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西凉回来后,凤知微照旧做她的礼部尚书,很是风平浪静了一阵子,朝中都有传言,魏知在礼部尚书任上应该也不会再坐很久了——按照惯例,一任尚书后,再外放各道任封疆大吏,回来便可顺理成章入主内阁,魏知一路仕途,都在帝京转悠,还没有外放过,众人都观望着,看最后到底会任在哪地。

凤知微自己却无所谓放到何处,如果可以的话,她倒希望去山北道,当初那个绿林啸聚案很多疑点,听说被打散的杭家首领逃窜在外,残余势力隐遁入深山,若是遇见,倒可以谈谈。

这么想着,寂寞的滋味噬心噬骨,再好的葡萄便失了滋味,她小心的包裹起来,准备送一部分去西凉,赫连铮却在某方面很细心,特地来信告诉她,西凉那边也送去了一份,凤知微便命人去买小胡桃送过去,西凉虽然也有小胡桃,但她总觉得,少爷最喜欢的,肯定还是帝京的胡桃。

少爷也有写信给她,很多很经常,但每次都像十分心疼笔墨纸张一样,俭省得令凤知微要哭——巴掌大的纸,十个手指数得清的字,高度浓缩概括性的用词,比如最近一封收到小胡桃之后的回信是这样写的:收到,好吃,想你。

基本上他的回信,最后这两个字是不动的,前面几个字根据凤知微来信的内容变化组合,春天的信那就是:桃花开,想你。杏花开,想你。梨花开,想你。到了夏天,不用问,想必是荷花开,想你。莲蓬熟,想你。等等。

凤知微有时实在有点可怜组织里负责传递西凉帝京这线信件的信使——几千里跑死马累断腿,就为这几个雷打不动的字。

凤知微给他的信做标记很好做:想你一、想你二、想你三、以此类推。

葡萄还没吃完,每日湃在井水里,顾少爷的信高高标记到了十七,她又收到一份奇特的礼物,礼物本身没啥稀奇,还是水果,产于南方的水果,但是送礼的人比较特殊——长宁小王爷路之彦。

木瓜在井边骨碌碌的滚动,香气浓郁,凤知微恨恨抓起一个往井里便投,却没听见预料中的噗通落水声,反而听见一声带笑的“哎哟。”

凤知微一听那声音便知道最近某个频频钻井的家伙又来了,迅速站起便要收拾那一堆木瓜,却见宁弈已经笑吟吟冒出头来,嘴里叼着个葡萄,一手托一个木瓜,一边吃着葡萄一边道:“滋味不错,这瓜看起来也不错。”

凤知微一看他一手托一个木瓜的造型便面红过耳,赶紧伸手去夺,宁弈手一收将瓜藏到背后,偏头仔细打量她,道:“咦,我拿你两个木瓜你脸红什么?心疼了?不就两个瓜,你怎么越活越小气了?”

他将两个瓜摩挲来摩挲去,还仔细闻了闻,很赞赏的道:“南方来的吧,难得很新鲜,品种也好。”

凤知微看他一脸正经,想想这尊贵人也一直生长在帝京,应该不知道木瓜的所谓妙用,脸上稍微好看了点,清清嗓子笑道:“不是,这瓜还没洗,怕你吃了闹肚子。”

宁弈将木瓜放在一边,扬眉笑道:“难得你这么关心我,我也回报你一个。”说着拎起一串葡萄,亲手剥了皮,递到她唇边,道:“来。”

星光下他眉目都丽,一双眸子流光溢彩,凤知微正面对着他那张颠倒众生的脸,只觉得男色有时候果然也是种压迫,连忙转开眼,伸手要去接,宁弈却道:“你没洗手,嘴来。”

凤知微听着那句“嘴来”,又觉得不对劲,刚要瞪他,宁弈却已经将葡萄轻轻擦上她的唇,晶莹的葡萄汁水染了一唇,衬得唇色鲜艳,宁弈笑道:“不张嘴?行,那给我尝尝甜不甜。”说着便要凑近来。

凤知微吓了一跳,立即迅速张嘴,一口就将葡萄给吞了,险些噎着,宁弈手指在她唇上刮过,笑吟吟道:“这才乖。”一边就将沾染了她唇上葡萄汁的手指,递到自己唇边,轻轻一吮。

他吮汁水也罢了,偏偏一边吮一边还要微微偏头,笑看凤知微,这一刻他笑容魅惑荡漾,和白日里清雅尊贵截然不同的气韵,便如午夜妖红绽放的曼陀罗,流丝曼长,摇曳生香。

凤知微遇上这样的笑容,瞬间丢盔弃甲,要不是夜色初降这里花木葱郁有所遮掩,她那火烧一般的脸定然遮掩不住。

只好赶紧一把抓过所有葡萄,避免这人再次调戏,宁弈也不和她抢,任她把葡萄都抢在手里,等她抓着一捧葡萄准备开吃了,才笑道,“刚才我剥给你吃了,礼尚往来,轮到你了。”

凤知微摸摸脸,瞟他一眼,曼声道:“好啊……”慢吞吞剥了个葡萄,晶莹的马奶子在她雪白的手指间汁水饱满的颤颤,她正坏心的撕下最后一点,皮,准备将这葡萄挤到某人脸上去,谁知身边坐在井口的宁弈,突然凑过脸来。

此时她正好手一挤,葡萄溅射而出,正正落在他唇间,宁弈一口含住,顺嘴就连她的手指也含了进去。

凤知微赶紧抽手指,那人却轻轻咬住不放,他的脸在她低一点的位置微微上扬,一双流波含笑的眼睛逼在近前,被那样的目光一看,凤知微再次不争气的红了脸,只觉得他含住自己手指也不老实,舌尖轻轻刷来刷去,牙齿翻来覆去的细细咬,热而痒,她的手忍不住颤了颤,不顾可能被咬伤便向外抽日

宁弈却已经立即松口放了她,凤知微抽出手指,眼角觑到清晰的一点齿印,红着脸,却还要勉强装着大尾巴狼,淡定的道:“抱歉,没洗手。”一边就手在井边洗手,想借那冰凉的井水,平息脸上的燥热。

宁弈也不说破,悠悠道:“你便是蓬头垢面,我也不介意。”看了她半天,突然将她的手一拉,道:“洗完没有?再洗你也不怕手洗脱皮?”

凤知微背对着他,抖抖手,宁弈已经抓了一方帕子,拉过她的手,仔仔细细替她擦干净了,他的动作专注温柔,长长的睫毛垂下来,漾出一小片月色的光影,凤知微一眼掠过,立即转开眼光,只专注的看那堆木瓜。

宁弈替她擦干净手,将帕子收在怀里,笑道:“刚才我从皓昀轩才回来,陛下的意思,可能真的会将你外放,你可有想去的地方?”

凤知微想了想,道:“我自然是希望好地方,你也知道,我出去一任不过是个过渡,是为进内阁做准备,既然这样,就不要把什么穷山恶水拿来给我治理了,江淮我看就不错,离帝京也近。”

“你倒想得美。”宁弈失笑道,“那是天下第一富庶地,肥得流油的美差,你是要我打破头去替你争?”

“陛下不是打算治理漕运,开辟京淮运河么?”凤知微笑道,“你主管户工二部,这差事只怕要落在你身上,你想个法子给江淮道布政使找点麻烦,换我去了就是。”

“你这女人什么时候能不要以阴谋治人?”宁弈拍拍她的头,道,“知道了,尽力吧,依我的意思,何必一定要外放,反正你身上破例的事儿也不算少了,不妨再多件,我总希望你离我身边近些,免得哪天一不注意就飞了。”

“下官的翅膀尖儿栓在殿下手心里。”凤知微嫣然笑道,“您叫东绝不敢往西,您指北绝不敢头朝下栽。”

宁弈微微一笑,瞟她一眼,道:“我看倒过来才对。”也不再多说什么,道:“明儿还有事,我先回,你早些睡。”

凤知微“嗯”了一声,神情有些犹豫,却没有开口,宁弈向来是个机敏的,走出一步又回身,凝视着她,问:“你似乎还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没有什么。”凤知微下巴缓缓往隔壁不远一扬,“这次我回来后,韶宁似乎安静了许多,我想知道我不在期间,她都发生了什么。”

她的眼光下垂,落在那原先刻了字如今却很光滑的井口上,她真正想问的,是这两个字。

“韶宁是有些不对。”宁弈道,“但你出京后,她并没有一直呆在皇庙里,她以散心为名,出京下了山北道,去天下第一大寺德照寺,参拜禅宗七祖智圆大师的金身了,在那里呆了很久,你回来前不久才回京。”

凤知微怔了一怔,心中掠过一丝不安,随即笑了笑,道:“她要真的肯潜心佛理也便好了,我总是担心她那性子,钱彦当初给她那一刀伤得留下病根,至今还没好利索呢。”

“钱彦这次去西凉,给你整理文书办得不错,我准备和吏部打个招呼,给他授个实缺。”宁弈随口答了一句,他心里似乎还有事,很快的下了井口,就要去按机关,凤知微下意识起身相送,宁弈快要隐身入井的时候,突然凑过身子,附在她耳边,轻轻道:“嗯……木瓜是好东西,和雪蛤清蒸更有奇效……你知道的。”

凤知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