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各拉一个小孩,向游乐园门口走。

方怡说:"明天是周六,不知江小姐愿不愿意明天上午再单独见见面,我想和你谈谈,相互增加点了解。"

江月蓉浅浅一笑,"我很愿意,只是觉得和你这种叱咤风云的人物相距太远,能不能先透露点内容,我好事先做点准备。"

方怡道:"怪不得这么多人都着重你。随便谈谈,也用不着多郑重其事。当然是你我目前都比较关心的问题。明天早上我到你们门口接你,到了我给你打电话。先走一步。"

江月蓉说:"明天见。"

方怡扬扬手,也说:"明天见。"没有回头。

江月蓉站下来,久久地凝视着方怡渐渐远去、渐渐模糊的背影,抿嘴笑了。

夜晚来临了。

常少乐对方怡那种霸道的直率心有余悸,整个晚上都有点忐忑不安,设身处地为朱海鹏想了很多办法,都无法和平解决眼前的难题。九点多钟,常少乐独自出了三号小楼,在外面等候朱海鹏。不大一会儿,朱海鹏回来了。

常少乐看见朱海鹏很平静,松了一口气,解释说:"方小三太聪明,只好出卖你一回。没影响到大局吧?"

朱海鹏边走边说:"这怎么能叫出卖?她要找我,挖地三尺也要找到。"

常少乐不踏实,跟进朱海鹏的房间追问:"方小三碰没碰到江小姐?"

朱海鹏说:"见到了。"

常少乐马上说:"糟糕。"

朱海鹏抛出去一只皮鞋,"这种场面能难得住方大老板?搞得我都误以为自己多心了。整个像个大姐嘛,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江月蓉就是我老婆、怕是也挑剔不出什么。"

常少乐自言自语说:"不对吧?"

朱海鹏朝床上一躺,"你没见她对我妈和丫丫那个好,能评上模范儿媳模范后妈了。江月蓉绝顶聪明……真难呀!"

常少乐笑道:"你命里有好妻呀。方小三看来也是动了真情。你就让她们争吧。"

朱海鹏两眼望着天花板,"方怡是两代将门之后,已有王气,做个朋友很好,娶她做妻,只怕消受不起。不瞒你说,当年我也挺喜欢她。现在嘛,理智上是把她当朋友看的,情感上还是很复杂呀。今天,战役进展顺利,基本上已经挨到婚姻问题了。你知道,我这种山里人,心底里还是有点畏惧方小三这种方式。难呢!"

常少乐意味深长地说:"月蓉这种女人,难得呀,动了情,肯定是一心一意,能把你的后院整个清清爽爽。方小三呢,那可是个打江山的好帮手。都不错,看你想取什么了。"

朱海鹏自言自语道:"月蓉已经做过一次好妻子了。她会不会……嗨!江山毕竟只是身外物。"

常少乐说:"你快点给江小姐打个电话,巩固一下占领的阵地。"

朱海鹏翻身坐起来,"打了,一出军区大门就打了,一切都平安无事,她还一个劲儿夸方怡心善。人到中年,实在没力气在这种事情里周旋了。"

常少乐道:"车到山前必有路。明天换换脑子,准备对付范英明吧。"

一宿无语。

江月蓉被方怡的咄咄逼人激怒了。如果她还没有下决心接受朱海鹏,还可以相对超脱一些,把选择的难题交给朱海鹏。既然已经谈到了婚嫁,那就必须站在一个未婚妻的立场上承担一切、捍卫一切。度过一个难眠之夜,江月蓉也没有想出方怡有任何在心理上占上风的资本。为了全力对付方怡的攻击,从游乐园回到家,她就把银燕送到公公婆婆家里。第二天一大早,她起来做必要的准备。淡妆总是要化的,衣服也应该穿精神一些。打开衣柜,江月蓉才发现自己鲜艳的衣服实在少得可怜。她很后悔昨天拒绝了朱海鹏逛逛商场的建议,如果在这种较量中,能带上朱海鹏买的一根针一条线,关键时候完全可以当做核武器使用。最后,她还是选择了那套白色的西式毛料套裙。方怡的电话比江月蓉预想的要来得早许多。江月蓉放下电话,看见外面起了风,又去打开柜子,拿上一条蓝黑色的羊绒披肩,匆匆出了门。走到楼下,她忽然想起来这条披肩是丈夫四年前从俄罗斯带回来的,心里禁不住格登一下。

方怡仔细看了江月蓉的服饰,怪怪地笑了一下,由衷地赞叹一句:"你很漂亮,主要是气质好。"伸出手亲自为江月蓉打开了车门。

江月蓉说:"谢谢,你也不像一个大老板,一副名模派头。能不能告诉一下上午的安排?"

方怡发动了汽车,"先去碧香居吃早茶,然后去稻香园度假村坐坐。"

早茶两个人都没怎么动筷子,剩了满满的一桌子,该客套的都客套过了,场面冷得有些尴尬起来。方怡结了账,两人又一起出了碧香居大酒楼。

方怡开着车说道:"你真沉得住气,你就没点好奇的问题要问一问?"

江月蓉说:"没这个爱好。"

方怡说:"譬如我怎么知道你的详细情况,包括你女儿,你那位高大英俊的飞行大队长,甚至你家的电话号码。"

江月蓉淡淡地说:"你自己会说的。"

方怡微微一怔,"这一点,你很像朱海鹏。"

江月蓉道:"是吗?"

方怡像是很随意地说:"你这条披肩是正宗俄国货。它一定很珍贵,你在飞行团留下的照片,有一大半都有这条披肩。"

江月蓉这回沉默不下去了,扭头说道:"没想到方大经理有这种爱好,我的服装能被你仔细研究,实在不胜荣幸。"

方怡说:"马上就到。我只做那些值得做和应该做的事。昨天上午,你带着银燕带着马蹄莲去看陈天雄,我忽然间对这个飞行英雄产生了兴趣,就去看了一下英雄所在的飞行团。"

江月蓉问:"还有一个人也带了马蹄莲去看天雄,这个细节被你忽略了。他带了一百八十只马蹄莲。"

这时,白色奔驰已经驶进一幢豪华别墅的小游泳池旁。方怡踩住刹车,好一会儿没做第二个动作。

江月蓉包斜一眼方怡:"我不太清楚你约我出来的用意。不过我想改变一个男人的誓言,特别是对一个死者发出的誓言,很不容易,也有些残酷。我就是为他的赤诚感动,才下了最后的决心。"

方怡下了车,"誓言和决心都可以改变,我们还是可以谈谈。你看这房子怎么样?"

江月蓉说:"很漂亮。这可能是你新买的吧?看样子也不准备转手卖掉。准备的新房吧?"

一个侍者搬来两把沙滩椅,"总经理,你们喝点什么?"

方怡问:"江小姐,你说呢?"

江月蓉说:"茶。"

方怡坐下来,开门见山说道:"月蓉,咱们也用不着兜圈子了。我认为你和朱海鹏在C市结合,弊多利少。今天请你来,就是想帮你分析分析。"

江月蓉淡淡道:"十分感谢。有人说恋爱中的男人和女人都有点弱智嘛。我洗耳恭听。"

方怡道:"朱海鹏今年三十八岁,面前有两条坦途可走。一是继续从军。他作为三十八岁的师参谋长,又在这次演习中大出风头,这样走下去,最终有可能走到大区副职的位置上。"

江月蓉接道:"第二条肯定是从商,将来极有可能步入亿万富翁的行列。"

方怡看了看江月蓉:"对。这两条路走起来都不容易。而你,如果成为他的妻子,对他帮不了任何忙,反而对他不利。你很爱他,这也用不着证实。爱,意味着牺牲,你同意吗?"

"你说说不利在哪儿。"

"他如果和你结合,就只能在军界发展。在军界发展,仅有才华是远远不够的,还需要背景,才华加背景,是必不可少的两个要素。在军界,想步入上层,还必须有良好的名声。他娶了你,一放弃了背景,二损坏了名声。"

"这个二,我不大明白。"

方怡笑笑道:"你可能认为我要和他结合,更损他的清名吧?你完全可以把我当做一个风流女人来看。但风流不会伤害到他的名声的根本。一个将军爱一个风流女人,甚至在有的历史时期哪怕风流成性,有时候效果和美谈相近,可是,一个军人要是毁了一座圣洁偶像,他从此就有了永远无法洗掉的污点。"

江月蓉确实没有想到这一层,忍不住说:"你用不着找什么比喻,直白一点好了,拿出一点商人本色。"

方怡说:"你在飞行团,已经物化成一座牌坊了。你在陈天雄的葬礼上,就是穿着这身衣服,发誓终身不改嫁的。你在你们研究所,也是一面圣洁的旗帜。你在C市的大众传媒上,不止一次以一个烈士遗孀的身分,对商品社会里家庭中存在的尖锐问题进行批评。你在C市和整个军区的形象已经定型,而且一天比一天光辉。这个形象的骨架,就是你在你丈夫葬礼上的誓言。从某种意义上说,社会已经彻底剥夺了你的恋爱、婚姻自由。"

江月蓉脸色煞白,抗争道:"我要是不想再演这个角色呢?"

方怡冷酷地说道:"阮玲玉的名言你不会不记得吧?你演的属于社会上的名角儿,不想演了,又不伤人伤己的办法,只有两个,一是像电影明星嘉宝那样隐居,一是嫁一个普通得再也不能普通的男人。我可以和你打个赌,只要你和朱海鹏公开恋爱关系,朱海鹏的价值最少要衰减三成以上,说不定就此被打入另册。或许因此原地踏步直到离职休养。"

江月蓉笑了起来,"朱海鹏和范英明的前妻结婚,声誉也不会鹊起。"

方怡说:"错了。只有范英明的支持者会诋毁这种重组。随着范英明的高升,普遍的舆论只会承认朱海鹏牛×。"

江月蓉摇摇头道:"你真有点……"

方怡坦然道:"无耻。要把问题说清楚,有时很需要这种赤裸裸。社会对你是太残忍了一些。陈天雄不是孙中山,不是鲁迅,你学习宋庆龄、许广平,实在不值得。"

江月蓉站了起来,"我可能会让你失望了。如果没有别的事,请你把我送回去吧。"

方怡笑道:"你急什么。中午饭我已经让人准备了。我们的谈话才刚刚开始。即使你和朱海鹏结了婚,你们也没法离开C市和军区这个大环境。我要是以朱海鹏的老朋友和你的新朋友身分不时单独访问一下你的先生,恐怕也会是C市广大市民喜爱看的所谓明星绯闻吧?"

江月蓉无可奈何地说:"人要是不要脸了,什么事做不出来。"

方怡说:"你这么说就太不友好了。你和朱海鹏的关系到底怎么处,从法律上讲,完全是你们两个人的事。我只是帮你参谋参谋。确实没什么恶意。作为朱海鹏的老朋友,我当然希望他能步入高级将领或者亿万富豪的行列。"

江月蓉问:"完了吗?我实在听不下去了。"

方怡继续说:"你哥是坐在轮椅上的残疾人,你妈三年前病故了。你家现在只剩下你爸和你哥两人相依为命。去年,你曾做过调回北京的努力,最后失败了。"

江月蓉瞪大眼睛看看方怡,"你这个人实在太可怕了。"

方怡道:"你为了爱情可以违背誓言,我只不过是做了必须做的事。我想帮你调到总参九院。"

江月蓉半天没有说话。

方怡道:"我想你不会怀疑我能办这件事。你到北京的好处,我也不用多说了。你只要同意,我会不借一切代价以最快的速度办成这件事。你可以认真考虑考虑。"

江月蓉怪怪地笑着,"朱海鹏真的有这么大的魅力?你到底爱不爱他?我很怀疑。"

方怡道:"该说的我都说了。至于爱情这个问题,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看法,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表达方式。朱海鹏对我的惟一性,我也可以坦白地告诉你。他留在军界的前程前面我讲过了,将来他可以在政治上,强有力地支持我的事业。如果他也想进入商海,他的智慧加上我的操作经验,在当今中国的商场,可以迅速建立起一个巨型建筑。你可能会讥讽这里面没有爱情。我先回答你:他是我情窦初开后,真心喜欢过的两个男人之一,我想我在他的爱情史上,也不会是早被遗忘不值一谈的一章。"

江月蓉竭力使自己平静着,"方总经理,谢谢你的早茶,谢谢你让我看到这样一套豪华的私人别墅,谢谢你的肺腑之言。我很快会以我自己的方式回答你。送我回去。"转身走向汽车。

方怡跟了过去,上了车,充满敌意地看了江月蓉一眼,"你准备怎么做?"

江月蓉说:"你别生气。我一不能给他钱,二不能给他权,三不能给他准备这种豪华的别墅,我只是一个平常的女人,只能以平常女人常用的方式来做。"

方怡再不说话,一路开着飞车返回C市。

朱海鹏这一天和童爱国一起在军区通信团训练场,待了差不多一天。他在利用通信团的C3I系统,做指挥数字化班作战的模拟实验。

朱海鹏在通信团指挥中心得到三个班的报告后,如释重负地出口长气,"终于行了。它们的作用到底有多大,还不好估计。可惜它太笨重了。"

童爱国说:"你呀,总是想一口吃个胖子。"

朱海鹏直接走向吉普车。

一位上校说:"吃了晚饭再回去吧。"

童爱国说:"他们明天就走,回去还得准备准备。郭团长,你们通信团今年的冬训可要抓紧呀。"

两人回到银河宾馆三号楼,常少乐已经在外面候着。

朱海鹏关了车门,对童爱国说:"今天总算能陪你喝两杯了。"

童爱国道:"你是不是又用老白干练过?"

常少乐诡秘地说道:"有紧急军情,今晚朱司令又不能陪你喝酒了。"

童爱国说:"真的假的?"

常少乐说:"有位女士今晚要宴请海鹏,下午亲自来送了两回鸡毛信,像是十万火急。叮嘱我一有朱司令行踪,立即让他拨打电话通知她。"

童爱国打了朱海鹏一拳,"嗨!没想到是。一场漂亮的速决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常少乐开玩笑道:"开拔前夜,良辰美景,可是扩大战果的好机会。"

朱海鹏不好意思地说:"老童,真是对不住,咱们确实好久没在一起喝酒了。"

童爱国又推了朱海鹏一把,"别假惺惺了,又没人说你重色轻友。"

朱海鹏怀着难以抑制的愉快心情,开着车,吹着几年前流行的《月亮走我也走》,准备去摘桃子了。

上午在稻香园的对话,在江月蓉身上产生了双向的影响力。整个下午,江月蓉完全被一种不可扼制的激情攫住了,恨不得马上和朱海鹏一起走到相爱男女灵与肉完全结合的终极。她把两室一厅的房子彻底清扫了一遍,甚至换了床罩。她要用一种激烈的行动,让过去几年的生活戛然而止。厨房的冰锅冷碗无言地证明着请朱海鹏来家吃饭只是一种托辞。两次亲临银河宾馆,只能证明她心情的急迫。随着夜幕的降临,江月蓉吃惊地发现体内的那股充盈得让她感到要爆炸的献身激情开始衰竭了,方怡那些像巫师咒语一样的话,不时地在耳边像一只只鬼精灵一样跳一句,又跳一句。两股力量开始在她体内较量了。

朱海鹏打来电话的时候,她甚至有些吃惊,仿佛已经把下午的急不可耐彻底遗忘了,话音里也没有多少感情色彩,有些吞吐结巴地说:"好,好,三号楼二门六号。"

接完这个电话,江月蓉又像是被充了一次电,思维又回到了下午的轨道上。认真涂好了口红,像是又觉得嘴唇太红,又用餐巾纸仔细揩去。仔细做了做刘海儿,像是又觉得太过,又用梳子把它梳直了。关掉卧室的大灯,似乎又觉得这样只剩下客厅这一方活动空间,又把床头那盏奶白色小灯拧亮了。关掉了电视,似乎又觉得屋里太静了,又打开音响设备,放出一段克莱德曼浪漫的钢琴独奏。江月蓉刚到沙发上坐好,一眼就看见了放在沙发转角平台上的小相框,一个高大魁梧的飞行员正站在他的飞机前朝她微笑。她微微怔了一下,下意识地拿起了相框,忍不住和相片上的男人对视。门铃响了。这一声清脆的浮在钢琴音符上面的响动,仿佛具备某种魔力,飞行员再回到他占据三年的位置时,面朝墙站下了,为这间客厅平添了一方黑暗。

朱海鹏进门扫一眼客厅,伸着鼻子嗅嗅,很遗憾地说:"我刚刚从通信团回来,迟到了。"

江月蓉倚在卧室的门框上,抿嘴一笑,"本来也只有方便面。"

朱海鹏探头朝卧室里扫一眼,"我洗个手,银燕呢?是不是已经睡了?"

江月蓉又跟到厨房的门框上倚着,"我把她送走了,就我一个人在家。"

朱海鹏在客厅走了一圈,"和我想象的差不了太多,就是这种调子,主色调是蓝和白,摆设以西式为主。"

江月蓉冲动地说:"你看看别的房间是不是有别的味道。"看见朱海鹏就要毫无顾忌地迈进卧室,忙道:"站住,那里现在还是军事禁区。"

朱海鹏顺从地退了一步,"好久没有闻到这种迷人的味道了。"

江月蓉又后悔地说道:"给你开玩笑呢,既然这扇门向你打开了,任何地方你都可以自由出入。"

朱海鹏朝三人沙发上一坐,感叹道:"总算找到了家里才有的感觉,像是丢了一辈子似的。"

江月蓉给朱海鹏倒了一杯茶,顺势也在沙发上坐下了,坐下了,又紧张地看了朱海鹏一眼,朝另外一边挪挪,"海鹏,要是下午就见到你该有多好哇。"

朱海鹏本来是觉得这句话有点怪,侧身想问问为什么,不想一下子就被江月蓉动人的侧面线条改变了思维方向,忘情地盯着江月蓉线条分明的脸,紧张地说:"我,我们好像连手也没有握过。已经谈了婚姻的男女,像这种情况的可能不多。"

江月蓉身子兀地一动,像是受了传染,声音发僵起来,伸出手说,"那你就握握吧,省得你,你觉得少了什么过程。哪,哪有你这,这样握手的。"

朱海鹏轻轻一拉,江月蓉灯草一样轻地倒在朱海鹏怀里了,茶杯随着江月蓉做出投降一样姿势的运动,砰的一声,碎在地板上。久旱逢甘雨和洞房花烛夜这人生四喜中的二喜,完全左右了朱海鹏的行动。江月蓉也无法抑制,开始在朱海鹏施予的同时回报起来。墙角的那方黑慢慢地浸开了江月蓉微闭着的双眼,当她的意识把那一方黑辨别出来后,她惊叫一声:"不--"用力从朱海鹏的怀里挣扎出来,喘着气整理着头发说:"太过分了,太过分了。"跪在沙发上,把相框又正了过来。

朱海鹏站起来,红着脸讪讪地搓着手,说:"我,我还是回去吧。再待下去……"迈腿就朝门口走。

江月蓉动情地喊了一声:"海鹏--别--"

朱海鹏慢慢地转过身,蹭过来,瘫软在沙发上。

江月蓉把地上的碎玻璃打扫了,搬把靠椅坐在茶几对面,几乎是在央求着:"你别走,陪我坐一会儿,说说话吧?"

朱海鹏直起身子看看江月蓉,把头埋了下去,喃喃道:"何必自己折磨自己,还嫌不够苦?"

江月蓉看了看相框,走过去,又把相框反转过去,坐在沙发上说:"对不起,我很矛盾很矛盾。我是真想啊--"

朱海鹏猛地抬起头,"我们马上结婚吧。什么话我都说了,请你相信我。我是一个三十八岁的男人,这是我深思熟虑的选择……你是不是要我给你发个誓?"

江月蓉伸手捂住了朱海鹏的嘴,"你别傻了。"

朱海鹏紧紧抓住江月蓉的手说:"那你还怕什么?票已经买了,明天上午我、你还有程东明坐火车走,演习一结束就结婚。"

江月蓉摇摇头说:"海鹏,今天情况变了,变了,变了……"

朱海鹏说:"出了什么事?"

江月蓉苦笑着说:"今,今天我去找了一个瞎子老尼姑算了命,她,她说我命硬,要克你。我们还像从前那样做个朋友吧。"

朱海鹏笑了起来,伸手拍拍江月蓉的脸,"这种胡言乱语你也信。命硬就硬吧,我不怕。"

江月蓉说:"你不怕我怕。我不能害你,决不能。我实在觉得配不上你。我想了想,你还是娶了方怡比较合适。"

朱海鹏警觉地问道:"方怡对你做了什么?"

江月蓉说:"她对我很好,什么都帮我考虑了。我,我很庆幸你能交上她这个朋友。"

朱海鹏说:"可我爱的是你呀!这一年多,我们接触了多少次,你难道还看不出我是哪种人?如果真的需要承受什么,我会无怨无悔地承受。你走出这一步,也不容易,我很能理解。你并不想以这种态度对待我。肯定是出了什么事,你说说呀。"

江月蓉彻底冷静了下来,站起来说:"你爱我,我不是不知道。你是什么人,我早就判断出来了。是我这个人有毛病,我有点神经质,不像你总是一诺千金。"停顿了一会又说:"既然你知道我迈出这一步不容易,那就应该以你的宽容允许我再任性一次吧。婚姻大事,又是二次婚姻,总该慎重一些吧。我们应该分开一段,认认真真考虑考虑。我认为这很有必要。"

朱海鹏默默地站了起来,疑惑地看着江月蓉,严肃地问:"演习你也不参加了?"

江月蓉说:"你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事情太多太乱,得好好想想。"

朱海鹏怒气冲冲地拉开门走了。

江月蓉独自坐着,泪水无声地滚落下来。突然,她发疯一样冲上阳台,看着朱海鹏穿过一团灯光进入黑暗里,咬着手指呜咽起来。

朱海鹏饿着肚子回到银河宾馆三号楼,方怡已经在常少乐的房间里等他多时了。

常少乐和方怡跟着进了朱海鹏的房间。常少乐先开口说道:"是价格问题呀还是质量问题没有谈成?"

朱海鹏生气地说:"反复无常,简直不可理喻,真搞不懂。"

方怡笑道:"这些小公司,交道难打。以后你们有什么项目,还是和我们合作吧。"

朱海鹏看看方怡手中的鸽笼,问道:"还是带到那里放飞?"

方怡说:"你可要多操点心,这四羽鸽子是丫丫和龙龙准备参加香港飞回活动的,下个月六号运到香港。"打开小皮包,拿出一条红绸带,"这是你妈给你做的避邪腰带。"

朱海鹏接过腰带说:"我是坐火车,也没忘带鸽子的事,准备明早顺路去取。"

方怡又把鸽子笼拎起来,"明天正好是星期天,我带两个孩子去送你。注意事项让你女儿亲自给你交待。"

朱海鹏说:"你放这儿吧,不就是放鸽子吗?你这段很忙,还是多考虑考虑公司的事。就别送了。"

方怡说:"这可不是小事。丫丫说,要是她和龙龙的鸽子都能从香港飞回来,那香港就会顺利回归。我走了,你早点休息吧。"

常少乐看方怡走了,又从自己的房间闪到朱海鹏的房间,"怎么回事?像是出师不利。"

朱海鹏说:"连口水都没喝上,说是婚姻大事,不可草率。走,陪我去夜市吃碗面。"

常少乐咂咂嘴,"风云突变,这情场竟也如战场。"

朱海鹏说:"比战场还复杂。看来,那个试飞员确实有过人之处,一张照片,就把我打得无力还手。"

常少乐问道:"是准备撤下来,还是继续冲上去?"

朱海鹏叹道:"人这个东西,真说不清,这翻来覆去,反倒觉得更有味道了。"

第二天上午,方怡带着两个孩子,和程东明的妻子一起,把朱海鹏和程东明送上火车。少妇的肚子微微隆起,看样子没出什么事,从车窗内外小两口的亲昵来看,这些日子两人也没闲着。

方怡催促道:"别等了。"

丫丫说:"爸爸,车要开了。"

龙龙喊:"叔叔,叔叔,要关车门了。"

朱海鹏说:"方怡,你快点再去候车室看一眼。"

方怡笑道:"上天桥也要三分钟,这张车票,你还是留着做个纪念吧。"

车开动了,江月蓉没有出现。朱海鹏把车票撕成碎片,朝窗外扔去。

风很冷很冷,已经是冬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