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来到潘宅外,龚美请钱惟演至一僻静处,向他作揖道谢。刘娥与苏易简站在他身后,也微笑面对钱惟演。

    钱惟演还礼,道:“兄台不必客气。其实想出此计帮助你们的另有其人……”转身目示赵元侃,“是这位……赵三郎。”

    龚美又朝赵元侃一揖,赵元侃摆手,微笑着走到刘娥的面前,猛地握起她一只手。刘娥蹙眉,迅速抽手,赵元侃加强力道,并不松开。苏易简也是一惊,上前一步,但欲言又止。

    赵元侃直视刘娥眼睛,笑问:“我的马好用么?”

    刘娥道:“还行,比我故乡放羊的瘦马管用。马就系在那边树下,敬请自取。谢了。”

    赵元侃握着她的手,漫视她指尖:“若要谢我,就告诉我你的名字。”

    刘娥静静掠他一眼,忽然将手肘朝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在他胸前。赵元侃吃痛,一下放开了她。

    刘娥悠然笑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的名字?你让人误会我是贼,瞧着可不像好人。”

    赵元侃一笑,朝刘娥拱手:“来日方长,后会有期。”

    赵元侃带着钱惟演和钱砚琳朝自己的马走去。

    苏易简看看刘娥的手,关切地道:“刘姑娘,你没事吧?”

    刘娥摇头:“没事。”

    钱砚琳行了数步,不时回首,看见苏易简与刘娥叙话的情形,忍不住问赵元侃:“大王为何径直握那姑娘的手问她的闺名?状元就在她身侧,他们看起来似乎认识……”

    赵元侃头也不回地向前走:“你放心,他们也许认识,但肯定没有任何关系。”

    钱砚琳脸一红,微垂首:“大王如何知道……”

    赵元侃笑道:“苏易简出身世家,此女性情泼辣,举止爽朗,不像书香门第养出的女儿。适才我抓起她的手看了看,指尖有茧,像是长年做针线活的。而抓她的手时状元虽惊,但未阻止,说明他们之间并不十分相熟。若他们关系密切,见别的男子如此轻薄,焉能不动怒?”

    钱惟演亦听得笑了:“大王英明,惟演佩服,”

    苏易简待元侃等人走远,回眸看刘娥龚美,朝他们一揖:“今日多谢两位为我解围。”

    刘娥忙还礼:“状元不必多礼。今日之事纯属巧合,还望状元别嫌我们给你添乱。”

    苏易简摆首:“易简只恐代国公不肯善罢甘休,继续为难两位。”

    刘娥一哂:“他是国公,不会这么小心眼吧?再说这京城这么大,他要找到我们只怕也不会太容易……”看看不远处勉力拦着围观百姓的快行侍从,刘娥向苏易简道别,“我和龚大哥不耽搁状元了,就此别过。”

    苏易简含笑朝她欠身,然后目送他们,直到他们身影消失在街衢深处。

    潘宝璐伏在闺房案上失声痛哭,潘夫人又心疼又愤懑,却也只能压下满腔情绪,柔声抚慰悲伤的女儿:“我的儿,你虽与状元郎无缘,但天下好男儿又不是只有他一个,回头咱们另寻个更好的。”

    潘宝璐边哭边道:“状元也就罢了,女儿就是气不过凭空被那穷鬼和野丫头羞辱!”

    潘美也是怒火难抑:“别说宝璐,我见那丫头如此嚣张,也是气不打一处来。”

    潘夫人转念一想,忽觉后怕:“夫君,你说,那穷鬼会不会又回来,要我们把女儿嫁给他?毕竟绣球落在他身上,这么多人都看见了。”

    潘宝璐闻言哭声愈大:“要我嫁给那穷鬼,女儿宁可死了!”

    潘夫人忙轻拍她肩:“女儿别担心,爹娘怎会把你嫁给他!只是他那干妹妹伶牙俐齿的,若告咱们悔婚,也是个麻烦事儿。”

    这是潘美担心之处。他心烦意乱地来回踱步,暗暗做了个决定,冲门外大声唤管事进来,吩咐道:“你派人跟上今日闹事的穷鬼和野丫头,把他们抓回来。”

    管事领命离去。

    潘美对潘夫人道:“听口音他们是异乡人,抓回来探探口风,若还听话,就把他们送出京城,若想惹事,免不了要教训他们一番了。”旋即又看潘宝璐,“那状元不识抬举,不要也罢,回头爹爹必会为我儿订一门更好的亲事。”

    刘娥与龚美四处打听秦王府所在,被路人一阵东南西北地指引绕晕了,好不容易辨出方向,已暮色四合,刘娥买了一盏灯笼,提着与龚美在夜晚的巷道上前行。

    感觉离秦王府已不远,两人加快步伐。在一狭窄的巷道中,却见四名壮实的青年男子从前方疾步而来,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四人皆提着棍棒,目光凶恶地盯着刘娥与龚美。

    刘娥后退两步,打量着他们,很快明白了这些人有备而来,意图不善,于是拉着龚美转身就跑。四人追来,龚美回身阻拦,竭力挡住众人,一壁喊“妹妹快跑”一壁挥动双拳,与他们格斗。

    刘娥跑了几步,忍不住回首看,见龚美寡不敌众,已被那四人打倒在地,而那些人兀自提着棍棒向他击去。

    刘娥记起怀中还揣着一瓶桂花头油,于是迅速折返,取出头油,拔开瓶塞将头油朝四人挥洒,然后挥舞灯笼,灯笼着火,并点燃了四人的衣裳。

    他们惊呼着手忙脚乱地拍打火苗。刘娥趁机拉起龚美往前跑。

    两人气喘吁吁地跑过几重街道巷陌,再度迷失了方向,但觉越走越静寂,空旷的石板路上杳无人影。

    龚美虚脱地滑坐在地上,表示暂无力前行。刘娥正一筹莫展,忽见前方迎面驶来一驾马车,驾车的是位三十余岁的男子。

    刘娥眼睛一亮,朝马车挥手。

    马车在她们身边停下。刘娥问驾车人可否让她与龚美搭车走一程,那人爽快答应,请他们上车。

    刘娥扶龚美上车。那人问:“姑娘要去哪里?”

    刘娥道:“秦王府。”

    那人挥鞭,马车掉头向前行。

    刘娥在车中拭了拭额头上的汗,长吁一口气。

    龚美亦放下心来:“我们坐车,想必那些歹人是追不上了。”

    刘娥微笑,静坐片刻后四顾马车,但觉内饰颇精致,四壁有浮雕纹饰,细细看去,忽然发现纹饰中赫然有一白虎纹样。

    白虎主杀伐,纹饰多用于军中或为将领所用,例如虎符、白虎旗。刘娥父亲做过将领,母亲曾给幼年的她讲解过白虎纹饰的含义。

    刘娥顿生疑窦,联想起大名鼎鼎的代国公潘美不但是开国元勋,还一直领兵,去年曾大破偷袭边塞的契丹骑兵,也不知这有白虎纹饰的马车是否与他有关。

    刘娥立即褰帘朝外看,脸色随之一变,压低声音对龚美:“马车兜回去了,是往我们来时路的方向。”

    龚美一愣,也侧首朝外看,旋即急促地冲驾车之人喊:“停车,快停车!”

    驾车人并不回头,加鞭策马朝前冲。

    龚美拔出做首饰的刻刀,扑上前去一刀扎在驾车人肩头,驾车人吃痛勒马,反手一鞭朝龚美抽去,将龚美抽落马下。

    刘娥随即跳下车。扶起龚美,抬头一看,此前袭击他们的那四人已从前方奔来,将他们围住。

    刘娥与龚美均已明白这些人必定是潘宅家仆。龚美踉跄着站起想应战,家仆们随手几拳便把他打晕在地。

    刘娥跑了几步被追上,四名家仆抓住她以绳捆绑,刘娥欲呼救,口马上被人用布塞住,随后她被装进一个大口袋里,众人迅速扎好了袋口。

    家仆中身材最高者把刘娥扛在肩上,正准备往车里送,冷清的石板路上忽然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

    家仆们回头看,见一名背着弓箭的男子策马缓缓走近。

    那男子渐行渐近,于逆光中呈现的轮廓一如雕塑,线条优雅,夜风袭来,他衣袂飘飞,宛若谪仙。

    家仆们侧身让道。男子却在他们身边勒马,冷冷地打量他们被火烧过的衣裳,最后目光停留在装刘娥的口袋上。

    那男子手握马鞭,一指口袋,问:“这是什么?”

    扛着刘娥的人回答:“是一只刚宰的羊。”

    男子收回目光,策马继续前行。

    袋中的刘娥感觉到来人逐渐远去,焦急之下奋力一蹬,踢了扛她的家仆一脚。家仆吃痛,把她抛在地上,踢了两脚仍不解恨,拔出匕首就要去刺她。

    一支箭从前方飞来,刺中了那家仆的手。家仆痛呼怒骂,其余几人警惕转身,看向箭飞来的方向。

    马上的男子驰回,淡定地提着弓箭,引马走到了家仆中间。

    潘宅家仆五人围攻那男子,有的举起棍棒,有的挥舞匕首。

    那男子一手持弓,一手持箭,从马上飞身跃起,扬腿踢飞两位家仆。落地之后以箭为戈握在手中左右一舞,风驰电掣间另两位家仆已被刺中,相继倒地。剩下一位想跑,奔了数步,男子从容挽弓,一箭射去,正中那人头上发髻。那人吓得腿软,跪倒在地,继而迅速转身,朝男子叩头,不住地叫“公子饶命”。

    之前被打倒的四位家仆见状也不再动手,在男子冷淡扫视下,也纷纷下跪,连声告饶。

    男子拾起家仆遗落的匕首,走到刘娥身边,挑开袋上的绳子,发现双目紧闭,呈昏迷状的刘娥。

    他解开刘娥身上的绳子,取出她口中的布,轻拍她脸颊,唤“姑娘”,刘娥仍无反应。

    这时家仆们爬起来迅速逃走,他追了几步,忽闻刘娥叫了一声,便又回来,将她扶坐起来。

    刘娥悠悠醒转,茫然睁开眼睛。

    彼时的白月光一瞬如千年般漫过她的眼,景象从模糊到清晰,她看见一位年轻男子清澈的面容浮现于月光中。白襴衫沐着冰轮光华,他微锁眉头,见她认真打量自己,温和地朝她呈出了一个优美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