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   步步危机(3)

    剑光一闪。

    血花飞溅。

    纪羽一剑将自己被压住的左臂砍了下来。

    随即他一个翻身,滚落在地。

    巨石轰然落下,将墓道一分为二,永远堵死。

    纪羽的一只手臂,永远留在了大鲧族墓葬的墓道中。

    和他的手臂一起留下的还有留在巨石对面的那个骑兵,他将孟扶摇推出的那刹,便已注定必死。

    纪羽扒在巨石上,断臂上的鲜血突突直冒,他不管不顾,只是拼命擂着石门,对着那边狂喊,“三儿!三儿!”

    对面无声,却有隐约的骚动声响传来。

    孟扶摇扑过去,将耳朵贴在石门上,隐约听见沉闷的挣扎声,扑腾声,压抑的喘息声,惊恐的从咽喉里发出来的嘶吼声。

    对面发生了什么?

    那巨石隔就的一半墓道里,突然又出现了什么?

    而那个将生的机会让给她,孤单落下的士兵,他现在又遇见了什么?

    难道不仅仅是要将人活埋的流沙?

    听他那般惊恐欲绝的喘息和嘶吼,他一定遇见了十分可怕,超越他能承受程度的事,作为一个心存必死之念,本身也杀人无算的黑风精英,又有什么事能令他在临死前恐惧如此?

    唯因不知,所以越发想象得恐慌。

    孟扶摇扣着那方巨石,想象着他那一刻面对空寂无人的墓道、必死的结局、突然出现的鬼魅、绝望的挣扎,那一刻令人发疯的恐惧和孤独的苦痛感受。

    她心底亦泛出苦痛的血来,喉间腥甜,她将头砰砰的撞在巨石上,却不知为什么要这么撞,唯觉得这样撞可以阻止自己内心里为那青年衍生的疼痛,可无论怎么撞,她都无法再救他,只能眼睁睁“听”着他,在生命的最后,和未知的恐惧搏斗至死。

    一只温暖的手掌,突然出现在巨石前,她的头,重重撞上了那掌心。

    掌心有血,还沾着点泥灰,生生垫在她的脑袋和巨石之间,挡住了她自虐的行为。

    那是战北野的手。

    护着她的额头,将她从巨石前拉开,顺手拉出纪羽,战北野一直很平静,甚至没有对巨石那边看一眼,他只是无声的,将孟扶摇揽进怀。

    这是不含任何狎昵意味,纯粹宽慰性质的拥抱,他的怀抱宽阔而温暖,他身上有这一路前行染上的烟尘气血气钢铁气,更多的是与生俱来潜伏在血液里的淡淡男子香,那是高山之巅承了新雪的青松般的气味,旷朗、舒爽、令人只是闻着,也能感觉到那般深入骨髓的遒劲和刚直。

    孟扶摇靠在他的肩,允许了自己一刹间的软弱,这一刻的拥抱,无关男女之爱,只是对牺牲者的同一心意的缅怀。

    纪羽沉默着任属下包裹好断臂之伤,坐在地上看着那永不能开启的石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他兄弟中的兄弟,是他发誓一生生死相随的伙伴,尤其三儿,是他的老乡,他的发小,他带着他走出家乡,走进令他们一生荣耀的黑风骑,并相约要让黑风骑因他们而名动天下,然而最终,他不得不将他们抛下。

    三儿转过他身侧推向孟扶摇的时候,他来得及将他拦住,然而那刹,他没有。

    在孟扶摇和三儿之间,他选择了孟扶摇。

    因为那是王爷所爱的人。

    王爷身世凄凉,孤独至今,那么多年里,他无数次祈祷过他能遇见温暖他的人,如今他终于遇见,那个女子,光明、鲜亮、明珠美玉般熠熠生辉,她将是王爷此生的救赎和向往,他有什么理由不去保护她?

    兄弟……原谅我的抉择。

    很久以后,战北野缓缓放开孟扶摇,纪羽转过身,有些心事抛在身后留在心底,而路还要继续。

    一行人沉默着继续向前,墓道里再无机关,满壁的壁画却十分诡异,随着他们举着火折子前进的步伐逐渐淡去,孟扶摇低低道,“被氧化了。”

    她眼角掠着那壁画,想着自己先前看见的那个异常,她依稀觉得那是个绝然不同于整个壁画风格的画像,却没来得及看清楚。

    墓道连接着甬道,小砖砌成,拱形券顶,两侧有象征庭院的天井,天井左右各有造型特异的小龛,恭奉的不是神像,却是两个金盏。金盏下有字。

    战北野上前,喃喃读,“以我神浆,奉我魂灵,过墓者饮,违者不祥。”

    孟扶摇愕然道,“叫我们喝?当我们是猪啊,墓室里的东西能喝的?哪怕看起来是琼浆玉液,喝完了也会做鬼的。”

    她凑过去看那金盏里的东西,顿时险些吐出来,那是半盏漆黑的酒似的液体,散发着微腥的气味和淡淡酒气,金盏底有白白的一团东西,弯曲着,像个未孵化的卵。

    “老娘是猪才喝这东西!”孟扶摇抬脚要踹,“看着就恶心!”

    胸前突然动了动,某大人睡眼惺忪的探出头来,孟扶摇盯着睡得毛糟糟的元宝大人,诧异道,“你居然还会醒?”

    元宝大人不理她,直直的看着那金盏,眼神十分诡异,孟扶摇看着起毛,喃喃道,“耗子你不会中邪了吧?”

    元宝大人却突然吱吱大叫,指着那金盏叽哩哇啦个不休,指指那酒,又指指孟扶摇的嘴,然后,一仰头做了个痛饮的姿势。

    孟扶摇这回看懂了,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你……叫我们喝?”

    元宝大人大力点头。

    “兄弟,”孟扶摇抓着它到角落里,头碰头低声商量,“你睡昏了吗?这是墓里的酒耶,墓里无论什么东西都不能下肚的,保质期过了哇……”

    元宝大人:“吱吱!”

    “我说个故事给你听,以前我那一世,有几个盗墓贼去盗个大墓,棺材前放着的就是酒,比这个美多了香多了,盗墓贼就喝了,然后出墓,太阳一照,皮肉成灰……”

    元宝大人:“吱吱!”

    “兄弟……那东西实在喝不下啊……”

    元宝大人揪住孟扶摇衣襟,啪啪的煽她耳光。

    “好吧……”被煽了的孟扶摇摸摸脸,无可奈何的回去,道,“耗子叫我们喝。”

    战北野眉一轩,道,“好!”

    孟扶摇咧了咧嘴,伸手去取那金盏,顿时几双手齐齐伸了出来。不过谁也没有战北野快,他一把接过,不容反对的道,“我先。”

    不待孟扶摇来抢他闭着眼睛灌一口下肚,众人都紧张的盯着,战北野抹抹嘴,笑道,“还好,没想象得那么难喝。”

    又等了一会,见他平安无事众人才轮次闭眼喝了,只在最后一个黑风骑兵那里卡了壳,那青年皱着眉,道,“王爷,孟姑娘,这个我不能喝。”

    孟扶摇要劝,那青年苦笑道,“小人从军前是个酒鬼,整日沉迷酒乡不事生产,全靠娘子卖针线过活,我那娘子是十里八乡的贤惠人,从来没责怪我一句,那年冬下大雪,她出门卖针线,步行十里路回来时,掉入了冰洞……可怜那时她还怀着一个月身孕……”他眼眶红了,再也说不下去。

    孟扶摇沉默下来,那青年仰首向天,吸吸鼻子,道,“小人当年在她坟前发誓,今生今世再不沾酒,违者天诛地灭……”

    孟扶摇看着他,再次拉着元宝大人去墙角,问,“不喝这酒会不会死?”

    她打着主意,若是会死,她打昏这青年灌进去,不算他违誓就是。

    元宝大人犹豫着,对孟扶摇这个问题有点含糊,这酒不喝好像不会死,但是……它摇摇头,半晌,又点点头。

    孟扶摇黑线,瞪着它,正犹豫着,忽听身后一声惊呼。

    她霍然转身,便见甬道尽头,那扇主墓室的门突然开了。

    一片未知的黑暗展现在他们面前。

    孟扶摇倒抽一口凉气,道,“怎么会突然开的?”

    战北野沉思的看着放回原位的酒杯,道,“酒杯之下有机簧,连接着主墓室的门,当酒喝尽,份量改变机簧弹开,墓室门才能打开。”

    孟扶摇看着那酒杯,想这墓室的设计者,是个玩心理战术的高手,从入口开始,处处都利用人性自我保护的心理,入口处的不祥童尸,墓道里的惊影撞壁连环机关,到得此刻,只要是能进到这里的盗墓贼,都绝对不会喝这酒,那么这最后一道门就永远也不会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