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歌词甚是奇怪,音调却是略微有点走样的《长相守》,那曲调明明难以入耳,却偏偏如魔音一般钻入耳中,勾起无数往事。一些从未曾见过的画面在我脑海中活跃起来,依稀看到紫浮装扮的段月容抱着一个女子哭花了脸,那女子一身火红,窈窕娉婷,长得同我甚是相似。她忽然对我睁开了一双紫眼睛,对我哀伤地流着泪,我不由魂断神伤,泪滴沾巾。
正当我神志痴迷,向那紫河倾颓时,有人轻拍我的脸,原来是小彧。我擦干满脸的泪水,眼前渐渐亮了起来,前方有一点温暖的光芒,原来不知何时已到了岸边。
却见一人长身玉立,一身半旧锦袍,干干净净地在水边轩昂而立,左手擎着一盏昏黄柔和的灯,袖口处微露一段强壮的小臂肌肉,上面隐隐地显着西番莲的文身,如一团火光照亮了我的内心。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暗宫宫主如此雀跃。
我正琢磨着怎么样同他打招呼,他早已身形一晃,跃到舟上,哈哈一笑,“青媚着人与我传信,我还正准备替你和她收尸呢,没想到你还真来了。”
我一挑眉,他却向我伸出手来,我和小彧便被他有力的手给拉上岸,“你的命太硬了,果然是破运星。”
他在面具下愉悦地笑着,一如既往地对我如嘲似讽。我也懒得理他,赶紧立稳了,回他淡淡一笑,回头却见那老者既没有对暗宫主行礼,也没有说任何话,又像初见时一样,双手交叠搁在长篙上,歪头看着我们,像是在看戏一般。
司马遽对他微躬身一揖,恭敬道:“多谢妖叔。”
那老头歪着脑袋慢慢点着头,恍然大悟道:“嗯,我想起来了,我叫司马妖。”
那妖叔对司马遽点了点头。紫川河面上忽有一阵暗风吹过,我不由打了个哆嗦,看那妖叔破烂的衣衫下露着两条枯瘦的长腿,不由动了恻隐之心,便解下雪狸子披风,递上去,“多谢前辈相助,暗宫阴冷,请前辈收下御寒吧。”
那妖叔枯骨一般的手慢慢接过来,低下头用那黑瘦的骨手轻轻抚摸亮滑的贵重白狸毛,黑白相对,贵贱相接,一时甚是触目。他点点头,慢吞吞道:“咦?你同那人一样,临走时也送了我一件衣服呢。”说完也不道谢,只是闪电般地远远荡开了。
毫无预兆地,司马遽伸手拉起我的手施轻功向上飞去。小彧也飞身跃到一块大钟乳石上,电光石火之间,那忘川猛地向上泛滥涨潮,如同方才所见,又开始奔腾咆哮起来,转眼紫色的潮水已经没过了我们方才站的岸边。
司马遽放下我时,司马妖的一叶小舟已漂至紫川中央,在浪花中忽隐忽现,耳边微微传来那奇怪的艄公粗嘎而悠长的歌声,“似花还似非花去,破窗残月缘尽时。”
“你这贿赂行得挺好,”耳边传来司马遽的戏谑之声,“可惜,恐怕是没有机会再请妖叔帮忙了,他一般只送活人进来、死人出去的。”
我横了他一眼,猛然惊觉他的手还在我的腰间,我便拍开他的手,离他一步远,正色道:“兹事体大,还请快快带路,送我回赏心阁。”
他呵呵一笑,“假正经的东西。急什么,有你在,他哪能那么容易就死喽?”
嘿,你算哪棵葱,我为什么要同你正经啊?
他嘴上轻薄,脚上却飞快地挪动了起来。他的轻功极好,连小彧也轻松地跟着,而我拼尽全力方跟得上他们。他们只得飞飞停停,不时等我。
一路上他还能快速地讲述原委:武安王的确调了一瓶死药,看样子确要赐死一位贵人,但没正式说过要赐死谁。可能原非白也担心这死药是给我的,便传言让青媚将我转移出去。有人便趁此机会拿死药做文章,假传消息武安王要赐死原非白和我,并且切断紫园的一切消息,以鼓动东营暗人闹事。幸亏我们及时回来,未酿成大祸。
可惜我只能勉强跟上他们,听了个大概。
“我方才已经见过青媚了,你这女人倒是不笨,幸而折了回来。”
他这算是夸我吧。可惜我已经气喘如牛,无法回答他的话。
他不厚道地埋怨了几句,最后实在忍不住了,一把横抱起我,往前掠去。
我大惊,“你要干甚?”
“你这也太慢了,是想回去替原非白收尸吗?”
嘿,这人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啊。可说实话,这人的武功真好,不用等我之后,他的速度惊人地提了起来,把小彧也甩在身后。小彧哇哇叫着使劲跟了上来。
他的胸膛宽阔强壮又温暖,我不由思念原非白,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心中便如刀绞一般。
可能为了缓和我的尴尬,他对我说起方才渡我们的那个老艄公司马妖。他是暗宫最年长的人,亦是武功最高者,经历了暗宫很多风云,没有人知道他的年纪,甚至有人说他已经活了好几百年了。
“他既为你们暗宫服务多年,作为宫主,你是否可以派人照顾一下这些高龄老人的晚年生活……”
司马遽在面具下嘿嘿闷笑两声,“真是个不知死活的,都快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还想着别人。”他话音一转,“不过,本宫可否也诚恳地请求君老板带着你丰富的嫁妆从此入主暗宫?帮助本宫做好家务,带好小彧,别到外面兴风作浪,祸害咱们原三爷还有各方豪杰成吗?”
苍天啊,大地啊,我终于见到一个比我还要浑蛋的浑蛋了!
我假笑道:“我诚恳地请求您打消这一万年不可能实现的妄想吧。”
他轻松地飞奔,笑道:“本宫诚恳地请求夫人三思啊。”
我咬牙切齿道:“我诚恳地请求您抓紧时间快带我上去吧。”
“本宫诚恳地准了。”
“……”
我们又回到了永业三年通往暗庄的暗道中。司马遽开动机关,有光传来,我和小彧留在里面,然后一起从一个小门猫腰钻了出去,正是赏心阁的内间,非白的卧室。我小心地掀起帘帐,象牙床里却空无一人,心中暗想,难道宣王已经脱身了吗?
忽然听到前面有宣王的声音传来,司马遽略摆手,示意我过去,他在后面保护。我便悄悄走到前厅,越过珠帘,我看到宣王正铁青着一张脸坐在方才我们谈话的地方,身后站着面无人色的薇薇,浑身抖得只能靠扶着花梨木椅背才没有倒下。
“这着棋好生厉害,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宣王冷笑着说道,“只是你不怕父皇和叔父发现了吗?”
在他对面有个年轻的声音呵呵笑道:“怎么可能呢?东营的暗人以为叔父要赐死三瘸子,正急着冲进来谋逆作乱。叔父自然会派兵镇压,到时你们都将死在乱军之中,我同驸马便可安枕无忧。”
“王兄妙计,”宣王淡淡道,目光向我这里瞟来,看到我身影的一刹那,眼神闪过惊喜,却仍然面不改色地鼓了鼓掌,“臣弟自愧弗如啊。”
我正思忖着该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宣王给换下去,忽然身后脚步声起,有人低沉地笑道:“想必这是木槿吧,既然醒来了,为何躲在这里偷听呢?”
有人用手刀大力劈了下我肩颈,我立时摔在地上。
宣王的脸死灰一般。薇薇吓得正要崩溃大叫,一个高大健硕的黑衣人点了她的穴道,她重重地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宣王对面的太子吓得站了起来。
我抬头,眼前站着一个我从未见过的宫装妇人,看似五十上下,但保养极好,姿容秀美端庄。乌发虽隐隐渗着几丝雪白,可那高耸的堆云髻却梳得极为得体高雅,斜插一支贵重的大金凤步摇,凤头一颗硕大的红宝石在烛光下闪着高贵的光芒,玉容上敷着极白的粉,眉目细挑,描绘精致,额头贴着牡丹花钿,朱唇微点胭红,正是宫中流行的樱桃装,身上只着一件枣红的披帛襦裙,但觉通身雍容华贵。
她的身后站着一个双目凌厉的老太监,还有那个袭击我和薇薇的黑衣人。
只听太子激动道:“母后,您如何来了?”
那太子蓄着八字须,长相清秀,身形却略显细瘦,喉结极为突出,消瘦的脸庞上,双目显得有些偏大,熬得通红,带着一丝恐惧,有些神经质地看着我,“你是何人?从哪里蹦出来的?”
那位高贵的妇人冷冷一笑,“这位夫人已经在一旁偷听多时了,你与侍卫竟未发现,愚蠢至极。”
只因那人击在我的胸腹旧伤处,我捂着伤口喘了很久,好不容易才在地上坐了起来。有人扶了我一把,我这才艰难地爬了起来,抬头一看,原来是宣王。
“你回来是极好的,不枉是他看中的人,”他叹了口气,扶我站好,“可惜还是晚了。”说罢,再不理我,便下跪施了一个大礼,“儿臣见过皇后娘娘。”
“儿臣尝闻自古晋阳近狄俗,尚武艺,素有晋阳自古多英豪之称,晋阳女子果是狠辣非常。”宣王淡淡道,“皇后年近半百,又是皇室弱质,却能骑马千里自新都赶赴西京,真乃女中丈夫也。”
王皇后温雅一笑,“绪儿,你总是比复儿会说话得多。其实小时候本宫总希望复儿同你一样,多得些你父皇的关爱。”
宣王冷冷一笑,“儿臣少时尊皇后为母后,也曾同皇兄承欢母后膝下,为何母后如此仇恨儿臣?”
王皇后似是想起宣王少时的模样,叹了一声,“本宫还记得你小时候出了痘疹,孔妹妹哭得泪人儿一般。因本宫曾照顾复儿康愈,便请旨让本宫亲自照料于你。小时候的你真是可爱,后来你在我身边长了好一段时间,总是叫我母后,差点连孔妃也不认得了。”
“那时的母后对儿臣疼爱有加。”宣王点头道。
王皇后微微笑了一下,“沅璃乃本宫兄长晋阳节度使的掌上明珠,当年晋阳沦陷,兄长以身殉国,只留下沅璃和其兄,本宫便将沅璃亲自带在身边教养,视若亲生。是故当年皇上指婚,本宫欣然应允。可惜沅璃却频频前来哭诉,你时常眠花宿柳,公然召妓。”
“您把最疼爱的侄女沅璃许给儿臣,当时儿臣的心中万分感激,只可惜她有着高贵的出身,却没有一颗高贵的心。”
“宣儿,”王皇后淡笑如初,“你就是这般永不知足,就跟你娘亲一样。沅璃的脾性虽泼辣一些,但自嫁与你,与你举案齐眉,为你相夫教子,亲自洗手做羹汤,就连你王府的花园,她都亲自照应,是以宣王府的牡丹园花开富贵,盛名远扬。”
宣王冷冷道:“母后可知那里的牡丹花为何开得如此争奇斗艳吗?”
王皇后讶然道:“沅璃亲自照拂轩辕族花,自然尽心尽力,有何不妥啊?”
“那些牡丹之所以如此繁盛,是因为下面埋着的全是沅璃所虐杀的宠妾!沅璃自小习武,有时甚至亲自动手鞭挞妾室。她故意派人将这些女子埋在我常去的花园,便是要提醒儿臣不得再碰其他女子。有时逼急了,她连儿臣都要亲自掌掴,想必母后时常耳闻吧。”宣王咬牙切齿道,“沅璃果是皇后亲族,一般狠毒。”
我听得毛骨悚然。这位王妃比外面传说的犹胜三分啊,甚至超过了君莫问那凶悍的紫瞳妻。
王皇后却优雅地掩着嘴角大笑出声,“这个孩子,行事作风还真有点像我。”
“最让儿臣心寒的是每次她无理取闹,便到母后宫中哭诉,把儿臣的一举一动全告诉母后。儿臣后来终于明白了,母后将族中疑心病最重的侄女嫁给儿臣,便是为了监视儿臣。果然血浓于水,在母后的心中,为了大哥,甚至可以背着父皇毒害其他皇子。”
“大胆宣王,敢对皇后出言不逊!”王皇后身后的太监凶狠地喊出来。
“哎,长福。”王皇后轻笑着,“宣王殿下的日子不多了,就让他说吧。”
宣王果然沉声说了下去,“母后故意使人散布叔父要赐死墨隐的消息,挑拨墨隐的暗人冲进紫园救出花西夫人和墨隐,不明真相的叔父便会一怒之下杀了墨隐,而儿臣也会因同墨隐谋逆,不是死在乱军之中,便是被叔父和父皇赐死。”
“说得好,真是个聪明的孩子,同你娘一样聪明。”王皇后和蔼地说着,慈和的眉目下却看不清那暗沉的目光。
“可是现在花西夫人折了回来,想必是非白的暗人也知中计了,却不知母后这步棋接下去如何下?”宣王淡笑道。
王皇后叹了一口气,“傻孩子,既然踏雪公子没有为花西夫人闯进紫园行刺武安王,那便只能由另一个贵人来了。”
“你听?”王皇后轻轻将手放在耳上,面带微笑,“已经有人闯进紫园救主了,那应该是你的龙禁卫。”
我和宣王也听到外面传来的喊杀之声。宣王的俊颜勃然变色,“不可能,我只身前来,只带了三十龙禁卫,且没有我的虎符,谁敢造次?”
王皇后含笑如初,“确不是你随身带来的龙禁卫,而是你留在洛阳的三千府兵。他们虽没有你的虎符,可是却有宣王妃亲率前往,谁敢不听?”
宣王后退一大步,跌坐在官帽椅,“什么?沅璃?”
“你忘记了吗?她亦出身门阀世家,自然懂得带兵打仗,”王皇后叹了一口气,“她虽好妒成性,但却对你爱若珠宝。但凡对你不利的消息,从不轻易出口。你平日里还真错怪她了,她听说你身陷囹圄,便亲自带了三千龙禁卫还有自己陪嫁的一千子弟兵前来。”
“这有勇无谋的蠢妇。”宣王汗如雨下,连连骂着蠢妇,脸色愈白,忽然张口吐出一口鲜血。
我赶紧扯了巾子替他擦了口角血迹,心中也暗暗着急。这个皇后素有贤名,不想行事如此狠毒。
太子在一旁张狂地大笑起来,“本绪真是有福气,沅璃表妹好生可爱。当年本王也曾向母后求娶,现在本王终于明白为何母后没有答应儿臣,反倒将沅璃表妹嫁于你。”
我看着王皇后道:“皇后陛下无旨亲至西京,已然罪同谋逆,王氏百年大族亦会有抄家灭族的那天,皇后如此背水一战,不知为何?”
“花西夫人问得好,”王皇后瞥向我,平静道,“等夫人有了孩子,便会明白一个做母亲的心情。本宫可以接受任何伤害,却不能让人夺去我孩儿的太子之位。”
宣王冷笑一声,“君主无能,必然亡国。以太子的资质,母后即便扶他登位,打回京都,早晚亦会为原氏所灭。其实说来说去,是母后自己想当皇帝吧?”
王皇后笑而不答,太子却气得上前掴了宣王一掌,“你这逆贼,从小便不是本宫的对手,还敢狡赖?”
长福掏出一只小白瓶,轻嗤道:“宣王阴谋败露,便狠毒地杀了花西夫人,然后畏罪自杀,就让奴才送宣王上路吧。”
我心说不好,那黑衣人已如风一般击向我的天灵盖。我同时动了右腕,射出护锦,那黑衣人轻灵一闪,已如流星一般扣住了我的喉咙。
“慢着,”宣王面色惨淡,“求母后杀我二人前,再回答儿臣最后一个问题。”宣王看着王皇后的眼睛问道:“我母妃还有小公主,当初为何没有逃出昭明宫?她明明是同皇后在一起的。”
“问得好,当年丽太妃的淑孝公主也同宣王一起逃出京都城,为何从此下落不明?”宣王一滞,王皇后的眼睛却闪过一丝阴狠,慈和的面目瞬间冷酷起来,“长福,还不快送宣王上路?”
那黑衣人的手开始紧了起来,我正欲挥出酬情,一支银箭已飞来,正中黑衣人的手,那人的手腕立时血流如注,当时便废了。
“且慢,朕也想知道这个答案。”有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帷幕后慢慢转出两个老者来。走在前头的一位乃是六十开外的老者,一身明黄的五爪龙缎袍,步履缓慢,眼神黯淡;身后一位老者身着紫色蟒袍,有着一双明亮的凤目,嘴角带着一丝讽笑。
所有人惊呆了,竟是当今德宗皇帝同原青江?众人连行礼也忘记了。
好半天,宣王最先回过神来,勉力同我跪下,深施一礼,“见过吾皇,见过叔父。”
赏心阁的大门被打开,当前一人凤目潋滟,如皓月当空,身穿盔甲,血溅满身,“见过吾皇、父王,王氏逆贼已全部诛杀。”
是非白。我在心中长嘘一口气。
非白的目光也急切地向我扫来,确定我没有外伤,眼神似也松了一口气,代之的是满腔喜悦,大踏步地走近我,不顾身边的宣王,执起我的手低声问我可有受伤。
宣王见驾后,惊问:“何处逆贼?沅璃她……”
“回宣王,欲行刺御驾的乃是皇后所带王氏铁卫,已全部伏诛。”原非白大声回道,“宣王妃所带的三千龙禁卫与一千王府兵甲护卫皇上前来,方才协同东营兵士诛杀逆贼,宣王妃正往此处赶来,请宣王放心。”
宣王明显地松了一口气,眼中骄傲陡显。就在大伙一愣神之时,皇后身后那黑衣人忽如大鹏一般跃起攻向宣王,早已被非白身后的沈昌宗在空中迎击,一掌劈下。那黑衣人委顿于地,所戴人皮面具亦被震下来,露出一张被火烧伤的女子容貌,正七窍流血,显是天灵盖被震碎了。
王皇后痛呼一声“翘儿”,眼中便流下泪来,冲刷了眼角的敷粉,露出深深的皱纹和悲伤来。她走过去,拿出手中的娟帕,覆在那黑衣女子的面上,然后她整了整衣衫,走到德宗面前,平静地行了大礼,“臣妾见过皇上。”
德宗抬头将目光放在皇后身上,过了好一会儿,走过去,将她扶起。
长福对王皇后缓缓跪倒,磕了一个响头,老眼中悲凄微显,淡定地流泪道:“老奴伺候皇后一生,未及报答主子一二,今日拜别了,只求来世再报主子的大恩了。”说罢站起来,大声道:“今日的一切,皆是长福一人胁迫皇后所为,与皇后毫无干系。”说完猛地撞柱而亡,血溅满堂。
溅滴热血俭在太子身上,太子立刻软瘫在地。
王皇后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广袖轻掩唇角,任眼泪长流,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原卿,”德宗长叹一声,“带孩子们先下去吧,我欲同皇后说几句话。”
原青江想了想,敬诺道:“请太子与宣王移驾。”
太子早已不省人事,裤裆处湿了一大片,只得被几个侍从抬了出去。
原青江看了看被人抬出去的薇薇,又看向我,眼神闪过一丝厉芒,“西枫苑女眷本就少之又少,本王看这个丫头八成不中用了,木槿且留下陪侍皇上,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非白的脸上闪过一丝异色,我也感到很奇怪。我以为德宗皇帝会拒绝,没想到他只是对我招了招手,“木槿过来,扶我坐下。”
早有几个子弟兵过来,拖走长福和那黑衣毁容女子的尸身,将地板擦净,我扶着德宗皇帝坐下。王皇后依然站着,德宗便叹了一口气,“当年逃难途中,你的右腿受了箭伤,如今星夜赶路,必定疲惫不堪,快坐下吧,湘君。”
王皇后轻拭泪水,敛衽为礼,轻轻坐在德宗对面。德宗也不开口,两人只是静静地默然相对,我更不好开口,屋里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见。
过了好一会儿,月光轻洒,云雾散去,窗棂外星芒尽绽,德宗看向深邃的夜空,笑道:“湘君,你看今夜的星空真好,朕还记得你年轻时很喜欢看星星。”
“没想到陛下还记得。”王皇后的目光闪过一丝讶异,垂目恭顺道,“陛下也很久没有呼唤臣妾的闺名了。”
“湘君,你可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德宗温柔道,“那时我并不认得你,只觉得你站在那十字桥边,竟似画里的仙女那么美。后来朕派人去查这是何方闺秀,方才知道你是晋阳名门王氏的长女,闺名湘君,无论容工品貌,族中皆属第一,平生茹素,不爱杀生。听说你最爱看星星,因为你相信流星下许的愿望都能实现。”
王皇后的泪水汹涌而出,那笑容愈加温柔,“陛下不愧是轩辕神族的后人,原来那时神机营便已把臣妾调查得如此清楚,难怪陛下年轻时总爱陪臣妾看星星。”
“可是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朕你的愿望是什么,”
“那是因为陛下从来没有问过。”
“确是朕忽略了,”德宗点了点头,淡淡道,“那朕现在问了,湘君愿意回答吗?”
“臣妾一直都希望陛下身体健康,得偿所愿,诛杀窦贼,匡正社稷。”
德宗又点了点头,“皇后果然贤惠。既是希望匡正社稷,为何要谋害宣王?”
“那是因为陛下自从见到孔妹妹,就再也不愿意陪臣妾看星星了,再也不抱复儿了。”
德宗淡淡地垂下苍老的眼眸,“难道就为这个吗?所以你故意撇下她和芮儿?”
两人始终平静地聊着天,客客气气地一问一答,看不出任何火气和仇恨,有的只是属于皇族的那种不带一丝烟火的、优雅的叹惋。
“臣妾没有想撇下孔妹妹,倒是孔妹妹想乘机用发簪刺死臣妾,”王皇后抬眼看向德宗,理直气壮道,“她却不知臣妾从小习武,臣妾便一脚将她踹下马车。而芮公主跟着母亲跳下去,臣妾根本没有时间阻拦。”
德宗也抬起双目,沉声道:“你为何从来不对朕说起?”
“因为陛下自逃出京都后,便再也没有时间来听臣妾说话了。殊不知陛下一心只想着社稷,在国仇家恨面前,臣妾也罢,她和芮公主也罢,还有丽妹妹那苦命的孝儿……我们都太小了。”
“孔妃、丽妃,还有可怜的芮儿和淑孝,你们都是朕的亲人啊。”德宗的嘴唇微微抖了起来,“原来你这样恨她们,恨……朕吗?”
“不,皇上,即便孔妃夺去了陛下所有的怜爱,在陛下身后联合其他夫人捉弄臣妾,在陛下面前进臣妾的谗言,臣妾从未恨过她,也未恨过陛下。陛下是臣妾最爱的人啊,而她毕竟替臣妾为陛下带来了欢乐。可是绪儿自小是同本复一起长大的,臣妾将其视如己出,您让臣妾把侄女儿嫁给绪儿,绪儿却一点也不珍惜,一心想的还是取代本复的位子。
“孔妃可以伤害我,却不能伤害我的孩子,”王皇后骄傲地一仰头,猛地站了起来,走到德宗面前,眼中迸出犀利的目光,“陛下想让武安王立原非白为世子,便是助绪儿登上太子之位。陛下可以不爱臣妾,甚至废臣妾,却不能夺取复儿的太子之位,若有朝一日,绪儿登基,我同复儿必无生路可言。”
德宗摇头道:“湘君同绪儿向来亲厚,即便绪儿做太子,生母已逝,也一样会尊汝为太后,且我留下遗诏于顾命大臣,照拂你二人,你何苦担心?”
皇后倒退一步,眼角的皱纹全都深深皱起,惨然笑道:“果然……皇上早已决意要废复儿,改立绪儿,今日这一切想必是绪儿同原非白合谋……也罢,妾今日并不后悔,若今日成功,踏雪公子一死,武安王同绪儿毕竟少了一只臂膀,复儿便可高枕无忧。
“还有这花西夫人,谁能想到呢,如此貌平之人,却有个强大的情人大理段太子,背后还有个富可敌国的君氏集团。”她冷冷一笑,“原家究竟还有多少可怕的异人?吾观这花西夫人绝非常人,今日留之,必铸大错。”
“住口,”德宗忽然抬起头,冷声对着皇后大喝一声,额头青筋暴了许久,道,“傻湘君,你怎么到现在还不明白?那原卿是何许人也,怎会如此容易地受汝等的摆布啊?朕假意让原卿立非白为世子,本意是想试探原卿家对于太子废立之意,可不想你如此沉不住气,你这样不仅仅是害了本复,也害了整个皇族。你想想这一瓶死药是为谁准备的?正是为了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