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9月20日黄昏的济南城商埠,静静地伏卧在西斜的残阳中。

这又是一处令王耀武无比自豪又无比自负的、已接近完美的、似乎坚不可摧的防御阵地。

不能不说王耀武在商埠防御上有创举。

商埠无城墙拱围,无护城河。

王耀武竟动用巨大人力,由西向东,开挖了一条宽1 5米,深3米,长100壕沟,并把沟土堆入壕的内侧,形成了一道3米高的土围墙,在土围墙上筑起地堡和掩体。

这道土围墙,与遍布商埠内外的3000多个碉堡,火力点、炮阵地、掩体,与高中低互为配合的上万个射击孔连接结合成了一道纵深达10余里的防御阵地体系。

而且,在横断主要街道和交通的壕沟上架设便桥,在桥的两头修筑坚固的桥头堡,用交叉火力封锁桥,阻绝通行,王耀武和他的部属称之为“卡子门”。

还有,在每个路尤其是十字路口、巷口,在每处重要建筑和机关、部门的大门口,都筑有高低火力配备的地堡,在高大建筑物的楼上窗口,则用泥土装进麻袋堆垛,封住窗口,只留出射击孔。

商埠,也被王耀武称之为“固若金汤”。

攻南商埠的我军主力是刚奉许世友命令投入战斗的总预备队第13纵。

3纵,鲁纵也同时发起对商埠的攻击。

王耀武确非无能之辈。在西线空虚、军心动荡的情势下,他在短时间内完成了西线守军的重新布阵,并迅速恢复了战斗力。这是许多懂得军事的人都十分称道的。然而,军心上的失重却是他难以平衡的。

与国民党守军的情形相反,吴化文的起义犹如给战斗力十分旺盛的解放军又增添了一把烈火。第十三纵队司令员周志坚在接到攻击命令时欣喜若狂。他抓起电话要通第三十七师师长高锐,语调里充满着自信、坚定与严厉:

“攻城兵团命令我纵会同兄弟纵队向商埠之敌进击。我命令你率三十七师从辛庄进入商埠,向经七路的两个‘卡子门’实施突破,然后沿经七路向外城进攻!”

与此同时,宋时轮下令三纵、鲁中南纵队和他直接指挥的十纵数万人马,同时发起对商埠的攻击。

两路大军犹如狂涛从多路向商埠猛扑过去。

黄昏。从硝烟战云笼罩下的青龙山上遥望商埠,夕阳余辉下一片血色。18时,攻城部队的炮火在十里方圆的商埠国民党守军阵地轰响,大地在抖动中。商埠守军在王耀武的严令下奋力挣扎。在解放军第十三纵队攻击的正面,西起辛庄营旁,向东沿齐鲁大学至体育场一线,筑有一条宽一点五米、深三米的壕沟,沟土向内翻,形成一条三米高的土围墙,墙上筑有地堡和射击掩体;在横贯主要街道的壕沟上架设便桥,两侧有桥头堡,即为“卡子门”。在商埠内各主要街道、巷口和机关门口,筑有多为两层火力的地堡。在高大建筑物上有用沙土麻袋堆垛的射击掩体,火力可以相互支援。

第109团向辛庄西“卡子门”猛烈进攻。

第110团向辛庄东“卡子门”猛烈进攻。

这两支部队都是抗日战争中在胶东大地身经百战成长起来的主力。他们一路爆破突击,攻击前进。

酣战正烈的深夜,第三十七师师长高锐向周志坚报告他的部队的进展情况:

18时25分实施,第109团一营在营长田军的带领下对“卡子门”两侧地堡爆破,部队勇猛顽强,一举打开了进入商埠的门户,并占领了南槐树大街以西及其两侧地区。19时,109团二营、三营投入战斗。他们沿经七路向东进攻。敌人的火力十分猛烈,他们机智灵活地避开敌人的火力阻击,沿大街两侧房屋打通墙壁前进,然后从后面向固守之敌攻击,守敌多为我零星歼灭。

周志坚高兴地问:“是谁教给他们这种‘凿壁攻击’办法的?”

高锐笑了:“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们的战士是聪明的。难道不可以说,战争是他们的老师吗?”

周志坚说:“你给我查一下,战后我要亲自给创造这种战法的同志记功,带上光荣花!”

高锐说:“我马上向全师通报你的话,这是对我三十七师同志最好的战斗动员。”

十三纵的前卫部队109团的攻击进展顺利。当他们占领纬十二路时,师部命令他们巩固既得阵地,掩护第111团加入战斗。111团继续沿经七路向东发展,经一夜苦战,至21日5时已达济南外城永绥门杆石桥外一带,并巩固了既得阵地。

进攻部队并非全部进展顺利。十三纵的第110团二营在辛庄东“卡子门”的突破未曾得手。国民党守军的拼力阻击使二营受挫,不少战士倒下了,攻击停了下来。高锐心急如焚,他趁夜色步行来到110团指挥所,在询问了攻击未果原因后命令三营营长刘坤:

“你率部队由109九团突破口进入,向东进攻?策应二营!”

刘坤,这位后来被授予华东“一级人民英雄”的汉子,到济南战役打响前,已经是六次负伤并被评为一等残废了。他的勇猛的战斗作风和精明机智深得高锐师长赞赏。漫长的时光并没有消磨他的记忆,后来担任军事科学院副院长的高锐清晰地记得刘坤的那份请战书:

敬爱的团党委和和团首长:

请先收下我的这张“残废证”。我虽6次负伤,被评为一等残废,可是一个共产党员负点伤算得了什么!况且这些伤又都好了,有疤痕在身上就行啦,还要这证干啥!

请求党批准我参加济南战斗吧!

刘坤受命后立即率三营由第109团的突破口勇猛插入国民党守军背后,与二营内外夹击,一举歼灭了守军。他没有辜负高锐师长的厚望,也证明了这位师长的用兵和战法的精明。第110团进入商埠以后,沿道德街向东疾进,至得胜街时歼守军一个连,进而占领杆石桥外居民点,隔桥与守军对峙。这时,守军第二一三旅一部在炮火掩护下从外城经杆石桥向解放军阵地反击,但其后方遭严重打击退回原来阵地。

一轮朝阳在激战中悄悄升起,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在第十三纵队的野战指挥部里,司令员周志坚不断得到战况报告:

“担任第二梯队的第三十八师各团于20日21时进入商埠,沿经九路与经十路之间向东推进,进至齐鲁大学附近,遇敌青年教导总队反击、我当即予敌以迎头痛击,经40分钟激战,歼敌一部,余敌溃退回齐鲁大学。

“21日12时,我第一一一团二营奉命配合友邻攻击省立医院守敌,该营四连动作灵活,当正面爆破未能奏效时,迅速转移到右侧,利用民房接敌,爬上围墙,先断敌交通壕联系。继而跃入院内,用手溜弹消灭了地堡内之敌。接着打开大门。接应二营全部进入,至15时战斗结束,歼敌第二一一旅一个团,俘敌1000余人。”

战至21日中午,周志坚用电话向攻城集团指挥部汇报:

“我是周志坚。是许司令吗?我向你报告:截止目前,我十三纵队已经完全歼灭了分工作战区域内的国民党守军;我们的主力已经抵近了济南外城,占领了北起水绥门沿顺河街至齐鲁大学一线的阵地,部队正积极准备攻击外城。”

许世友听后大喜,说他即刻上报华野粟司令:“为你周志坚请个头功!”

此时。国民党军的轰炸机群一批批地飞临济南上空,把炸弹投向他们所标定的军事目标,把成包的物资投向城内的空地和大明湖的水面。

周志坚突然感到腹内空空。

21日初夜。这里是解放军攻城西兵团一个团的指挥阵地。它是刚刚占领的一个敌人地堡,完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因为这里的指挥员——王团长认为,伪装完全不必要,不如拉开架势干一个痛快。这位人高马大的指挥员正卷袖挽裤地指挥战斗,他的团准备突破横在商埠西北部一个重要的前进障碍——“北卡子”。

耳机里传来一个营长的声音:“我们全营都准备好了,快开始突击吧!”

“等一等。”王团长命令总机同时接通各营指挥所和直属分队,“喂,你们听着,重迫击炮攻击快开始了,你们准备得怎么样?你们要好好瞄准,测量距离……”

王团长的话被师部的电话截断:“你们的友邻师和兄弟团已经从两处攻进商埠了,你们应该马上进攻!”

整个团指挥所在一阵紧张的准备之后,猛然间变得死寂了。大家都仰望着神色庄严的团长,等待着他下达命令。这时,一只很小的花蜻蜓在潮湿的地堡角里展翅飞翔。它迎着油灯的光亮,轻轻地落在“济南地图”上。这小小的东西仿佛调动起所有人的童年记忆,于是儿时生活画面浮现在人们的眼前……

“轰!”一颗榴弹在指挥所附近炸开,强大的气浪把指挥所的油灯扑灭,等到警卫员再次点燃油灯时,那只小小的蜻蜓不见了。王团长下令:“出击开始!”

随着信号弹的升起,步兵炮、山炮、重迫击炮猛烈开火。

在商埠的“北卡子”处,爆破队员乘着炮火的烟雾火速实施爆破。瞬间传来了一声撼天震地的巨响。“第一次响啦!”指挥所里的人高声呼叫。第二次响了!第三次又响了!王团长抓起耳机,激情高抑地说:“好!再响!再响!是的,炸得越彻底越好!”

又是两声大炮的怒吼声。王团长吼叫起来:“快打信号弹突击!”接着,他又命令:“所有的耳机子通通拿起来,不要放下!山炮、步兵炮、重迫击炮快快向突破口内延伸100米!”

突击队开始冲锋,传来了一阵稠密的枪炮声。

从爆破到突击,只十分钟的短促时间,英勇的突击队战士们已经穿过“卡子门”门口两旁伸出来的两个大地堡,炸开三道木马、一道闸门,神速地突到济南商埠了。

“北卡子”突击成功是我军攻城西集团突破商埠防线的重要一击。如今,密集的建筑群早把这场久远拼杀的战场掩埋得一干二净。但是,济南人民并没有忘记一名孤胆英雄。他叫王保科,临沭人,曾是华野第三纵队的一个机枪手。济南战役时,他随自己的连队从“北卡子”冲进一个院落,这里有国民党守军一个连。王保科乘夜色掩护,端起机枪大吼一声:“不准动!你们全被包围了!不投降就全部打死你们!”惊弓之鸟般的国民党守军一个连,竟慑服于这雷吼般的声音,乖乖地交枪投降。霸王桥的工事是王耀武城东布防的重点,是城外工事的最后一道防线。这是由几个集团工事连结起来的连环防御体系,工事前均布满了地雷。九纵七十四团教导员王然芝率两个连在炮火硝烟中攻击。突然,王然芝的双脚踏上了地雷。他敏锐地意识到:只要一抬脚,地雷将在瞬间炸响。他听从了通信员的安排,通信员细心地将他脚下的两颗地雷排除了。

王然芝命令部队停止进攻。他们排除了80多个地雷,再次发起进攻,终于冲了上去,与霸王桥头最大地堡中的守军展开了一场肉搏……

这又是一场死伤一比一的拼杀。在那个钢筋铁骨的大地堡内外,倒下了国民党守军156人,也倒下了解放军的100多个烈士和伤残者。在地堡的一隅,王然芝找到了救他一命的小通信员。他仰卧着,早巳停止了呼吸。那俊美的娃娃脸上的两个酒窝儿凝止在他生命熄灭的一瞬间。他身中数弹,是被重机枪子弹射杀的。王然芝跪下去,用手拉下破碎的军衣。

王然芝永生不会忘记那决斗的场面以及那个小通信员。但他记不起他的名字了,只知道他是山西人,17岁,是一个“解放兵”。

待七十四团打到城东城下时,3000人的一个团只剩下可以组建两个连队的人了。这些幸存者带着累累伤痕,被编成一个营,成为一个攻击团的第二梯队。

这是个在瞬息万变中记录在案的历史原件。

解放军攻城部队在继续攻击中,攻城兵团总指挥部这幢空间不大的农舍几乎被嘈杂的电话声音充满了。王建安副司令员手中的红蓝铅笔随着攻击部队的情况报告,不断地把红色箭头向城区延伸……

随着攻城部队,十纵二十九师的医疗救护所向东方移动。

“小贡……”宋时轮司令员欣喜地发现了他称之为“小贡”的医护员。

炮火、烟尘、激战、流血……从伤员的多少中,贡喜瑞判断着战斗的激烈程度。十纵这个战地救护所的小院落里,不断增加着死者和伤者。贡喜瑞的眼睛里闪动着痛楚的泪花儿。她用轻声细语,用女性的柔情去安慰伤员,处理死者。她又必须把自己的哀伤藏在心底,因为她是指导员。

激烈的战场,男人的世界,女人的出现给这铁血硝烟的战地顿时增添了一种娱悦。小贡名叫贡喜瑞,二十九师师长肖锋的妻子,是一位感情丰富而又热情的雁北女子。她钟情于烽火中的军人。她与肖锋结婚是一段人间少有的趣话。有篇文章写道:

呼啦啦,一小群人突然出现在贡喜瑞的面前。

“贡大姐!”他们一齐喊道。贡喜瑞惊喜地看着每个人,叫着他们的名字:“王首生、殷文和、曹振国、陆刚山……”一共八位。“你们的伤好了?”她流着喜泪去捏捏他们身上的伤处。这八人都是官儿,副团长、教导员、营长、副营长……他们是上次战役中负伤后,经贡喜瑞送走的。今天,都回来了。

他们告诉她,他们是在自己的强烈要求下才离开医院赶到前线的。他们说,他们约定好归队前一定要来看看他们的大姐姐。

贡喜瑞为他们一个个扣了扣子,理理他们的衣襟:“我等着你们回来!等到胜利后,我喝你们的喜酒!”

他们走了,迎着连天的炮火走了。

然而,他们几乎都没有回来。

“八个人,打完了济南回来了半个——是个伤员,其他人都牺牲了。我哭啊,流泪啊!我太伤心了,都那么年轻。”40年后的贡喜瑞说起来依然老泪纵横。她在救护所里听到这些人一个个阵亡的消息时,曾经发疯似地跑到阵地上呼叫着他们的名字。几十年来他心中的呼叫从未停息过……

身在南京黄埔路官邸的蒋介石对于济南战局的逐渐告急不仅忧心如焚,焦虑不安,而且好似身在油锅。他时而长吁短叹,时而暴跳如雷;常常至夜深人静时,仍倚窗凝思,愁苦难解。王耀武报来“济南商埠已被共军突破”,急呼他决令敦促援军急驰北上时,他抓起电话大骂徐州“剿总”刘峙、杜聿明,“你们置党国利益于不顾,我要惩办你们!”

9月22日破晓,雾霭浓锁大江。一夜未眠的蒋介石突然决定乘机亲临济南上空,他要亲眼看看那里的数万国民党军是怎样与共军决死战斗的,他也想与王耀武天上地下进行一番恳谈,嘱他在危急时刻不能丧失信心。稍顷,他让卫士喊来陈布雷说明他的动议。

陈布雷一听有些吃惊:“来不及准备,总统。令空军总司令代行也就可以了。再说,此事需与夫人商量才妥。”

无论怎样劝阻,蒋介石都听不进去,执意要去。宋美龄出面挡驾,也无济于事。陈布雷只好通知空军总司令周至柔。在一阵慌乱而紧张的准备后,蒋介石的座机终于从南京起飞,直抵济南上空。

在蒋介石的座机飞临徐州时,十数架战斗机和轰炸机腾空而起,护卫在蒋的座机两测。蒋介石左右、上下边看看,涡轮轰鸣,晴空白云,好一个壮观的场面,多日来的诸多不爽顿消。

机群飞临济南上空,轰炸机投下了数不清的炸弹,造成了连片的大火和人间灾谁。蒋介石则在座机上与王耀武用无线电直接对话:

”俊才吗?你现在在什么位置啊?”

王耀武手拿耳机,仰望天空,辨认着他的总统的座机。他听到了这熟悉的声音,回答:“我是王耀武啊,我在城内指挥部,眼下正指挥国军与共军作战!”

“济南决战自开始六天来,在你精心指挥下,已挫败共军数次进攻,证明我十万国军官兵多为党国忠勇之士。如今,战事紧急,京城国人都盼望你能在这里抵住共军进攻,创建天下奇功。”

王耀武心中顿生酸楚和哀怨。国人都在看我,却为什么都不救我?他有苦难言地说:“耀武随总统多年,忠心不二。从济开战以来,我便抱定与城池同存共亡之决心!请总统放心。如今,我唯一的希望是援军快到!”

蒋介石座机在高空盘旋,机翼下的偌大城池和周围山岭、黄河均在硝烟战火中。守军能否在强大的攻势下顶住,蒋介石把赌注下到了王耀武身上。他接着说:“在我的严令下,各路援军均已兼程驰援。我望你学习陈明仁知不可守而守之,所以东北数省赖以保全:济南如今形同四平,济南保住可挽整个战局。”

蒋介石的座机在济南绕了三圈后,终于向南飞去。望着消失在云层里的亮点,王耀武不免有一种失落之感,他不知道自己的命运操在谁的手里。

当时的济南形势,城郊与商埠的国民党守军阵地均被解放军分割包围,数百个据点已被“蚕食”掉。只有邮电大楼还飘扬着国民党的旗帜。因此,此处战斗便成了解放军商埠攻坚战的最后也是最惨烈的一幕。

王耀武在蒋介石飞走后,即在珍珠泉省政府西厢“绥区”指挥部与扼守邮电大楼的一七二团团长刘炳昆通话:

“刚才蒋总统亲自飞临济南上空督战,你可向全体官兵传达总统对守城将士的问候。炳昆,你那里怎么样?”

“我已做好了一切准备,正等共军自投罗网。”

“商埠国军的大部据点已落入共军之手,你正面临孤军奋战境地。部队官兵士气如何?”王耀武十分关注这个问题。

刘炳昆慷慨激昂:“士兵的战力如何全在军官的指挥。我将学习王司令死守宜黄使红军久攻不下的榜样,让七十四军的光荣在济南重现。这里将有一场血战,但我要战至一兵一卒!”

“我希望看到邮电大楼上的旗帜永远地飘扬在那里!”

攻城指挥部的攻击外城命令落到三纵司令员孙继先和政委丁秋生手时,那行“各部于攻城前,务于22日午前,完全扫除商埠及城郊之敌”的话,就像是直逼他们二人来的。邮电大楼国民党守军的存在就是三纵的耻辱,他们决意要拔掉它了。

孙继先,这位当年红军强渡大渡河时的先遣官,因亲自挑选和指挥过18勇士,也同那段光荣的历史一起载入史册。在他参加和指挥的数百次战斗里,还没有碰到过“邮电大楼”这样的硬钉子。1955年,孙继先被授予中将军衔到济南军区任职时,还专门到那座大楼仔细看过。40年的风风雨雨,他不可能记住所有的往事,但唯独不忘“邮电大楼”,包括那许许多多的细节。他说:“楼太坚固,地下室也坚固,不好打。我们负伤了一个团长、一个副团长、一个团政委,牺牲了一个师长王吉文”。那时,他与丁秋生决定,命令王吉文师去拿下邮电大楼。

邮电大楼当时又称为第二“绥区”司令部大楼,位于二大马路纬二路,四周均有钢骨水泥建筑物,它鹤立鸡群般地矗立于群楼之中,构成一片迂回曲折的院落地形。墙外临街处密布大地堡,控制着周围街道。楼顶上是用水泥修成的轻重机枪火力掩体,并配有三门山炮。每层楼窗都有机枪和步枪射击孔,院子里的门口都修了地堡,每栋楼房都是可以独立作战的坚固堡垒。100多个机枪火力点,1000多个步枪射击孔,构成了上、中、下三层火力网,可以用密集火力封锁楼周围的每一条街道。

王吉文师长把他的指挥所设在与邮电大楼只一墙之隔的地方,实施抵近指挥。

国民党守军七十四师一七二团在团长刘炳昆的指挥下,从楼上把手榴弹、迫击炮弹和六○炮弹扔下院中,像突然旋起的急风暴雨,如高天落下的巨大冰雹,在攻坚部队中炸开。

这并没有阻止住攻击部队的进攻——

火箭筒射手向阻碍冲锋的物体做摧毁性猛射;

前赴后继的爆破员把大捆的炸药包一包又一包地送上去,贴在坚固楼体墙壁上,在震耳欲聋的巨响中炸开了一个大洞;

突击队勇士纷纷从突破口突进楼去;

其它攻击分队也向各楼发起攻击。

国民党守军施放毒瓦斯弹。毒烟滚滚,弥漫着整个院落。尽管王耀武在被俘后矢口否认这种灭绝人性的罪行,但邮电大楼可以作证,他的官兵可以作证,无数倒下的解放军的躯体可以作证!

解放军战士被激怒了,带着怒气的冲锋更为勇猛。

战斗模范、排长张峰在带领突击队突进一楼时,守军向楼梯上抛下毒瓦斯和炸弹。勇士们等毒气散尽后,猛烈地冲上去把守军打得纷纷滚下楼来。

王耀武在指挥部里不断接到刘炳昆团长从邮电大楼发来的报告。他在战后的回忆文章中说:

此时的刘炳昆在用沙袋垒砌起的楼内团指挥所里,既未戴军帽,也未穿军上衣,只穿一件白色的衬衣,腰间掩着王耀武赠给的短剑,胸前斜挎汤姆式冲锋枪,把左轮手枪放在桌上。他猩红着眼,盯着被他打死的怯阵的排长。一个由数十军官组成的“督战队”站在他的面前。他愤愤地说:“养兵有什么用?是要卖命于战场!商埠已经只剩下我们这里仍在战斗,我们就要打出样子给王司令看看,给蒋总统看看!冲锋者赏,后退者杀!这就是你们督战队的要务,你们马上到防守的关键部位上去!”

攻击的猛烈使国民党守军的伤亡颇大。为了守住邮电大楼,刘炳昆决定把守领事馆的部队撤到这里来。刘炳昆在电话里请示罗辛理,参谋长犹豫不决,刘炳昆决意要干。罗辛理只好请示近在身旁的王耀武,王耀武忧虑地说:“当不可守时收缩阵地本来可以,可是横过马路时又要打掉多少兵力?”尽管如此,他还是同意了。

罗辛理在电话里问刘炳昆:“邮电大楼你还能守多久?”

这一问因使刘炳昆一时语塞了。他透过窗子看了看楼外,太阳已经偏西,浓烈的硝烟正在滚动;拼杀和惨叫声从四方传来;他的参谋长和几个重伤的部下就在近处痛苦地呻吟。这些情景与声音原是早有的,可他却像是刚刚发现似的。就在这一瞬间,他猛然想起了家……

许久,罗辛理才听到刘炳昆沉重地回答:“我不知道我能守多久。我要求参谋长和王司令官,等你们知道我的阵地不在了,请告诉我的家人……”

罗辛理也被刘炳昆的回答搅得心绪纷乱起来。不过他立即追问:“你的家在哪里?”

电话里回答:“王司令知道。”

王耀武低声地说:“湖南,长沙。”

罗辛理说:“就凭你对党国的一腔忠贞,我建议立刻升任你为少将旅长,王司令官在这里,请他核准下令!”

王耀武接过电话,站起身说:“大将军受命于危难之中,我提升你为少将旅长,并迅即电告国防部和蒋总统。”

刘炳昆受宠若惊地接受了新的任命,带着刚刚恩加的空头“少将”军衔又疯狂地厮杀了。

事实正如王耀武所料,他后来回忆说:“一七二团团长为了守住邮电大楼,在解放军猛烈火力射击下,强令领事馆内的守军撤至邮电大楼内,在冲过马路时,被打死打伤很多,死尸横卧在马路上到处皆是。该大楼虽被包围,守军仍负隅顽抗,战斗仍甚激烈。”

然而,解放军在攻击这幢大楼时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包括王吉文师长的牺牲。三纵司令员孙继先后来说:“是敌人扔过来的掷弹筒把他的胸部打了一个洞。我和丁秋生政委亲自把王师长抬下来。王吉文一死,大家都火了,一定要拼!”

王吉文是老红军,是济南战役中解放军牺牲的高级指挥员之一。他现在安葬于济南英雄山烈士陵园。王吉文的名字镌刻在汉白玉的墓碑上已经40年了,他为这里的人们所敬仰,但极少有人知道这样的记载:

“八师师长王吉文同志,在战斗最激烈的时刻,亲临火线指挥作战;在身负重伤生命垂危的时刻,坚持不让医生为他打针和眼药,并一再嘱咐要把药品留给其他同志用,还鼓励身旁的战友一定要攻克济南,完成战斗任务,为人民革命到底。”

“为王吉文师长报仇”的口号激励着三纵的攻城部队奋力拼杀;而一种与共军决一死战的疯狂也鞭打着国民党守军拼死抵抗。解放军的战地记者写道:

“战斗的进行是立体化的。敌人从各个房间里,从楼上的上层、楼梯口、底层楼板下的地洞和地下室里,前后左右向我射击或反扑。我军则利用每一个墙角、麻袋、石碑打退敌人的反扑,向前逐步压缩。敌人把桌、椅、板凳、沙发和成袋的面粉乃至成捆的文件都抛在走廊上,构筑障碍,并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死角负隅顽抗。敌人的军官们野蛮地用机关枪把他们在房间里的士兵赶出来冲锋,甚至当被我们包围时还企图强制士兵不准投降。但这一切都是徒劳的。

“当我某部五连‘英雄排’九个勇士突上最后的一所高大楼房时(这是王耀武的办公厅),班长赵十顺发现正前方铁柜上架着3挺机关枪。他迅速扑上去,打死了督战的一个军官,其余的三个机枪手乖乖地举起手来。

“我军另一个突击小组把敌人压在一个房间里后,用喊话劝他们投降,敌人虽停止了射击,但不见有人出来。战士郭玉可迅速绕至房间后面的小门,正巧看见几个敌人军官架着机枪在威胁不愿作战的士兵们。他立刻扣动冲锋枪的扳机,把敌人的军官打倒,士兵们立刻放下了武器。

“当我一个突击小组突上另一个楼梯时,又发现有敌人三挺机枪挡住了上楼的去路。战士萧秋新、牛京轩等三个勇士机警地卧倒,从楼梯下爬上去猛地抓住敌人的机枪摔下楼去。跟进的突击战士飞快地冲上楼……”

王耀武后来回忆说:“大楼的门窗被炮火打得燃烧起来,烟雾弥漫,火光由门窗喷出,大楼的西半部只剩下钢筋水泥的残破的楼架子,解放军随即冲进大楼的院内,枪声、手榴弹及炸药的爆破声震得地动楼摇。防守大楼的残部企图把冲进院内的解放军打出去,曾数次反扑,争夺甚烈,官兵伤亡众多,被迫退缩一隅。”

在国民党守军一七二团指挥所,刘炳昆守着同伴的十数具尸体,颓丧地坐在椅子上。他的腹部、头部都负了重伤,浑身是血。当看到眼前站着一群解放军战士时,他像极度劳累后又得到解脱似地瘫软在椅子上。他慢慢取下汤姆式冲锋枪,扔在地板上,绝望地望着眼前的士兵。

一个洪亮的声音从不断拥上来的人中响起:“刘炳昆,你的部队,你的大楼和你,都完了!”

在解放军战士们欢呼着纷纷登上邮电大楼楼顶时,刘炳昆从腰间抽出他的王司令官所蹭的“中正剑”,慢慢地移向下自己的胸口……

在大楼的最顶端,国民党守军一群山炮炮兵争先恐后地举起了双手。

战士熊全发是登上楼顶的第一名勇土。他从旗杆上扯下带着硝烟气味的残破的“青天白日”旗,信手扔下楼。那旗无力地随着西风飘落下去。

西方,残阳如血。

9月22日下午,商埠战斗尚未结束,在解放军攻城总指挥部里,许世友说:“为了不让城里的敌人获得喘息的机会,我认为,今晚就要命令东、西线集团用钳形合击,合攻外城!”主将的决策得到王建安、谭震林和李迎希的赞同。许世友抓起电话亲自把这一意图通知给了各个纵队。

授旗活动在攻城部队中普遍展开。数十面经女文工团员的巧手绣制的红旗在功臣部队中光彩夺目。

第三十八师一一二团七连,一个齐齐刷刷的连队,100多人伫立在一个院落里,等候纵队首长授旗。

十三纵政治委员廖海光来到七连,他在突击连面前展开一面用竹竿高挑着的红旗,上面的十个大字闪着耀眼的光彩:“打开济南府,活捉王耀武!”

连指导员杨镜洁庄严地从廖海光手中接过红旗,转身递给准备率突击队攻击城池的副连长王成斌,王成斌又将红旗转给突击排三排长李天助,李天助又将红旗交给八班长蔡萼。一连人仰望着迎风招展的红旗,人人心中都明白:他们将在这面红旗的指引下去攻城,去打一场恶仗。

灰色的外城如一条巨大的蟒蛇盘卧在济南城郊,它的周长十多公里,东北有永靖门,正东有永固门,东南有中山门,正南有新建门,西南有永绥门,西面有林祥门、普利门、永镇门,西北有小北门,正北有垦吉门,共十个门。外城是王耀武的第二线基本防御阵地。这是一道古城墙,它由巨大的石块和大方砖砌成,高七米到八米,厚八米到九米。城门楼均为火力支援点,城墙顶端每隔100米筑一母堡。十米左右筑一子堡,有地道通向城内。城外有护城河和高一米五的铁丝网,在城门两侧筑有子母堡,并设有拒马等防御设施。这条蟒蛇已经张开血口,正等待着吞噬攻城部队。带着丢失城外阵地羞辱的国民党守军将在这里施展复仇的全部残酷手段。

解放军全线攻城部队把攻击出发地步步紧逼到护城河的对岸,离国民党守军火力点不到50米。他们以城外的旁屋为依托,在面向城墙的墙壁上凿开数千个枪炮射击孔,把枪炮架好,等待着黄昏的来临。

突然,在十纵攻城的500多米地段上,国民党守军集中动用了数百支火焰喷射器。顷刻间,解放军前出阵地上一片火海,浓烟夹着气浪升腾翻卷,令人窒息。许多攻城战士被活活烧死,十纵的攻击部队受挫,攻城的一切设施也毁于火海。这是外城国民党守军第七十七旅、第二一三旅(残部)、特务旅和保六旅的疯狂报复。

天色渐渐暗下来,9月22日夜已经来临。

九纵前出阵地。

古城上升起硝烟。城东永固门外的物体渐渐黯淡。炮兵开始试射。二营营长徐永进和五连长并肩卧在沙土袋上。

时针刚指在“6”上,炮兵准时开始炮火覆盖。城墙内外像滚了锅一样。徐永进命令:“开始!”轻重机关枪子弹像雨点般地泼向前方的地堡和城墙上。

爆破员迅速出击,被永固门外子母堡里的火力打伤,但他带伤跳过沙土袋,只两发穿甲弹,敌地堡便哑巴了。但是敌第二线地堡的火力又阻止了爆破员的前进。徐永进又命令:“发射炸药包!”一声巨响,敌第二线地堡飞上了天。

正在这时候,解放军的坦克出动了。战士们跳过沙土袋向前冲去,勇猛而迅速地夺取了前方七个单堡。攻城的道路扫清了。

夜幕降临,国民党守军的工事吐着火舌,敌机投下照明弹,盲目地狂轰滥炸。

四连准备攻城。他们扛着各式武器和登城工具。有带三爪铁锚的长竹竿,有五条三丈多长的大木杆子,每根杆子上都绑了个送给敌人的“大礼物包”。最笨重的要算四班的大梯子,三丈有余。三个体魄强悍的战士像跑旱船似地架着它。手溜弹是步兵攻城最有效的杀伤武器,战士们有的手里提着,有的腰里插着,有的肩上挎着。

第一批炮弹刚在城头炸裂,两颗红色信号弹便直冲夜空,攻城部队的轻重机枪一齐吼叫,六班长和一新战士每人抱一大竹筒,冲进硝烟。他们一口气跑到鹿砦前,用身体硬在鹿砦上闯出一个窟窿,把竹筒插在鹿砦根部。两道明亮的火光,紧接着是两声巨响,爆破筒发挥了威力。爆破员趁着烟雾跟着上来,很快在壕壁上放好炸药。

被炮火压制下去的敌人火力重新复活,他们惊恐忙乱地向城下甩手榴弹。解放军尖刀班乘势爬上城壕西岸,跑步冲上城墙,动作熟练,配合巧妙,在令人难以相信的一刹那,把炸药包安放在城墙上。又一声巨响,城墙上的敌人火力重新成了哑巴。第二包、第三包炸药也跟着送了上去。四连长命令:“梯子组准备!”那3位战士应声把大梯子“嗖”地甩上肩膀,向壕沟贴近。七班长登上城墙,恰好碰上守军保安七旅新换上来的1个连。七班长的冲锋枪立刻扫向敌群;三排像一把开口的钳子插在永回门以南,向西侧撕裂着突破口。

四连长带领一排尾随登城。这时,三排的突破口没有完全巩固和扩大,四连长果断命令:“跳!”战士们和连长都向下一蹲,两脚一蹬,跳下城墙。

二营向团部报告:“我们已登城!”

永固门上空升起两颗绿色信号弹。解放军占领了城东永固门。

永固门的迅速被突破是王耀武始料未及的。他在指挥部里凝视着大幅军用地图,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共军的连续进攻能力确实让人折服。不是我们的设防不坚固,而是他们的攻击太厉害。照此下去,我们还能维持多久?”罗辛理不假思索地说:“共军的攻击让人最挠头的是,他们进攻了,你总打不退他们,挤不出去。”永固门的丢失也使王耀武更增加了对国民党守军中保安部队的蔑视。

王耀武与罗辛理最担心外城被全面突破。罗辛理照王耀武的指示,在电话里对守军特务旅旅长张尊光说:“我和王司令官都认为,你所防守的地段将遭到共军十纵的猛烈攻击。你的火焰喷射器虽使他们遭到惨重损失,但报复性的攻击不知要比平常的进攻猛烈多少倍,王司令官要我特别提醒你!”

张尊光得意地说:“参谋长,请你报告王司令,我姓张的可不是马旅长,那么窝囊!”

他说的马旅长是指国民党守军二一一旅旅长马培基少将。就在这天白天,防守火车站的二一一旅一部及警察大队与解放军发生激烈巷战。马培基率部反击,在激战中被击毙,由他指挥的守军也全部被歼。同时,“绥区”一营的4辆装甲车向解放军投降。

张尊光的确不是说大话。当十纵从西侧向防守永镇门、普利门的特务旅发起猛烈攻击时,张尊光亲自指挥他的部队疯狂反扑。两军进出拉锯十次,战斗异常激烈,特务旅伤亡数百名。张尊光见情况危急,增加部队反击,死守永镇门、普利门。

解放军指战员的鲜血染红了护城河。

普利门久攻不下,宋时轮坐卧不宁:“我要到普利门去,亲眼看看它坚固到什么样子!”

不论宋司令怎样暴跳如雷,警卫员们仍然照纵队刘培善政委的命令将他拦住。

如果说九纵在攻击东城永固门时打得有板有眼、节奏分明,如果说十纵在攻击普利门时打得十分惨烈、悲壮,那么十三纵的外城攻坚战则是济南战役中打得最苦的战斗,也是周志坚中将永生不忘的战斗。他在战后38年重返济南时,站在十三纵当年浴血奋战的地方,遥想当年:

“根据兵团的命令,我们详细地察看了地形,分析了敌情,采纳了第三十七师师长高锐和第三十八师师长徐体山的建议——实施多路突破。这样既可分散敌人,各个击破,又便于我各部队相互策应,配合作战。决定在外城西南之永绥门及其两侧的200米正面上同时使用3个团,打开3个突破口。命令第三十七师第一○九团于永绥门正面为主要突击方向;第一一一团、一一三团、一一四团为纵队预备队;第三十九师仍置于西南郊,包围青龙山、马鞍山,掩护第三十七、三十八师侧翼安全,并堵击可能突围之敌。”

黄昏。又一个鏖战之夜来临。也是在18时整,十三纵三个团在三个点上向外城同时发起攻击。

周志坚回忆说:“第一○九团团长田世兴亲自指挥炮兵抵近射击,摧毁敌城墙高、中层火力点。二营营长宫本江指挥追击炮、六○炮和步兵火力医制敌城墙低层火力点,掩护五连爆破。外壕爆破成功,接着城墙爆破成功。正当二营教导员姚江率四连登城突入时,敌人大量施放毒剂,并趁机反扑,突破口上战斗异常激烈。在反复争夺中,姚江同志牺牲在突破口上。四连五班长、师战斗模范赵守令带领一个战斗小组,在城上展开搏斗,打退了敌人,并炸掉了两侧地堡,巩固了突破口……”

在永绥门北侧,第一一一团三营九连先用连续爆破手段和小炮的抵近射击为八连扫清了攻城道路。

八连是主攻“长城廊”时杀出了威风的英雄连队。副排长涂元昌率领二排顶着国民党守军猛烈的炮火,迅速地冲进壕沟。

涂元昌刚踏上城墙,向南一望,见一股敌军士兵正从防炮洞内往外钻。他把守军士兵打了回去。他向北一看,一群守军士兵正从城内架起的梯子爬上来。他几个箭步扑过去,一把抓住刚爬上城墙的第一个士兵,用力摔到城下。涂元昌又迅速从跟上来的五班副班长手中抓过冲锋枪,向着拥挤在高大梯子上的敌军士兵猛烈射击。梯子上的敌兵一个个中弹落下去。

第二个登上城墙的是四班副班长李开桂。他摸到敌军的地堡口,厉声地逼敌投降,迅速地解决了三个小堡。捉到九个俘虏。紧接着,李开桂又用一包炸药炸毁了敌军城门楼上的大火力点。19岁的宋孝新发现几个敌军士兵正守着一挺重机枪,他勇猛地扑过去,夺下了这挺重机枪,又捉住了敌军士兵。

一排紧跟二排也登城向北攻击。二班长丁仙舟负伤后独自一人爬到敌军一个大地堡顶上命令地堡内的敌人投降。此时,突破口只剩下他一人。如果后退,不仅后边的伤员不能撤下去,而且还有几十个俘虏和枪支无法处理。他下定决心,把仅有的一颗手榴弹拉出弦,挂在手指上,守住已占领的突破口。

杆石桥南侧。这是解放军第一一二团的攻击地段。

刚卸任不久的北京军区上将司令员王成斌,回忆起他和战友们在杆石桥门南侧突破口上的拼杀,无限感慨。那场战斗充分发挥了他的胆识、气质与指挥才能。50年前济南战役时的王成斌是位副连长。

副连长,这是军人皆知的率突击队与敌拼死决斗的指挥者与带头人。王成斌自接过纵队政委廖海光授予的那面红旗时起,便掂出了肩上担子的重量。

22日下午6时,解放军的炮火开始轰击。七连攻城突击队在王成斌的指挥下实施爆破。爆破手张智忠迅速抱起大爆破筒跃出洞口,跳下壕沟,又爬上对岸,贴近城墙,拉响了爆破筒。首次爆破炸开的城墙缺口太小,突击队难以登城。

第二次爆破的炸药未响,王成斌和全连人都在焦灼中。

张智忠第三次将最大的炸药包送上城墙。“轰——哗——”在震天动地的巨响中,王成斌看到那灰色的古城墙上部被炸开一道大口子,热浪带着灰尘扑到他的脸上。

在这个大爆炸后的数秒钟内,枪声骤止,敌我双方的所有人似乎都被震得麻木了。是王成斌最先醒过来大喊:“上!”

于是,三排九班架起高大的云梯。突击排三排长李天助首先登上城头;八班长蔡萼也率八班战士爬上城头;张智忠按班长的命令,在爆破和炮火的掩护下,抢占了突击口左侧的一个地堡,只身打跑了五六个敌军士兵。

登城成功,解放军的炮火向两翼打去。

此时,在省政府内的“绥区”司令部指挥室里,王耀武发出了一道死命令:“坚决守住城门城墙,把登上城墙的共军打下去!”

王耀武在回顾这段激战时写道:

“为了保住城垣,我命令守军集中火力掩护二一三旅的一个团向解放军的杆石桥阵地猛冲,并占领了杆石桥。解放军立即增加部队反攻,又将杆石桥夺回。永绥门二一三旅的阵地也受到解放军的猛烈攻击。解放军步兵在炮火掩护下搭起云梯爬城,城墙也被打开了一处缺口。二一三旅立即派部队反扑,战斗更为激烈,致使攻上城墙的解放军无法前进。此时解放军又增加部队向两侧猛攻。火力甚炽,守军伤亡很大,只得溃退下来。二一三旅的于团长被击毙。”

杆石桥城头的战斗白热化。

王成斌登上城头时,发现突击排三排长李天助的头部和肩部受了重伤,生命处于垂危之中。王成斌命令通信员:“返回去告诉部队快突击!”通信员牺牲在返回的路上。王成斌在为李天助包扎伤口时,自己也负了伤,卫生员为他包扎时中弹牺牲在突破口上;李天助用牙咬出手榴弹弦,用尽力气投向蜂拥而来的敌军士兵。这是李天助一生中的最后一举,他喃喃地说:“我不行了。”气绝于王成斌的怀中。

王成斌悲愤地紧紧抱住李天助。几个敌兵冲上来,其中一个拽住王成斌的军衣前襟,欲将他扭下城去。王成斌从腰里抽出他的“大肚匣子”枪,一个近射,一声惨叫,那敌兵跌落在城墙下。

此时,后续部队上不来,突破口上只有王成斌一人。敌军士兵又冲上来。早把生死置之度外的王成斌把身上所带的16枚手榴弹接二连三地投下城去,打散了迭次而来的敌人。对面的城楼上和“万字会”大楼上的猛烈火力扑向突破口,敌军投出的手榴弹和美制“八一”迫击炮弹在突破口附近接连爆炸,在火光闪耀中,王成斌像一根擎天立柱坚守在突破口。突然,他被一个冲上来的敌军中尉抱住了,两人扭打在城头。王成斌猛然一把抓住了那中尉举枪的手,并用嘴死死咬住,满口牙咬掉了好几颗。他腾出手来,用“大肚匣子”枪把那中尉打死。紧接着,梯子上又上来了几个家伙,都被王成斌打下去了。

由于王成斌守住了突破口,给七连二梯队争取到了时间,冲过火网登城增援,他们很快消灭了敌军一个班,夺下一座大地堡。这是敌军七十三师十五旅的一个营部,营长已经逃走。

在王成斌的指挥下。隋树高和任在柱超越了本团战斗分界线,强夺了贯通杆石桥门里面的最后一个地堡。八班长蔡萼带战士刘明安、范大宽向南直插,连夺敌军四个地堡。经四次争夺,七连终于稳住了城头阵地,并击溃了100余名在城下冲锋的敌军。

纵队政委廖海光授给七连的那面红旗终于牢牢地插上了城头,它在弥漫着硝烟烈火的夜空中高高地飘扬。

“轰!轰!”两发重炮弹从粗大的炮管里带着火光向东方飞去。这里是解放军的一个重炮阵地。阵地设在一片野地里。炮手们正在紧张地操纵着大炮。

两发齐放,第一发是瞬发,目标为省政府,是压制敌人炮火的;第二发空炸,目标城关,是轰击敌人反击部队的。

指挥员接到第一线电话,笑了,告诉他的战士们:“说我们打得好,但还要打得快,打得齐。”

炮兵指挥员又发出了炮击的命令。炮膛后面冒出一片火光,阵地一片震耳欲聋的怒吼。

第一线消息:“步兵已开始进入城区,向前推进。”

一位炮手笑嘻嘻地说:“妈的王耀武,你现在可尝到了八路爷爷的洋糖了吧!”又一位炮手轻声地唱道:“从敌人手里缴过来,向敌人头上打过去……”

指挥员的声音都喊得嘶哑了:“同志们加油干哪!一炮和三炮挑战,看谁打得更快更猛更准”

大炮向前延伸射击。

月亮已经升起来了,一发发红绿信号弹此起彼落。远处闪出一片片火光,那是步兵小炮的轰击。

夜已深了。但攻城激战正酣。

肖锋报告:

“我师接到纵队命令攻击外城永镇门后,决定由八十五团二营担任主攻。由机枪连和四连三排组成攻城爆破队。爆破队的情绪十分高涨,通宵进行紧张的爆破准备。

“按预定计划,爆破队在攻城炮火急袭后再实施爆破,并实施突击。我们的错误是没预料到敌人会突然用火焰喷射器。”

“我们根据宋司令员的命令,组织力量强行爆破永镇门……”

肖锋报告到这里,宋时轮已经几次坐下又起来、起来又坐下,他打断肖锋的报告,吼道:“战争就是时间,时间就是兵力。干军万马在同一个时间里向敌军猛扑去时,唔,你想想,那是多大的力量啊!而你们就是那样子被他王耀武搞了一个‘火烧连营七百里’。肖锋,我告诉你,仗打完了我要处分你!你往下说吧!”

“好,我接着说。”肖锋继续报告。

“二营四连的爆破队分成7个组,由队长王兆范带领,冒着敌军的强大火力,试图以爆破掩护爆破,以打开通路。但由于城墙坚固,一包40多斤重的炸药只能炸开一个小洞。敌人用各种火力疯狂地射击,阻止我军继续爆破。爆破队又勇敢地连续五次爆破。最后,有几个人把300多斤重的大炸药包抬了上去。在巨大的响声中,三丈多高的永镇门城楼倒塌了。

“当爆破队轰塌城楼后,二营五连立即发起冲锋。

“城内敌军妄图夺回永镇门,集中一个营的兵力反扑。突破口的争夺又趋白热化。

“在激战中,一排副排长负了重伤,他指定三班长宗树凫为他的代理人,并要求:‘不管伤亡多大,坚决守住阵地!’

“宗树凫的腿部负伤,他坚持扶墙指挥各班战斗。

“战士黄友亮腿部负伤,鲜血直流,坚持向敌人射击。

“轻机枪副射手张采红一只胳赙被打断,就用另一只手顶在胸膛上压子弹,向敌人射击……”

肖锋报告到这里,变换了口吻,坚定地说:

“宋司令员,我可以向你报告:永镇门现在已经牢牢地掌握在我二十九师的手中!攻城部队正整营整营地从永镇门拥进城内,战斗向纵深发展。”

肖锋的报告渐渐消除了宋时轮的怒气。战后,宋时轮和刘培善政委签署命令,授予二营爆破队为“永镇门爆破队”,授予五连为“济南连”。至于要给肖锋个什么“处分”,宋时轮早已把它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商埠攻击战之激烈,双方伤亡之惨重可能为整个济南战役之最。

以王耀武的回忆为例:

……固守省立医院及打包厂的211旅之一部,被解放军围攻,经激战后,守军被歼灭。

邮政大楼及前德国领事馆,原系绥靖区司令部的所在地,该处由172团及保8旅之一部坚守,解放军猛烈围攻统部,以小炮,轻重机枪集中火力封锁大楼及领事馆楼房的窗门和大小射击孔,掩护部队攻击,战斗极为激烈。

守军顽强抵抗,利用大小射击口向解放军猛烈射击,并由门窗向外投掷手榴弹,转瞬间就打死或打伤在射击口边上或横卧在窗上,这样不断地被打死,守军不断地拉死尸拉开或推下楼去,继续作战。

在激战中守军伤亡颇重。172团团长为了守住邮政大楼,在解放军猛烈火力射击下,把领事馆的部队强行撤至邮政大楼内,在冲过马路时被打死打伤很多,死尸横卧在马路旁到处皆是。该大楼虽被层层包围,守军仍负隅顽抗,战斗仍甚激烈。

防守火车总站的211旅之一部及警察大队,也与解放军发生激烈战斗。该旅旅长马培基率部反攻,在激战中被击毙,其所指挥的部队也被全歼。

解放军一部向防守永钲门、普利门的特务旅攻击、战斗很激烈,特务旅伤亡数百人。解放军仍不停地猛攻,该旅旅长张尊光见情况危急,增加部队,向解放军反击,永钲门、普利门未被解放军夺去。

……解放军于22日继续围攻据守邮政大楼的部队,大楼的门窗被炮火打得燃烧起来,烟雾弥漫,火光由门窗喷出,大楼的西半部只剩下钢筋水泥的残破的楼架子。

解放军随即冲进大楼的院内,枪声,手榴弹及炸药的爆破声,震得地动楼摇。

防守大楼的残部仍想把冲进院内的解放军打出去,曾数次反击,争夺甚烈,官兵伤亡众多,被迫退步一隅。

此时,所守的坚固工事,也被摧毁,团长刘炳昆受重伤,守军残部被全歼,商埠完全被解放军占领……

秋阳明艳。

明艳的秋阳,高悬在小山村唐家沟的山巅,正是正午。

9月22日正午,东集团9纵聂凤智电话打到攻城总指挥部,报告许世友:9纵以73团于永固门外霸王桥,以75团于73团左侧,以80团、81团于七家村南北方向突出部,以77团于五大牧场附近作佯动,以78团在城东南作堵截逃敌之用,已完成近迫作业,作好克攻外城的一切准备工作。

紧接着,13纵、3纵、10纵攻击商埠部队来电;商埠除数个敌孤立据点被我紧紧围住,正奋力攻打,其余,已全部被我攻占。我攻商埠部队已穿过商埠,多路直抵济南外城城墙下,正进行攻城准备。

部队士气极高,求战心切。

但部队已连续作战6天6夜,已极疲劳而且伤亡较重,极需休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