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日。
逃亡的第一日。
“先在这里歇歇吧。”赫连铮停了马,注视着前方的一座残破的旧镇,这里是闽南边境,马上要进入长宁境。
这座镇子与其说是镇,不如说是偏僻的小村,石头旧牌坊上灰色的蛛丝在风中寂寥飘荡,村头的青石碑上记载了这个小村消寂的原因——一场大水后的瘟疫。
六彪默默下马,没人说话,各自去干该干的事。
赫连铮坐在马上一动不动,这个状态已经持续了几天,从那夜转身逃奔开始,六彪虽然还忠于他们的王,心却已经留在了马屿关前的血场。
过了一会六彪从村子的四面八方走来,各自摇摇头,随即二豹道:“大王,村东有间大户旧屋还算结实……”
“去找有地窖的屋子。”赫连铮截断他,“外面穷破点没关系。”
六彪怔了怔,脸上现出愤愤之色,三隼忍不住嚷道:“死就死,干嘛要拱地窖——”
“住嘴!”
四面一阵沉寂,汉子们扭过头去,赫连铮无声下马,也不理他们,自己牵了马,将几匹马先喂饱,长途驱驰,必须要保证马力,不然他们也不能暂时甩掉追兵,一天便奔到了闽南边境。
随即他顺着村庄走了一阵,一间间的看,最终很仔细的选了间地窖两面有门的屋子,将马牵进了屋子,自己钻进地窖。
他进去,六彪也只好跟着,五雕默默抱了一捆稻草来铺了,三隼掏出一块肉干放在草铺上。
赫连铮拿起肉干,又停下,目光在几人脸上转一圈,道:“你们也吃。”
“吃过了。”三隼眼珠子四处乱飞,他撒谎的时候都这样。
赫连铮垂下眼,知道干粮想必不够,干粮袋子原本就在四狼和众卫士身上,其余人只带了少量食物和水,反正有钱随时可以补充,但是现在是在逃亡,一路避着人烟走,到哪去买干粮?
他将肉干放下,想了一阵道:“我不饿。”
七鹰突然向外走,赫连铮喝道:“站住!”
七鹰站住,赫连铮道:“任何人不许离开我。这是王令。”
六彪面面相觑,原想今夜趁夜休息到附近山里去打点野物的,这下直接被大王看破了。
赫连铮说完便不再说话,盘腿调息,也不知道是地窖里光线暗淡还是什么原因,他眉宇间微微发青,望上去有几分诡异。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七个人木雕一般坐在地窖里休息,再也不复当初在一起嬉笑不断的融洽热烈。
六狐突然站了起来,赫连铮立即睁开眼,六狐无辜的摊开手,道:“我去撒尿。”
赫连铮无奈的挥挥手,六狐动作轻快的出去,他是众人中轻功最好的一个。
夜色沉寂,远处不知名的鸟在咕咕啼叫,音调幽幽。
连杀两人,外面的人似乎受了震慑,一时没有人再冲近,赫连铮匆匆蹲下身,将被自己杀死的尸体翻转,面巾掉落,赫然是一张容貌姣好的女子容颜。
几人瞪大了眼睛,再想不到埋伏马屿关,一路追杀自己的是一群女子。
赫连铮也皱起了眉,怎么也想不出凤知微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一群敌人,随即他便冷哼一声,一脚将那尸体踢了出去,随即他矮身飞窜,藏在了尸体之下。
尸体携着风声而出,外面等着的人立即挥刀相向,发现是同伴尸体,赶紧收刀。
“嘶。”
两刀便如一刀,在黑暗中拉开一道丝绸飘带般的弧,像是黑夜被割裂,翻出泛白的伤口,随即涌出鲜红的血液。
属于敌人的血液。
赫连铮那一刀左右横掠,在对方收刀的刹那间,便将一左一右守在门口的两个黑衣人刺死,按说他此时应该再进一步趁机再杀几个,他却一脚将尸体踢出,自己身子一扭,反身又扑回了地窖。
外面一阵闹腾,他已经回到地窖,低喝:“走!”一脚踹开地窖另一侧的门,那边出来就是厅堂,赫连铮割断系马的绳,翻身上马,马声长嘶里已经冲了出去。
身后一阵响动,一群黑衣人涌了出来,看着几骑绝尘而去,当先者冷哼一声,面巾下目光闪烁,随即冷冷道:“报知主子,对方扎手,请求调集所有支援。”
逃亡第二日。
长宁境。
自那夜荒村遇敌之后,又是一阵策马狂奔,进入长宁境后五彪以为大王会松口气,但是赫连铮的脸色依旧还是那么泛着青灰。
他不怎么吃东西,将干粮坚持给了五彪,自己只大量喝水,不过两天他便瘦了下去,颧骨都微微突起,但眼睛却越发的亮,熠熠逼人。
这里是长宁青木县,刚进入长宁不久,那守门官见他们这么快就回来了,还很惊讶。
这回赫连铮住在客栈。
五彪们心中其实是有疑问的,既然追兵在后不死不休,为什么不昼夜不休尽快回到草原,好调集重兵将对方灭掉?何必要停下来休息?
赫连铮对此并无解释,他越发沉默,似乎连说句话的力气都想省下了,好用来对付源源不断的追兵。
“都睡吧。”他道,“还有硬仗要打。”
六个人包了一座院子,却住了一间房,三隼犹疑良久,问赫连铮:“王,为什么不想办法通知长宁小王爷?”
赫连铮沉默半晌,他下巴上长出青青的胡茬,神色有点憔悴。
“不能。”良久后他简单的道,“路之彦知道,知微也就知道,我不想。”
凤知微知道,必然不顾一切出京,可是这个时候她怎么能出京?别人正等着逮她和草原的私下勾连的证据呢!
赫连铮闭上眼睛,默默的数着时间。
天光有长短,人命有寿天,凡事尽力就好。
“咻!”一阵灿烂的烟光亮起,惊弓之鸟的五彪抓着武器就跳起来,结果发现不过是临街一家娶媳妇在放烟花。
几人互视一眼,自嘲的笑笑,英武勇猛的草原汉子,如今成了草皮下在洞中探头探脑的仓鼠。
隔壁那家和客栈一墙之隔,这间院子也对着人家后院,隐约听见喧哗笑语,似乎新娘子已经拜过堂,被送入洞房。
四面语声穿墙而过,都是对那新娘美色的赞叹,五彪们听着,其中五雕便有些坐立不安吗,看着赫连铮脸色却不敢动。
兄弟们看在眼底,虽然心情惨淡,却也露出一丝笑意——老五英雄一世,好色却是改不掉的毛病。
院外传来敲门声,大概是小二送吃的来,五雕唰的站起,道:“我去接。”大步走了出去。
从房内到门口只有一小截路,倒也不怕出事,众人知道他醉翁之意不在酒,都含笑看他出去。
五雕在门口接了小二送来的饭,眼睛鬼鬼祟祟瞄过墙头,这墙边有一截是镂空的花墙,他心痒痒的想多看一眼。
这一看,眼睛便直了。
……
屋子里众人看见五雕在门口似乎磨蹭了一会,随即转身,一步步的走了回来,很不甘愿的样子,都笑,道:“这样子能看个什么?还不赶紧回来?
说话时五雕的脚已经迈进了屋内。
他逆光进来,脸孔模糊不清,众人都不在意,唯有一直闭目养神的赫连铮突然眼睛一睁。
他眼睛睁开的同时。
“啪。”
五雕手里的食盒突然掉落,饭菜泼洒了一地,坐在最前面的二豹险些被烫着,赶紧跳起来一让,笑骂:“你小子看见什么了魂都飞了——”
他的话被堵在了咽喉里——饭盒落地的同时,五雕向前一栽,正栽在他怀里,张开嘴荷荷几声,却说不出话,随即七窍都缓缓流出血来。
黑色的血。
鲜血流出的那一刻,赫连铮已经跃起,却并没有去接五雕,而是抬手一掌,劈在了墙上。
轰然一声整面墙倒塌,烟尘弥漫里墙后一个手拿着怪异吹筒的红衣女子愕然抬起头来。
长刀如闪电一亮,直接刺入她因为惊愕而张开的嘴中!
自口入,自颈后出!
烟尘尚未散尽,血花已经喷开!
几道黑影扑了出来。
一声冷笑,赫连铮并没有着急抽刀,直直拖刀向前一步,长刀生生穿裂那假新娘头颅,横拍向袭来的黑衣人们。
他的刀横拍若飓风海浪,凶猛呼啸,穿过一人的躯体,必将再捣另一人的胸膛。
他不管后背,后背有剩下的四人在亦步亦趋守护。
烟尘缓缓散落又腾腾而起,被刀风剑光搅动如黄色纱幕,那层黄色纱幕里不时有深红血珠成扇成串掠过,泼辣辣洒开如桃花。
自己和敌人的血,烟尘里一场酣战绝杀。
当人数减少,烟尘将散的那一刻,赫连铮忽然发出一声唿哨,没有系缰绳散在院中的马们立即撒蹄而来,赫连铮与四彪半空扭身落于马上,毫不犹豫拍马直奔院门。
大门还关着,赫连铮那匹彪悍的坐骑抬蹄猛踹,轰然一声大门倒塌,一阵乱尘里五人再次长驰而去。
黑影一闪,几个黑衣人追了出来,脸色难看的看着一地尸体,半晌打头的人跺跺脚,道:“我还不信这个邪,所有人继续追!一定不能让他回到草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