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风冷,屏风后流出的鲜血已经凝结。
凤知微怔怔注视着倾倒的屏风,那里只露出一方浅色的衣角,侵染在血泊中。
重重护卫,从门口杀到室内,她藏着的第四把刀终于杀了辛子砚,不知道为何,心中却会无痛快之意。
半晌她抬步上前,绕过屏风。
屏风后的人背对她侧卧,手肘弯曲遮在脸前,长发披散,看不见脸。
凤知微缓缓走过去,蹲下身,去抬辛子砚的手肘。
对方双手交叠,弯曲在脸前,一个重伤将死之人痉挛的姿势,要想看见对方的脸,就必须把手伸进弯曲的双臂之间拉开。
凤知微手指伸出。
手指将要触着对方肘间。
那双弯曲的手肘突然一弹一压,闪电般将她手腕压在双臂间,凤知微空着的那只手立即一抬,对方速度更快,一手燎起似临风抚琴般一掠,指光一闪,已经看似绵软如云,实则刚硬如铁般,叼住了她的腕脉。
这人出手快得难以言述,几乎凤知微手指刚递过去,他已经制住了凤知微要害,而宗宸和凤知微护卫还在三尺之外,根本援救不及。
一切发生于电光火石之间,等到一眨眼过去,尘埃落定。
屏风后,血泊前,一卧一蹲的两人姿势凝定,一眨不眨的看着对方。
他的手指叼住了她的腕脉,只要内劲一吐,她周身经脉尽毁,不死也成废人。
她的手指按在他双眼,只要向前一送,他一双眼睛固然要瞎,再进一步还可以捅穿他的前额。
他也硬气,推开扑过来要护的老者女子,抬起头便要对凤知微垂下的刀锋撞去,宁弈突然掠了过来,闪电似的将他狠狠拽开,辛子砚爬起来还要操刀再上,老者和女子立即死死上前拽住了他,两人一边一个扯着他衣襟,哀哀望着他泪落如雨。
辛子砚并不回头,仰首一叹,也早已泪流满面,直着脖子哽咽道,“殿下今日保我又如何?难道要我一生在殿下庇护下战战兢兢缩头老鼠似的活?阿花死了,我也生无可恋,想报仇,仇人未死,却误杀无辜,苍天戏我如此,我有何颜面芶活?”
“姐夫!姐夫!”最小的七花尖声哭泣,“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
“子砚,你要丢下老父我,令白发人送黑发人么……”那老者枯树般的手指紧紧抓着辛子砚袍角,老泪纵横,堂中哭声一片,远处隐隐也传来哀哭之声,一时四面泪水挥洒,凤知微脸色白了白。
“魏知。”宁弈突然静静开口,“辛先生没有说谎,他确实无心相害赫连,不过仇恨激心,被人利用,阴差阳错铸此苦果,我知道你但凡决心要杀谁,一次不成必有下次,绝不放弃,但是你看看——”他一指辛子砚老夫和姨妹,“辛老伯何辜?金花们何辜?辛先生一死,你要他们如何活下去?你要辛老伯年近七十丧唯一亲子?你要金花们失去最后的亲人?你已经害了辛老伯的媳妇害了金花们的姐姐,你还要夺了他们的命?”
凤知微持刀的手指,颤了颤。
“你杀他,先杀了我!”七花奔过来,张开双手拦在辛子砚身前,“姐姐们在后堂,一人手中三尺白绫!你杀了姐夫,大家便都在你面前吊死!让你杀,让你杀,让你杀个痛快!”
凤知微低头,看着那女子燃烧着愤怒的眼眸,想起那日卫所大牢里,胖阿花满是血窟窿的尸体,想起抬尸而过的金花们,恨恨吐来的唾沫。
世间恩怨,最难解。
此时她已经知道宁弈的用意,他不打算和她硬碰硬为此事纠缠不休,也不打算从此铜墙铁壁护着辛子砚永远不敢露头,他要一次性了结,让恩怨面对面摊个明白,他似乎一直在让,却招招攻心,直击她内心软肋,不容喘息。
而她,明知他的心思,却当真被窒住了呼吸。
世上最了解你的人,并不是你的仇人,是不得不成为仇人的,曾经的,爱人。
身后堂门口,她听见宗宸一声悠悠长叹。
“辛子砚。”半晌她沉声道,“你说你为人所利用,误害赫连大王,那人是谁?不要告诉我是梅朵,她还不配。”
宁弈立即也回头看他,看样子也很想知道。
辛子砚白着脸,半晌却缓缓摇头,“不,她是帮我报仇,也许也有利用我的心思,但我承她的情,不能说。”
“你真是冥顽不灵。”凤知微没想到他此时还这么固执,语气森然。
“辛先生。”宁弈语气也有些不豫,“你聪明一世,为何在此事上如此糊涂?那人根本不是助你报仇,不过想利用你下手魏知和赫连铮,你既然知道被人利用,还替他保守什么秘密?你可想过,如今下手未成,对方可能杀你灭口?”
“何来杀我灭口?”辛子砚伸手一指外堂横七竖八的尸首,“他们不是特地来拼死保护我的吗?这许多人为我牺牲,我怎能卖了她?”
凤知微一怔,刚才那群黑衣护卫和褐衣人,不是宁弈手下?
“保护你?”宁弈冷笑一声,“我刚刚赶到,带护卫直接从后门进的后堂,将你捆了藏在这夹墙里,这群人进来时持刀带剑鬼鬼祟祟,正想跟进后堂时魏知到了,他们迫于无奈才转身迎敌——我看他们未必是想救你,八成是想来灭口,却发现我的护卫保护着你,无法灭口,便转而为你御敌,指望你因此感激守口如瓶,人心诡谲,你莫要想得太简单!”
辛子砚怔在那里,目光变幻,似乎也想到了一点疑惑之处,半晌长叹一声,凤知微以为他终于要说了,不想他居然还是摇了摇头,道:“不,不能。”
凤知微长刀一指,刀锋如一泓秋水逼人眼目,辛子砚苦涩的闭上眼,道:“上次落蕉山山洞里我对她发了誓,如果泄露她的身份,则阿花……地下尸骨不宁……”
凤知微和宁弈同时眼睛一亮。
这句话看似还是拒绝,其实该说的,已经说了。
落蕉山山洞里,想必曾经留下过一些痕迹。
宁弈转过脸,看着凤知微。
金花们抓着白绫奔来,挤在夹墙里,围成一圈护在辛子砚身前,都哭得双眼红肿。
辛家老父默默抹泪,含糊不清的和儿子说:“辞官吧辞官吧……”
辛子砚闭目不语,眼角缓缓流下长长的水迹。
凤知微没有接宁弈的目光。
闭上眼睛。
缓缓抬起持刀的手。
“嚓!”
昏暗的内堂里雪光一闪,长刀凛冽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