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指刚刚触及信封,就隔窗看见钱彦匆匆过来,手中似乎举着薄薄的纸片一半的东西,影子映在墙壁上一挥。
她怔了怔,对面的王棠手指突然一弹,弹在信封边角。
一股淡淡的烟气氤氲开来,凤知微眼帘立即垂了下去,身子向椅子一仰,看来便如睡着了,王棠冷笑一声,站起身,开门出去,正在门口堵住钱彦,道:“魏侯困倦,不要进去吵扰了,有什么我替你转交。”
“好。”钱彦不疑有它,将手中信笺递过,笑道,“楚王殿下的来函。”
王棠接了,看着钱彦离去,返身将信笺放在桌上,又收回自己那封夹了药的信,也不去动状似沉睡的凤知微,自去将窗户都关好,帐幕都垂下,随即出门,将门带上。
室内沉寂下来,没有人前来打扰,凤知微秘密多,又有顾南衣随时跟着,平日不要人随身侍奉,她书房门关着,便不会有人擅自进入。
紫金鼎里沉香袅袅,淡淡的烟气里,凤知微似乎在沉睡,神情安详。
书房的地面,却突然出现一片暗色的光影,仔细看却不是光影,只是一幅青砖地,在缓缓移开。
那处有机关的青砖地的位置,在墙角一处盆架后,平日里人不会走到这上面,自然不会发现这地下空心有异,挖地道的人,心思很细。
地道移开,先是窜出四人,闪电般掠出,各自占据了屋中一角,乎持弓弩,对凤知微形成包围,其中一人更掏出一个彩色锦囊,弹出一片青雾,随即才缓缓露出一人,衣裳打扮都是寻常,气质却温润文推,却是晋思羽。
魏知。
今儿我就和你一起戴上了。
看你还怎么逃?
随即他将链子藏在各自袖子里,一手横抄至凤知微膝弯下,将她打横抱起,抱起的那瞬间他皱了皱眉,觉得魏知似乎又瘦了,叹息一声,快步下到地道里,四个护卫鱼贯随后,将地道恢复原状,一行人沉默在地道里行走了一会,隐约间是向上行,走不了多远,晋思羽停住,在墙边某处一掰,又现出一道门户。
他抱着凤知微出去,这里并不是外面,赫然还是一个房间,只是陈设用具,都比先前那书房寒酸许多,显见是个下人房,但远远望去那道围墙,竟然还是凤知微下榻的会同馆的围墙。
这里确实还是会同馆,晋思羽毕竟身在他国,没可能在短时间内掘出一道可以通向外面的地道,事实上自从凤知微入住,这里就完全断绝了挖地道的可能,这条短短的地道,是晋思羽提前到达西凉,先下榻会同馆,听说天盛来使是魏知后,立即命人连夜赶工挖的,不长,只是从凤知微书房到西院下人房而已。
进了房,早已有备好的下人衣服,普思羽道:“转身。”四个属下立即背转身去,晋思羽亲自将一套宽大的女装套在凤知微身上,他扶着她瘦削的肩,手指不免要触及细腰长腿,或者在腰间划落惊心细致的弧度,或者在膝窝里触及女子的细腻和温软,而身下的人软软的任他摆布,像一杯温软的云,沉睡间气息清芬,那股淡而沁骨的香气传来,晋思羽的手顿了顿,眼神一瞬间有些迷乱,呼吸也微微促了几分,不自觉的便想去抚她的脸,却被窗外一声咳嗽惊醒。
他眼神立即恢复清明,快手快脚给凤知微套上衣服,取过张婆子面具往她脸上一罩,一个属下伸手来接要背过去,晋思羽手一拦,亲自将她背在背上,无声一扬头,四人便往后院下人出入的小门走。
后院小门那里,惯例的也有四个家丁守门,正在那打西凉独有的叉子胡牌,打得正专心,不防天盛这边的副使王棠查看馆中防务,一路背手晃了来,赶紧收了牌站起,王棠却笑着挥挥手,道:“尽管玩,这大晚上的,也没什么人出入,我看看就走。”说着还饶有兴味的站下来,看了阵牌,又问玩法,正说得热闹,忽听有人打门,有个家丁出去问,随即回来道:“后院有个洒扫婆子发了急症,怕是什么不好的病,得送出去看看。”
西凉处湿热南域,瘟病多,得了病的下人一般都立即打发出去,众人也见怪不怪,便看王棠,王棠笑道:“咱们远来是客,自然要按你们规矩办,不过若是病不好,我看也是赶紧送出去妥当,天盛使节队伍,上下数百人呢。”
当即便开了门,让那几人过去,王棠见门开了,顺势道:“我今儿也有些肚腹不调,这么晚了不要叫起大夫,我顺便跟去在街上医馆看看。”也便出了门。
出了门,几人远远的看见一条人影飘了过来,看那超卓的轻功和奇异的姿态,便知道是顾南衣,所有人立即贴墙站住不动,顾南衣驰到后门这个方向,突然停了一停。
他停在街角的一株树上,远远的四下看了看,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顾南衣顾盼了一会,没发现什么,飘了过去,几人这才走了出来,走过一个拐角,立即驶来两辆马车,王棠无声上了后一辆,晋思羽等人上了前一辆,也没有说话,各自反方向驶去。
晋思羽这辆马车直奔城外,到城门口时,守城士兵喝问,晋思羽一个属下探身出去,手中一方黑色牌子一亮,士兵立即行礼,跑下城楼打开城门,马车绝尘而去,那士兵摸摸头,在一地烟灰里喃喃自语:“……这什么人啊,这令牌也能搞来……”
那边马车一阵疾驰,很快到了京郊那片树林,那里,停着一辆更大的马车,有一队人笔直矗立相候。
晋思羽吁出一口长气,示意属下先下车,他到此时才放下了一半心,有点不敢相信居然就这么顺利的一路将人带了出来,虽然他为这个计划也筹谋了很久,按说这么周密的计划,内应外合,带谁出来都有可能,但是发生在凤知微身上,便觉得庆幸。
此时微微放松了心情,他向后倚在车壁上,看身侧安详的凤知微,看了半晌,伸出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脸,觉得指下感觉不对,皱皱眉,想掀开她面具,想了想却又停手,轻轻叹息一声,低低道:“……想了那么久,既然杀不了你,便带走你吧。”
凤知微阖着长长眼睫毛,神态平静,晋思羽凝注着她,心想这人不使诈耍坏,不唇枪舌剑的时候,看起来真是温柔无害,若是永远能这般模样,多好?
“你本来也该去我大越了,你的蛊毒转化,到了今年除夕就该发作。”晋思羽慢慢整理她的鬓发,慢条斯理的道,“你像是毫不在乎?都没见你寻医问药过,其实我那盅毒还有一层可以转化,只是转了之后,你就真成了没有灵魂的瓷娃娃,当初不想损伤你的智慧我没用,如今想来很可惜,你说……”他含笑抚了抚她的发,“我现在要不要用呢?”
“可别!”
声音突如其来,晋思羽的手顿了顿,一瞬间他还以为是凤知微,唰一下收回了手,然而凤知微毫无动静,随即他才发现,声音是从车外传来的,而且听起来还有几分熟悉。
他停了手,温和的容颜有阴鸷的神情一闪而过,随即笑道:“我说是谁,原来是小王爷驾临。”
“嚯嚯!”
一声未完,四面忽起绳索舞动破空之声,随即夺夺连响,马车身一震,像是被什么给勾住,晋思羽第一反应是将凤知微迅速揽到自己怀里,正要纵身而起,轰然几声巨响,四面马车壁突然不见了。
他抱着凤知微,孤零零的坐在只剩下底座的马车上,四面树林里,自己的一帮,和对方的一帮正在对峙,而长宁小王爷路之彦,正笑嘻嘻的负手看他,和肩头那只怪鸟一般,眼神睥睨。
“这感觉怎么样?”路之彦笑问,“上次我在就在这里,看见顾南衣这么搞了马车,觉得很有意思,今儿学了一回,想来坐在马车中的人,一定因此觉得更畅朗些。”
“小王爷真要感兴趣,应该自己坐上去试试。”晋思羽笑笑,坦然抱着凤知微下了车,眼角一扫,道,“王爷这么大阵仗,是要亲自相送本王吗,真是太客气了。”
“是啊,”路之彦也笑,和晋思羽温润的笑意不同,他笑起来目光闪动,像一只灵动的小狐狸,“王爷不够义气,想丢下我逍遥而归,害得我连夜奔驰相送,王爷要怎么谢我?”
晋思羽微笑,“本王身上有的,只要小王爷看中,尽管说便是。”
“我看中啊——”路之彦拖着长长的调子,走上前来,突然笑嘻嘻伸手一指,道,“我要这个链子——”
他指的是晋思羽袖子下露出的一截同心锁链子,晋思羽刚刚一怔,已经听见他快速接道,“——栓着的那个人。”
不出所料的笑笑,晋思羽不置可否,“哦?可以问问小王爷为什么吗?”
“这人是我的仇人。”路之彦突然脸色一板,“这个混账,偷了我重要的东西,敢动我长宁藩东西的人,我哪有轻轻放过之理?”
“小王爷出入扈从三千,也会有被人偷窃的事?”晋思羽神色不动,“想来定然是很重要的东西。”
“也不是很要紧,要紧的是我的面子。”路之彦嘻嘻一笑,“而且……我也对王爷和这人的关系很感兴趣,我记得他进城那一日,王爷便神色不对,昌平宫夜宴,事后想起来,王爷那是在救人呢,还是杀人?还是又想杀又要救?何况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魏知曾在白头崖下被俘,后跳城逃生,虽然没有人说他当时跳城是个什么情景,不过,当时的大越主帅,安王殿下您,是不是就在城头上呢?”
“在又如何?不在又如何?”
“不如何。”路之彦摇头,笑嘻嘻踱上来,“安王殿下是否和咱们那位楚王殿下一样,对咱们少年倜傥的魏侯有龙阳之思,我路之彦可管不着,咱们现在也是盟友,安王殿下离京,连盟友都不通知一声,有点不够义气,我知道你定然要向我赔礼的,我看也不用什么礼了,你要这个人其实没什么用,倒不如送了给小弟我,便当赔情,怎样?”
“我有何需要向小王爷赔情的?”晋思羽眉毛一挑,“小王爷连夜追至,出护卫半路相拦本王队伍,本王还觉得,你需要向本王赔情呢!”
“是吗——”路知彦已经走得很近,他肩头的怪鸟冷冷扭过头,注视着晋思羽,玻璃似的眼珠子在夜色里散出青色的光,“好……我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