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下,石桥上,那人跪在一地冰凉之中,向晚风冷雨残花废宫,轻轻呼唤这世上对他最重要的人,心中却明白,永远也得不到回答。
一墙之隔,是妆红着绿花团锦簇的连绵皇宫,那般的喜庆热闹近在咫尺,于他却远在天涯。
凤知微遥遥看着那人身影,恍然间想起这些日子见过的他,冷、沉、肃、利、一人千面,变幻无休,却从未见过如此刻这般的寂寥和哀凉。
她原本站在晶壁之前,不知道怎么开启,这一退,正好退到了那水晶美人怀中,不知触到了哪里,那美人手劈突然一动,随即晶壁无声滑开。
凤知微回首,看见水晶美人姿势已变,双手环抱,螓首微偏,几分旖旎几分诱惑。
她呆了呆,隐约觉得这个设计有点猥亵下作,这水晶像虽然只是玉像,但那美人眉目端雅高贵,这种姿势看来实在有几分亵渎。
晶壁拉开,凤知微才发觉这里是一个假山,对外的那一面晶壁涂了一层淡淡的绿色,仿若青苔的颜色,从里面看外面不受影响,从外面看起来却很容易当成假山壁,难怪桥上宁弈没有发觉她。
晶壁滑开那一刻,宁弈终于有所感应的回首。
雨幕成帘,他在帘那头的桥上,望她。
飞雨成丝,她在帘这头的桥下,仰首回望。
水光斜织竖织,像此刻绵绵密密的心情。
忙出了一身汗的凤知微,看看这舒舒服服陷在自己梦乡里的家伙,很有些恼怒和嫉妒的拍拍他的脸,“睡得倒香”!
拍完了觉得很痛快,于是又啪啪拍了两下,哎,抓紧时间揍两下,过了这村就没那店了。
将宁弈放在床上,看他头发还是湿着,又给他取下金冠拔了发簪,散开发来,怕他头发湿了枕上枕头以后得头风,将他往外挪了挪,将鸟黑的长发垂到榻下。
然后又忙碌着找火石火盆,将那些灰布家具套子都取下来引火,套子一取,立时便忍不住赞一声——这屋子里的器物,看似素净,其实都十分精致华美,细节处可以看出价值不菲,而且所有器物,都不是天盛样式,边角带着奇异的弧线,别有异族之美。
只是此时没有心思细细欣赏,她翻箱倒拒找自己要的东西,好在这里什么东西都是齐全的,她竟然在一个抽屉里看见了蒲团木鱼。
找到了火石,从床下拖出火盆,在榻下生了火烤他的衣服和烘他的头发,又取了把梳子,给他梳理湿发。
他发质很好,握在手中锦缎般软凉,有一些粘在额上,凤知微俯身用手指轻轻帮他拈去。
宁弈便是在这一刻醒来的。
从迷乱深痛的黑暗里,从冰冷暴雨连绵不绝的世界里,他一路挣扎跋涉而出,睁开眼来,一瞬间天地皆不得见,只看见精巧纤细的玉白手指,手势轻柔的从眼前掠过。
视线再向上延伸,看得见一角精巧雪白的下颌,一瓣轻粉娇嫩的唇,在四面灰沉的背景色彩里,娇柔而又鲜明的亮着。
而四面帘幕低垂,火光毕剥,有温暖的气息透骨而来。
刚才的黑暗冰冷疼痛,仿若一梦。
或者,现在才是梦?
视线还有些朦胧,眼前的手指忙碌着,蛱蝶穿花般飞舞,他有点迷离的看着,恍惚间这场景十分熟悉,似乎很多很多年前,曾有这么一个宫室,曾有这么一个人,温柔而细致的,为他拨去额上汗湿的乱发。
一瞬间心中无涯欢喜。
那些失去的,都回来了吗?
他低低申吟一声,抓住了那手指,拉到颊侧,轻轻靠了上去。
“母妃……”
温暖的手指靠在冰凉的颊,透入骨髓的柔暖,他微眯着眼,沉醉至不愿放开。
凤知微僵在床边,看自己的手指被宁弈拉着蹭啊蹭,一时不知道是拔出来还是继续给他占便宜。
很明显这家伙还没清醒,她犹豫着,这万一一抽手惊醒了他,他发现现实恼羞成怒怎么办,可这万一不抽手,他自己回过神来更加恼羞成怒怎么办?
手指不过轻轻一颤,那人却已惊觉。
刚刚还迷蒙飘渺的眼神突然一凝,随即清明如墨玉,他抬起眼睫,一眼看清了面前的人。
环顾四周,宁弈目光渐渐锐利,放开了凤知微手指,沉声道:“你怎么在这里?”
他并无恼羞成怒神色,但瞬间便恢复了平日在她面前的锋利沉凉,墨玉眸瞳里迷蒙尽去,从不卸下的防备和警惕刹那重来。
凤知微将手指在裙子上擦了擦,回身去烤他的衣服,微笑道:“找个地方避雨,无意中进来的。”
宁弈怔怔看着她背影,刚刚清醒过来还有些茫然,被窝温暖舒适懒洋洋不想动,便半躺着有点麻木的看着她有条不紊的烤着外袍、深衣、裤子、亵衣……
亵衣……
亵衣?
宁弈唰的一下拉开被子,看了一眼,唰的一下又盖上。
然后开始发呆。
凤知微背对着他,淡定的举起亵衣,看看还有哪里没有烤干的。
她不举起来还好,一举起来宁弈更加忍无可忍,怒道:“放下!”
凤知微回身无辜的看他一眼,叹口气,真是的,这么别扭,我不是为了你舒服么?不然我管你内衣干没干,只要保证你外袍不被人看出透湿来就成了。
拿过基本烤干的衣物,她很贤惠的将衣服一一叠起送过来,桑蚕丝的犊鼻裤放在最上面,看得宁弈又倒抽一口气。
忍不住抬眼看她,那女人一本正经毫无机心的样子,似乎还有点小羞涩,可他就是觉得,她就是故意的。
不过这么一尴尬,压在心底的沉沉霾云倒散去了些,他叹口气,运内息在体内游走一圈,发现旧伤虽然发作,却没有恶化,也没有在那样的暴雨袭身里受寒。
这都拜她所赐吧。
衣服整整齐齐放在他身边,他怔怔看着那女子,一场暴雨洗去了她脸上易容,脸蛋小小只若巴掌大,惊心的秀气,眼波迷迷蒙蒙,和那窗外喧嚣的雨一般烟气四散,发髻乱了,她便也散了头发,俯身的时候丝缎般的发垂落,落在手背上,软软的似要揉入心底。
他突然就鬼使神差的一反手,压住了她的发。
凤知微轻轻“哎哟”一声,一拍他的手,将头发抽出,道:“别闹。”
语声轻软,带点笑意,是她一贯的温柔,却又多了点难得的纵容和体贴,宁弈突然便觉得一片冰凉的内心里,不知哪个角落点了根小小的烛,不灼热,却恒久的暖而亮着。
他在被窝里匆匆穿好了内衣,这才仔细看了下四周,眼神渐渐的暗下来,却又道:“你哪来的东西生的火?”
紧接着一皱眉,又问:“你动了她的东西?”
“我只知道你需要。”凤知微背对着他,仿佛没听出他语气中的不豫,“再宝贵的东西,也没有命重要。”
宁弈沉默下来,转目四顾,半晌低声怅然道:“还是一切没变……”
风从窗棂灌进来,穿着半湿衣服的凤知微忙着打喷嚏,没空理他伤春悲秋。
宁弈轻轻抚着胸口,自外袍衣袋里找了颗药吃了,听见凤知微喷嚏声密集,犹豫了一下道:“你把那些帐幕也可以取下来烧了。”
“你又舍得了?”凤知微回眸笑他。
“我不过是不希望你晚上赴宴喷嚏不断露了马脚而已。”宁弈拥被坐起身,神色淡淡。
这人永远那么口不应心,凤知微懒得理他,将火盆烧得旺旺的,听得身后那人道:“拖到床边来。”
真把姑娘我当成你丫鬟?
当然不满归不满,习惯做双面人的凤姑娘还是笑眯眯把火盆拖了过去。
“你过来一下。”宁弈继续淡淡吩咐。
凤知微过去,坐在床沿。
身后那人掀开被子,再次淡淡吩咐:“进来,分你一半。”
凤知微唰一下站起,表示:“我头发乱了我去梳头。”
腰上突然被人掐住,没用内力,手法却极妙,凤知微身子立即一软,随即被拖入一个温暖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