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蔓后偷听的竟然是韶宁!

这下连凤知微都怔在那里。

她的第一反应是毁掉手中的脚链,然而看着韶宁盯着脚链直勾勾的眼神,便知道已经晚了。

在韶宁的心里,一定认为那脚链是在和魏知欢好中被魏知偷偷收藏的,她装作不知,却定然怀着一心的神秘喜悦,遐想着情郎月夜灯下,把玩她的贴身私密之物,无限怀春的荡漾。

直到此刻,荡漾的涟漪被一个惊天的霹雳劈散。

钱彦并不认识韶宁,他只看见一个小太监近乎无礼的瞪着那脚链,而凤知微的神情他没看见,赶紧将手一收,低声呵斥道:“什么人!还……”

韶宁突然走了过来。

“叮。”

钱彦松开的手指间,溅满血迹的脚链落下地,声响像钢钉,清脆的钉在人心上。

脚链正落在韶宁的脚下。

她低头,用一种近乎陌生的神情看着脚链,看着那曾经紧贴着自己肌肤,在女子最为珍贵呵护的部位日夜厮磨的金丝碧玺。

玲珑玩物依旧光艳灿烂,如那夜耳鬓厮磨,心花也灿烂得要飞了。

那夜里床第间,情郎的手指轻轻抚摸过她的脚踝,手指过处,脚链如花离落枝头,她知道,却温存的伏在锦绣被褥间含笑不语,暗夜里肤光如雪乌发泻落如云,她亦在云端。

如今……

她唇角绽出一抹笑意,不是凄凉不是愤怒不是悲哀,而是浅浅的讥嘲,淡淡的凉。

像午夜里一朵盛放的昙花,遭了雪。

然后她慢慢的伸出脚。

缓慢、用力、决然的。

将那脚链碾碎。

金丝碧玺在薄底快靴底发出低微的碎裂声,瞬间辗转成灰,她犹自在不罢休的碾、碾、碾……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那碧玺彻底化为粉末混在泥尘再也辨认不出,她才慢慢撤开脚,抬起头,注视着抱着钱彦的凤知微。

凤知微脸色也是白的,一手按在钱彦伤口,眼睛紧紧盯着韶宁,等着她也像对钱彦一样,冷不防掏出匕首,抽冷子给自己来上这么一下。

或者凶猛的奔上来,将所有的怨恨洪水般泼在自己头上。

韶宁望着她,却突然笑了。

居然还是平日那种喜悦灿烂,看见她心花都要开了的笑容。

她高高兴兴的对着凤知微笑,亲亲热热上前,一把搀住凤知微的胳膊,把头靠在她肩上,柔声道:“明儿我就要出宫了,想着在宫里再见你一面,可巧在这里碰上,你……欢喜不欢喜?”

这下连宁弈也倒抽了一口凉气,不用凤知微继续说下去,他已经明白了一切,看看钱彦的伤口,深可见内脏,足见下手人的那一刻的恨与狠。

两人对视一眼,都第一次因为韶宁,绽出几分心惊。

“你迅速带他出宫。”宁弈也是个不会浪费时间嗟叹惊讶的人,立即打发了人去皓昀轩,取了他放在宫中的便袍来,给钱彦和凤知微在假山后匆匆换了,遮掩了满身血迹,随即凤知微噗通往水里一跳。

此时礼炮又起,喧嚣的声响伴随着礼乐,遮掩了这边的所有声响,凤知微跳下去便湿淋淋爬上来,在夜风中拧着衣襟,宁弈心疼的看着她,道:“回去冲碗姜汤,可别受凉了。”一边顺手将钱彦胸前的血,擦了许多在他额头上,看起来像是额头被撞伤一样。

凤知微勉强笑了笑,道:“没事。”宁弈扶起钱彦,一手搀住她,向外走去。

三人一旦走到人群中,众人都惊愕的看过来,宁弈对匆匆赶来的胡圣山道:“胡大学士,麻烦稍侯和陛下告假,刚才魏侯不慎落水,新科进士钱彦下水去救,人是救上来了,自己却撞了湖边假山石晕了,我们先在皓昀轩简单处理一下,等陛下旨意。”

“我看魏侯尽管回去,也不用等什么旨意。”胡圣山瞄了一眼正阿嚏阿嚏打喷嚏的凤知微,“陛下正欢喜着你,还指望着你,也不会计较什么,必然是要你回府休息的,包括这位新科进士,都且回去无妨。”

凤知微听这句话古怪,什么叫“指望着你“?但是此时也不是问的时候,众人目光扫过来实在叫人难受,赶紧匆匆出了琼林苑,也没去皓昀轩,直接出宫回府,把钱彦交给宗宸救治,又派人去钱府通知说钱彦大醉当晚不归,忙到四更才停息下来。

四更过后她看看钱彦伤势,虽然沉重,小命却救了下来,一边心中想着这事怎么善后,新科进士马上要朝考授官,钱彦这么重的伤怎么处理,一边想着五更还要上朝,爬上床睡了一会,却似睡非睡,满脑子都是颠倒混乱的光影,一忽儿是清脆娇笑的韶宁,婉转娇柔依在身边,一忽儿是黑暗幽深的景深殿,不着一缕的男女在她床上纠缠厮磨,一忽儿温柔依偎在身边的韶宁,忽然脸色一变,掏出一把匕首狠狠戳进她心房……她浑身一震霍然惊醒,睁开眼却看见窗纸泛出浅白,而夺夺的敲门声响起。

“侯爷,陛下着人来传旨——”

管家的声音有几分焦灼,凤知微定定神爬起身,整衣着冠开正门摆香案接旨,天盛帝借着昨夜“溺水”之事大加慰勉,名药布匹锦缎金银各类进贡的新奇玩意赏了无数,又赞她春闱主持得好,为国家选拔了一批英才,着三等侯升二等侯云云。

凤知微接了旨,心想天盛帝这是玩了哪一出,作为礼部尚书,春闱主持得好是分内之事,不是升官晋爵的理由,最近自己似乎也没有立什么功,对二皇子的所有手腕都是背后参与,拿不到人前来说,天盛帝也未必清楚,那又是为什么?难道终于想起来抚慰她前段时间的牢狱之灾了?

心中虽然疑惑难解,但也不好问,接了旨还得进宫谢恩,只好再赶往宫中。

天盛帝在皓昀轩接见她,宁弈等人都在,看样子竟然一夜没睡,老皇帝虽然满面笑容却难掩倦意,凤知微心中一紧,又什么事发生了?

“春闱的事,累了你。”天盛帝近乎慈祥的看着凤知微,凤知微看着道貌岸然的老家伙,脑海中一闪而过东池里庆妃绕身的那一幕,心里泛上淡淡讥嘲,嘴上却连忙充沛的表达尽忠报国死而后已等等空话儿,正说得嘴顺,忽然看见斜对面的宁弈,慢悠悠的拨着茶碗盖儿,眼光在她身上一荡一荡,似笑非笑,把住茶盏的手指一勾,做了个挑开的姿势。

凤知微一怔,嘴上便开始打结,“这是臣分内之事,万不敢0……万不敢……”

宁弈尾指一挑,笑吟吟又是一勾。

凤知微突然大悟——他是在做那日东池里,挑开自己肚兜的姿势!

唰的一下她煮熟了。

这混账,竟然在堂皇中央议事之地,皇帝驾前,公然调情!

“万不敢……”她直接卡住了。

一屋子的人都奇怪的看着她——魏知才思敏捷满朝皆知,向来只有他把人说倒的,没有他说话打结的,今儿个怎么结巴了?

凤知微一急,无奈之下只得离座磕头,“臣万不敢无有寸功,便受厚赏!”

跪在地下狠狠瞪了宁弈一眼——你害我失态,还不得不把到手的封赏推辞出去。

宁弈微笑喝茶,若无其事。

天盛帝怔了一怔,随即展颜,“魏知,朕知道你惶恐,不过这赏赐你当得,年轻人谨小慎微是好的,但也不必太瞻前顾后了。”

“陛下。”凤知微此刻心倒定了下来,有心想试探下皇帝目前对自己的心态,磕了一个头道,“臣年轻识浅,才薄德鲜,便是有些微功,那也是圣天子英明护佑,诸位同僚鼎力相助,我朝立国十余年,历诸臣千余,臣已算是第一异数,陛下屡加厚赏,臣已惶愧无地,擢升过快,恐伤福德,还请陛下收回侯爵之封,留作臣日后进步余地。”

这话其实就是很明显的提醒了——功高震主,荣宠过盛,赏无可赏,本就是为君者对臣下的最大忌讳,凤知微身在高位,如果再贪恋权位,以天盛帝的多疑,难免不会有心结。

天盛帝怔了一怔,一瞬间眼神闪过一丝犹豫,随即便笑道:“你至今不过一个二等侯,倒也不算什么,朕不是小气天子,你尽管立了功来,朕自有赏你的,我堂堂天盛,对你这样一个文武兼备的重臣,连个侯爵都赏不出,岂不是让周邻诸国笑话?此事无需再议。”

他说得坚决,凤知微也不好再坚持,爬起来坐回去,心中思量,老家伙今天高帽子给自己戴得一顶又一顶的,是要做什么来着?

想起那句“周邻诸国笑话”,突然想起宗宸曾给自己提供过的一个信息,心中一震,隐约猜到了一点。

不会吧……

“魏知。”她这边念头还没转完,那边天盛帝已经道,“让你过来有件事。”说着递过来一封烫金书简。

凤知微接了,翻开来一看,却是西凉摄政王寿辰,给天盛下的帖子。

她的眼瞳缩了缩——西凉当年其实算是天盛分裂出去的,已驾崩的老皇殷志谅,原先就是天盛帝麾下爱将,为此天盛和西凉邦交甚恶,几乎从无来往,和西凉接壤的闽南和陇北,将国门守得死死,只是这一代西凉刚历经了翻覆——殷志谅驾崩,皇帝年幼,摄政王主掌大权,这位摄政王大约实行的是国内扩张权势国外友好交联的国策,屡屡对周边诸国示好,换成以前,天盛泱泱大国,自然不屑理会,可如今天盛国力在长年内耗中已经趋向衰微,在闽南和陇北之间的长宁藩又蠢蠢欲动,天盛帝大约是怕拒绝了西凉,西凉会转而和长宁勾结,给自己带来麻烦,所以准备接下西凉的示好了。

凤知微露出一丝苦笑——这个时候给自己看这个,什么意思,明摆着了。

难怪又是赏赐又是高帽子,原来又要人去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