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二月,风还是夹霜带雪的冷,上万铁骑携着硬风飞驰而来时,整个草原都似被震动,震落无数草尖的霜雪。

凤知微出帐时,等在帐外的赫连铮,令她眼前一亮。

银狐七宝金顶冠,狐毫银光和黄金金光交相辉映,黑色貂鼠金丝大氅,七彩叠绣靴,金色锦缎长袍,黑缨金纽衣扣,镶满珊瑚碧玉玛瑙的腰带,杀出紧窄有力的腰,腰上古铜镶翡翠腰刀和垂挂的琥珀鼻烟壶随行走不断相击,声音清越。

越发衬得容颜俊朗,眸色琥珀浓如酒,幽紫深似渊,七彩宝石般熠熠生光,和平日的一袭衣扣都扣不好的青袍比起来,真是华贵万方至于眩目。

“这人还是要穿衣裳啊……”凤知微喃喃自语。

赫连铮看着她眼睛一亮的神情,正欢喜的等她赞赏,乍然听见这一句,脸黑了一半。

这叫个什么话,难道平时他没穿衣服吗?

他倒是愿意不穿衣服在她面前展示一下的,她肯吗?

凤知微却已经笑吟吟的挽住了他的臂膀,她手臂那么温柔的一穿过他的臂弯,赫连铮的心就像被温水那么一泡,软得不知道今夕何夕,刚才一肚皮的腹诽立即就凭空失踪了。

牡丹花儿不甘示弱,大力要挎儿子的另一边臂弯,被儿子嫌弃的踢一脚,“死开,疯婆子!”

“不识好歹!吉狗儿!”刘牡丹骂骂咧咧就去揍儿子后脑勺。

身边的人突然沉默下来,凤知微愕然转头,便看见赫连铮紧紧抿着唇,眼底紫光幽浮,闪烁着奇异的光彩。

“不……其实……”良久他慢慢道。

“报!”

一声传报打断了他的话,飞驰而来的骑士神色虽然力持冷静,语气却微微有些仓皇。

“弘吉勒金鹏今日召集十二部大人,在丙谷河畔设呼卓金盟!”

赫连铮面色如铁,第一句便是问,“所有大人都去了?”

“白鹿青鸟两部大人没去,依日镇守王庭。”

赫连铮神色微微松了点,点点头。

“火狐部……去了”,那战士低声道,“黄金狮子部……也去了人。”

赫连铮脸色大变,“去了谁?”

“库尔查因尔吉。”

赫连铮默然半晌,挥挥手示意他下去。

他神色凝重,默然不语,凤知微也不打扰他,只示意宗宸将自己的人靠拢。

“呼卓金盟是历代,当镇守王庭的那一族力量不足以统治草原时,其余部族在自己拥有足够的实力情形下,可提请并经十二部一半以上大人同意,召开的盟会,这样的盟会,一般就是重新确定草原之主,进行再次势力划分,以及……将原先的王驱逐。”过了一会,赫连铮向她解释。

“库尔查因尔吉是谁?”

“是我的亲叔叔,他的血统比我父王还要纯正,我父王是妾生子,他却是主母的儿子。”赫连铮道,“但他多年来从无怨言,对父王忠心耿耿,父王一直觉得对他有亏欠,所以接受朝廷顺义王封赐后,便将黄金狮子族族长一职交给他,他也掌握着黄金狮子两万人马,是因尔吉氏除了父王之外,最有实力的人。”

“你现在能有多少实力?”

“因尔吉最精锐的黄金狮子营,不少死在大越战场,现在王军不足两万,白鹿青鸟各有一万,关键问题是,因尔吉氏不能再有内战,否则将永远一蹶不振,白鹿青鸟也不会参与因尔吉内战,等于我两万,对叔叔两万。”

“真是势均力敌。”凤知微冷笑,“我就不明白了,参加这个金盟,推翻因尔吉统治,对他有什么好处?”

“他在我手下,永远只是个空头族长,掌着兵却也不能动,一旦将我驱逐,他就是名雷其实的因尔吉第一人,两边的实力归于他一人,就算金鹏部现在势大,他也能稳居第二,占据好的草场,在自己地盘里做王,何乐不为?”

“好算盘,好算盘。”凤知微悠然赞。

“弘吉勒果然一手跟着一手,”赫连铮苦笑,“我原本打算先回王庭镇服我那群蠢蠢欲动的远支近支兄弟,再和金鹏部好好打一场的,现在他却抢先来这一手,动用了沉寂三十年的金盟,想不战而屈人之兵,一旦我被十二部大人议定废黜,我就等着夹着尾巴逃吧。”

“我可不陪你逃。”凤知微浅浅笑。

“我可不陪你逃。”偷听党牡丹花儿神出鬼没的冒出来,“我去做弘吉勒金鹏的大妃,你该干嘛干嘛去。”

“哈哈。”赫连铮望着这一对风格不同却同样彪悍的“婆媳”,忽觉心思畅快,满腹忧思一扫而光,左手拉了他娘的马,右手拉了凤知微的马缰,对着前方“呸”的一口,笑道,“他奶奶的逃什么逃?就冲着这娘和这老婆,赫连铮爬也要爬到丙谷河去!”

凤知微一笑望天,好像没听见。

牡丹花儿眉开眼笑,“儿子!你总算有良心了一回,不枉你小时候老娘给你叼烂了奶头……”

“砰!”

牡丹太后被刚刚才表达了孝心的儿子,再次掀翻在了泥地里……

丙谷河畔,团团金顶大帐十二顶,围着正中紫毡巨帐,四面燃起熊熊篝火,无数战士手执长枪短刀,游走守卫,戒备森严。

这是草原上一块不毛之地,是十二部地盘中的一块势力真空,历来十二部有什么必须要凑在一起,却又不放心到对方地盘去解决的事,便在这里碰头。

帐外雪色皑皑,寸草不生的冻土踩得梆梆响,帐内火炉温暖,融融如春。

“听说札答阑因尔吉昨夜已经过了昌水,”一个瘦削老者倾身问一个白脸男子,“弘吉勒,不会有什么变故吧?”

白脸男子冷然一笑,这人容貌平常,唯一双眼睛开合之间,精光四射,令人心生凛然,正是一手导致数千因尔吉战士战死沙场,导致库库老王暴毙的金鹏部首领弘吉勒莫特图。

对库尔查因尔吉的询问,他只是淡淡道,“再凶猛的幼鸟,也敌不过一直翱翔在天的苍鹰。”

帐中起了一阵心领神会的哄笑。

“那么一个乳臭未干的东西,只怕看见来接的王军,都要吓破了胆吧!”

“丙谷河这里,他肯定是要绕着走的。”

“因尔吉氏到了这一代,算是没戏咯。”

库尔查因尔吉有些尴尬,脸色不太好看,弘吉勒立即道:“因尔吉这一代是不成了,还有上代的英雄嘛,咱们的库尔查,当年可是因尔吉氏第一猛士!”

库尔查有些讪讪的笑,心想自己什么时候被封过什么“第一猛士”?倒是被刘牡丹那女人封过“第一傻瓜”。

“不知道这次朝廷赐婚给札答阑的那个什么圣缨郡主”,忽有人在一群粗犷的调笑声里,慢悠悠近乎梦幻的道,“会是个什么样的美人呢?圣缨……圣缨……真是好听。”

“克烈!”有人冲他抛来一支烤好的羊腿,“光念不做,可不是草原男儿的本色,以你草原第一美男之名,那个什么英英的,见了你,还不赶紧投怀送抱?”

嫌弃的衣袖一拂,将那羊腿拂落在地,毡毯上火红皮袍的男子坐起身,皱眉道:“你真脏。”

他一坐起,满头长发便悠悠落了下来,竟然是极其少见的白金色头发,火光里真如白金一般熠熠,然而那流动月光般的发色,也不及他一双眼睛流魅醉人,像绝巅之上千里冰封之间行走的银狐,一偏首间万里回春。

他微微上挑的眉,似墨笔画成,不能再有增减的美丽弧度,在晶莹似透明的肌肤上,鲜明媚惑。

银发红袍,无限艳光。

“要我说。”他闲闲执过身边一个执壶女子的手指,慢慢把玩,“我对你们划分什么地盘的都不感兴趣,到时候把那个圣缨郡主给我玩玩就行了。”

“成!”弘吉勒大笑,“就是人家好歹是个郡主,你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玩死了。”

“为什么不能?”克烈眨眨眼睛,愕然的道,“中原女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真要是什么了不起的郡主公主,你以为会嫁到草原?放心,她的身份只会跟着札答阑走,札答阑不是王,她就不是大妃,不是大妃,我为什么不能玩死?”

弘吉勒呵呵一笑,道:“依你,依你。”他瞄了克烈一眼,不打算和他争辩,这小子,是十二部首领中最年轻的,却也是最狡黠最狠辣的,当真狡猾如狐狠毒似蛇的人物,一个排行最末的女奴之子,最后却做了族长,在做族长的过程中,他的爹妈兄弟姐姐妹妹……一个也没能活下来。

还是离远点好吧,好歹他弘吉勒还是正常人。

克烈依旧在笑吟吟抚摸着女奴的手指,悠然神往的道:“等我要了她,我要好好玩玩……听说中原女子纤纤柔荑,十指如青葱,不知道是怎样的一种美丽……啊,你这执壶挤马奶扫羊粪的粗糙手指……真令人扫兴……”

那个“真”字刚出口,便隐约听见“喀”的一声。

那女奴一声“啊”还没出口,克烈便笑吟吟操起刚才那滚地的羊腿,一把塞到了她嘴里。

“真令人扫兴”五个字中,隐约五声“喀”“喀”连声,那刚才还满面红晕的女奴,此刻面无人色,涕泪横流,再也坐不住,浑身抖颤的伏在地上,握在克烈手中的手指,已经变成五根软绵绵的奇形怪状的东西,被克烈满面淡然的,揉来捏去。隐约中只听见碎裂骨节摩擦声响,一片寂静里听来瘆人。

族长们面面相觑,库尔查勉强道:“克烈你真是什么时候都能扫兴……你要那什么圣缨,让给你就是——”

“砰!”

一件东西突然掼了进来,重重落在弘吉勒案桌上,将他面前一只烤全羊砸扁,羊上插着的一只金刀却奇异的跳起,唰的直逼弘吉勒双目。

与此同时四个声音同时响起。

“谁他娘的找死敢要我大妃?”雄浑而杀气腾腾的。

“谁找死敢要我媳妇儿?”泼辣而嗓门巨大的。

“谁?找死?”干巴巴而最简单的。

最后一个,是一个淡定雍容,甚至带着浅浅笑意的声音

“克烈,抱歉,你狐骚臭太熏人,本大妃不敢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