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木兰和若干人跟在李参军的身后,翘首盼望着狄叶飞等人的到来。

    军中对这些高车人的态度很微妙,一方面想要接纳他们的归附提高大魏的声望,一方面又谁也不愿意出头,去拿这随时可能丢掉的功劳。

    苦命的参军帐却是不得不出头的,军中一切外交事宜都是由他们解决的,这个类似于“参谋部”+“后勤保障部”+“外交部”+“通讯部”+“情报部”的军中营帐里有太多的事要做,即使不乐意,也得安排好这些高车人,并且从中找到可以有利可图的地方。

    是的,他们汉人就是这么“奸诈”,压的鲜卑人和其他诸族翻不过身来,真不好意思,他们就是如此“奸猾似鬼”……

    李参军好笑的看着这一群人的表情。

    这群高车人到了黑山大营门口发现召他们来的是自己,都露出了“我的天居然是参军要了我们这下子完蛋了”的样子。

    贺穆兰和若干人兴奋看着两个将官身后的狄叶飞,若不是人数太多,早就已经冲上去叙旧了。

    听说狄叶飞和那罗浑升上百夫长后两人一帐,手下有人了以后,遇到冷眼的时候就少了。毕竟欺负一个普通的小兵和欺负一个百夫长是不一样的,后者能拉出一百号人来活活把人揍死。

    狄叶飞见到了贺穆兰和若干人,勉强笑了笑,又忍不住将目光游移到天穹庐的方向。

    那么大的一个帐篷,要让人不注意是很困难的事情。

    李参将见到狄叶飞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刚看到那些高车人从高大的车子中取出巨大的牛皮开始组装起来时,露出来的表情和狄叶飞差不多。

    他在书上看到过关于高车人“穹庐”的描述,高车人把穹庐和天联系起来,认为穹庐和天是一样的,所以他们的主帐才叫“天穹庐”,这而后高车人聚群而居的习惯也分不开,大多数高车人喜欢聚群而居在一个帐篷里,而非分成无数个小帐篷。

    这在游牧民族中属于很好的迷惑方法,喜爱劫掠其他民族的强族因为弄不清楚那个帐篷里到底有多少人,很少贸然发动攻击。

    “很壮观对吧。”李参将看着那以顶天立地气势被撑起来的帐篷,赞叹出声:“听说高车人喜好歌舞,当年穹庐帐起的时候,有汉人做赋夸赞……”

    “慷慨歌谣兮绝不传,穹庐一曲兮本天然。这便是昔日的穹庐啊!”

    李参军有感而发,最后一句更是用汉话说的,结果除了贺穆兰,众人纷纷露出了什么也听不懂的迷茫表情。

    若干人听得懂汉话,但听不懂古诗,眼睛眨巴眨巴,似是等着李参军解释。

    李参军的话根本就不是说给他们听的,只不过是有感而发而已,见到他们茫然的神情后微微一笑,开门见山道:

    “我知你们都是高车后裔,你们如今是大魏的军户,为保家卫国而战,都是大好的男儿。如今有一支高车部族远道而来,军帐召你们前来,不是为了别的,正是为了促成我大魏和高车一族的交好,请你们来照顾这群高车归民。”

    听说是伺候人,小半高车人都露出了有些失望的表情。他们虽然是高车后裔,但自小在大魏长大,生活习惯已经和魏人没什么区别。他们向往的是在沙场上建功立业,渴饮敌人之血,而不是和一群高车人聊聊家长里短,嘘寒问暖……

    眼看大战在即,谁不愿意多练练本事,好在日后出头?

    李参军扫了他们一眼便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又补充了一句。

    “我知各位平日勤练武艺,都是为了战场杀敌,但此事做的好了,比杀敌来的功劳更大。这样吧,若是诸位完成了军帐的任务,待回返以后,我会禀明将军,给各位军功加上一转,你们看如何?”

    这下,连若干人都有些嫉妒了,高车诸人都露出狂喜的表情。

    狄叶飞头脑清醒,知道这等好事会给他们,一定不仅仅是要照顾这群高车归民这么简单,他行了个军礼,向李参军问道:“不知如今归附的是高车的哪一支部族,人数多少?李参将又想让我们做些什么呢?”

    “你姓狄?那来的搞不好还是你的同氏之人。”李参军抚了抚颌下的胡须,笑着说:“来者姓狄,带着部族两千余人南下投奔我大魏。他自言自己只是狄姓一个小支的部族,但本将见他谈吐为人,都不像是普通的高车老者。”

    “至于我想让你们做什么……”

    “一来嘛,自然是因为高车人远道而来,对大魏并不熟悉,对黑山更是并不了解,有你们这群既懂鲜卑话又懂高车话的士卒在,高车人过的也会容易些;二来,他们初来乍到军中也不能完全信任他们,你们要多多警醒,若发现他们有不对的地方,一定要及时向军帐通报。”

    他看了看那座天穹庐。

    “军中对高车人归顺的想法大都是‘他们之中多出名匠’,可为己用。但高车人口众多,且分布柔然各处,应当是一支不小的力量。”

    “我参军帐众将商议了一阵,欲效法昔日张骞之时,从高车人那里弄清楚柔然人的底细。你们都是高车人士,多与这支部族处好关系,问清高车有多少人已经起了反抗之心,境内又有多少其他胡族已经处于爆发的边缘……”

    他意味深长的看着面前的这群高车人,尤其是狄叶飞:“这件事办的好了,说不定是一项天大的功劳。”

    贺穆兰原本只是冷眼旁观的表情,待听到“张骞”这个人名,顿时惊得凝神朝着李参军看去,完全想象不出他竟有这样的想法!

    他是想里通高车人,对柔然反戈一击?

    那怎么可能!

    茫茫草原里,高车人散居四处,高车人又没有王帐和王族,怎么可能无缘无故突然齐心协力起来,做这种可能灭族之事!

    李参军说的已经足够清楚,这些魏军中的高车人一听他们责任重大,心中最后一点不乐意也都收了起来,皆点头接令,发誓要办好这件差事。

    狄叶飞难忍心头翻涌的热意,他虽不知张骞是谁,后面的话却是听得懂的。参军帐想要多接纳高车人,让他们彻底反出柔然,这其中必定要有联络的可靠之人,而且身份必须值得双方信任。

    狄叶飞一直想着建功立业出人头地,做出一番足以让人讶异的功绩来,只是一直苦无门路。他若从军中一层层爬起,由于他的出身低,至多不过是个杂号将军就到顶了……

    可是这件事可是大事!若是办好了……

    若是办好了……

    他眯起眼,心中下定了决心。

    李参军见众人都听懂了他的意思,便一指身边的花木兰和若干人等人,和他们说道:“这几位是中军帐下各位将军的亲兵。这支高车人目前归中军照看,各位若有什么疑问和需要帮助之处,可以去鹰扬军找这三位亲兵。”

    他指了指贺穆兰和若干人:“这是鹰扬将军的亲兵花木兰,若干副将的亲兵若干人,你们都是出自右军,想来也都认识。”

    高车士卒们都笑了起来,表情热络地看向两人,连连点头。

    “这是独孤将军的亲兵屋引达,独孤将军管着鹰扬军的练兵之事,若是缺人手,可以找他。”

    李参军所在的参军帐人手不够,他一天到晚忙的到处跑,自然不适合做那联络之人。中军资源多人手足,真要有什么事,找他们比参军帐中还容易些。

    等安排完毕,李参军便让他们互相先熟悉一番,口中告罪有事要办,准备先离开了。

    离开前,他让两个将官等会儿把这些高车士卒送到天穹庐那儿去,引见给狄氏这位族长,又嘱咐等会儿贺穆兰等人去趟参军帐,还有事要请他们帮忙。

    李参军来去匆匆,高车士卒们也不喜欢和这些高深莫测的军师之流打交道,见他走了,反倒松了一口气。

    “花木兰,你在鹰扬军过的如何?有没有人瞧不起你?”一个高车士卒凑上前来,感兴趣地问。

    “鹰扬将军是不是真有万夫莫敌之勇?花木兰,你不会因为这个就不回右军吧?兄弟们还等着你回去呢。”

    一群人唠唠叨叨围着贺穆兰问了起来,她禁不住有些受宠若惊,回答回答这个,问候问候那个,眼泪都要下来了。

    一旁静立的素和君也没想到贺穆兰在右军中有这样的人缘,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那两个军帐派出来的将官更是惊讶莫名,频频低声交谈。

    若干人和狄叶飞面含微笑的看着贺穆兰被问的满头冒汗,心中都各自舒了一口长气。

    不管怎么说,大家都在朝着好的方向越走越远,这是件幸事啊。

    贺穆兰回着大家的话,冷不防一旁的狄叶飞开口问了句,“花木兰,刚才李参军所说的‘效法张骞之时’是怎么回事?”

    贺穆兰被问的一愣,顺口回他:

    “汉武帝时期,汉人和匈奴人交战不休,汉皇想要彻底打败匈奴人,便想要联合当时处在西域的大月氏抗击匈奴。他派了一个叫张骞的汉人率部出使西域,在西域联系对匈奴有反抗之心的诸国,又细心收集关于匈奴的消息。后来,他回到汉朝,随汉朝的大将卫青出征立功,知水草处,军得以不乏,被封为博望侯……”

    这是著名的“断匈奴右臂”的政策,学过汉代历史的孩子人人都知道。至于后来这条刺探军情的旅程变成了开启西域贸易之路的起点,就算是汉武帝,也没有想到过有这样的好处。

    “咦,你读过史?”

    素和君颇感意外。

    “花木兰,你懂得真多。”

    若干人自认看的汉书庞杂,对这段历史都不太了解,更别说一下子说出张骞的名字。

    贺穆兰答完以后才想起来身边还有个白鹭头子,心中顿时警觉,不以为然地说道:“在家也曾看过些汉书,这故事还是以前家中舅舅告诉我的。”

    花木兰的舅舅是个正儿八经的读书人,只可惜身子弱,一直靠花木兰的父亲接济着过日子,后来还是撑不住去了。

    她此时用这个搪塞,也不算太虚假。

    一群高车男儿听了花木兰所说的张骞之事,对自己此行的任务更是感觉重任在肩,顿时士气满满,想要立一番大功劳。

    那两个将官也没想到贺穆兰随意说了几句话便起到这般的作用,心中满是感慨的将他们带到高车人的地方。

    高车人逃了半年,好不容易才找到安身之地,又有魏人送衣送食,各个都是喜气洋洋,见魏国的将官又带了二十几个年轻人过来,一边派人去把指挥族人搭建天穹庐的族长叫来,一边笑语吟吟的前来迎接。

    当听闻这些人都是军中的高车后裔,人人都会高车话,来帮助他们的,这些高车人们纷纷都行礼道谢,当下也不客气,拉着为首的狄叶飞就打量了起来。

    【原来魏国也收女人打仗啊?这位姑娘长得真好看,今年多大?许了人家没有?在军中住哪儿啊?不会和这些男人住一起吧?】

    一个年老的老妪越看狄叶飞越喜欢,絮絮叨叨说了半天。

    【老阿妈,我是男人。】

    狄叶飞默默地抽回了手。

    【咦?原来魏国的水土这么养人,男人也能如女人一样美哇!】

    那老太太张嘴又赞,狄叶飞的脸色已经黑到不能再黑。

    好不容易军中不怎么拿他长相说事了,这下高车同族又来说!

    什么叫和女人一样美!

    一旁的贺穆兰听不懂高车话,但见到狄叶飞僵硬的表情便知道大约又是拿相貌说事了。这自古到今,老太太都喜欢长的帅或者漂亮的小伙子,被拉着谈笑也是正常。

    她看着周围高车同袍忍俊不禁的表情,也偷偷扯了扯嘴角。

    另一个面善的小伙子也被一个中年人拉住了,不过却不是夸相貌的,这人一张嘴,就是一连串的工具:

    【我们在路上丢了不少东西,既然你们来了,劳烦帮我们搜集一些。我们要两百斤木炭,一百斤石墨……此外,我们太久没有吃青色的东西了,有些人身上已经开始溃烂,能不能给点蔬菜……还有……】

    他一口气说了一大堆东西,最后笑着看着那个已经呆愣住的小伙子,【高车人也不会让朋友白忙活,我们来的时候带了不少好刀,我们愿献给大魏,换取在这里生活的物资。】

    这话一出,听懂了的人都开始动容。

    高车人会起一种火炉,温度比一般的火炉要高,制造的刀剑极为精良,柔然百分之六十的兵器都来自于高车人的铸造,所以高车的刀剑很是有名。

    那小伙子原本已经听晕了,待得知可以拿好刀换,立刻打起精神,和他回话:

    【刚才实在是没听清楚,劳烦再说一遍?木炭,石墨,还有什么?】

    高车人对北魏的鲜卑人还有一定的防备,可在同样外表、同样语言的同族面前却是十分自然,当下又说了一遍,并且拉着他们就往空地的地方走,准备带他们去看看正准备搭起来的制皮帐子。

    贺穆兰和若干人等人来,是在高车人和军中起到联络的作用的。这些高车人最后要了什么东西,还是得贺穆兰等人向军中去索要。

    狄叶飞不懂文字,其他众人也都不懂,这让她有些发愁。

    若是要的东西多了,说的东西多了,他们到底要怎么才记得住呢?

    总不能硬生生背了过来转述吧?

    贺穆兰和若干人说了自己心中的疑虑,若干人听了也觉得是个麻烦,正在此时,贺穆兰身边的素和君突然怯生生开口:

    “小的会写字,不然,小的替大人留下,帮着大人的朋友记录?”

    若干人奇怪地看了过去。一个随从会写字,这实在是很奇怪的事情。而且亲兵的随从就等于是亲兵的生活助理,断然没有去帮着别人做事的道理。

    谁料贺穆兰也是个怪人,只是稍稍犹豫了一会儿,便点了点头。

    “你若想帮忙,这是好事,那你留下来吧。有事就回中军找我。”

    素和君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掉了马甲,心中正嘀咕着这人厉害是厉害,也未免太好忽悠了一点,但不管怎么说,得到他的信任总是好事,立刻接了命令就去找狄叶飞等人套近乎去了。

    “花木兰,你手下这个随从看样子不像是个愿意久居人下之人……”若干人望了望素和君的背影,“你小心一点为上。”

    贺穆兰脸色古怪地也看了素和君一眼,扭头答话:

    “他本来就不是久居人下之人,若是能远走高飞,也是好事,这才不算辱没了人才。”

    未来的白鹭官之首,哪里真的给她当一辈子亲兵。

    现在大概是收集情报的瘾头发作,又跑去四处找自己感兴趣的事情去了。

    罢了,让他多和狄叶飞接触接触,也许能看到狄叶飞的好处,和上辈子一样,把狄叶飞推荐到宿卫军中去。

    不过她很好奇,狄叶飞在花木兰那一世到底是哪里打动了素和君,居然能被推荐到宿卫军里去做宿卫呢?

    那可是先看“政治出身”再看个人能力的地方啊。

    “啊,火长就是高风亮节,这胸怀气魄!”若干人满脸崇拜地说道:“在你手下做亲兵,一定很好!不像我,一天到晚给我阿兄欺负……”

    “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快让让啊!马惊了!马惊了!快让开!让开!”

    几个高车人惊慌失措的在围场里追着一匹惊马跑,这些马晚上拉了一夜的车,白天正在休息,突然间被一下子惊醒,顿时撒开蹄子就跑。

    这些人原本只是想把车子从这几匹马身上解掉,好从车中搬运东西,谁料一下子惊了其中一只马,马是聚群的动物,一只马被惊吓了,很可能带动所有的马乱跑。

    此时还有许多马是套了车的,若是一群马惊动起来,撞了正在搭建的天穹庐或者是冲出围地跑到黑山大营里去,那就真是糟糕了!

    贺穆兰和若干人听到马惊了都是一愣。

    待看到那匹马已经开始不管不顾的朝着照料羊羔和牲畜的孩子们冲去,贺穆兰顿时吓得拔腿就往那边跑,若干人只是愣了愣,也跟着贺穆兰往马冲过来的方向跑。

    贺穆兰拔足狂奔之下速度极快,又是和马对冲的方向,瞬间就到了马下,狄叶飞看她不避反迎,脸色一白,惊叫了起来。

    ‘哎呀,还说你是男人。看到情郎遇险,心中着急了吧?’那老奶奶心中拿这冷面的美人打趣,‘不过会为了救人而冲到马下,这也是个好儿郎啊。英雄美人,正好般配。’

    这老奶奶看到如此惊险的一幕居然不惧怕担忧,并非她气度不凡,而是她扭头过去的时候,贺穆兰已经活生生将那马掀翻了过去,根本不能再被伤到了。

    .

    贺穆兰冲出去的时候完全是条件反射,待真到了马前的时候也傻了眼。马奔跑起来的冲力惊人,否则也不会有骑兵这个兵种了。她马术还没有好到能直接抱着奔马爬到马身上的地步,唯一能倚仗的也只有自己的力气。

    好在这马本来就受惊了,惊慌失措之下看到一个人突然冲到自己面前,顿时人立而起,想要用马蹄踏飞贺穆兰。贺穆兰和越影玩这一套玩的太多,知道马人立而起的时候是重心最不稳的时候,所以并没有让开,反倒往前几步,硬生生凭着自己的力气从马柔然的腹部推了出去,将那匹惊马推翻在地。

    这一举动说起来容易,真要能做成,胆量、力量、眼力和机变缺一不可。

    贺穆兰将那马推得重心不稳向一侧翻倒,见它还要起来,立刻冲上去从后面一把勒住马脖子,对着后面已经吓傻了的若干人喝道:

    “你傻愣着干什么,拿笼头和缰绳来啊!你以为我能压多久!”

    贺穆兰控制住了这匹惊马,马前不远处的一群小孩子鸟兽散了,只有几个胆子特别大的,抱着羊羔好奇地看着贺穆兰,已经她怀中勒住的马。

    很快,那些高车人就惊魂不定地跑了上来,接走了那匹马。军中众高车儿郎见贺穆兰没事人一样拍了拍衣衫站起来,顿时爆发了雷鸣般的喝彩声。

    这些高车人里也有一些不大愿意千里逃命的,总觉得换了魏人做宗主,不过是从一匹狼嘴里跑到一只虎嘴里,没有太大的区别。如今看着大魏一个普通的亲兵都有这般的力气和武勇,这些人的心里庆幸极了。

    柔然缺兵员的时候强行征召高车人作为骑兵出战,这些高车人和魏人并无仇恨,也没什么生存的冲突,却要被迫拼个你死我活。若是魏国的士卒都有这样的本事,他日沙场相见,杀人岂不如屠狗一般?

    无论如何,得罪了柔然,比日后要和更强大的魏国交战要好。

    贺穆兰放开了那马,越发想念自己的越影。越影喜欢踢人,如果是她今日这样的伎俩,不但不会吓到它,说不定真要被踢个正着。

    她在心里想着越影现在是三岁还是四岁的问题,正前方来了一群高车男人,簇拥着一个四十余岁的大叔向着他们的方向前来。

    这便是贺穆兰那天夜里见过的狄姓族长,狄主真。

    这狄主真先是赞叹了一番魏国人的热情好客、慷慨大义,然后毫无意见的接纳了所有的高车士卒,并且称呼他们为“吾族的兄弟”。狄叶飞见他的名字便知道他是哪一支的狄姓,当下按捺住心中的想法,默默地看着他和所有人寒暄。

    狄叶飞等人被留下作为“协助者”,素和君绕了一圈,用木枝沾着一些高车人拿来的墨汁,写了一大串他们现在急需的东西,交予贺穆兰等人带回参军帐中。

    贺穆兰收好了那块写着字的布,带着若干人等人就离开了。

    因为狄叶飞长得特别出色,难免让高车人,尤其是高车的男人们频频侧目。高车人喜爱漂亮的东西,尤喜歌舞和美人,所以见到狄叶飞这个同族心中极为欢喜,不停的和他搭着话。

    【阁下眼眸是绿色,莫非有西域的血统?】

    狄主真笑眯眯地问他。

    狄叶飞的父亲确实是典型的高车人性格,喜爱歌舞美人,所以才花费心思得了他的母亲,并且一生都还算琴瑟和鸣。

    但他开口,却没有提自己母亲的事情。

    【狄族长,你是‘主真’,应当是掌管知识之人,那这支部族就是‘阿其真’了,难怪老人如此之多。敢问族长,狄氏的‘阿其食’、‘阿其兵’的几支都去了哪里?】

    狄叶飞的话一出,那族长笑眯眯的眼神立刻一变,脸色也凝重了起来。

    【你是?】

    【我叫狄叶飞……】

    狄叶飞感觉到自己的毛孔都在欢唱。

    【……阿其火的狄飞与斛律叶的后人。】

    ***

    狄叶飞这边在和狄主真攀交情,贺穆兰怀揣着记载着高车人要的一堆东西的那块长布,带着若干人和他的随从往参军帐走。

    独孤唯的那个亲兵一听说要去参军帐,就像是见了鬼一样跑了,留下贺穆兰和若干人一脸迷茫的跟着将官回返。

    能在鲜卑人占了百分之九十九的北魏军中立足,参军帐中的那些汉人各个都是有着过人的本事的,忍不下去的早就已经另谋高就了。

    但这些本事大多数时候对于鲜卑人来说,并非像是“连斩几大将”、“提多少头颅来见”这般让人热血沸腾,为之震撼的本事。

    汉人似水,润物无声,用他们自己独有的方式改变着鲜卑人的点点滴滴。

    无论是无主的尸体必须掩埋烧葬,还是大营中的营厕和畜生棚必须远离人群,很多他们下达的命令鲜卑人都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自他们进行改变后,确实营中的得病率变得低多了。

    草原上一马平川,鲜卑人和柔然人性子都直,不喜欢弯弯绕绕,汉人的军事才能在个人武勇的衬托下反倒变得不怎么起眼,可他们最可怕的“经营”能力在军中充分发挥了出来。

    接近六万的大军驻扎在黑山大营,若是没有像样的指挥系统和后勤保障之术,光这么多人的粮草和军备就能活活把鲜卑人拖垮。

    由于北魏人的国策是设立军镇和边关抵御北方的柔然,腹地采取均田制养民,所以后方的百姓很少受到战火的洗礼。只有后方安稳的环境,才得以不停的输送粮草和物资上前线,养活前方的六万大军。

    而军中又把黑山大营立在敕勒川口,敕勒川的牧场足以放牧黑山大营所需的牛羊、战马,占据天时地利人和,不知道要比柔然人优越多少。

    贺穆兰估算过,自拓跋焘设立北方大营以抗柔然后,柔然人能成功劫掠到物资的机会比之前少了大半。

    柔然汗国的地理位置在后世外蒙古到西伯利亚那一块,从那么远的地方跑到位于内蒙古的黑山大营,柔然人不可能饿着肚子一直飞到,除了不停的设立游帐带着奴隶和照料马匹辎重的人南下,他们势必还要向柔然其他附庸的民族压榨血汗,获取南下一路上的给养。

    在这种情况下,人口众多又善于经营的高车人,被柔然人欺辱到直接叛逃也是正常事。

    总体来说,她穿来的时候虽然是北魏初年,一切都荒蛮无比,但鲜卑人确实逐渐从奴隶制度开始向封建制度转变,并且以惊人的速度在学习和改变着。

    她是现代人,以后世成熟的眼光看待这个时代,自然是非常不完美的。远的不说,就连南朝的刘宋,也比北魏不知道繁华到哪里去。

    但和周边诸多胡族建立的国家比起来,北魏已经算是十分开化、也是接受汉化程度最高的一个国家了。

    很多鲜卑人根本不了解汉人在做什么,但出于对汉族文化的认同,从最上层开始,强迫着整个国家先改变后理解,这让北魏的国力顿时甩了周围秦、凉、燕、夏不知多远。

    而柔然人则是以倒退的速度发展,越压迫越反抗,外有强敌,内有动乱之下,必将被历史的大潮所抛弃。

    反正贺穆兰穿来之前,知道鲜卑人是什么种族,历史书里一堆“拖把”笑死了人,而慕容鲜卑的美名更是连金老爷子都写出了“慕容复”这样角色。

    可是柔然呢?反正贺穆兰穿来之前,完全不知道柔然是个什么鬼东西。

    同样是胡族,这便是最好的证明。

    鲜卑人不知甚解先拿来用了再说的特点,在军中发挥的也是淋漓尽致。只不过这是个刚刚经历过五胡乱华没多久的时代,汉人自己习文识字的都很少,更别说鲜卑人,所以军中的军师和参军就变得尤为珍贵,大多数都是来自北方高门、世代将种的人家。

    相对于许多在朝中谋求官职的高门子弟,这些人在某种意义上也是值得敬佩的汉人。真是有他们这些人的存在,鲜卑军中才不至于陷入蛮荒征战的样子。

    对于大多数鲜卑人来说,汉人的参军帐是不可踏入的世界。军中传着一句笑话,用鲜卑话翻译成汉话,类似于“进了参军帐之前你是个人,出来后你就变成了一头猪猪”之类。

    贺穆兰一直不知道参军帐究竟有什么好让人怕成那样,上辈子的若干人在里面待了许多年,也没见养成了什么变态。除了变得更加成熟了一些,性子几乎没多大变化。

    哦,也有变化。这二缺居然也能做好一郡的太守了。

    总而言之,贺穆兰作为超越整个黑山大营,不,应该是超越整个时代眼界的一个灵魂,对参军帐这种地方是不抱有任何畏惧和好奇的心理的。而若干人更是对那个地方无限向往。

    不过只是片刻,在众人同情的眼神中掀开了参军帐主帐帘子的贺穆兰,就有了一阵尿急的想法。

    ……

    新世界的大门,残酷的向着他们打开了。

    ***

    “来了两个?终于给我们派人手了?”

    两人一进入帐中,还没有开口说出来意,一个山羊胡子的文士就迎了上前,满脸“含情脉脉”地表情朝着他们期待地问道:

    “你们会写字不?”

    两人对视一眼,莫名其妙地点了点头。

    “太好了!”山羊胡子的文士一击掌,拉着两人就跑,“来来来,我这还有许多文书要誊抄……”

    “韩老二,你那不忙,莫抢我人!来我这来我这,我这还有一大笔帐要算!”

    “你们莫吵,我这军簿今天就要交予参军将军的,我这最缺人!”

    “怎么,你们还想和我打一架不成!”

    “打就打,就你那体型,怕是都站不起来了吧?”

    “哎哟,你莫说,我坐了一日,腿已经麻了,真站不起来了……”

    一群刚刚还“气度不凡”、“运笔如飞”的文士们,顿时像是军中普通的士卒一般吵闹了起来。直到一个穿着红色官袍的文士重重拍了拍案几,这些人才消停,但对着贺穆兰两人的热络一点也不减,拉着两人就往案边奔。

    若干人和贺穆兰早就被帐中的“热闹”吓了一跳。

    军中那么多营帐,哪怕是库莫提的王帐,都没有像这样摆满了一帐子的案几的,也没有哪个营帐里有这么多人在共事。

    其中还有许多穿着窄袖胡服的汉人抱着厚厚的简牍在案几间来往穿梭,那些简牍比他人堆得都高,走起路来颤巍巍的,一路走一路掉,这些人也不管,把这些简牍放到各自的案几上之后,再回身去捡,重新再跑一趟。

    南北朝时期,简牍、缣帛和纸书三者并行,魏国大量的文书还是以简牍和缣帛书写为主,抄录的纸书则是汉人大族才能享有的便利。军中简牍最多,用废了的削掉写字的那面,还能反复使用,所以在参军帐中为官,久而久之连力气都变大了。

    “这是怎么回事?”若干人小声地和贺穆兰咬着耳朵:“我怎么觉得情况不对啊……”

    贺穆兰看了看那堆成山的案牍,比他的脸色还难看。只要从学生时代过来的,没有一个人不怕抄书的。

    这个连杀人都不怕的女人微抖着声音说:“情况不对,我们还是表明身份吧。”

    看这虎视眈眈的气氛,大有今晚离不开这个营帐的感觉啊……

    “敢问帐中那位是主事?”贺穆兰壮起胆子,叫了起来:“我是鹰扬将军的亲兵,和这位若干人是来……”

    “哎呀,早上李参军说会派几个中军的亲兵来帮我们,说的就是你啊!”那山羊胡文士立刻打断了她的话,不由分说的笑道:“我就说怎么会有人无缘无故进我们的参军帐,而且还是两个鲜卑人,原来是李参军找来的帮手……”

    “不是,我们是为了高车人……”

    “说道高车人正好,军中突然多出三千多老幼,这补给物资都要重新审定,每日的消耗也要计算清楚,来来来,来我这帮忙!”

    一个蓝衣的汉人立刻欣喜若狂的招手:“我是黑山大营的典客参军,你们来的正好!”

    其他人满脸失望的看着贺穆兰和若干人行到他的岸边,仔细听着他的吩咐。

    “所以,按一个成年男人一天半斤粟米、两个小孩一天半斤粟米,一个老人家加一个女人一天八两粟米算的话,三千人我们要……”

    这典客参军开始在纸上画起各种格子。贺穆兰好奇地看了看,发现这大概是古代原始的“代数”,忍不住感兴趣地也在心中计算了起来。

    若干人却是已经听的头晕脑胀了,见旁边那个汉子手中的案牍捡了掉,掉了捡,立刻小跑过去,对他一笑:“哎呀,我帮你!”

    那人本来已经腰背都酸软不堪了,遇到这么一个自告奋勇的,立刻把手中的案牍往他出来的手中一放,笑着说:“那可太好了,我从早上忙到现在……你把红线系着的给每个桌子上一个,蓝线的往几位……哎呀,你不知道是谁,这样吧,你就抱着,我来发……”

    若干人一抱了那堆简牍就大叫不好,这么一堆压下来,难怪这人一路走一路掉,委实也太重了点!

    他龇牙咧嘴的跟在那文书的后面,认命的随着他分拣文书,开始向各个参军的案几前发放。

    贺穆兰陪着那典客参军计算辎重物资,想起怀里还有东西,立刻掏出那块布帛,往典客参军桌上一递:

    “这位大人,这是高车人要的东西……说是会以好刀相换……”

    “嗷!我刚才算到哪儿了?你别和我说话!”

    那典客参军哀嚎一声趴倒桌子上,在众人幸灾乐祸的表情中连声大叫。

    “啊!啊!啊!我要疯了!”

    “您算到以现在的人数,这些高车人一天大概需耗费二十余石栗米,不过大人,高车人大概不会吃得惯栗米,是不是最好问问他们……”

    “问什么!到了我们这里给什么吃什么!军中栗米和麦粉都不够用了,军中一年就要消耗二十万石粮食,这三千多人能有栗米已经是不错的待遇,总不能让军中将士吃豆饭吧?”

    那典客参军皱着眉头在竹简上写下“七百石”,又把另外一张简牍里划去两栏,伸出手来。

    “你要给我什么东西?”

    贺穆兰这才把案几上的布帛赶紧给那典客参军,那参军看完以后,没有越皱越紧,问一旁另外一位文书:“这个月军中还有多少葵菜?”

    “不足四百斤……”

    “……那先拨五,算了,拨六十斤过去吧。”

    他一边写,一边和贺穆兰解释:“冬日里蔬菜稀少,从南边运过来就坏了。军中蔬菜也不多,多是用来做汤的,你让他们先用着,等有了再运过去。”

    贺穆兰无所谓地点了点头。

    她在军中一个月也就吃上几次青,有时候牙龈都出血,自然是知道冬天蔬菜有多珍贵。

    “还要木炭和石墨?这些高车人不会准备在这里起熔炉吧?王使君,你最好去一趟高车帐中,问清他们要这些做什么。”典客参军摇了摇头,把这一项否掉,又继续往下看去。

    贺穆兰帮着典客参军在简牍上抄录东西,她也不清楚典客参军要她写的是什么,对方也不说,她也就只管闷头写。

    若干人最凄惨,发完了简牍,又开始帮着将众人写废的竹简削掉,他坐在角落里,拿着一堆竹简开始削,旁边是几个做杂事的文书,有的在将这些竹简编成册,有的办着其他杂事。

    有一位书官把所有装着文书的袋子小心的留下来,抚平放在一边,若干人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好奇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这些印了徽记的文书袋已经不能再用了吧?”

    那文书四下看了看,发现没人注意,小声对他说道:“我们这些杂事官没什么进项,又不能像你们一样在战场上拼杀得些东西,上官便准了我们拿这些文书袋回去。别小看这些书袋……”

    他把手中装着纸卷的丝帛袋子给他看了看。“这些都是上好的丝帛。尤其是京中衙门来的,都是好布料。我们把这些书袋拆了拼成被面,黑山头也有不少游商出钱收呢。”

    ……

    若干人第一次看见这么“得利”的,一时间叹为观止。

    两人来时只是想来送信,一时不查被留了下来,给这个抄抄书,给那个算算数,后来众人发现贺穆兰力气大,便差使她来来去去抱了不少简牍回来。

    两人累了一下午,好不容易得了空闲,差点感动的泪流满面。

    众文士忙了一下午也是累到不行,见这两个年轻人吃得了苦也会写字,虽然字难看了点,但也比许多人要好的多,各个都对他们交口称赞。

    “来来来,我差人去你们将军帐中说一声,你们就留在我们这用饭了吧。”山羊胡文士看着他们的眼神犹如亲生儿子,慈爱极了。

    “我们这里虽然忙碌,但若说用度,连大将军也不见得比这里还强……”

    贺穆兰几次推辞不过,若干人则是好奇到不想走,两人被一群汉人官员拉着留了下来,到参军帐旁的副帐中一道用饭。

    没一会儿,军中的杂役就捧着无数个锅碗过来,还未进帐,贺穆兰就已经闻到了阵阵香气。

    蜜烤羊腿……

    牛奶加蜜调水合面,下锅油炸而成,脆如凝雪的截饼……

    五味脯……

    胡羹……

    虽然没有菜,但是!

    NND,这些汉人太奢侈*了!

    “众位参军,下次还要帮忙……”

    若干人一擦嘴角可疑的液体,豪气干云的挺胸道:

    “请尽管提!”

    谁也不准拦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没有二更,两更合一块了。

    小剧场:

    好不容易军中不怎么拿他长相说事了,这下高车同族又来说!

    什么叫和女人一样美!

    若干人:就是就是,明明是比女人还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