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到了朕执掌江山,主少国疑,先生观望观望,朕也是可以理解的!”杨荣面上十分尴尬,他坦白说道:“不,皇上言重了。

先皇不重用微臣,自然有先皇的道理。

臣得遇成祖爷赏识获宠二十四年,难免恃才自傲又难容他人之过,与同僚相处也常有过节,而且还曾经私下接受过边将的馈赠,因此遭人议论。

先皇仁德厚义,自然是不能包庇的!”朱瞻基听他如此一说,不由大为感动,“难得先生如此体谅父皇。

朕想父皇也是权宜之计,若非父皇突然崩世,过不了多久还是会重用先生的!”杨荣连称:“惭愧,惭愧!”朱瞻基与杨荣君臣二人借此机会解开心中芥蒂,终于又恢复了以往的亲密无间,一个是虚心请教,一个是倾囊相授,又谈了好一会儿,杨荣才告退离去。

“皇上,奴才侍候皇上宽宽衣吧,这么热的天一身戎装在身,怕是要捂出痱子来了!”范弘殷殷说道。

“慢着”!朱瞻基眼眸微闪,目光如炬,“拿来!”“什么?”范弘仿佛没听明白。

“拿来!”朱瞻基摊开手,手心向上,似乎在向范弘讨什么东西。

范弘神色立即大变,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从怀里掏出一枚铜钱放在朱瞻基手上。

    朱瞻基细细抚摸着这枚铜钱,突然在范弘肩上重重一拍,“好小子,今儿若不是你以这枚铜钱相晃,恐怕王叔的箭真的会射在朕的身上!”“皇上,奴才死罪!”范弘的头深深埋在地上,若是没有隔着那层红毡,恐怕就要深入泥土之中。

“你非但无罪,还有大功!”朱瞻基缓缓说道:“今日之举,众人也许会认为朕是为了博得天下百姓称颂而做的沽名之举,其实不然,朕是真的想给他一个机会,如果他够狠,如果朕天命如此,这个皇位就由他取去。

“皇上?”范弘抬起头瞪大眼睛盯着朱瞻基此时竟忘记了所谓的规矩。

“别怕,朕早就谅定他不敢了。

若是他真有这个胆子,如今也不会被困于这小小的乐安。

他有太多的机会可以改天换地。

可是他一直都没想明白,不是皇祖不帮他,也不是先皇碍着他,更不是朕之故,这一切都是他性格使然。

所以这一次,朕一定要让他自己失去这个机会,输得彻头彻尾,日后他才能安分,否则……”朱瞻基仿佛有些累了,他用手轻轻捶着自己的头,身子靠在椅背上。

“难道皇上不杀他?”范弘立即站在朱瞻基身后,为他轻轻按摩着头部和腰背。

    “不杀!朕和他毕竟是骨肉至亲,朕不会杀他,朕会让他活得长长久久的,让他看着朕把这江山治理好。

这样,他才知道自己真的错了!”朱瞻基缓缓说道。

“皇上,难道这就是圣贤说过的‘以武力趋人不如教化于心’?”范弘喃喃低语,又像是在自问自答。

乐安城内汉王府中西福殿侧妃李秋棠的寝殿内,朱高煦四仰八叉地摊成大字躺在雕花大床上,他眼神空洞怔怔地盯着绘有牡丹花开:彩雀报喜的天花顶子,“输了!还没开战,本王就输了吗?”“哼!”一声轻哼让他猛然坐起,紧盯着缓缓步入殿内穿着娟纱金丝绣花曳地长裙,高绾如意天鸾髻,斜插金凤朝阳珍珠钗的那抹丽影。

她依旧粉面含羞、美目流盼,一颦一笑之间流露出说不尽的风韵。

她的绝色容颜与安静的神态让他狂躁沮丧的心立时安定了,他一把拽过她的玉腕,“秋棠,瞻基打到城下了,十几万大军把乐安团团围住。

济南、天津、山西约好起兵相应的各处亲信现在迟迟没有动静,你说,你说,咱们该如何是好?”“急什么?”李秋棠不满地瞥了他一眼,“还没到最后决战之时。

我有法子让你转败为胜,只是怕你不听。

”“不听?”汉王朱高煦闷哼了好几声,“除非你叫本王出城请降,除此以外,本王全都答应你。

”“好。

你拿好汉王的册宝,点上亲信将勇,随我出城。

咱们一路往南,到了南京,朱瞻基就奈何不了你了!”李秋棠唇边满是如春的笑意,仿佛她口中所说的不是逃亡与战争,只是去郊外散心一般随意。

汉王伸出自己如同蒲扇一般的大手摸了摸李秋棠的额头,“不热呀,这也没发烧,怎么好端端地说起胡话来了?乐安城已被朱瞻基十几万大军团团围住,咱们怎么取道南京?飞出去吗?”“这有什么难的?”李秋棠附在他耳边低语着,“想当初你爹攻入南京皇宫时,怎么让建文帝跑了?”“地道?你是说咱们乐安城里有地道?”朱高煦大惊。

“好了,没有时间了。

你速召朱恒、盛坚和瞻垣来,我带你们从地道逃走,再过半个时辰,朱瞻基就要攻城了!”李秋棠厉色说道。

“这?”朱高煦还在犹豫,李秋棠双手轻拍,从殿外立即拥入一队兵勇,为首的正是朱恒、盛坚。

“你?你们?”朱高煦如坠云端。

半个时辰之后,乐安城外,朱瞻基登台凝望,城墙上不见朱高煦的身影,连他身边最亲近的几大都督也一并不见了。

“皇上,要不要开炮?”掌管火炮营的督军柳升问道。

    “开炮!记住,只对着四面城门轰,不要冲着城上的官兵轰!”朱瞻基面色微微发暗。

“是!”一声令下,万炮齐轰,乐安城门瞬间被烟雾笼罩,一轮猛烈的炮轰之后,乐安城已被朱瞻基轻松拿下。

“皇上!”汉王府门口,英国公张辅回奏道:“汉王府九百三十二口,除了汉王与世子朱瞻垣以及侧妃李秋棠以外全部缉拿。

城中官兵悉数投降,只有盛坚、朱恒等五人不见踪影。

”“哦?”朱瞻基眉头微拧,“跑了?这倒真不像是叔王的性子!”“嗖”的两声异响。

“皇上小心!”紧接着金英与范弘纷纷挡在朱瞻基身前。

“啊!”金英左肩中箭倒地,另一只箭则被范弘用手挡开,两人都挂了彩。

侍从与护军一拥而上,不多时便将隐在暗处的两名刺客带了上来。

朱瞻基拿目一扫,竟笑了,“没想到这刺客竟会是中年妇人,你们布衣荆钗隐在老百姓当中,果然令官军防不胜防。

你们是汉王派来的?”其中一人冷笑着,一语不发就倒地身亡。

口中留出的竟然是黑色的血迹,显然是服毒而亡。

另一人则狠狠说道:“狗皇帝,什么汉王郑王的?我们杀你不为了别人,只为了自己。

朱元璋,朱棣都是暴君,斩杀了多少无辜。

    我们这些侥幸活着的人,只要活着一日,就是为了让你们朱家人自相残杀,永无宁日!”“你说什么呢你?”柳升上去就是一脚。

“慢,留个活口!”朱瞻基吩咐着。

他打量着那个女人的年纪,细想着先祖和祖父曾经斩杀过的大臣,从方孝孺到谢缙,一时浮想联联,也没个思绪。

“想得美!”那女子用肘部一撞,一名钳着她的兵士立即吃痛地松开了手,她则趁势拔下兵士的佩刀横刀自尽了。

“皇上,皇上!”这两个刺客来得太过意外,又似乎不是汉王指使的,众臣不免议论纷纷。

“去,传令你们的手下,除了与汉王关系密切的叛臣以外,其他人等均不得为难,更不得骚扰百姓。

”朱瞻基面色清冷吩咐着。

“皇上,金公公所中的箭上有毒!”范弘扶着倒在地上已然昏过去的金英惊慌失色地喊着。

“小善子,你怎么样了?”朱瞻基立即凑上前去,又马上吩咐身边的亲兵,“快,快把随队的军医、太医都给朕传过来,一定要救活他!”“是”!乐安城内硝烟初尽又乱做一团。

“皇上,借一步说话!”杨荣躬身说道。

朱瞻基全神系于金英的伤势,可是听杨荣如此一说,立即如兜头被淋了一桶凉水,瞬间便清醒过来,他跟着杨荣走到一旁。

    杨荣低声说道:“刚刚柳将军来报,王府内西福殿寝室内有一条密道通往城外南门,汉王定是带着亲信从那里逃脱了。

”“逃?他想逃到哪里?”朱瞻基细细一想,立即明白过来,“南京?”杨荣点了点头。

“好。

”朱瞻基立即唤来张辅、柳升等人,命他们在南下路上设伏。

乐安城外几个百姓打扮的人乘着车马向南急行。

车里放着一具棺木,里面躺的正是朱高煦,只是此时他被缚着手脚,嘴里塞着布帛,不能动弹也不能说话。

他急得额头上满是汗水,身上也已经全部湿透却无济于事。

    “王爷,你就忍一忍吧!”扶棺而坐的是穿着青布衣衫,用碎花布包头作农妇打扮的李秋棠,“到了南京就好了。

你放心,秋棠不会害王爷的!”李秋棠笑了,“至少现在不会,因为秋棠还要倚仗王爷的名义去做很多事情,直到你们朱家的人自相残杀,一个一个离开人世,直到断子绝孙……”“唔唔!”朱高煦听了,又怒又惊,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

“知道,秋棠跟了王爷这么久,秋棠会不知道王爷在想什么吗?王爷是想知道秋棠的身份,对吧?放心,有朝一日,秋棠一定会告诉王爷的。

不过王爷最好不要盼着这一天,因为这一天就是王爷去见朱家祖宗的时候!”李秋棠在棺木上重重一敲,随即拿出一个小竹管,对着棺木两侧用来透气儿的小孔吹了吹。

朱高煦立即觉得头昏昏的,渐渐地没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