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军单兵飞行部队在石田坝意外失利,第二天清晨,航空兵大队又在六号地区白沙岭空降到红军伪装高炮营阵地,按规定算与伪装高炮营同归于尽了。这两支奇兵相继失败,削弱了蓝军的战斗力,对演习双方和演习指导机关的行动和心态都产生了微妙的影响。上午八点钟,蓝军中路混编主力从三号地区向红军一号地区攻击前进。电子战、信息战都没进行,甚至没有空战,演习的内容和第一阶段相比,至少要落后三十年。

战场上的种种情况反映到大屏幕上,寻常得有些乏味了。前来观摩的兄弟军区的人嘴上没说什么,可大都以行动来表明自己的不感兴趣:悄然离席。战况确实有点寡淡。前些天说得神乎其神的单兵飞行部队,竟然被通信站一个中队的女兵一网打尽了。在第一阶段演习中没什么作为的陆军航空兵,第一次露面,就落在对手一个伪装部队的陷阱中去了,可见蓝军的信息战水平很不怎么样。

赵中荣看作战室再无别的军区的人,小声对童爱国说:"童部长,你是不是觉得蓝军这一轮的打法有点反常?"

童爱国说:"眼下还不能下结论。单兵飞行部队失利有一定的偶然性,这种构思很精彩。"

方英达插话说:"朱海鹏是想派个孙猴子钻到牛魔王的肚子里闹。如果这支奇兵成功地在石田坝隐蔽到现在,范英明恐怕就得四处救火了。不能以成败看待这个问题。"

赵中荣说:"陆航部队空降到白沙岭,可太失算了。"

童爱国摇摇头道:"白沙岭在一线被突破后,战略地位非常重要,按常理,这个地方应该布置一个高炮营。"

陈皓若道:"范英明敢把一支伪装部队当主力布置在战略要地,很见胆识。我只是觉得蓝军这种中间突破有些问题。好像他们要一口吃掉红军主力一团。"

赵中荣笑道:"蓝军这个混编旅想吃掉红军一团,恐怕不容易。一团左边,有二团,以二团的机械化程度,赶到主战场,只需要四五个小时,右边有摩步团梯次布防的三个营,哪有什么便宜可占。"

战场形势于红军有利显而易见,演习决策层都感到了一种难以名状的轻松。

这时,演习指挥部所有的人都没有注意到显示屏上,有六个小米粒大小的蓝色光点,从蓝军主力两侧,悄然向红军防区飘动着。这种只能代表一个排兵力的小蓝点,在十几平米大的显示屏上,实在太微不足道了。上到方英达,下到普通作战参谋,谁也没有想到这些不起眼的小蓝点会是这次演习的焦点。

松了一口气的轻松感,也开始在红军指挥所弥漫。

刘东旭准备以这两次胜利把士气鼓起来。他以商量的口气对范英明说:"通信站一中队歼敌一个飞行中队,你看是不是利用这件事做点什么?"

范英明道:"政治工作,完全由你说了算。我不知道这件事如何利用。"

刘东旭道:"给他们通令嘉奖,把嘉奖令传到各参战部队。这个头开得不错,应该利用这个契机把部队士气鼓起来。"

已经兼任红军参谋长的王仲民接道:"还是政委考虑得仔细。特别是全歼了蓝军上次出尽风头的单兵飞行部队,意义更大。"

范英明道:"这样做应该说很好。不过,我觉得这次小胜有很大偶然性,不宜过分宣扬。"

刘东旭道:"大局方面由我们掌握,我们不沾沾自喜,也就没什么副作用了。再说,这样也可以冲淡一些对高技术的盲目迷信心理。"

范英明想了想说道:"那就发个嘉奖令。蓝军这次一开始就摆出决战姿态,到底是什么意思?空军也不出动,也不利用电子战方面的优势,难以捉摸。"

王仲民道:"朱海鹏手里的尖端东西不多,巧妇难做无米之炊。可能他在等待什么机会。"

范英明看了一会儿沙盘道:"他肯定是在等我们变化,然后再捕捉战机。蓝军这种反常定有重大图谋,我们决不能因小胜而掉以轻心,落入他们的圈套中。严令各部,密切监视各自正面敌人动向,有情况随时报告。"

蓝军第二阶段演刁方案,确定是围绕着二十个数字化班制定的。跟着美、英、俄、法等当代军事强国亦步亦趋,已经早让朱海鹏厌倦了。汉、唐和清康乾的辉煌历史的主要支柱之一,就是它们有一支在当时可以傲视整个地球的强大军队。从军史的角度去看大元帝国,它能在日后欧洲史书上留下"黄祸"一词,也是因为它有一支当时无人堪与争锋的军队。冷战结束后,美国在国际舞台上一技独秀,也是因为它具有当今世界上最强大的一支军队。一九八二年英阿马岛之战,英国之所以能重占远离英本土一万多海里的马纳维纳斯群岛,也是因为英国有比阿根廷强大得多的军队。朱海鹏决不是一个不懂政治或对政治毫无兴趣的军人,可他却一直固执地认为,南沙问题、西沙问题、钓鱼岛问题、麦克马洪线问题,甚至包括祖国统一的问题,从本质上来说,首先都是军事问题。因为国力的限制,朱海鹏并没幻想在他有生之年,中国的军队就能强大到能单独与美国分庭抗礼。但他心里确实存在着梦想,梦想着在某个领域,领一领世界潮流。

回到演习前线后,朱海鹏马上提出了以数字化部队为中心的作战思想,并让"陆院"院长再派一百二十名高级班学员随蓝军实习,以保证数字化班能迅速投入作战。朱海鹏是这样看待士兵数字化的世界性潮流的:这是冷兵器时代个体军人决定战场胜负神话以现代面貌复活的时代要求决定的。关云长千里走单骑、张翼德当阳桥一声吼喝退百万兵、赵子龙入百万兵阵取敌上将首级,这些神奇的故事里面其实蕴藏着深刻的军事学观点:对人的重视。当二十个数字化班在不同距离外,与C师的C3I系统联网后,朱海鹏的战争观念又一次发生了重大变化。

朱海鹏兴奋地紧紧地拥抱着常少乐,连声说:"就从这里做文章,就从这里做文章!要把这当成实际的主角,对,一定要它当主角。"

常少乐笑着推开朱海鹏,"你是导演,谁当主角你说了算。看样子,我用不着为还那二百万发愁了。"

朱海鹏拍着巴掌道:"我们的C3I系统,二级终端只有八个团级建制单位。现在,从理论上讲,我们已经拥有了二十八个团,演习我们必胜。"

常少乐惊得张大了嘴,结结巴巴说:"海,海鹏,你没有发烧吧?二十个班不过只有两百人,这个账你算不来?"

朱海鹏道:"你这是老观念了。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通过这个自动化指挥系统,直接指挥二十八个作战单位作战。再让月蓉和小程编个班与班联络的程序,这二十个班分开是一片小刀,收拢就是一把大锤。小刀飞过敌人防线很容易,再合成一把锤子,什么都能被它砸个稀烂。"

常少乐挠着头说:"你一会儿小刀一会儿锤子,我还是没听明白。你能不能说得雅俗共赏些?"

朱海鹏憨憨地一笑,"我高兴得有点忘乎所以了。你想想,咱们现在由团指挥到班,有多少环节?班里发现敌情报告给咱们又需要多长时间?在战役进行状态中,这些环节和时间,要丧失多少战机?"

常少乐一拍脑门道:"可不是嘛!一个班目标很小,机动性很大,容易捕捉战机,又能直接与我们和其他作战单位联系,真是奇兵呀。你说美军从二○○二年就能实现单兵数字化,咱们不还是落后一大截?"

朱海鹏表情严肃起来,"我们这么大规模的演习,按说应该有五颗以上各类卫星专门配合,可我们半颗都没有。所以,我才想到用微波天线相互联络的土办法。二○一○年后,美国的每个士兵都是一个武器平台,从理论上讲,美国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可以坐在国防部大楼作战室,亲自指挥每一个士兵作战。所以,我才想在下一阶段让这二十个班当主角。"

常少乐道:"我完全同意。你准备怎么用这支数字化部队呢?这恐怕对你也是一个新课题。"

朱海鹏道:"如果这二十个班能穿过他们一线而不被他们察觉,战场主动权就会牢牢掌握在我们手里。他们的补给问题,可以用空投和自力更生两种办法解决。"

两天后,蓝军制定了甲、乙两套作战方案。甲案和乙案的区别只在第一阶段如何让二十个数字化班顺利通过红军一线防御体系。甲案第一阶段,拟由单兵飞行部队和空降部队,以奇袭方式发起攻击,期望敌方调动一线部队,数字化部队趁敌乱,采取分散方式穿过敌一线。乙案第一阶段在甲案无法收取预期效果后实施,数字化部队分由主力部队两翼外侧随第二阶段攻击部队,伺机突破敌一线。第二阶段,用整编的混成旅,采取常规战中间突破办法,紧紧抓住中部之敌,以期吸引敌两翼部队脱离一线,迫敌指挥部下在中部与我决战决心,数字化部队在敌后寻找各自目标。第三阶段,迫敌下决战决心后,用混编团接替混成旅位置与敌正面保持接触,主力混成旅以比敌更具机动性特长,迅速撤离主战场,数字化部队做好攻击敌重要目标准备。第四阶段,如数字化部队全面得手,已毁敌通信联络系统并断敌运输线,我主力与混编团内外夹攻,将敌全歼;如数字化部队无大作为,待敌合围我混编团态势形成后,用导弹歼敌主力。

这个庞大、周密计划的焦点问题有两个:一是红军能否被调动;二是数字化部队能否发挥。

因此,第二阶段演习开始后,尽管蓝军连折两支精锐,但对整体作战方案,没形成太大影响。这个方案的预期收益是巨大的,同时需要担的风险也很高。如果这真是战争,这个方案就是把全部家当压上轮盘的一场豪赌,任何一个环节出错,整个攻击体系就会崩溃。譬如,红军在蓝军攻击时,采用诱敌深入战术,让开中路,蓝军的全盘计划就无法运转,只能依靠数字化部队寻找新的战机。

演习一开始,朱海鹏的言语和行为、表情,要比他的真实思想轻松许多倍。他端着一杯茶水,躺在指挥所前面坝子里的一把躺椅上,翻着旧报纸晒太阳。心里却在想:特侦中队和空降大队接连失手,证明范英明这些日子动了很多心眼,把伪装部队纳入一线防御体系就是个证明,看来这是个难局呀。

常少乐在作战室钉了一会儿,心里忐忑不安,踱到朱海鹏身边。"海鹏。你真的有绝对把握了?"

朱海鹏站起来说:"用这种传统得不能再传统,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打法开头,他们硬不上钩,我也没有办法了。不过,我坚信他们变不了这么快。你别忘了,我们现在打的是你的老对手黄兴安。这种局面他熟。"

常少乐道:"他连团长都愿当,可见有长进。现在是你的老对手范英明当家,黄兴安不会不听话。"

朱海鹏自信地说:"范英明要是明白了我们的用意,A师也用不着再学新东西了。等吧。"

上午九时半,蓝军的主力部队已突破了红军一团设的一道警戒线。这种咄咄逼人的架势,逼得A师一团一线阵地上的指挥员纷纷拿起电话向团指挥所报告前沿情况。接着,蓝军混成旅在楚天舒的统一指挥下,井然有序地扮演第一个角色,开始向一个个高地发动攻击。

焦守志忠实地履行着参谋长或者干脆叫大参谋的义务,亲自接了几个前线打来的预警电话后,神色多少有点紧张地跑到黄兴安面前报告说:"师长,二营、三营也来了电话,可以初步确定,敌人在我防区投入了至少一个半步兵团、大半个摩步团。他们怕是要先吃掉我们。"

黄兴安瞪了焦守志一眼,"慌什么慌?我一个满编甲种团,他想吃就能吃掉啊?开什么玩笑。你说是求援呀还是逃跑?"

焦守志嗫嚅道:"我是说应该把这些,这些情况及时报告给范司令和刘政委。"

黄兴安已经在心里评估了来这里当团长的大概收益。因为蓝军采取这种中间突破的方针,让黄兴安提前嗅到了大丰收的五谷芳香。这种战场态势他太熟悉了。一个乙种师有多少兵力他了如指掌,蓝军投入到一团防区的兵力,至少要占它总兵力的百分之六十。这又不是三大战役式的大会战,蓝军没有援军,有那么一点孤苦伶仃。一团的情况就不同了,一边有二团,一边有摩步团,聚歼蓝军的主力,连个帮拳的都不用再找了。诱敌深入的念头在黄兴安心里连闪都没闪一下。他甚至觉得A师大胜的曙光,已经开始朝一号地区爬来。

黄兴安训斥道:"团是部队最基本的作战单元,一个团长,要胸中装有全局。一个团级作战单位,还有向上级提供作战方案的义务。对眼下的战局没有自己的看法,你报告什么?"

焦守志一脸委屈地说:"师长,我,我不是这个意思。蓝军一向狡猾,这种直来直去……"

黄兴安粗暴地打断道:"把敌人看成狐狸是对的,可有时候又必须把敌人看成驴。黔驴技穷正好可以形容蓝军的表现,你要学会分析。朱海鹏和常少乐那些杀手锏什么的不都已经完蛋了吗?一个女兵中队就可以制服一个单兵飞行中队,这就是辩证法。"

一个上尉跑来报告说:"师长,三营长报告,○八号阵地失守。"

黄兴安甩掉大衣道:"混账,你告诉三营长,中午十二点以前,让他把阵地给我夺回来。夺不回来,他就去八连当连长吧。"

焦守志说:"师长,蓝军火力确实太猛。"

黄兴安道:"你该学学怎么当团长。你记录一下。我团自上午九时开始,遭到敌约两个团主力攻击,现战斗在进行中。我们认为,敌采取的仍是擒贼先擒王的策略,企图先打掉我团,以挫我军锐气。目前的一线态势是:敌主力都集结在我军原三号地区,我五、六号地区正面只是敌负责监视、打援的零星部队。我们认为,在一号、三号地区聚歼敌主力的条件已经存在。建议二团,坦克团一部,摩步团,独三营及坦克团一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破敌四、二号地区显然已形同虚设的防线,从两侧向三号地区形成包围圈。战机稍纵即逝,请你们认真考虑。"

焦守志试着问道:"师长,这请示电,是不是考虑一下语气?"

黄兴安怔了一会儿,"什么语气?"

焦守志用笔杆点道:"譬如这最后一句,请字前面是不是加个恳字。是不是还应该表示一下等候电示。"

黄兴安冷笑一声,"很细嘛。"捡起笔在上面签上自己的名字,"你想添什么,就添吧。"

焦守志拿着请示电出去了。

黄兴安拿起电话说:"接二团简团长。"

红军指挥所收到一团请示电时,王仲民也提出了聚歼蓝军主力于三号、一号地区结合部的方案。理由和黄兴安的理由相差无几。

王仲民说:"黄师长这个请示电也证实了我刚才的判断。朱海鹏确实没有力量再玩出什么新花样了。这么轰轰烈烈打一仗,输了,蓝军上上下下也都能交代了。"

刘东旭说:"他们两个团攻一团,决心要快些下。如果一团有失,全局就被动了。"

范英明心里十分犹豫,走到沙盘前说:"在沙盘上看得清楚些。如果蓝军主力确实全部在一号和三号地区结合部,聚歼不是没有可能,我们只用投入百分之七十的兵力,就可以做到。"

刘东旭问:"那你还犹豫什么?"

范英明道:"如果是这样,那就是一场标准的古典战役。蓝军有必要在一次演习中扮演必败的角色吗?仲民,你做蓝军司令,你会用这种笨办法吗?"

王仲民摇摇头说:"我不会。可你怎么解释目前这种战场态势呢?你不管他,他突然发力来个陆空配合,就能吃掉一团。"

范英明感叹道:"打仗,就是猜对手的心,有时候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如果我们把一线主力全部投入,敌人突然间不见了,会出现什么情况?"

王仲民笑道:"几千人呢,怎么可能突然从包围圈中消逝?想象,纯粹是想象。"

范英明道:"你们看,三号地区是整个演习区交通状况最好的地区。如果他们主力撤走了,我们的主力却突进这个河谷会师了,你用什么对抗来自空中的打击。"

王仲民说:"这只是一种假定。"

范英明道:"这是一种假定。这种情况也是我们失败的一种可能。把朱海鹏朝笨了想,他很可能想在那个地区动用导弹。"

刘东旭问:"总该有个对策吧?"

范英明说:"让一团退后二十里,看他跟进不跟进。"

王仲民道:"一团现在已经和蓝军正面接触,突然在白天撤退,要吃大亏的。"

范英明果断地说:"现在是不能撤。命令一团固守,但不要计较一山一丘得失,坚持到天黑后,主动后撤,静观蓝军动向。命令五、六号地区一线部队,严密监视敌动向。命令各雷达站,严密监视蓝军空军行动。等等看。"

刘东旭忍不住说道:"如果他们长驱直入,我们不还得跟着他们转?"

范英明没有表态。

刘东旭只好说:"最后决心由你下,这个原则不变。走,去看看午饭好了没有。"

两人走出作战室,便看见秦亚男和几个值夜班的女战士在打整一堆半斤来重的小鱼。

刘东旭说:"这是谁办的事,一次买得太多了,又没有冰箱存放。"

秦亚男双手都沾着鱼血,用衣服擦擦脸上的汗,笑道:"这是我们在沉水打的鱼,给你们补补脑子。"

范英明蹲下来,捡个木棍翻看着鱼,"野外吃鱼,这么整出来烧,又费事又不好吃。"

秦亚男翻个白眼,"有吃的就不错了,别挑肥拣瘦了,怎么做也比罐头好吃。"

范英明说:"谦虚一些嘛,剩下的只用取了内脏。再去河里挖些青泥来,把盐和调料放在鱼腹中,糊了青泥用火烧。"

秦亚男撇撇嘴说:"你们都是君子,只动口不动手。大司令是不是带头去挖点青泥,示范示范呀。"

范英明说:"那就教你学道名菜,在北京失业了也能有个糊口的手艺。"

秦亚男有些动情,突然伸手抓住了范英明的两只手,使动捏了捏,笑着跳起来,"先拉你下水再说。小姐们,跟范司令挖青泥去。"

范英明无亲而又满足地摇着头,跟了女兵们去挖青泥去了。

王仲民看见这个情景,诧异片刻,说:"英明还有这么听话的时候,真新鲜。"

刘东旭意味深长地笑道:"一物降一物、范英明怕是要双喜临门了。"

王仲民说:"这小秦要是媳妇、恐怕……"

刘东旭道:"媳妇倒是媳妇,不过,是可以自由恋爱的媳妇。没弄清这个关键,我一个师政委怎么能祝他双喜临门呢?"

王仲民笑道:"到底是政委,工作细致。他们要是成了,要算一段佳话。"

刘东旭道:"《战地浪漫曲》那个调子是怎么哼的?"

王仲民说:"一下想不起来,我倒是想起《魂断蓝桥》的调子了,是这样吧?"撅着嘴吹出了《一路平安》的旋律。

方英达已经在依靠杜冷丁止痛了。他靠在床头上,望着窗外远处那个依旧翠绿的土岗,举着手中的杜冷丁空瓶子,"现在两天就要用三支了。"

女医生收着针管,"首长,你早就该住院静养了。这杜冷丁含有毒品,用久了上瘾,越用剂量越大。"

方英达道:"也用不了多少支了。"

梁平扶方英达下床,"是啊,好了,还用这些干什么。"

方英达取下军帽戴上,"善良的谎言。你这个梁平呀,以后少给我说谎。我说过,演习不达到目的,我死不瞑目。所以我还得活,还得当瘾君子。"

女医生劝道:"首长,你要到哪里?你应该休息一会儿。"

方英达笑道:"我是总指挥,能躺得住吗?请批准我回到我的岗位上。"

女医生闪到一旁,含着眼泪看着方英达出了房门。

方英达走进作战室,开口问道:"僵局打开了没有?"

陈皓若道:"越来越僵了,像是两个生手。○八号阵地争来争去,已经四次易手。看这个局部,红军也是寸土必争。范英明刚才却报告说天黑后一团要撤退二十里。"

方英达盯着屏幕看看,"那几个小蓝点是蓝军的什么部队?"

赵中荣解释道:"是朱海鹏亲自指挥的二十个班。我看不出这二十个班二百多个人,在这种演习中能有多大作为。"

童爱国道:"这就是蓝军的数字化部队。"

方英达若有所思地说:"我想起来了。美军和英军如今都在耗巨资研究如何把单兵作战能力发挥到极致。朱海鹏这个思路不错,为什么在作战方案中他没有特别强调?"

童爱国道:"他说这只是个尝试,作战计划上还是四个步兵排,屏幕上只能用排一级的小圆圈表示。"

方英达对这个问题发生了兴趣,"每一个班装备了什么?"

童爱国道:"运输工具和补给由蓝军司令部根据要求尽量提供,或由数字化班自行解决。除常规武器外,每个班都带有一个和蓝军C3I系统联网的终端,可随时和指挥所信息中心发生联系。另外,每个班带有一套夜视装置、一个传输距离不超过三公里的保密性极强的电台、一套探测装置。班与班之间可以相互联络,也可和坦克、装甲车和直升飞机直接通信。这都是前几天海鹏给我讲的,到底这种部队威力有多大,还不好预测,因为到现在为止,尚未看到有关它的战例报道。"

方英达又站起来,仔细看看屏幕,"看来范英明准备撤退是有道理的,中路全力突破,可能是个陷阱。这二十个班,眼下恐怕是作雷达使用的,负责监视红军左翼、右翼行动。"

童爱国钦佩地看了方英达一眼,"方副司令,确实如此。如果使用炮击,它现在就能引导炮兵精确射击。"

方英达笑了起来,"陈军长,这一阶段还是有新东西嘛。差一点被他们蒙住了。"

陈皓若跑到显示屏前仔细看看,"他们已经跑到红军左、右翼主力部队的眼皮下了。红军的大规模行动,蓝军马上就会知道。哎,它们可能不是作雷达用的,你看,有一个已经越过红军一线了。"

方英达道:"红军不是准备让出中央了吗?如今处在斗智阶段。告诉蓝军每隔一个小时,要上报一次这二十支特殊部队的具体位置。"

陈皓若道:"赵处长,你去通知后勤,中午给来观摩的同志加两个菜,顺便把演习的新内容给观摩团通报一下。"

天已过午,红军两翼仍没一点动静。红军两翼不动,蓝军的连环计就无从谈起。吃过午饭,朱海鹏一个人到小树林思想对策。江月蓉端了一盆衣服,在一条小溪里无精打采地洗着,不时地一眼又一眼看朱海鹏。朱海鹏回来后在学着抽烟。一个男人学习这种不良嗜好,一般都是在哪个方面特别地失落了。朱海鹏学习抽烟,可以说是苦不堪言,抽一口,要咳一串,每一声咳,都让江月蓉感到不安。朱海鹏在小树林发出的咳,声音空洞,带着山的回音。江月蓉放下衣服,站起来准备要去小树林的时候,丁参谋一路小跑去了小树林,接着,朱海鹏跟着丁参谋回了指挥所。江月蓉又蹲了下去,从水中捞出一个大鹅卵石,用力地捶打着衣服。

朱海鹏拿起一叠电文看看,黑着脸道:"命令楚天舒,马上组织力量,把○八、一一、一二、一五号阵地全部拿下来。"

常少乐问:"要是他们还不动呢?"

朱海鹏说:"那就尽快下决心把他们一团啃下来。命令混编步兵团,向混成旅靠近,准备打援。命令工兵营,准备去四、六号交界地区设置障碍。"

常少乐说:"黄兴安这小子真进步了。"

朱海鹏担忧道:"等到天黑,他们要是一撤,就把咱们的主力晾在半道上了。不做两手准备可不行。"

两人走进作战室,常少乐忙问:"咱们的宝贝,又有几个过河了?"

丁参谋答道:"已过去八个,报告说红军一线戒备森严,漏洞较少,耽误了时间。另外十二个还没有消息。"

朱海鹏叹道:"我们要有隐形轰炸机,只用二十分钟,就把这二十个班全部空投过去了。剩下的十二个只要能过去一大半,这台戏就能唱了。告诉楚天舒,把硬吃中部的戏做足了。"

蓝军对红军一团一线阵地发起了规模空前的攻击。一时间,横向四五公里,纵深两三公里的一团防区,山摇地动,狼烟四起。蓝军火力延伸后,步兵在坦克的掩护下,冲向一个个高地。

黄兴安在一团指挥所发火了,把红军指挥所的电令狠狠摔在地上,"中计中计,中他妈屁计,动不动就拿高科技吓唬自己。坚守三个半小时,损失两个连,等不到天黑,这个团就耗光了。"

焦守志小心捡起电报,"师长,看来你是对的,要不再发个请示电?"

黄兴安像一头愤怒的狮子一样,在作战室转了几个圈圈,"怕败怕败越怕越会败。焦守志,你再发一个电,重申上午电请,一团主力已被敌人缠住,后撤要遭重大损失。"坐下来做了几个深呼吸,声音低了下来:"再加上这层意思:同时,一团已在做撤退准备。按天黑撤离计划执行,一团在下午可能会有重大损失,建议提前撤出一线。"

焦守志拟电文时,黄兴安又拿起了电话,"接二团简团长。我是黄兴安。前两天接了这条电话线算是接对了。教条主义成风,高科技了,自动化了,连师与团的电话联系也不要了。蓝军又向一团攻击了,这回攻得很猛。"

简凡在那边说道:"师长,二团已经做好迂回包围蓝军主力的一切准备。范英明见死不救是什么意思?"

黄兴安叹道:"这些私人恩怨就不要提了,如今是范英明当家。我已经准备执行撤退命令。我们一撤,你们二团就处在正面了,你要早做准备。"

简凡一听黄兴安话里有话,思忖了片刻说道:"师长,谢谢你。可范英明离前线几十公里,总该听听前线指挥员的意见吧?演习过后,A师还是你黄师长的A师,我们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这样胡闹吧?"

黄兴安说:"还是忍一忍吧。前一段演习的事,抵制范英明当司令的事,说没了就没了。再让人抓住什么,就不好办了。你做好准备吧。这个仗,就范英明一个人看懂了,有什么办法。"

简凡心领神会地道:"我明白了,这仗按他范英明的意思打吧。不过,二团也要把正确意见反映上去。摩步团林团长恐怕也看不懂这个仗吧。"

一团、二团和摩步团的三份请示电和建议电在下午两点钟前后,相继到了红军指挥所,都有坚决执行命令的保证,都有马上寻求决战的建议。范英明感到压力越来越大了。现代战争一个显著的特点就是整体性的增强,一个局部,甚至一个环节的失误,很可能就导致整个战场的崩溃。蓝军如果真以聚歼一团为目的,为什么没在占领○八号阵地后迅速扩大战果呢?把黄兴安任命力演习一团团长的副作用,范英明已经实实在在感受到了。演习指委会做出这样一个决定,从部队长远的建设与发展来看,无疑是正确的。可是,黄兴安毕竟不是一个团长。这一点,从两份一团请示电的语气上,已经充分表露了出来。如今,二团和摩步团的建议电中也是不亢不卑建议与蓝军决战,逼得范英明不得不用十二分的力气来对付来自内外的影响。一团处境确实越来越严峻,被蓝军硬吃的危险已经存在,四点钟以前不撤,就必须用两翼救它了。可是,这肯定不是朱海鹏的真实作战意图。他究竟想干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