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里思绪如潮,那边对话还在继续,隐约间头顶上短榻一响,似乎有人坐了下来,随即听见蒙面人的笑声响在上方,震得短榻微摇。
凤知微心中恼火——喂你坐在我头上了!
“你费尽心思接近那人,不就是为了要看看他那袋子里装的是什么吗?”坐在榻上的蒙面人,指了指已经到了对方手中的金色袋子,“怎么不打开来看看。”
那假太监冷笑一声,果然打开了袋子,接着便低低“咦”了一声。
月光倒映出她手中之物的影子,依稀是个如意形状。
凤知微怔了怔,顾南衣那金色袋子里是玉如意?不对吧,如果她没记错,应该是顾南衣只使用过一次的武器,那个雕着血红色宝塔的短玉剑。
很明显,刚才蒙面人夺去袋子的一瞬间,偷天换日了。
蒙面人沉默不语,并不说什么。
“确实是似是而非……”假太监又低语一句,随即一抬手,将玉如意又抛了回去,道,“这东西我不要,你自己收着吧。”说着转身就走。
蒙面人端坐不动,也不拦。
那假太监走到门口,忽然回身,双手抱臂,上上下下看了蒙面人一遍,蒙面人沉默着,任她看。
半晌假太监笑道:“其实你根本不必如此……我说,你何必呢……”
她最后一句语气忽转柔媚,轻盈飘忽婉转诱惑,像有人在用微绒柔软的花瓣搔着掌心,簌簌痒痒,勾人。
蒙面人舒服的向后倚了倚,笑道:“哦?我不懂你的意思。”
假太监沉默了一会,忽然又是一声轻笑。
“冤家……”她笑,慢悠悠走回来,此刻步态再不同先前迅捷凌厉,优雅柔曼,步步摇曳生姿,月光照着那影子,腰肢似乎也没怎么扭,姿态似乎也没怎么故意摆,衣服还是太监直统统的青绸袍,不知怎的,那行走间细微的颤动幅度,便奇异的行出无限的风情来。
真正的尤物,无需浓妆丽服,无需袒露勾引,无需搔首弄姿,一个眼神,一抹笑涡,一抬手的姿态,便是一段无可抵档的风流香。
这还只是月光扭曲了的影子,可以想见,这样的尤物面对面走来的时候,是对男人多大的考验。
短榻上蒙面人沉默着,似为那般丽色风情所惊。
还是被压着,不过已经换了位置。
凤知微皱着眉,等着听喘息或娇吟,榻上却死一般的寂静,随即那男子笑道:“我做事,你还不放心么?”
半晌那女子短促的笑了一声,曼声道:“放心……我不放心你我还能放心谁?好人……你是要……要么……嗯……”
半拒还迎的语气最是旖旎诱惑,连凤知微都听得脸上发红,榻上那男子轻笑声却还是既温存又沉凉,低低道:“你这朵带刺的玫瑰,我怕是没这福气享用……”
女子默然,随即冷笑一声,道:“是,你没福气,有人有福气,有人一身老斑烂肉,却有这个福气享用!”
男子默然,床榻微动,他似乎翻身让开。
女子坐起,一声声的冷笑,道:“你知道对女人最可怕的是什么?不是没有男人,而是有个男人,却是你最厌恶的那种,气息腐朽,一身衰老,衣服脱了一身的棺材板味儿,偏偏你还得抱住他,告诉你好喜欢!”
室内笼罩在一半黑暗一半明光里,沉默也似乎半明半暗的让人琢磨不透,只有那怨毒的语气,听得人连心都冷了冷。
男子半晌才幽幽道:“委屈你了……”
女子却又娇笑起来。
“和你说着玩呢……”她亲昵的伸手去抚摸男子脸颊,“我自走了这条路,再不后悔,不说这个,咱们难得见面,聊些别的……你似乎一直很帮那人,前几天心急火燎的传消息进宫,让我费了那么大的心思,安排老头子出来……你和他,什么交情?”
“什么交情?”男子笑笑,“你也知道那人的名望……你说我笼络他,为什么?”
“总之是为了你的好事儿,你放心,我会助你。”女子轻轻一笑,“我的事,你也千万放在心上,我现在这个身份,做什么都不容易,所以那个人,你得千万给我惦记着,一定要帮我找到他,不要一不小心,便忘了。”
“我忘了谁的事,也不敢忘你的事。”男子笑道,“我怕你——咔嚓。”
“脑袋落地,也是可以咔嚓一声的。”那女子也笑,笑得身姿乱颤,墙上的影子如风摆妖荷。
男子也在笑,颀长的身子撑在榻上,月光下垂落的衣角飘逸,像一株半倾的玉树。
月夜,静室,深宫,相对温婉而笑的男女。
互争、敲打、试探,笑意晏晏却暗含杀机的对话。
凤知微在榻下黑暗里,目光灼灼。
“不早了,你该回去了。”半晌男子柔声道,随即似乎递过什么东西,“你的药。”
女子“嗯”了一声,顺从的接过来吃了。
她半躺在榻上,有一只手一直垂在榻下,垂在凤知微眼前。
突然飘过一阵粉末,迷了凤知微的眼睛。
凤知微努力的眨眼睛,才眨掉那粉末,正想两人没有动作,哪来的灰尘,眼光一抬,看见一点淡黄的粉末,正自女子垂在榻下的那只手中无声簌簌而落,散在风中。
凤知微一瞬间恍然——她根本没吃男子给的药,而是也偷梁换柱了,吃下的是自己备好的假药,男子给的药,此刻正在手中悄悄捏碎。
她不知道榻下有人,正给凤知微看个明白。
凤知微一声倒抽气,响在肚子里。
这一对外表浓情蜜意,内里杀机暗藏尔虞我诈的男女!
这是什么药?
这两人在做什么交易?
到底谁在骗谁,谁在瞒谁?还是两个人都在骗对方瞒对方?
一肚子疑问翻上来,头顶上那女子却已经收拾好了自己,起身笑道,“我走了。记住,不要让我等太久。”
男子嗯了一声,女子曼妙亭亭的在地上走了几步,飞身而起,墙上影子一闪,只剩了一个。
大开的窗,透进午夜的冷风。
男子似乎在榻上出了会神,低低咳了一声,随即低头想从榻下拉出凤知微。
“砰!”
短榻突然翻倒,翻在地上木屑四溅,男子猝不及防跌落,与此同时凤知微身影一闪自掀开的腾腾烟尘里暴起,一扑就扑上了他的身,顶膝、卡腰、肘撞、锁喉一气呵成,将他死死压在地上,抬手就去撕他的蒙面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