大包。但是,似乎谁也没注意这些,大家都在紧张地盯着前方。

这时,只听冲锋号响成一片。机枪射手们一起站立起来,掩护的枪声也响成一片。远远近近的机枪声、炮声交织在一起。排长王二小在规定的哨声指挥下,尖刀排四班的战士抬着长长的梯子向烟雾中冲去。尖刀班六班提着大铡刀,冲了上去。负责掩护的第一梯队的火力组每人挎着一个里面装满了手榴弹的沉甸甸的篮子,也猛地跳出战壕,紧跟在突击队后面向黑烟里冲去。这时候,集中在一起的全团的轻重机枪都响了起来,高碉堡上敌人的机枪也在狂叫。突击队员就觉得脑袋顶上子弹乱飞,那呼啸声就像是漫天的大风暴。

爆破第二道市沟。实际上没起到好作用,反而起到了坏作用,由于炸药过多爆起来的土没有乖乖地按人们的愿望填到沟里,而是萝卜拔起带走了泥,预计落到内市沟的土,反而飞上了天。沟没平,却出现更深的一个大坑,而且破坏了进攻的路线。突击队一时受阻,有的突击队员没返回沟底,在沟沿的内侧立刻挖小洞或台阶,暂时藏身。和二营这边同时爆破的一营也没有成功。八旅是这样,七旅也如此。七旅在外市沟爆破成功了,但内市沟却没成。据事后分析,说是土质不一样,自己生产的炸药性能也不那么稳定。爆破的效果虽然不理想,但是冲锋号像风一样漫天吹起来了,突击队员已别无选择,喊着雷声样的冲啊声跃向内市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