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还有另外一个公主嫁到原家了?当是轩辕淑仪公主吧?听说亦是人间绝色,莫非……嫁了踏雪公子了?”

  “这还用问吗?原家最出名的不就是踏雪公子吗,踏雪公子的宠妾被人掳了,下落不明也正是时候,踏雪公子正好尚了轩辕公主,那样皇室的金枝玉叶才也不至于受辱嘛。”

  ……

  我周遭一切都失去了声音,消去了颜色,心上冒出了一阵阵奇怪的感觉,好像是火山的熔岩在拼命翻腾着,却无法奔涌出我的胸腔,于是只能无情地灼烧着我所有的感官。

  喉间一股血腥之气涌现,我硬生生地压了下去。

  是谁在同我说话……

  我醒过来,原来我们已走出茶肆了,是段月容拉着我。他好像在对我说了些什么,可是我一句话也听不进去了,口中的血腥味又传了出来。我擦着嘴角,努力平复着喉间的血腥。

  段月容从我手上接过夕颜,紫瞳看着我,慢慢对我说道:“我们去买些奶糕吧,臭……夕颜爱吃的。”

  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发足狂奔起来,我没有理会段月容有没有追上我,只是一直跑啊跑。等我醒过来时,我竟然来到那野樱坡上。

  我轻轻抬头,那棵两人无法合抱的百年樱树随风轻轻摇曳着巨大的树冠,现在已是六月下旬,樱花自然是全都凋谢了。

  我触摸着那粗糙的树皮,慢慢地把脸颊贴上那树干,我闭上眼,脑海中又是那红发少年对我柔柔笑着,“木丫头,我喜欢你送的东西,我也送给你一样东西。”

  “木丫头,我记得你是在这种叫樱花的树下告诉我你的名字的,对吧!”

  “这句写得多好啊,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木丫头,这是你写的?”

  “木丫头,我这回又找着你了,我又没有迷路。”

  非珏,你终是娶了别人,去尽了自己的义务,成就了你的皇位……

  非珏,你果然同我有缘无分啊,以后还有何人再会那样痴迷地唤我一声,木丫头!

  一切仿佛都在昨日,那红发少年红着脸塞给我花姑子……

  然后,忽地脑中冒出一句,茶肆一人那冷酷的戏谑之言:踏雪公子的宠妾被人掳了,下落不明也正是时候,这样踏雪公子正好娶轩辕公主,那样皇室的金枝玉叶才不至于受辱嘛。

  难道是因为这个,你才给我那玉玦,让我远离原家的是是非非,其实是好方便你娶那轩辕公主,又或许是你嫌弃我,因为我被人转手送来送去,终是在心中鄙夷我被人玷辱了?

  还是你根本就从来没有在乎过我,所以你要这样地、这样地作践我。

  我的心头如扎针般疼痛,满腔悲愤哽在喉头,咽间那股铁锈味再也无法忍住,我猛然吐出一口浓腥,举手一看,一片殷红,我悚然一惊,我这是在做什么?

  为什么会为他难受,我为什么会为他气得吐血?

  我的心慌了起来,这才惊醒着,我为非珏的大婚感到痛苦,然而我却更为非白的新婚感到一种背叛,甚至感到一种死一样的悲愤。

  为什么会这样,我不是一直很讨厌他吗?不是一直恨他禁锢我的自由,一直恨他给我下了生生不离吗?

  为何我会如此难受呢?

  难道、难道、难道那答案竟然是我爱上了原非白,甚至这份爱情超过了对非珏的感情!

  不可能!

  我来来回回地走在那棵巨大的野樱树下,心中在对自己狂呼:

  我没有爱上他……那为何当我知道他和锦绣暗通款曲,我的心是这样的难过?

  我没有爱上他……那为何我把所有的罪责全加在他身上,一心想让自己讨厌他?

  我没有爱上他……那为何当我一有危险,口中唤出的却是他的名字?

  我没有爱上他……那为何当我中了绿水的媚药,眼前的段月容最后变成了原非白的天人之颜?

  我没有爱上他……那为何夜夜梦中见到的全是他的笑容?甚至多过了非珏那深情的酒瞳?

  不,我没有爱上他,没有爱上这个绝代少年,没有爱上这个曾经用《长相守》把我唤醒的男孩……

  我没有呵!

  我慢慢滑坐在樱花树下,风拂动我的发搔着我的脸,有些痒,我却不想去拂开,无意识地喃喃道:“井底引银瓶,银瓶欲上丝绳绝。石上磨玉簪,玉簪欲成中央折。瓶沉簪折知奈何,似妾今朝与君别。”

  他终是做了该做的事了,不是吗?

  花木槿,你在难过什么,谁叫你一直在拒绝着他,谁叫你一直在伤害着他和你自己,从来没有去看一眼你心中真实的感情。

  那轩辕淑仪是天下闻名的皇族美女,又玲珑八面,长袖善舞,连窦英华都想要据为己有,拿此作为谈判条件。而你相貌平庸,不但失去了古代女子最重要的贞操,还要同个阴阳怪气的段月容搞在一起,弄得自己男不男、女不女,你拿什么同人家争,你还有什么脸去见原非白?

  花木槿,你连自己对非白的感情也搞不清楚,却莫名其妙地成了原家的叛徒,家国难回,你一心想回原家,是为了去见谁,你又一心想过世外桃源的生活,又为了逃避谁?

  是啊,你何必难过呢,从你忍不住春药,吻上段月容的那一刻起,你便失去了拥有那白雪一般的少年的资格啊!

  花木槿,你曾经很幸运地拥有原家这两兄弟的爱,当你终于发现了自己真正的感情,却已是晚了一万年也不止的荒唐,然后便一夕之间全部失去,可是上天对你移情非白的惩罚?

  花木槿,前世人负你,今生侬伤人,然而无论是侬伤人,还是人伤侬……

  他或是他,都已然娶了轩辕家的金枝玉叶……

  你不过是失去了一切的小小婢女,是因为紫浮错入这个时空的一个倒霉鬼,是历尽情殇的一缕幽魂,又何苦难过,又何必难过,何须难过啊!

  然而我的泪却止不住,风也吹不干,我也不想去拭,所有的勇气和生命,还有那一股曾经自负两世的傲气仿佛都随同我的爱全部跌入了海底深处。心如刀绞,好痛,好痛,为何那么痛啊!

  忽然,一只温暖的手抬起我的脸,我睁开眼,眼前是一双冰冷的紫瞳,“你哭什么?”

  我的眼前早已被泪水模糊了,我哽在那里,没有回答他,也无法回答他。

  他粗声又问了一句:“你哭什么?”颤着手抚着我的脸,可是那热泪却是流得更多、更猛。

  我的心神欲碎,一把将他推倒在地,站起身来只想远远地离开他,他却拉着我,摇着我的肩膀,“你哭什么?”他的眼神忽然有些惊痛,有些绝望,“你为什么哭呀?求你莫要哭了。”

  我很想大声地对他说:“我为什么哭?因为我什么都没有了,甚至连去见非白的勇气都没有了,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可是那满腔恨意和心酸,却化作了最直接的方式,我一拳打过去,他顿时满嘴是血,然而那紫瞳却没了往日的戾气,只是悲辛而痛苦地看着我。

  一声孩童的哭泣传来,我和段月容同时转过头去,却见满脸尴尬的牛哥二嫂站在那里,手上牵着正在抹眼睛的夕颜。

  夕颜戴着我上午给她买的老虎帽,手里拿着半块黏不拉几的香糖,看着我们害怕地抽泣着。

  夕颜全看见了吗?

  段月容一声不响地站了起来,擦了擦嘴角的血迹,黯然地走过去抱起了夕颜。

  夕颜俯在段月容的胸前,眼泪鼻涕乱流,肥肥的小手轻轻擦着段月容嘴角流出来的血迹。段月容只是沉着脸,凝视着我。

  我抹了抹脸,走过去,“夕颜,乖,不哭啊。”

  然而夕颜却害怕地晃着小手小脚,转过小脸不看我,我的心中更是难受万分。

  段月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抱着夕颜转身离去了。

  风吹着我的脸,我的心更是疼痛加上委屈,泪水不知不觉又是夺眶而出。

  牛哥二嫂过来,拿出一块手绢递给我,叹气道:“莫先生千万不要难过,有什么事,好好商量,朝珠是个好娘子,您着实不该打她的。”

  我复又坐在樱花树下,闭上眼轻声道:“牛哥二嫂,我知道了,内子身体不好,烦您先去帮我看看夕颜和她。我过一会儿回去。”

  那一夜,我没有再流泪,只是在樱花树下坐到很晚很晚,段月容也没有再给我送吃的。我回去的时候,他和夕颜都睡了,我趴在八仙桌上过了一夜,早上醒来,人却已在床上。段月容和夕颜都不在家里,昨夜睡觉的八仙桌上放着段月容给我留的早饭。

  我的鼻子酸酸的,胡乱地吃了几口,便出门去寻他们“母女俩”,一路上遇到寨里人,打着招呼,却发现大伙都用异样的眼光看我。待我到得田里,远远地看见树荫下牛哥二嫂正看着夕颜和别家农忙而无暇照顾的小孩。我走过去,向夕颜拍拍小手,“乖乖夕颜,到爹爹这儿来啊。”

  夕颜本来笑得很开心,看见我却板着脸,然后泫然欲泣,晃着小身子,走回牛寡妇那里去,就是不理我。

  我正蹲在那里郁闷,一个高大的影子淹没了我,回头一看,是左脸肿得老高的段月容。我总算明白为何人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我了,我心下有些歉然。

  他皱着眉说道:“你怎么出来了,昨夜你好像有些发烧,还是先回去歇着吧。”

  他接过牛寡妇递来的一碗水,一饮而尽,不再看我,只是甩了辫子,又到太阳底下务农去了。

  我讨了个没趣,走了回去。

  过了几天,段月容没有怎么同我说话,夕颜还是看我有些惊惧,别过小脸不理我,我有些暗恨段月容不帮着我哄哄夕颜。想起原氏兄弟大婚的消息,又不由夜夜对着月光流泪,追悔往事,黯然销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