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我表面上与段月容和好了,羞怯的朝珠与酸溜溜的莫问,场面上依旧相公来、娘子去的。
我并没有提回西安的事,然而无论白天夜里,醒着睡着,我还是会不自觉地在脑海里描摹着非白尚公主那喜庆的场面,然后便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回忆着西枫苑里同非白的点点滴滴,心中还是一团苦涩的乱麻。
六月里,除了自家的稻田,我和段月容也去帮别家插过稻秧,作为答谢,也算是薪水,我们得了些麦子、玉米什么的,再加上自己种的蔬菜丰收的行情也不错,粮食充裕了起来。
这一天我下了学,虽是申时,太阳还是很厉害,回到破屋子里,早已浑身是汗了。
我到后院偷偷擦了个身子,才觉得凉快了些,段月容笑着递给我一碗红艳艳的李子,应是从家门口那棵大李树上摘的吧。我立刻馋得流口水,我抱着夕颜,坐到院子里大李子树的树荫下,一边自己吃着李子,一边把李子一点点掰给她吃,口里学着小叮当的声音,“小夕颜呀,吃李子,快快长呀,叫爹爹,披红衣呀,嫁相公。”
以前在建州老家,我那紫眼的娘亲哄我和锦绣时,老是唱这支歌,因为锦绣最爱听这支歌。
后来娘死了,锦绣渐渐忘记了,我却一直记得。我的娘亲很喜欢锦绣呢,我记得清清楚楚,我在婴儿时期总是沉默,没事就想着怎么回到原来的世界里,可是锦绣却哭个不停,于是娘亲总是抱着她唱这首歌。后来娘亲没了,锦绣和我那一年才五岁,我从她脸上看到一种好像天塌下来的恐惧感,她抱着我哭个不停,我也是心烦意乱的,便学着娘亲对她唱起了歌。
夕颜咯咯的笑声打断了我的回忆,我清了清嗓子,便低低地唱了一曲《蓝精灵》:
在那山的那边海的那边有一群蓝精灵
他们活泼又聪明他们调皮又灵敏
他们自由自在生活在那绿色的大森林
他们善良勇敢相互关心
噢可爱的蓝精灵
噢可爱的蓝精灵
他们齐心协力开动脑筋斗败了格格巫
他们唱歌跳舞快乐又欢欣
夕颜咿咿呀呀地跟着我的调子,柔和而专注地看着我,好像以前锦绣听我唱这首歌一样的神情。那时的锦绣听着我的歌声,终于渐渐止住了哭泣,只是万般依赖地看着我,如同现在一样,我的心中忍不住像一湖春水一样随风泛起柔柔的涟漪。
忽然惊觉有人坐在身边,一抬头却见段月容不知何时过来,正在剥一个李子,递到我的嘴边,紫瞳潋滟地看着我,“七夕那晚上……那些山歌是你作的吧。”
我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只是照老规矩,嘿嘿傻笑了两声,拿了过来咬了一口,然后放到夕颜的嘴里让她吮着。
他笑着说:“那些山歌甚是动听……”他低下头,低声说了一句:“本宫很是喜欢……”
他抬起头,一双紫瞳满是星辉,柔情得让人无法拒绝,好像那晚吹叶哨的神情。
我有些局促起来,只是低头逗弄着夕颜。上方他的声音又起,他认真地问道:“刚才你唱的那首歌也甚是活泼动人,那蓝精灵是何方神氏,那格格巫是何人?”
我愣愣地抬起头,搔了搔脑袋,有些不知道如何解释,难道真要说,是另一个相对的时空里大约三千年以后一个叫作比利时的国家所创作的一个动画片的主题曲吗?
想了许久我才撒谎道:“以前在建州老家时,娘亲教的。我娘是个紫眼睛的胡人,她在我和我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所以连我也记不得了,只是记得这曲子罢了。”说完低下头,不敢看他。
可他却点头说道:“永业二年的七夕之夜后,我叫人查过你的底,那时我也吃了一惊,没想到有人同我一样有个紫眼睛的娘亲,而且同年同月同日生呢。”
那年七夕,我过得是如何伤心啊!
我不由喃喃地说道:“我妹和你一样也有一双紫眼睛,而且也是绝代风华。”
忽然一阵低沉的笑声传来,我抬起头,却见他愉悦地笑着,夕阳映着紫瞳,如紫琉璃一般折射着晶莹之光,我这才惊觉自己加了个也字。
我一时血色上涌,有些不自在地站了起来,“我回屋去给夕颜洗个澡。”
段月容却一把拉近我,紧紧抱着我,隔着夕颜,红唇压了下来。我手里有夕颜,半天才推开他,他却有些痴迷地在我耳边说:“父王马上就会过来了,你莫要回那劳什子的西安了,跟着我去叶榆吧。”
此话一出,我心跳如擂,立刻使劲推开他,冷冷道:“段世子想反悔吗?”
“不错,我改主意了。”他厚颜无耻地仰头笑道。他看了我一阵,忽而残忍地说着:“说实话,我到现在还是弄不清楚你究竟喜欢原家兄弟中的哪一个。许是两个都爱,又许是两个都想要。你无须难堪,本宫是过来人,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我的心一紧,却见他的紫瞳看着我,里面满是笃定,“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反正两个都尚了轩辕家的公主,而且你的身子又是我的。你们汉家女子历来极重贞节,那原非白素来高傲至极,如何会屈就?你不跟我回叶榆,你还能去哪里呢?”他得意地一笑,用着一种主子对奴仆那般恩赏的口气说着:“我准你以后跟着我便是了。”
他上前一步,眼中满是情欲,而我的胸中涌起一阵无比冰冷的愤怒。
也许我花木槿在原氏兄弟中是有些朝秦暮楚,是有些摇摆不定,所以老天爷给了我最严厉的惩罚!但是绝对还轮不到你把我同你那种滥情纵欲相提并论,甚至还给我提那种我最不耻的处女论?
于是我后退一步,顺便打掉了他伸向我腰际的手,努力平复了一下内心,抬起头来,对他风情万种地一笑。他的眼神竟然一荡,幽暗难测,又向我进了一步。
我抱着夕颜,余光测到旁边的大李子树,慢慢地娇声说道:“世子所说的可是当真?”
他赶紧点点头,眼中兴奋难掩。
我慢慢笑着后退,而他则像只满嘴流哈拉子的大色野狼,亦步亦趋,两只紫眼睛里全是我抱着夕颜的身影。
我继续嗲声道:“世子说得对,原氏兄弟都尚了公主,断容不下妾的,故而妾想要回西安是有些困难,只是……妾还有一个难处。”
他的眼中涌现一股奇异的光彩,对我笑吟吟地说道:“什么难处,说来听听,等我打回叶榆,定然准你。”
“对不起,小王爷,”我抚了抚云鬓,暗中冷笑连连,“那便是……妾身我……就是不喜欢你。”我仰天哈哈大笑一阵,再看他的笑脸僵住了,眼中的神采瞬间熄灭。
那厢里,我换了一副口气,不怕死地说下去:“而且你我有杀兄之仇、亡国之恨、破贞之辱,所以我俩在一起的可能性只有百分之零点零零零零零零零零零零零零零零零零一。”
段月容的脸开始扭曲,我咽下一口唾沫,“但考虑到你作为我的娘子,你……还算守妇道,当夕颜的母亲也算尽职,你又救过我几次,尤其是最近你勇敢地做了我的出气筒,高超的厨艺多多少少有些感动我,再加上身边……本人的确没有其他人选,我决定,给你这个百分之零点零零零零零零零零零零零零零零零零一的机会。”
段月容那双紫眼睛直直地看着我,有些发愣。我继续一本正经地说下去:“如果你一定要加入我的追求者行列,考虑到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因素,以及我的身体状况,首先你必须洗清你满身的罪孽。可以考虑从吃素开始啊,然后提交求爱申请书,形式为书面,一式三份,你一份,我一份,天下一份,措辞要恰当,语气要诚恳,试用期将为三个月,期间将具体考察你的业务能力,如果试用合格,你也只能做个副的,也就是……妾。”
我的“妾”字刚出口,段月容已经开始气愤得左右看来看去找家伙了,最后到屋里拿了把菜刀杀了出来。
我一下子跃上那棵大李树,脑边钉着他扔过来的菜刀,看着他在底下捡东西向我乱扔,我一边向上跃去,一边得意地想,有轻功就是好哇!
我哈哈大笑道:“然后再要进行深入考察,具体分为德智体美劳五个项目,我想守身节欲程度对你而言可能困难一点,你不但要照顾夕颜,还要负责她的武功及文学方面的教育,当然你和夕颜的思想品德课程都将由我来进行同时授课。还有家务,务必做到尽善尽美,这样五……不,八年十年后如果西域那边实在没有消息,西安那边也确实没有离婚的可能性,你又正好找到了生生不离,也就是你嘴上说的贞烈水的解药,而我还有幸没有挂掉,并且在我们之间能够做到和谐社会的前提下,你才有可能正式转正。”
段月容冷着脸开始爬树了,我就坐在最高的一处,微笑地抱着夕颜等他,“乖乖夕颜,看娘娘爬树树喽!”
大约过了半炷香的时间,段月容才气喘吁吁地爬到我和夕颜待的那棵粗枝上来,咬牙切齿道:“你这女人……”
我抓着夕颜的小手对他摇摇,“娘娘发火喽。”
段月容正要抓我,夕颜却忽然含糊不清地说道:“娘娘……”
我和段月容都愣住了,夕颜继续对着我们说道:“爹爹……”
我大喜过望,叫道:“夕颜会说话了!”
我高高地抱起夕颜,“乖乖夕颜,来,再说一遍啊。”
“娘娘,爹爹……”夕颜得到了我的鼓励,一遍又一遍地说道。
我的心中涌起一种从来没有的骄傲感,也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那种,为人父母的骄傲感吧。
再看段月容,也是有些愣住了。
夕颜扑过去,抓住他垂在胸前的头发,看着他的紫眼睛,不停地叫着娘娘。他也不由自主地搂住了夕颜,无奈道:“乖,夕颜,要叫我爹爹,叫她娘娘。”
然而夕颜却咧了个小嘴,笑疯了,还是对着他叫着娘娘,对着我叫着爹爹。
我不由得笑弯了眼睛,段月容本想发作,看着我,忽而脸上浮起一丝淡淡的红晕,只是在树枝上长叹一声,“真拿这个臭东西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