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9 我心如石(1)
到了流觞亭,曲水流觞,碧波生漪,亭中挂了水晶灯,倒映水中月月中云,流光溢彩,雅兰珠微笑在亭中一桌精致席面前相侯,见他们过来便迎出来。
孟扶摇大步过去,笑嘻嘻的望着天上月道:“今儿的月亮可真圆,不仅圆,还圆得漂亮。”
众人都抬头看,果然月色淡红,像一枚晶莹的珊瑚珠,雅兰珠看着那月亮,却露出惊讶的神色,道:“我倒没在意今年的月色,这好像是我们扶风传说中的罗刹之月啊。”
“罗刹之月?”孟扶摇快手快脚抢了个位置坐下来,又拉了云痕长孙无极赶紧坐,正好便将战北野和雅兰珠挤坐在一起,然而那两人,互相看了看,战北野斜侧着身子坐着,雅兰珠垂下眼,一瞬间没有人能看见她表情,转眼她又抬眼,开始殷勤的给众人执壶。
孟扶摇这下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她原以为最近战北野都在替雅兰珠筹划军事,两人之间也许有所松动,然而现在这样子,竟然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雅兰珠有意岔开注意力般回答她问题:“我们扶风有个传说,这种淡红若珊瑚的月色,是扶风巫术大盛之日,当此之日,顶级巫师施展术法,神鬼避让威力无穷。”
“啊哈,怎么个威力无穷法?”孟扶摇笑,“搬山倒海?”
“你以为是道术啊?”雅兰珠白她一眼,“我听说过的最神奇的一次,是三十年前一次罗刹满月之夜,扶风大巫神和一个异族首领的斗法,一夜之间令对方灭族,不过大巫神从此也没回来,有人说他在斗法之前便已修成不死之体,这是升仙了,也不知道真假。”
“巫神……”孟扶摇笑,“好大的口气。”
长孙无极却突然问:“这位大巫神叫什么名字,和他相斗的异族是哪族?”
“我忘记了。”雅兰珠歉意的笑笑,“等会回宫去查查,扶风异志上应该有。”
“喝酒喝酒。”孟扶摇大杯敬酒,“不过是不相干的事,找什么。”她拉着雅兰珠斗酒,“来来,感情深一口闷,今晚谁不醉谁就是乌龟。”
她有意想让雅兰珠高兴些,捋起袖子四处劝酒。
“来,云痕,喝个三生有幸……”
“珠珠,四季发财!”
“战北野,五福临门!”
“长孙无极,六六大顺……”
“呃,元宝,八方来宝……”
“九尾……来,九九归一……”
夜阑人静时,孟扶摇打个酒呃站起来,哗啦啦推倒残席,把一杯不落还要自斟自饮早就喝醉的战北野推给云痕,把要来拉她的长孙无极推到一边,揽住雅兰珠跌跌撞撞向外走。
长孙无极追上来,在她耳边悄悄道:“扶摇,今夜既然是那个罗刹之月,你多少要小心些,住我隔壁来吧。”
“去去,不过是个传说,姑娘我还怕一轮月亮?”孟扶摇推开他,拖了雅兰珠便走,一边在她耳边低低道:“哎,珠珠,今晚既然是什么罗刹之月,我和你睡好不好?好歹你也保护下我,万一有强人起歹心了呢?”
“得了吧,你不起歹心做强人就不错了。”雅兰珠也有几分醉意,红晕上脸的也没推开她。
“我去抱我的枕头。”孟扶摇大着舌头往回走,路上遇上长孙无极,他守在她门外,见她回来松了口气,道:“别在那边睡。”
“乱想什么你呢。”孟扶摇推开他,想说自己是回来拿枕头的,不想一个酒嗝上来把话压下去了,跌跌撞撞冲进去,往床上一趴便觉得爬不起来了。
感觉到身后长孙无极跟进来,坐在她身边轻轻抚摸她的发,似乎凝视了她很久,隐约低低叹息在屋中绵邈回荡,随即他起身,给她脱了靴,盖上被,吹熄灯,轻轻走了出去。
孟扶摇醉得一时起不了身,脸埋在枕头里便盹着了,不知道睡了多久,霍然一惊睁眼,正看见天边一轮淡红的诡异的月亮。
她觉得口渴,抓起桌边茶盏咕咕的喝了一阵,头脑清醒了些,想起自己先前是说回来拿枕头的,怎么便睡着了?珠珠不会还在等她吧?看了看时辰,也没睡多久,便抱了枕头,再度出门去。
一路上很安静,发羌王宫守卫不多,各类阵法异术本身也是一层方位,头顶上一轮红月照着,地面泛着淡淡的银红色泽,像是一层不洁的蒙昧的血,孟扶摇没来由的心中烦躁,在月色下站定。
这一站定,五识俱开,突然就捕捉到风中传来的语声。
属于长孙无极的声音。
“……不要让她知道……”
“……边军调动……”
“……给我维持住,等我这边……”
什么意思?这几句话什么意思?什么事要瞒着自己?边军好好的为什么要调动?他要做什么?
还有他今晚,一直有些心神不属的模样,平日里她喝醉他定然要占便宜,今晚却什么都没做便离开,她回来抱枕头他守在门口,她原以为他又要偷香,但是他那样子,却像只是想见证一下她回来了。
孟扶摇皱眉站在那里,联想到他今晚再三阻止她住在雅兰珠寝宫,再联想到更早一些日子的想法,只觉得浑身一炸,在这中秋圆满的凉浸浸的月色里,突然便从指尖冷到脚尖。
只是这么一愣神,前方忽然飘出了一条影子,看那身形,似乎便是长孙无极。
孟扶摇立即跟了过去。
那影子浅紫长衣飘飘荡荡,在风中轻若无物的飘摇,刹那间便越过层层屋檐,那轻功的高妙程度,目前整个发羌,除了长孙无极再无人能够达到。
他直奔雅兰珠寝宫而去。
孟扶摇追着,心却砰砰跳起来,每近雅兰珠寝宫一步,她的心便紧上一分,如铁链坠上一块大石,每拖出一寸,那链便深入血肉,直勒到底。
长孙无极……你要做什么?
她跟着,看着长孙无极飘进雅兰珠寝宫,看着他无声掠进寝宫内室,看着他进入殿中,淡红的月光无垠的洒下来,照在窗前,映出倒映在窗纸上的长长身影——
月光将窗户上的影子拉得诡异的长,却将一切动作映得分明,映见那影子俯身低头,伸掌拍下——
孟扶摇立即冲了进去。
她二话不说抬掌就去架那落下的掌,出掌风声凶猛杀气腾腾,那人却一飘,依旧轻若无物的背对着她飘了开去,孟扶摇飞身要追,忽觉前心一凉。
她骇然低头,便见血泉喷出,属于她自己的血,呼啦啦在室内曳开惊心的虹桥。
血泉的另一端,雪亮的刀光在飞溅的血后一闪,恍惚间雅兰珠的脸一闪而过。
孟扶摇这一霎脑中轰然一声。
珠珠——
怎么——
一个念头未及转完,身侧突然伸出一只手,那只手中执着白玉瓶,轻轻一招便将血泉吸入瓶中,似乎还笑了一声,随即手一挥,转而抓向了她。
孟扶摇吸一口气忍住胸前剧痛,抬手便劈,然而那人只是轻轻一转身,淡红的月光照进来,便突然不见。
孟扶摇重伤之下反应犹自不慢,立即翻身跃起,欲待冲破屋顶先逃生呼救,然而身子纵到一半,眼前景物突然一变。
屋顶不见了,面前是一方淡红如珊瑚的月,月光下浅紫长衣的长孙无极无声掠过下掌攻击,苍白的雅兰珠满含恨意一刀戳出。
他落掌、她刺刀、他落掌、她刺刀……
放电影般一遍遍反复在她眼前回放,似乎要将这疼痛的一霎在她脑中一遍遍加深印象,直到她再也不能忘记。
而那一遍遍回放之中亦一遍遍体验到诸如背叛欺骗尖刀入心的痛苦,若轮回辗转不休,直至洗去思维中原有的坚持和认定,只留下这一刻的彻骨的疼痛。
那种信任被摧毁的痛。
孟扶摇眼前一黑,脑中一根弦被无数次拨动直至不堪负累的“铮”一声。
她坠落下来。
坠落的前一刻,脑海中忽然掠过一句话。
“我们扶风有个传说,这种淡红若珊瑚的月色,是扶风巫术大盛之日,当此之日,顶级巫师施展术法,神鬼避让威力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