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没有后面那匹驮马,贺穆兰和阿单卓凭着战马的速度应该也逃得出这片山坳,但是越影和他的红马就要受许多罪。
她的剑已经送到一半,豹衣男歇斯底里的大骂“老四”,那些盗贼似乎也没想到贺穆兰是个这么没耐心的主儿,吓得大叫“好汉饶命”。
待她收了手,豹衣男若不是有贺穆兰扯着,早就已经软倒下去了。
贺穆兰哪里杀的了人,她手臂微动只是吓唬人的,若是这群真的要财不要人,贺穆兰还真是一点法子都没有,只能硬冲了。
虽然是如此,可是她却不能表现出自己的心软。拿着的剑垂到身侧,勒住人脖子的那只手却没有放开,她逼着已经软了腿的“老七”往前走,又叫阿单卓牵着马跟好她。
“老七,你临死前连遗言都没有,就知道骂四哥吗?”
“哈哈哈哈,腿软了,也不知道谁说他一拦道一定把人吓的屁滚尿流,结果屁滚尿流的是他自己。”
“我还以为他怎么也要喊句‘来世再去河边’之类的话呢!”
贺穆兰身体一点不敢放松,但听着这些人的嘻嘻哈哈,心情确实好了不少。至少这些人不是穷凶极恶之徒,对待同伴也有幽默感和保护之情。
她若看不出这些人是故意说些笑话让她不要那么紧张,以免一不小心误伤了他,那她也妄做了这么多年司法工作者了。
只可惜被她控制的那个“人质”似乎没看出这些老成之人的好意,一听到“河边”什么的,就恨不得命都不要了去打人。
贺穆兰带着一个手足动个不停的人也很烦,当下拿剑柄砸了一下他的肩膀,斥道:“你再乱动,我就把你打晕了拖着走。”
想想上次倒提着江仇走,就觉得很过瘾。
“老七啊,你就当被一个美女抱在怀里吧。千万别动了,啊……”一个看起来年约三十的强盗露出有些担忧的表情,然后和贺穆兰求情:“这位英雄,我们此次确实是栽了,绝不会再和你为难,老七脑子比较笨,性子又直……”
“大哥,谁脑子笨?”
“你能不要说话了吗?”
“不行,你前几天还说老九脑子笨,要我多照顾点他……”
“咦?”
一个面嫩的猎户有些紧张的问出声:“大哥,我比较笨吗?”
“噗……”阿单卓实在忍不住了,扶着马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你们真是强人吗?哈哈哈哈,不会是冬天没田种出来做的兼差吧哈哈哈哈……”
阿单卓话一落,有些人的脸直接就黑了。
贺穆兰也很想笑。
这是古代版“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吗?”
“这位英雄,你也看出来了,我们就不是什么罪大恶极之人,无非是过不下去了,想个法子活命。”那被喊做“大哥”的人居然低了头,“我们若是知道你是当兵的,根本就不会为难你,连东西都不会拿就让你们过去了。只是我们这笨小子非要弄个‘栽树’的把戏,把劫道劫成这样……”
“就是就是,我们都说了不行。劫道靠的就是气势,一群人跳出来才叫威风,老七你非要一个人站路中喊,被人当面瓜一样抓了吧!”
“你们再说,我撞剑自尽你信不信?”
豹衣男被贺穆兰重剑拍的那一下不轻,锁骨应该是伤了,动一下就痛。可是听到同伴幸灾乐祸的声音,忍不住还要大吼大骂几句。
“为何不为难当兵的?”贺穆兰看了看簇拥着她往前走的这一波人,“再说,我若不说自己在军中效力,你们肉眼难道看得出不成?等我被抢了,日后你回到我当兵的,难道还会还我东西?”
“会拼死反抗的,一般都是……”
“老九!”
那面嫩的猎户低下头去,不敢再说了。
贺穆兰了然地点了点头。
手上有些功夫,又有血性的,自然不愿意自己的东西白白被抢。军中男儿只有粮没有饷,带回去的往往都是在沙场上卖命换来的东西,被抢了不如死了,所以都会为了战利品拼命,这些强盗对拼命的不为难,也算是盗亦有道。
只是这本来就是不义之事,贺穆兰也没因为这个就对他们产生什么好感,只是摇了摇头:“你们大好男儿,一身力气做什么不好,做这等强盗行径,虚度光阴倒是其次,家里人怎么办呢?”
阿单卓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花姨这时候还说这种话,就不怕激的这些强盗恼羞成怒?
“我们哪里是什么大好男儿?”他们互相嬉笑了起来,“都到了落草为寇的地步,命都不要了,哪里考虑的到这些事情,英雄就不要说笑了。
“上党已经苦到要让人落草为寇的地步了吗?”贺穆兰叹了口气,“这里原本是惯出英雄之地啊。”
不说吕布和张辽,就算在军中,并州出身的军户也丝毫不比北方六镇的地位低,他们是实打实用性命拼出来的尊敬。
就如花木兰的那位同袍,中了埋伏后身中几十箭,抵抗至战死,就连陛下都为他的刚烈所震动,下令将他的尸骨送回家去,让他以大将军之礼入葬。
贺穆兰的叹气让被控制的“老七”不再挣扎,似乎连走路都忘了,一直靠贺穆兰拖着走。
“老七你怎么样了?英雄,他是不是有内伤?”
“兀那汉子,我们都已经答应放你走了,你不能对我们兄弟下黑手!”
“说大道理的都不是什么好家伙,你给我……”
“我没事。”老七摇了摇头。
“这位壮士,前面就是大道,这里也宽的足够跑马,你把我放下,你们走吧。”
所有人都紧张的看着贺穆兰,贺穆兰也不知道他前后为何差距这么大,就算剑架在他脖子上,先前也没有这么低沉,但她还是放开了他,将他往前一推。
阿单卓翻身上马,贺穆兰打了一个唿哨,越影径直跑到她身边,贺穆兰利索的也上了马,两人头也没回,一夹马腹,直直跑出了许远,走的没了影子。
“老七,你伤怎么样?下次不要再莽撞了,这不是军中打仗,阵前单挑就能折服对方气势的,遇见这样的硬点子,命都没有了。”
一堆“兄弟”们七嘴八舌的涌上来,都表现出有些后怕。能骑着军马到处跑的可不是一般士卒,命留下就已经不错了,若是心眼小点的,之后就能让同袍或属下把这里踩平了报仇。
“这里最近不能待了,我们还是再找条道去干这营生,等忍上一阵子没人找麻烦再回来。”被称作“大哥”的关心的看了看豹衣男,“你可有事?要不要找个郎中回来看看?”
“大约是锁骨裂了,养养就好,用不到郎中。”豹衣男低下头,“阿弟莽撞,连累各位兄弟了。”
“这话说的,你出来瞎折腾,我们都同意了的,不能全怪你。第一次就出师不捷,下次还是大家一起并肩子上就是了。”大哥叫了一个兄弟背上他。
“这次的点子不是一般人,能这样已经是万幸了。”
“大哥……”豹衣男在兄弟背上轻唤了一声。
“啥?”
“我伤了,正好回家养养伤,去看看我娘。”
豹衣男闷声闷气地说了一句。
那“大哥”闻言脚步一顿,接着若无其事的继续往前走。
“嗯,早去早回。”
***
经过这一段小插曲后,贺穆兰再也不敢和阿单卓往偏僻小道上去了,他们毕竟不是本地人,不熟悉路径和路径上的状况,有些他们以为是捷径的路没人去,自然是有原因的。
只是这样不可避免的拖慢了他们去壶关的时间,当贺穆兰和阿单卓看到大城镇才有的高阔门楼时,真是连欢呼的心都有。
这里的城门官和所有地方的一样,看到带着货或者行李多的人眼睛就发亮,贺穆兰一路行来大大小小的城镇乡集也不知道路过了多少,知道这就是大魏的现状,无奈的拿出准备好的一小布袋栗米当做“进城费”塞了过去。
这里的城门官没有平陆那般贪婪,有东西就收,并不苛刻,也不刁难人,倒让阿单卓松了口气。贺穆兰一看这城楼像是不久前才修葺过,就知道这个城的吏治并不差,否则当地的县令不会好好揽这种事。
要知道修城墙也好,修路也好,是壮年所服的徭役,一个地方徭役充足,侧面反映了当地百姓还算稳定,没有因为活不下去变成流民或者逃去他地,为了能安稳生活情愿参与一年几个月的官方徭役。
徭役一般都在没有什么农活干的冬天,所以城楼才像是刚修过的。
城门官反复叮嘱,说是壶关城内因为地势原因所以道路狭窄,进城后不可以骑马奔驰,所有人都必须下马。贺穆兰知道古时候每个城的“城规”大多跟这个城的父母官以及人文风俗有关,所以欣然接受,入乡随俗的牵着马和阿单卓步行入城。
贺穆兰通过进城后的一系列观察,已经对壶关这个城有了初步的印象,而且不坏。她将自己的推论说给一旁的阿单卓听,阿单卓听完后直点头,露出一副佩服的表情:“花姨懂的真多,我就看不出来。”
“你跟着我出来游历,并不是要做我的随从,而是要注意一路上的见闻,多多思考。你武艺不弱,日后进入军中应该至少也是个百夫长,有时候多观察一点,手下就会少丢几条人命,不要只顾着跟随我,多看,多问……”贺穆兰见阿单卓郑重的点头,也忍不住轻笑:
“不必那么紧张,你如今还年轻,我也不是责怪你或者教训你。”
“我知道,花姨是想教我。”阿单卓笑的露出了白牙,“我不会辜负花姨的教导的。就算我以后做不了百夫长,也不会让您丢脸。”
“我要你给我长脸做什么?我自己还不够有面子吗?”贺穆兰开了个玩笑,“只要不作奸犯科、杀人放火,能做个自食其力的人,就算是对得起祖宗父母,对得起痴长的时光了。”
“花姨还在想前几日那些强人?”阿单卓听出了其中的惋惜。
贺穆兰怔了怔。
“是啊……”她露出在意的表情,“上党的吏治看起来不坏,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强人呢?”
多想也是无益,贺穆兰一路行来,才知道这个胡人和汉人共治的国家有多么混乱:“三长制”造成一个地方的政令常常朝令夕改,而“宗主督护制”更是给了不少走投无路的百姓一条生路,以至于百姓对朝廷的认同感明显没有多少。
相对于鲜卑人从奴隶部落制刚刚转变没多久的忠诚,汉人大部分是以一种敷衍的态度在生活。而杂胡因为处于社会最底层,除非投效军中杀出一条出路,几乎就没什么可以堂堂正正立于世上的路子。
如今吏治败坏,官员腐化,苛捐杂税多,徭役也多,偏偏地广人稀,汉人大多南迁,留下的都是自古住在这里的汉人,即使鲜卑人都迁徙进入黄河流域也没有多少。若不是拓跋焘打了十几年的胜仗,从北方柔然和周边诸国掳回来上百万的人口牲畜,怕是早生出乱子来了。
等天下承平久了,人口再爆炸式增长,关外抢夺回来的牲畜就不够吃了,牲畜和庄稼不一样,牲畜也是要粮食草料喂的,这些都需要人力和地里的出产,现在吏治又这么*,官逼民反是迟早的事。
贺穆兰能看到的只有这么远,该如何解决确实一筹莫展,所以她也只能大致将自己的看法和阿单卓说了一路。
待两人走了好长一截后,才发现不太对劲,身后有个老人一直跟在后面,跟了好长一段路。
因为他的举止太像是普通路人,又跟在马后,加之贺穆兰和阿单卓一直聊得出神,以至于两人都进入城中许久了才发现他的存在。
“这位老人家,请问您跟着我们有何事吗?”贺穆兰发现老人以后立刻停下脚步,礼貌地询问。
“无事无事,就是听到你和这位晚辈说的话,觉得很有道理,不知不觉听了一路。”那老人家摸着白花花的胡须笑眯眯的回她,眼神里都是欣赏之意。
“看你们的穿着打扮,又说的是鲜卑语,两位都是鲜卑人?”
“是,我们都是鲜卑人。”
贺穆兰点了点头。
“如果老汉没看错的话,是军户出身。”那老人家看了看两个人的马,又了看他们的佩剑,“能用这样的武器,至少家中有做到郎将的家人哇。”
军户能有自己固定用的武器,除了是家传的武器,像陈节那样,就只有军中的郎将才能调动军中的铁匠为其修理兵器,或是量身打造合适趁手的兵器,所以这老者才有这么一提。
“不,我父亲只是个普通的火长,而且去世许多年了。家中也没有人做到郎将。”阿单卓实诚地摇了摇头。
“咦,这重剑一般军户可不会选了做兵器啊……”那老人家看到贺穆兰的磐石,不由得笑了:“难怪难怪,名师出高徒,才用一样的兵器。”
贺穆兰与阿单卓和他才是初见,当然不可能交浅言深,听到老人家的话,贺穆兰只是微微一笑,但笑不语。
“两位来我们壶关,是路过还是走亲访友?”
“虽是路过,不过怕是要盘桓两天……”
那老人一听,笑的更慈祥了。
“老汉和两位有缘,若是两位不嫌弃,可去我家暂住,我那儿子在外办差,常不在家,招待两位还是可以的。”
“还是不用了老人家,我们去找个客店便是……”
“客店哪里有我家方便?你们这么多东西,放在客店也不安全吧?况且两位要了解壶关的情况,还是找个本地人做向导比较好啊。老汉什么没有,时间却有大把,陪两位到处走走还是行的。”
贺穆兰并不是多疑的人,而且本性也趋于“人性本善”这一面,可即使如此,碰到一见面就直呼“有缘”的陌生人,而且被邀请到别人家住还是很少见的。
所以贺穆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问这位老人家:
“这位老人家,还未知您如何称呼?”
“我姓盖楼,名侯。不过此地人大多喊我‘楼老’。”
贺穆兰听到这姓氏的第一反应,就是想问他和花家的弟媳“屋引”有啥关系。一个姓“盖楼”,被人称“楼老”,一个姓“屋引”,被称作“房氏”。
第二个想法,就是“盖楼”和“盖吴”好像。
“盖楼?老人家是我们鲜卑盖楼氏族之后?天啊,那是我祖上的主家。”阿单卓慌慌张张地对他行礼:“小子叫阿单卓,出身武川阿单氏族。”
贺穆兰这才猛然想起来,盖楼也好,屋引也好,都不是汉人的姓氏。
搞半天这个一身汉人打扮,一直在城门边晃悠的老人家竟不是汉人?
“阿单,啊,那是个能征善战的家族。”楼老笑着点了点头。“我们这番也算是认识了,我刚才说的话,两位意下如何?”
“楼老,不知道您为何非要邀请我们去您家呢?”贺穆兰苦笑,“既然已经到了城中,我们就没想过还要借宿了。”
“都说了是有缘啊。”楼老热情地说道:“我也是鲜卑人,自然会对同族看重一些。你说话风趣又颇有道理,我想多和你说说话,你就看在我一个老汉离乡多年,好不容易找到合眼缘的同族,就和我结交一二吧。”
贺穆兰注意到这位老人用了好几个“缘分”、“合眼缘”之类的话,心里有些确定他是信佛的。
鲜卑人和不少胡人信佛,因为佛祖便是胡人。“缘分”这种说法佛教徒最爱用,这可不是后世,“有缘”是口头禅,司空见惯的言辞,“缘法”此时还是专业术语,并没有传播开来。
“既然楼老都这般盛情邀请了,那我们也就不推辞了。在下先谢过楼老的招待之情……”贺穆兰弯了弯腰行了一礼,“我叫木兰,楼老喊我木兰就行。”
木兰是富饶的意思,类似于汉话的“富贵”,鲜卑族中叫这个的实在太多,所以盖楼侯也没多想,答应了一声就引着他们往自己家而去。
***
“花姨,我们还是走吧。”阿单卓看着眼前两排迎接上来的家奴,感觉腿肚子有些发抖,“我我我在这里会睡不着觉的。”
“你别说你,我都不敢进去。”贺穆兰啧着舌看着面前的排场,再看着面前宽广的府宅,心中七上八下。
这可和袁家邬壁不一样,袁家邬壁里住着几千人,所以才做的亭台楼阁、角房仓房齐备,还有田地在其中开垦耕种。
可是这间大宅占了壶关城地势最高的中心位置,而且看占地绝对不小。虽然知道盖楼家是个大族,这老人在这里也一定不是什么白身,土鳖花木兰和土鳖阿单卓还是吓了一跳。
“两位不要紧张,这房子原本是汉代一位贵人的府邸,后来荒弃于此,我家到了此地后,就将它整理了出来居住,实际上没耗费什么功夫。”楼老看了阿单卓和贺穆兰的样子也是好笑。
“我先领两位去客院休息,等晚上接风洗尘的宴席好了,我再去派下人请二位赴宴。”楼老吩咐几个力士牵着贺穆兰等人的马去马厩喂料洗刷,然后指引贺穆兰和阿单卓去中院。
一路上,无论是长廊还是庭院,是池塘还是花园,贺穆兰和阿单卓都不敢乱看。他们就像是无意间闯进了富贵人家的穷小子,连路都有些不会走了。
他们被安排在两间相邻的屋子里,同住一个院子,这个安排让他们松了口气,好歹住在一起,有个照应。
到了住处,放下东西,贺穆兰请院子里伺候的人送了洗浴的木桶和热水来,要在卧房相邻的浴房中沐浴。阿单卓估计也是有了一样的请求,整个院子里下人快速而无声地来去,一副训练有素的样子。
贺穆兰从正月离家奔波了快一个月,几乎没有怎么好好的休息过。在客店的时候,洗热水澡特别麻烦,而且澡桶也不干净。真赶路的时候,鞋袜都无法保持干净,就算再洗脚,也不可能马上没有味道。
在这个进屋就要脱鞋、睡觉没有床,说话是跪坐的年代,脚臭是一件非常没有礼貌的事,可是你都长途跋涉了,不脚臭的可能几乎是没有。
现在贺穆兰一想,她一直觉得独孤诺穿铁靴,所以那天屋子里才会散发出那般气味的脚臭,这想法一定是冤枉他了。
——事实是,过来求亲的十四儿郎应该各个都有臭脚。
什么?你问花木兰有没有?
贺穆兰懒洋洋的低下头,在浴桶里搓了搓脚丫。
莫须有吧。
“这位大爷,要不要为你揉搓下头发?”
“不用了,晚上还要赴宴,这个天头发湿了不好干,明日清早再……”贺穆兰已经泡的晕晕乎乎的,随口回答。
不对!
只是片刻,她就意识到她在做什么,于是立刻在桶里曲起身子,将布巾搭在肩头上,扭过头去。
在她身后,手拿着细口的陶瓶和羊脂盒,穿着薄纱窄裙的年轻女人正好奇的打量着她,见她扭过头,非但没有羞涩,反而露出了一抹笑容。
“你你你……你是谁?”
怎么洗澡洗出个人来了!
贺穆兰大惊失色。
“奴婢舞儿,是来伺候大爷沐浴的侍女。”那女人肤色白皙,身材丰腴,正是鲜卑男人最喜欢的那种类型。只见她轻移莲步,就要上前……
“走远点!我不需要人伺候我沐浴!”贺穆兰别扭极了,她知道此地的楼老一定是把她当成了男人。而她不知道盖楼侯究竟是什么人,接近她是何目的,所以她也不敢报出自己的名字“花木兰”。
要不是阿单卓对她尊敬有加,就冲着盖楼曾是他们家族的主家,怕是花木兰的名字早就透给他了。
“我不是说过不需要下人在房内伺候吗?我借助在这里已经是麻烦了楼老,怎能这般麻烦于人!”
贺穆兰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奴婢不光是伺候沐浴,也可以让您放松放松。”那奴婢微微一笑,将手上的陶瓶和羊脂盒放在一旁的立柜上,脱去了衣服。
大户人家都有专门负责伺候沐浴的婢女,这些婢女一般都有一双柔软细腻的手掌,专门负责擦身,而这些婢女有时候确实不仅仅是伺候沐浴。毕竟双方经常有皮肤上的接触,肌肤相亲之下,擦枪走火也是有的。
贺穆兰只是一想就知道了这姑娘脱衣服是为了什么,顿时脸黑到不能再黑。
我的娘亲啊!专门找个波霸姑娘帮着擦澡吗?
活活吓死人啊!
话说楼老一把年纪了,若是沐浴都是找这样的丫鬟伺候,难道不会“承受不起”吗?还是说他老人家“老当益壮”?
这时代实在太*了,太*了!
叫“舞儿”的侍女将自己的外衣脱掉,只穿着里面窄小的绯绿短衣和根本遮不住任何东西的透明纱裙,又从柜子上拿起细瓶,倒出一些绿色的东西出来,在手掌中捂暖,就要上前。
“请大爷背过身,让舞儿给你搓搓背。”
“不需要不需要,你穿上衣服出去吧。你在这里我反倒不自在。”贺穆兰连头都不愿意回了,只顾把宽大的布巾在水里再往上提一提。
在外奔波这么多天,她只觉得自己的头发是搜的,身上是酸的,脚丫子是臭的,这么脏的人还干嘛要别人帮着擦身啊!
“而且我自己已经洗的差不多了,只要再……”
她话还没有说完,一双柔软的小手就已经搭在了她肩背□□出来的地方。
在贺穆兰还没意识到她什么时候过来的时候,她就已经开始蘸着手中带些微细颗粒感的东西,在她肩上和背上游移起来。
贺穆兰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在现代洗过那么多次澡堂子,都没有享受过洗个澡,还有女师傅搓背揉肩的待遇……
这不是男人洗桑拿才有的吗?
贺穆兰不敢移开布巾,那“舞儿”也不勉强。
她只顾探着手在贺穆兰的脖子、耳后,肩膀和背后开始摩挲,每次她的手掌一抚到贺穆兰的皮肤,她就紧张的不行,尤其是舞儿还伸长手准备清洗她腋下的时候,贺穆兰觉得自己的羞耻感已经爆棚,实在是忍不了了!
她一下子埋到了水里,再也不将肩膀露出来。
“出去吧!”
贺穆兰不自在的嚷道:“这么洗太难受了,你出去吧!”
此时舞儿的位置已经移到了贺穆兰的右侧,她被派来伺候沐浴,本就是主家用来做那种“招待”的,伺候不好还要挨罚,何况贺穆兰也不是那种面目可憎或者急色之人,舞儿先入为主的就对她有了好感,再听到贺穆兰的推辞之语,立刻了然地微笑了起来。
“您是觉得青盐太糙?奴婢明白了。”
贺穆兰傻乎乎的斜着眼睛看着身侧的婢女,纳闷她怎么非但没有要出去的样子,反倒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
明白了?
明白了什么?
管她怎么理解的,明白了还不出去?
舞儿咬了咬唇,抬起皓腕,将上身的绯绿小衫脱了个干净。
她本就是那种肤白丰腴的鲜卑女子,上半身之雄伟让贺穆兰这个女人都羡慕嫉妒恨,此时小衫一脱,一双玉兔顶着两抹嫣红立刻显现在贺穆兰的眼前,吓得她嘴巴张成了“O”字型。
她眼珠子要暴出来了,整个人彻底断片。
舞儿见贺穆兰看的目瞪口呆,眼睛一眨都不眨,心中略松了口气,暗估自己大约是不会被再赶出去了。
在贺穆兰神游太虚至极,她伸手将另一个装着羊脂澡豆的盒子打开,抠出一块柔软的羊脂状膏体,将它涂抹在自己的胸前,然后往前贴去。
……
啊啊啊啊啊!
现在贴在她背后温软湿滑的东西不是她想象的那种吧?
一定不是的!
一定是是是肥皂!
捡肥皂的古代版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贺穆兰再也顾不得会不会暴露身份了,她站起身,将搭在肩膀和膝盖之间的布巾在身上一裹,反身将那婢女往肩膀上一扛……
舞儿逆来顺受的任由她摆布,贺穆兰将她头朝下扛在背上的时候,她还有心情暗自打量起来:
‘怪不得老主人将她送到这里来,还吩咐她不得怠慢客人,能这般随意的将她扛起来,想来一定是一位英雄。’
她身材丰腴,不似很多汉族女子那般绢绣,所以体重绝谈不上轻,府里有些姑娘还在背地里偷偷笑话她是“肥鹅”。
老主人送她来,大概也是想着这客人是个中年人,应该喜欢更成熟一点的。
她脸红的看着近在咫尺的肩膀和背脊,顺着那X感的腰线一直盯到对方的T沟,脑子里更乱了。
‘想不到这位大爷看起来清瘦,肩背却如此结实,虽隔着布巾,也看的出这腰身的苍劲有力,一望便知腰力绝对不弱,他皮肤是蜜色的,一定是惯在外面走动之人,体力不差。还有那微微翘起的浑圆X部……一个男子生有这般身材,等会儿她一定……’
‘一定……’
‘一定快活的不得……’
浴房与卧房相邻,贺穆兰也是无奈,再这么搞下去这姑娘发现她是女的,一定羞愧的一头撞死。
她只能扛着她一路走到卧房,将她抛到床上,一边烦恼被子等下全沾了水和澡豆,肯定又要麻烦人家换,一边丢下一句“被子里等我别着凉”,头也不回的跑回澡房去了。
等她进了澡房,连忙抬起旁边放干净衣服的五斗柜堵住通往两个房间的门,瞬间无力地滑倒下去。
妈蛋啊!
这都叫什么事啊!
桃花都开在奇怪的地方了!
一停下来,贺穆兰才觉得满身都发冷,她哆嗦了一下,连忙把澡桶旁预备的热水桶盖子打开,将剩余的热水倒进去,跳进澡桶匆忙的洗了个战斗澡。
因为还牢记着自己晚上要赴宴,贺穆兰把脚丫子好好的洗了洗,确保绝不会出现十四羽林郎来他家时的尴尬,这羊脂和着豆粉、香料做的澡豆非常好用,洗完后身上有一股清香,贺穆兰三两下清洗完自己,用舞儿掉落在地的干净澡巾将自己擦个干净,再看看她跳出浴桶又跳进来弄的一地狼藉,蹙了蹙眉头。
这干净鞋子都没干的地方下脚了!
***
话说舞儿一脸娇羞的将自己埋在被子里,悄悄的将自己有些湿了的裙子也脱了,整个人窝在被子中,满心都是忐忑和雀跃。
她确实是家中培养出来专门招待贵客的暖床奴婢,不过主人家地位尊崇,很少有需要派出家妓招待客人的时候。
她父母祖辈都是盖楼家的奴隶,她因为从小时候起就皮肤白皙,身材又长得犹如妇人,所以才摆脱每日里做苦役贱役的命运,来客院做这伺候贵客的差事。
有的姐妹伺候的好,从此就跟着客人走了,还为客人生了孩子,虽不是主子,却也衣食无忧,有儿有女傍身了。鲜卑人对姬妾是什么出身看的很淡,过的好的也有不少。
‘这位大人虽然不英俊,但是气度不凡,而且眼神纯善,绝不是什么暴虐之人,第一次给了他,也不算受罪……’舞儿想了想那蜜色的肩背和完美的脊柱沟,感觉全身都燥热了起来。
‘等下不能害羞,只要把他伺候的好了……’
“等急了吧?”
在浴房里换好了一身干净衣服的贺穆兰,头痛不已的走到了床沿。
待看到从被子里露出来的那张绯红的小脸和无意中露出来的小巧肩头,忍不住捂着额头哀嚎了一声。
“我的天啊……你先把衣服穿起来吧。”
她话一出,舞儿的脸色顿时苍白了起来。
“大爷,大爷可是那里不满意奴婢?”
贺穆兰舍不得把自己的干净衣服给她穿,她身量高大,很难在外面买到成衣。可是舞儿自己的衣服已经湿了,这主家怕是打的是让她陪寝的想法,也没见到她带什么洗换衣服来,所以贺穆兰只能忍痛把自己的脏衣服丢到床上。
“穿上我的衣服出去吧。我不需要人伺候,也不准备对你做什么。”贺穆兰见她脸色已经灰败,只能忍住心中的心虚一咬牙:“我……我不能人道。”
我都自污至此,你总该离开了吧?
我不能人道,不是你的问题!
舞儿的脸上总算有了些血色,但更多的是疑问。
“您……您是骗人的吧?”
她的眼中泫然若泣。
一个男人厌恶她厌恶到毁伤自己,这是多么伤人的一件事啊!
“我不骗你,真是如此。”贺穆兰的眼神真诚的不能再真诚了。“离晚膳还早,我还想先休息一会儿,你躺在这,我没法睡。”
舞儿感觉自己的心已经像是被一万匹马踩过,碎成了粉末,又被风吹到了天上,半天下不来。
她爬起身,在贺穆兰鼻血都差点流出来的表情里转过身子,开始飞快的穿起贺穆兰的脏衣服。
待她胡乱穿好以后,贺穆兰体贴的从澡房拎来她的鞋,让她穿上,要送她出门。
舞儿感觉到萦绕在自己鼻端的“男人味”,怎么也不相信贺穆兰的话,待要推门出去前,她低头说道:
“这位大爷一定是心里有人了。您可以不必自污的,奴婢出去后,什么都不会说的……”
她捂了捂自己的胸口。
“您是好人,我……我会好好珍藏您给我的衣衫的。”
她闷着头就要出去。
“不要走!”
舞儿心中一喜。
他……他是觉得我还不错,又改变主意想让我伺候了吗?
“不要走。”
贺穆兰突然想到一件重要的事情,有些愧疚的抓住了她的肩膀。
舞儿羞答答的抬起头。
“姑娘,你不能走……”
贺穆兰满脸通红。
“我想起来了,我盘缠还缝在你身上的那件中衣里。”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舞儿换了件贺穆兰的衣衫,嘤嘤嘤的走了,贺穆兰伤脑筋的送走她,吩咐院中等候的下人换被褥,清理已经一片狼藉的浴室。
下人甲:……战况好生激烈,难怪那姑娘是满脸泪痕软着身子出去的。
下人乙:从浴室“战”到卧室,又从卧室“战”到外厅,这是一种何等惊人的“战”斗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