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很轻,花很香,鸟鸣很清脆,呼吸很……粗重。

凤知微睁开眼时,发现眼前好大一张黑沉沉的脸。

她吓了一跳,赶紧向后挪,揉揉眼睛才看清那张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脸属于赫连世子,他正蹲在离她很近的地方,用一副“你这坏女人你背叛了我伤害了我摧残了我辜负了我”的郁卒神情逼向她。

这是干嘛呢,谁克扣了他的早饭吗?

赫连铮暴跳如雷的抖着手指着他背影,指了半天发现完全的没作用,他又不会隔空伤人,只好回头指凤知微,凤知微浅笑着拨着他手指转了个方向,道:“世子早啊,喏,茅厕在那边。”随即施施然走开。

刚走两步,一人正色堵在她面前,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光看着她,道:“我又想花半刻钟解决你了,免得我家主子将来头痛。”

凤知微不知道这个半刻钟的典故,却明白宁澄的意思,指了指自己鼻子道:“可以,但是很可能后果是你痛快半刻钟,头痛一辈子。”

顾小呆一泻千里的过来,用胡桃的问候,告诉了宁澄头痛的具体表现方式,痛快干脆的解决了一大早关于生死和将来这个严肃命题的讨论。

“陇南府军已经调动完毕。”宁澄追过来抓着她道,“我的意思是从离丰州最近的陇南曲水过去,这样比较不惊动当地。”

“你家王爷既然放心你指挥,你便不用问我。”凤知微笑道,“有些人不用白不用,我们这一行人自然有申君鑫派人护送,直入陇西布政使府,你带着三千陇南府军,等着接应便成。”

她回到院子,申君鑫果然前来拜望,同时过来的还有赫连铮的贴身护卫八彪,凤知微浅浅的笑,很好,人齐了。

“兄弟还有陇南道的监察事务,”凤知微笑问申君鑫,“准备这便启程往丰州城拜会申大人,两位意下如何?”

“好好好!”申君鑫满心欢喜,殷勤的道,“刘大人和本府亲自护送,暨阳本地府兵一千人都点了,随侍世子和大人们身侧。”

“那敢情好,有劳了。”凤知微笑容可掬,“等见了申大人,定要好好帮大人们提一笔。”

那两人笑得见牙不见眼。

赫连铮和八彪咬耳朵:“你们以后千万不要娶汉人老婆。”

八彪深以为然点头,问赫连铮,“世子您呢?”

赫连铮惨痛的道:“我也许来不及了……”

宁澄的大头突然冒在他们中间,诚恳的问:“要不要我帮你永远的阻止?”

群殴。

一刻钟后,宁澄掸掸衣裳上的灰,扬长而去……

一行人在申君鑫特地派出的府兵保护下,登上备好的华贵车马,宁弈出来时脸色淡淡的,和平日没有任何区别,凤知微举动也一切如常,就是始终用下垂的眼皮对着他——反正殿下又看不见。

顾少爷躺在车顶上,吹着树叶小调,周而复始,没完没了。

赫连铮瞄啊瞄,总觉得一切都似乎在一样中变得不一样了。

申君鑫和刘参议一路上春风得意喜气洋洋,奔向心目中光明灿烂的未来,浑然不知早已被别人蒙骗着,走上一条不归路。

府门前彭知府久久站着,看着这群离奇出现又离奇解脱了他的困境的朝中来人,眼底掠过一丝困惑,良久看看天色,低低道:“要变天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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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暨阳到丰州,快马一天,慢马一天半。

第二日晚间的时候,车马进城,申君鑫要派人提前报知布政使衙门,被凤知微阻止了。

她道:“世子不喜欢繁文缛节,而在下这个区区七品监察御史也当不得布政使大人来迎,还是我们自己去拜访吧。”

又道:“既然已经到了地头,府兵们也不用一直跟着了,暨阳空虚,万一有个什么匪患的无人抵挡,还是打发回去的好。”

她说什么申君鑫都说好,命手下佐领带人回转,刘参议倒是皱了皱眉,心想那也不用连城门都没进便急着打发府兵回去,只是申君鑫虽然官位比他低,却是布政使大人亲戚,如今攀附的心正重,也就没有劝阻。

布政使衙门并不在丰州城的中心,据说申旭如大人为人风雅,喜好山水,所以衙门建在丰州城灵泉湖边,位在城西。

进城门时申君鑫要上前表露身份喝令通行,凤知微摆摆手,笑道:“何必扯出官威来呢?就这么隐着身份一路闲散走走看看,先体验下丰州民情也好,兄弟这一路,都是这么过来的咯。”

申君鑫呵呵笑着,连声应是,老老实实排队过城门,刘参议却皱起了眉。

进城之后,车马都加快了速度,八彪有意无意将申君鑫和刘参议围在中间,申君鑫浑然不觉,在经过城东时说自己家就在附近,相请各位进去坐坐,被凤知微含笑拒绝了,申君鑫又说想回家和夫人交代句话,又被赫连铮毫不客气的打回了。

到了这时,哪怕是一心想着受嘉奖升职美梦的申君鑫也已经觉得有点不对,和刘参议互望了一眼,刘参议对自己身边一个随从,使了个眼色。

那随从拨转马头,直接向着八彪围成的圈子而去,笑道:“上次我家大人带给布政使大人的阿芙蓉膏子,忘在申大人府中了,我家大人让我去取。

八彪互望一眼,让开道路,一直紧张盯着那边的刘参议和申君鑫,神色一松。

那随从离开队伍,立刻拍马狂奔,刚刚转过一个僻静的街角,突然眼前寒光一闪,喉头一凉。

他捂着鲜血狂喷的喉咙倒下去,最后一眼看见一道掠过墙头的灰衣人影口

这边依旧在含笑闲话着,凤知微骑马,隔着八彪和那两个倒霉蛋不住指点丰州风物,谈笑风生滔滔不绝,那两人看她神色如常,也怕自己多疑,再说向布政使衙门通报的人已经派了出去,衙门府兵便有两千人,城外还有驻军,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便渐渐也恢复了自如。

没多久便到了城西,凤知微望着碧水环绕的气派宏伟的布政使衙门,扬鞭轻笑道:“前临碧水,后倚青山,真是块登临取胜的风水宝地!”

她扭头,道:“相烦申大人通报下。”

申君鑫呵呵笑着,面带得色的和迎上来的布政使衙门门正说了几句,那些人面色一整,赶紧向内通报。

“你们——你们——”一连串变化只在刹那间,大多数人还没反应过来,申君鑫面色惨白,大声结巴着却说不出话。

“我们多谢你一路护送,助我们畅通无阻进入布政使衙门,多谢,多谢。”凤知微亲切的扭头看着他,“请允许在下重新自我介绍,在下礼部侍郎、南海路船舶事务司钦差、魏知。”

被钳制住一直脸色青白,似乎没缓过气来的申旭如,听见这个名字,抖了抖。

一个不知内情的参议大声道:“魏大人你这是干什么……”

“我们要干什么,问申大人便知道。”这回开口的是宁弈,他缓缓踱到申旭如正面,面对他,取下了自己的面具。

“本王,宁弈。”

满堂震惊失声,申旭如身子抖得更加厉害,半晌咬牙道:“未知王爷降临,下官失礼,可是王爷这是在做什么……”

“啪!”

忍无可忍的赫连铮,一巴掌煽下了他十来颗牙。

脸色苍白眼神厌恶的宁弈,在申旭如的嚎叫声中,淡淡道:“我做什么?……杀你。”

“你不能杀我!”申旭如落入人手心知无幸,却还挣扎着最后一丝希望,“我这府中护卫上千!你们动用私刑杀了我也无法走出去!我是封疆大吏!就算有罪,也应该押送进京由大理寺审理,就算你是亲王,擅杀封疆大吏你也——”

“哧。”

刀太快,鲜血一时激射不出,话说得太快,以至于刀进入心口后还来得及把话说完,“……有罪。”

刚才的寂静现在成了死寂,连呼吸声都冻在了那里,所有人定着眼脸色白如死人,无法想象全省最高掌权者,在陇西呼风唤雨的布政使大人就这么被轻描淡写的捅死,只有赫连铮痛快的笑声,不管不顾在阁内回荡。

“哈哈,停胜阁,挺尸阁!”

申旭如的身子软下去,凤知微嫌恶的将他的尸体扔下,落下地麻袋也似一声。

“……对,就算有泼天大罪,以你这种身份,想要痛快的杀你都不可能,你会黄绫裹枷,护送上京,你会进入大理寺,等待漫长的审理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你往日所结交下的各种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你所投靠的在京的各类势力,都会被你搅动,自愿或不自愿的为你奔走辩护,而你又有足够的实力和金钱去支持这种消耗……等到最后,也许斩立决会变成斩监侯,侯着侯着你便能等到一个大赦的机会东山再起……”宁弈慢条斯理用一条雪白的锦帕拭了手,扔到申旭如充满惊骇之色的脸上,“……所以,你还是现在死吧。”

他清淡的语声里,有山呼般的喧嚣声,奔腾而来。

那是宁澄带来的陇南都指挥使手下三千军,掐着他们进府的时辰,极其精准的一举冲入,申旭如防备森严的府卫,遇上这些有备而来的正规军,不堪一击,整座布政使衙门迅速被控制。

暖阁里龙诞香气袅袅,一杯清茶搁在那已永远没有人去喝,满地梅花般的血点里,宁弈不动声色的踏足而过。

一身血点杀得兴奋而酷厉的宁澄身影一晃,出现在暖阁前。

“一刻半钟!”

一刻半钟连杀人带控制府衙带消灭一切痕迹全套做完。

“很好。”宁弈轻轻扬起头,专注的嗅着空气中渐渐弥散的血腥气,在一地的颤栗和瑟缩中,微笑道,“还是别人血的气味,闻起来比较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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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熙十三年秋,震动京华的陇西府谋杀亲王钦差案发生,陇西布政使申旭如,因与闽南常氏勾结,受命常氏,在钦差仪仗进入陇西境后进行截杀,其行径之大胆,震动当朝。

在天盛帝的书案上,历历证据证明了这件看起来有些不可思议的事件的真实性——陇西府书办给江湖长山剑派掌门的密信、申旭如下发给申君鑫的宁弈魏知画像、宁弈在极短时间内雷厉风行搜集来的关于申旭如和常家勾结的相关证据——申旭如前任布政使正是常家助申旭如将其构陷而死,其后两家多有公私往来,就在前不久,申旭如还以陇西今年多雨水导致粮食霉变请求朝廷拨粮,然后将多出来的一批粮食运往了闽南。

天盛帝得知后勃然大怒,下令立即将申旭如押解进京,涉案人等就地审理,诏令发出后不过几天,楚王回复,答申旭如已伏法,相关涉案官员及相关人等三百三十六人,全数就地处决。

一眨眼,大好头颅三百颗!

天下震惊!

据说天盛帝接到这个折子时,沉默很久,满殿屏息,都为楚王的雷霆杀戮手段所惊,他竟然不等廷寄诏书,便轻描淡写,砍下了这许多官员脑袋,其中还有位在二品的封疆大吏!

更令人心惊的是他在这么短时间内便基本查清了申氏所涉的罪行,要查要杀,绝无窒碍,这等能力手段,仔细想来便心旌摇动。

在楚王幕僚上呈的折子中是这样写的“申氏骄狂,以王命令之犹意图反抗,并伤及殿下,无奈之下就地正法……”但是谁都清楚,天知道申旭如怎么死的,天知道是不是在宁弈上折子之前,那些官员们的血,已经染红了丰州土地!

丰州流的血,确实只有丰州最清楚,一连很多天,断头台饱饮鲜血,青石缝里血痕殷然,最后宁弈急着要走,不耐烦天天按时杀人,干脆在丰州城中心最热闹的十里长街,每隔百米捆一个,他在城中最高的天元楼鸣锣一响,鲜血成渠,百颗人头落地!

这种杀法,震得丰州百姓很多年都永难忘记,一连多天,到了晚上,原本花影如潮的街道十分冷清,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一出手就杀掉封疆大吏的楚王,却没有因为他的大胆妄为受责,天盛帝表示了默许的态度——他不提杀申旭如的事,快马令人送来宫中最好的治伤药。

这也令一直惴惴不安的楚王派们松了口气,凤知微却知道其实根本不必担心——五皇子逃至闽南,常家势必要反,宁弈此去必将调兵遣将大动干戈,这一身的杀伐之气,正好震慑一下人心浮动不太安分的闽南南海两境,对收整兵权也有好处,天盛,现在需要的不是怀柔之手,而是滴血之刃。

唯因如此,所以赶路甚急,留给常家时间越多,留给自己的机会越少,当朝廷开始接手陇西之事,宁弈凤知微立即走水路直奔南海。

南海闽南相邻,常家虽然领闽南将军职,家族却居住在南海道,在两地都有府邸和势力,凤知微和宁弈商量了,决定两队汇合,先去南海。

顺曲水快舟行进,当赫连世子晕船晕到第七天,扶着船舷表示自己再呆一天就一定会死的时候,钦差大船发出了一声砰然碰撞。

急急奔上甲板的凤知微,一眼看见不远处的岸边,人头涌动足有万人之多,铺天盖地的呼喝吵嚷之声传来,呼啸如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