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影庄焚悲歌

  我感觉自己在黑暗中飘浮,一阵哭声传来,我晕晕乎乎的,一个白衣小孩在那里哭泣,我走过去,拍拍他的头,“阳儿。”

  那孩子抬起泪容,开心地说道:“木槿,你果然认出我来了。”

  我笑了笑,“这回你又要带我去哪里呢。”

  阳儿摇摇头笑道:“阳儿只是想见木槿。”

  他拉着我坐到一棵老梅下,紧紧抱着我的胳膊,笑得甜甜的。

  想起原青舞和明风扬,不由轻叹一声,摸着他的小脸,“阳儿,这几年你过得很苦吧!”

  阳儿使劲地摇摇头。

  我又问道:“你是怎么认识我的呢?”

  他但笑不语。

  风轻轻地拂上我的脸颊,阳儿担心地说道:“木槿,你要小心紫眼睛的大坏蛋。”

  想到我刚刚失去的童贞,说实话我并没有看重那一层薄膜,可是我多么想把第一次给非珏,没想到非白防来防去,终是没有如他的愿。

  在古代失去贞操的女人命运有多么悲惨,我想,我始终没能逃脱紫瞳的诅咒……

  就算我再坚强,不介怀失去贞操,就算时间能冲淡一切,也不能忘怀第一次给了我最痛恨的人啊。

  一时间,我心里一团郁闷难受,坐在那里低头沉默。

  一双小手抚上我的脸,他难受地看着我,“木槿,你受委屈了,对吗?”

  我的泪流了下来,我发誓这不是为了段月容。于是我苦笑着,“为什么我身上的生生不离没有把他毒死呢,可恶。”

  阳儿深深地看着我,如黑宝石一般的黑眼珠,熠熠生辉地映着我的泪容,他温柔地抹着我的泪水,“不要哭啊,木槿,你是阳儿心中最勇敢坚强的木槿啊。”

  我的泪更猛,他叹了一口气,拉着我的手说:“我想请木槿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我笑着说:“我现在可能马上要去见你的爹妈了,不知道还能为你做什么哪。”

  他的小手拍拍身上的土,站起来对我笑道:“我只是想请木槿不要怪我。”

  忽然他背后的阳光暴涨,我无法睁开眼睛,只能抬手遮住那强烈的光芒,低下头,却见阳儿的影子在阳光下慢慢拉成一个昂藏的男子身影,他的男孩声音却没有变,柔和而坚定地对我说道:“再会了,木槿。”

  我抬起头,只能见到一个潇洒的背影,瞬间消失。

  我愣愣地望向远方,耳边却有人对我在吹气,我一回头,却见一团妖异的紫色向我扑来。

  我一下子惊醒了过来。睁开眼,却见我躺在一座简单的屋子里。这屋子好熟悉,这不是我以前住的西枫苑北屋吗?

  我激动地坐了起来,打开门,揉了揉眼睛,是小北屋。我冲了出去,跑到梅苑,真的是西枫苑!那西枫苑里每一棵梅树的位置我都记得的。我跑到莫愁湖边,扶着梅树伸头看看,里面果然隐约看到几条金光闪闪的水蛇在游动,是金不离。

  我兴奋了一会儿,又奇怪地想着,人呢?为什么整个西枫苑里没有人呢,难道是我还在梦里?

  我试着拧了一下自己的脸,哦,好痛啊。

  我叫出声来,这时有人嘻嘻笑出声来,我一转头,却是个满脸青春痘的小男孩,我跑过去抱着他热泪滚滚,“素辉……”

  素辉却奇怪地推开我,“木丫头,你怎么了。”他嫌恶地退了一步,“你看你,把我的衣衫都弄脏了。”

  我破涕为笑了,“素辉,我怎么会回西枫苑的啊?”

  素辉奇怪地问道:“咦,木丫头,你今儿个怎么这么奇怪啊,你不是一直在西枫苑吗?”

  我愣住了,“西安城不是被南诏攻下了,我们逃到暗庄了吗?然后我代替二小姐冲下山去……”我有些絮絮地说着那段可怕的往事。

  素辉愣愣地看了我一会儿,然后大笑,“木丫头,你做梦吧,老骗我。什么时候的事儿啊,快走,白三爷等你过去伺候哪。”

  我被他拉着过去。我如坠云雾,来到赏心阁,绝代波斯猫冷着脸坐在那里,旁边是韩先生,再旁边三娘端来一个红泥漆托盘,上面是一盏茶,我过去亲热地说着:“三娘……”

  谢三娘笑眯眯地将盘递给我,“姑娘可醒了,三爷正不开心呢,快端过去。”

  啊,我又被堵住了。我只好乖乖将茶水送进去,原非白却不看我一眼,只是冷冷道:“你今天起得晚了。”

  我张口欲言,韩先生笑眯眯道:“三爷,木姑娘的身子不好,多睡会也是正常的。”说罢给我使了一个眼神,将我支出去了。

  我有些莫名其妙。怎么回事,我脑中的那些旧事,难道都是梦而已?段月容屠戮西安城,川北双杀、原青舞,我明明刚才还梦见阳儿,究竟哪些是梦,哪些是真。

  这时远处一个人影一闪,却是韦虎经过了,我心中一震,便赶到马房。他果然在备车,我走过去,却见他恭恭敬敬地向我躬着身,我一把拉起他的左臂,完好无损,却冰冷无比。

  我愣着神,韦虎的眼中闪着诧异,“姑娘这是做什么。”

  我向韦虎走了一步,“韦壮士,你难道忘了,是你送我和素辉躲进暗庄的。”

  韦虎肃着一张脸,“姑娘最近一定太累了,我先送姑娘回去吧。”

  我被逼回小北屋,静下了心,如果以前都是些梦,那我何不去找非珏和锦绣呢?

  我偷偷潜出门外,刚要出垂花门,却见两个冷面侍卫凭空出现,“三爷有令,请木姑娘回去。”

  我看着两个冷面侍卫几眼,点了一下头,往回走去。

  这时,迎面走来满脸是疤痕的鲁元,他看到我很是惊喜,“木姑娘,你总算醒了。”

  我微笑着,走近他,“鲁先生好啊。”

  他向我点着头笑着,手里捧着一堆图纸。

  我老实地说道:“鲁先生,我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见西枫苑还有紫园被南诏兵糟蹋了,一醒过来才发现一切都没发生过呢。”

  我紧紧盯着他的表情,他的眼神果然闪烁了一下,然后嘿嘿笑了笑,轻声道:“我也做过这样一个梦,不过,不要紧,只是一个梦而已,木姑娘。”说完,他急急地同我擦身而过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脸上还是挂着笑,像没事人似的走回我的小北屋去。

  到了晚饭时分,我对谢三娘说我身体不舒服,就待在小北屋里。谢三娘给我端了一碗药来,说是一定要喝下去才行。我伸了个懒腰,一饮而尽,三娘这才满意地走了出去。她刚踏出去,我的头有些晕,我咬破我的手,清醒了些,偷偷溜了出去,向鲁元的房子走去,没想到,还没有到近前,就听到有女人和孩子的声音。

  “阿爹,阿囡乖,阿爹陪阿囡玩。”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十分清脆,但却有一丝说不上来的怪异,总觉得好像有些变调。

  鲁元愉悦的笑声传来,声音一如既往地带些嘶哑地说道:“阿囡乖啊。”

  “你莫要再惯她了。”这时又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也是有些变调。

  鲁元在里面说道:“阿囡乖,阿爹给你吃糖。”

  “不要吃。”

  “可是你那么多天不吃东西,怎么好呢?”鲁元的声音有些焦急。

  我心中一动,用手沾了唾沫捅破了一层窗纸,一个小女孩背着身子,对鲁元使劲摇着头,旁边是一个背对着我的女子,那女子忽然往我这边看过来。

  那是一张十分清秀的脸,却是苍白如纸,双眼下一片青黑,眼瞳中没有焦距。这时那个孩子也转过脸来,她的小脸上挂着一丝奇异的笑容,眼袋一片乌黑,眼神说不出的怪异。我立刻缩下身去,紧紧抱着自己抖得厉害的身子,捂着嘴不让自己尖叫出声。

  顶上的窗子打开了,鲁元奇怪地问道:“你做什么呢?”

  “好像有人在外面。”那女子说着,然后发出僵硬的笑声,“是我搞错了。”

  她复又关上窗,我慢慢地爬离了鲁元的窗子,身体抖得快散了架,在离鲁元的屋子不远的地方,我触摸到一种藤萝植物,我借着微弱的月光一看,心中的恐惧像火山一样爆发,浓郁的花香中,紫色的西番莲盛开着大大的花朵,好像是在对我大大地咧开一张嘴,无比诡异地笑着。

  我的脑海中依然浮现着那个阿囡的笑脸。我记得的,同那天要把我架走的几个小童一样,僵硬怪异,眼袋发青发黑。

  他们根本不是活人,这就是为什么他们的声音有些变调,那笑容很恐怖,这些是幽冥教的活死人!

  那我究竟在哪里呢?刚刚我还记得在同段月容扭打……

  段月容!想起那双紫瞳,我定了定心神,这个妖孽也被这幽冥教的人抓住了吗?我想起来我昏过去以前,他眼中的笑意,他笑什么?

  我想起来川北双杀说过这是幽冥教的“人”,绿水要杀段月容时,段月容说绿水是幽冥教的人,还想尽办法不让绿水接近他的父王,所以他才会和她颠鸾倒凤了那么几年,那也就是说段月容应该不是幽冥教的人。

  我回到我的小北屋,摸到桌前,酬情在,却少了长相守和护锦,那段月容应该也是被抓起来了。这幽冥教为什么要抓住我,为什么要布这么一个局呢?

  想起鲁元白天手中拿着的一堆图纸,我豁然开朗,幽冥教要利用鲁元为他做某样东西。他们知道鲁元最爱的是他被段月容杀死的妻儿,于是便造了对假妻女来骗过鲁元,让他转移注意力。那留着我,又要利用我为他们做什么呢?

  既是如此,为什么不用真人呢?

  我忽然想到我逃出去的暗庄,原非白曾提到原青舞和幽冥教有来往,那天她也是逼着我去开暗宫的大门,这么说这伙人是想骗我去打开暗宫吗?

  如果是这样,这是多么巧妙的一个局啊!

  如果没有经历过战火的花木槿也许会沉不住气,肯定会想打开那个暗宫,然后这个主谋就会知道暗宫的具体地址了。

  段月容呢,这个妖孽怎么这么不济。如果他同幽冥教搏斗一番,讲不定我倒可以趁乱逃出去。

  转念又一想,冷汗淋漓,他中了生生不离的毒!正是如此,所以没有武功就被抓了,很有可能他已经被杀了。

  我想来想去,只有求助于鲁元了。我有种预感,这个苑子里,只有鲁元的心是同我一样明白的。

  第二天,我如常地同素辉嬉笑打闹,装作也完全相信我回到了西枫苑,那可怕的过往只不是春梦一场,想从原非白那里套些话,可惜,韩修竹和谢三娘他们总有一堆天衣无缝的借口堵住我的请求。我只得在吃晚饭的时候,故意向原非白提议,最近噩梦太多,想找鲁先生打一样银首饰来压一压邪,原非白板着脸应允了,我心中暗嗤,你扮得一点也不像。

  我又来到鲁元的屋子里,他正在摆弄一些图纸,看我进来了,便招呼着,“秀兰,倒茶。”

  那个女子便托了盏茶过来,我故意洒翻了热茶到她的手上,急急地道歉。她的手上都烫红起泡了,可是她却像没事人一样,灿若春花地对我笑着,我眼角余光扫过,鲁元眉头微皱,却没有说什么。

  我说了下来意,鲁元自然是满口答应,说道:“等我这暗库之事稍缓,我便为姑娘打一副银护腕吧。”

  我笑问:“暗库?”

  鲁元点头说道:“最近白三爷老在看一本紫绢的古书,他说是他想按古书上说的在咱们西枫苑下面建一座暗库。”

  我“哦”了一声,点头笑道:“鲁先生,可还记得我们如何研究出长相守护腕的?”

  鲁元的嘴忽然抖了起来,正要开口,一个女孩子跑了进来,扑上他的膝,抱着鲁元,缠着他玩。

  我摸摸她的头,“阿囡认识字吗?”

  那孩子想了一会儿,点头拍手道:“对,对。”

  还是真人好,我笑着摸向她的小脖子,果然没有任何脉动。这个孩子死时才多大,这个主谋究竟用什么方法控制这些死去的人呢?

  经过我昨天跌倒的地方,阴雨蒙蒙中,我看清了那西番莲的模样,紫白相间,长长的花蕊妖冶媚丽地延展着,散发着一种勾魂摄魄的异域之美,那馥郁芬芳的香气在空中悠悠蔓延。

  晚饭过后,回到房里,我还是照例喝了谢三娘的茶水,然后咬破手臂,清醒过来。沿着熟悉的路线,我潜入赏心阁的书房,我看着书架,果然有一本浅紫色的古质绢书,里面全是古字。

  好在以前原非白研究古文时,我也在一旁研墨伺候过的,还识得几个。我看了几行,腹中的疑团却越来越多了。咦,这好像是一本女孩子的日记,扉页的左下角淡淡地描了一个古字“蠡”,而里面的词句婉约柔美,清丽脱俗,开头几页无非是些伤悲秋月,小女儿情怀,然而主人公长到十二岁时,她的生活故事开始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这位女子长在民不聊生的乱世,她的父亲乃是西北豪族,同三位结拜叔伯对于腐败的政府终于忍无可忍,揭竿而起,历尽千辛万苦打下了天下。于是十六岁那年,她和她的妹妹成了开国的两位公主,她被赐号平宁长公主,她的妹妹赐号平律公主。她在手札里详细描述了册封那日的盛景和她激动的心情,因为在她册封为公主的同一天,她们的父亲——轩辕太祖要为她们指婚。她和她的妹妹在受封后,便悄悄地躲在金绣彩凤屏风后偷看她的父皇为她们选的两位驸马,我看着看着,也被那位公主的故事吸引了,平宁长公主、平律公主,好熟啊。

  再一细想,猛然想起有一次说起了原非清十六岁就尚了比他小一岁的淑琪公主,原非白笑着说过,其实原家宗族里尚过两位公主媳妇,一个就是原非清的妻子,本朝的轩辕淑琪;还有一个却是原家第一代先祖娶过开国长公主平宁公主,我想想,对了,她的名字好像叫作轩辕紫蠡。

  是了,我还清楚地记得,原非白说过紫栖山庄其实是东庭太祖赐给平宁长公主的府邸。

  奇了,这开国长公主的手札为何会在这西枫苑呢?

  我接着往下看,她的生活很幸福,驸马对她也很体贴,直到有一天,一切全变了……

  “好看吗?”

  一个声音传来,我吓得跌到在地上。只见一灯幽暗,原非白坐在轮椅上,素辉在旁边伺候着,满面冷漠。

  “我不知道三爷还爱看女孩子的手札。”我冷冷道。

  “原非白”一笑,“我也不知道木槿喜欢晚上偷偷地溜进我的书房来看书。”

  我的心咯噔一下,“原非白”敲了敲轮椅,“谢三娘”进来了,看到我站在那里,一怔,然后浑身抖作一团,跪在那里,“主人,求主人饶恕我。”

  “原非白”轻轻一吹翠笛,“谢三娘”浑身的肌肉立刻爆开,一颗颗钢钉露了出来,脸上也是,然后向后倒去,再也没起来过。

  我立刻趴在那里干呕起来。

  “这批人偶做得不好啊,小新,”“原非白”叹了一口气,“须知,教主是不喜欢不好的人偶的。”

  “素辉”微微弯腰道:“小的死罪,容明天再去抓几个来,一定是健康的活口。”

  “原非白”点点头,转头看向我,笑着说:“今晚我原也不想那么早睡,正好陪木槿看这本紫蠡手札。”

  素辉一拍手,两个人偶将“谢三娘”给弄出去了。

  我心中翻涌着狂涛骇浪,“原非白”却在那里说下去:“这本手札的主人正是开国长公主轩辕紫蠡,据说她乃是世间罕见的一位绝代佳人,不但精通音律,而且擅绘画舞蹈,如今宫廷流行的飞天舞,据说便是她根据天竺传来的舞蹈改编而成的。这样的金枝玉叶,既然嫁得东床快婿,理应是享尽人生美事的,然而从这本手札上看来,却是红颜薄命啊。”

  的确如此,我看到后来,好像轩辕紫蠡的婚姻发生了变化。我咽了一下口水,“为什么呢,三爷。”

  “东庭开国元年,太祖皇帝手下名将如云,各自拥兵自重。”他叹了一口气,说道,“木槿你说说,每一个皇帝打下天下后,第一件事要做的是什么呢。”

  “自然是诛杀那些功高盖主的臣子,巩固自己的皇权。”我想我的声音应该是有些抖的。

  “木槿真是聪明。正是,其实世祖皇帝手下有三个结义兄弟,个个出身门阀大家,雄霸一方。开国之初,又加封上柱国荣号,爵至一字并肩王,可谓权倾一时。木槿,还记得吗?我曾经告诉过你的。”

  我略一点头,“木槿记得,轩辕氏祖籍北方,故而又称北燕轩辕,另三家应该是汉中原氏、海宁明氏和中原司马吧?”

  “原非白”微笑着,“正是,世祖皇帝决定着手先对付最大的功臣司马家。他很快找到了诛灭司马家九族的罪证,原家和明家也不是傻瓜,自然懂得唇亡齿寒的道理,便联络众臣力保司马家。尤其当时的原家,替司马家前后奔走,花了无数的人力物力财力,终于使得司马家只是废了爵位,削为平民,而没有诛灭九族。于是司马家的祖先便立下祖训,为了答谢原家人的大恩,便让其中一支司马氏子孙为原氏家奴九世,以报大恩,而其他族人便迁居夜郎的瘴毒之地,永远不再出世。”

  “那原家和明家又是如何逃过灭族之祸呢?”我奇道,“想必是轩辕家的人从此罢手了吧!”

  “原非白”一笑,“他们没有逃过,至少在他们的先祖那一辈,没有逃过。一个皇帝若是起了杀心,便绝不会停下来,反而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岁月的流逝,越来越强烈,变成了心头针、喉间刺。”“原非白”叹了一口气,“然而明原两家的关系偏偏实在太好,又共同进退,明家为官颇为圆滑,原家做事亦是万分谨慎,尽管轩辕氏有着强大的情报网络,太祖皇帝也一时找不到借口。

  “太祖皇帝暗中搜罗罪证,为了拖延他们造反的时间,于是他表面上又做出笼络这两家的样子,便将自己最喜欢的两个女儿,开国公主分别嫁给了明原两家的下一代族长,平宁长公主轩辕紫蠡便嫁给了原理年,平律公主轩辕紫弥嫁给明凤城。”

  “难道太祖皇帝就这样牺牲了自己的女儿?”我皱着眉说道。

  “原非白”只是一笑,“自古以来,对于帝王之家而言,哪怕不能牺牲的也要牺牲,更何况是可以牺牲的,木槿。”肖似的凤目复又瞟向我,“木槿你说说,如果你是轩辕皇帝会怎么样呢?”

  “人无完人,金无足赤,我自然会想尽办法找到他们的弱点。”

  “不错,原理年是个武痴,明凤城却好敛财。”他目光炯炯地看着我,“直到有一天,天竺的一个僧人进献了一本旷古绝今的经书,《无相真经》。这本真经有两部,《无笑经》和《无泪经》,必须一起练,方能领悟其精髓,成就天下无敌,实现宏图霸业,”他的眼神有些神往,转过头来问我:“如果木槿有一天可以无所不能,最想做的是什么呢?”

  我微笑着摇摇头,“所谓宏图霸业转头成空,天下无敌往往成就孤家寡人,若是能和相亲相爱之人平静生活,未尝不是一个人最大的福分了。所以木槿不会醉心无所不能,也不会想去练这样的武功。”

  他听了,眉宇怔忡地看了我一阵,叹了一口气,“我一直以为木槿只是一个会耍小聪明的小女子罢了,原来果然是心存大智慧啊。”

  我搔头,还是想不通,我哪里有大智慧了,我这样以前不是一直被锦绣骂胸无大志吗?

  便继续听他说下去,“太祖皇帝知道这两本经书的奥义,却把两本真经分别作为两位公主的嫁妆,送给了原家和明家。”“原非白”一笑。

  我心中恍然大悟,怪不得原青舞说那《无泪经》是明家的传家宝,果然那《无笑经》便是原家的传家宝了。

  “太祖皇帝让长女对原理年说《无笑经》是一本武林秘书,让次女对明凤城说《无泪经》里有着巨大的宝藏。然而事实是,练了《无笑经》的人武功高进,人却已成魔,渐渐必须靠吸食人的鲜血精气为生,这时若辅以《无泪经》方可练成正果。然而练成之日纵然本性恢复,身边众多亲友也尽被练者诛杀殆尽,世间再无欢乐可言,故名无笑经。而那《无泪经》越练,武功亦会突飞猛进,可人却会变得痴傻,所以很多人无法练下去。因为练的时候不是被仇敌所害,便是无法生活自理而死,若结合《无笑经》,偶有练成者,往往性情大变,前尘尽忘,不识父母,不认爱侣,或将其作仇人杀死者甚众,故而忘情负爱,练者本身却不知晓,故取无泪之名,批言:莫道功成无泪下,泪如泉滴亦须干。”

  我在那里听得冷飕飕的,明风扬就是练了那《无泪经》,忘记了至爱原青舞,那非珏也会将我忘记吗?

  他却又含笑说道:“果然不出一年,原理年忽然得了场重病,连管理家族的能力也没有了,于是轩辕紫蠡代原家禀明轩辕家,辞了京都禁卫军统领之职,回到了原家祖籍之地西安。”

  “原理年终于还是练了《无笑经》。”我喃喃道。

  “不错。”他有些幸灾乐祸地看了我一眼,笑着继续道:“太祖皇帝便亲赐华山紫栖山庄,既算是赐给长公主的府邸,又算是给原理年养病之用。原理年刚刚回到西安对外说是好多了,只是不宜见客,然而实际上原理年的病却更重了,重到除了心爱的公主轩辕紫蠡,他谁也不认识,他必须不停地吸食人血还有高手的功力,才能活下去;而那些被吸干功力的人往往只剩下一层人皮了。”

  我忽然想起原青舞曾经说过她要吸干原家人的血,当时还以为她是个疯子,现在想来,其实她说的全是真的,也就是说那时候如果原非白没有杀了原青舞,我和原非白必然会被她吸干血肉。

  我脱口而出:“早年传说原家的祖上是杀死西安杀人妖王的大英雄,然而故事里那个真正的妖王是原理年,对吗?”

  “正是!”

  “那后来呢?”

  “原理年与轩辕紫蠡伉俪情深,即便他控制不住自己,连他的亲生兄弟,亲生儿女被吸干者甚众,却始终没有伤害过长公主。长公主命人在紫栖山庄下修建了一个固若金汤又宛如迷宫一般的地下宫,用来囚禁原理年,每天提来不同的活人供其食用,练《无笑经》。长公主的名字中的‘蠡’和原理年的‘理’字皆与‘鲤’谐音,她触动灵感,便创造了精巧无双的双鲤守宫音律锁,至今天下无人能完全复制。”他眼中闪着崇拜之情,口中却长叹一声,“遗憾的是,原理年的武功日高,魔性亦强,到后来连双鲤守宫锁也关不住他了。”

  “那怎么办呢?”我茫然地问道。

  “长公主知道是自己的父皇害了原理年和原家,便决定结束这个悲剧,她从好友苗王手里讨来一种名为贞烈的蛊毒,凡是中了这种蛊毒的人每天都会心神剧痛,而任何一个人与中了贞烈蛊的人交合,轻则散功,重则身亡。

  “长公主是千金之躯,自然不愿同别的女子分享爱侣,便亲自服下贞烈蛊,忍受着剧痛,引着原理年进入了二人的寝殿紫凌宫,放下了断龙石后,启动机关,那座紫凌宫便下沉至地下,那两人便永远地留在里面,而原家后人便把那座宫殿改名为紫陵宫。”

  我恍然地看着他,“原来那紫陵宫便是暗宫的起源之地,那暗神一族其实便是司马家的后人,他们留下来是为原家的紫陵宫守陵的,对吗?”

  “木槿好聪明啊!”他拍拍手,状似满面欣喜,眼中却闪着一丝捉摸不透的光芒,“长公主在进入紫陵宫前,给儿子留下遗言,原家须伺奉轩辕氏九世,九世之后,若轩辕无道,原氏方可取而代之。而那贞烈蛊,原家的人却留了下来,开始研究其配方,减轻成分,变成了今日的‘生生不离’。”

  我如遭重击,结结巴巴地问道:“那明家呢?”

  “在那个时代明家的先祖,明凤城是最聪明的。他故意让太祖皇帝以为他爱贪小利,志不在大,可是即便如此,太祖还是不放心,明凤城也明白,于是在原家离开京都后,明家也告老还乡了,回到了江浙封地。不久之后也传来了病逝的消息,有人说他因轩辕氏的猜忌,沉郁成疾,英年早逝;也有人说他终是翻看了《无泪经》而魔障了,便出去寻找宝藏,最后死在了大漠之中;又有人说他迷上了神佛,最终出家云游去了……反正明凤城再也没有在世人面前出现过,而平律公主其人也同明凤城一起神秘地消失了。

  “自此之后,明家祖训,明氏中人皆不得翻看《无泪经》,而原氏却把《无笑经》和妖王的秘密永远地埋在紫陵宫中,暗宫中人永远守护紫陵宫,除了当家人无人可入暗宫。后来两家虽然仍有后人在朝为官,却始终不得朝廷重用。

  “而明家同原家虽暗遵遗训世代交好,谨防轩辕氏的迫害,不想却毁在明宁那一代。明宁一心想光宗耀祖,他本来替儿子明风扬向秦相爷求亲,结果秦家却选中了原青江,这本来就不得他父亲的心。明风扬不但娶了原家的原青舞,那原青舞还怂恿他的蠢儿子练那本《无泪经》。”他在那里冷笑着,眼中的嘲讽愈盛。

  “你究竟是谁,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呢?你又是从何处得来这本紫蠡手札的呢?”我沉声问道。

  “我是原非白啊。”他坐在轮椅上轻笑着,肖似原非白的凤目看着我,却满是深谷迷津,无法踏入其中。

  我叹了一口气,“白三爷从来不会直呼他父亲的名讳。这位先生既然知道这么多旧事,而且还有平宁长公主的手札,木槿以为您以前一定也是紫栖山庄的人吧,”我顿了一顿,看着他的凤目,“我如果没有猜错,您就是这么多年来,一直同原青舞在一起的人吧?”

  他开心地笑了,“何以见得呢,花木槿小姐。”

  我站了起来,紧紧握着那本手札,平静道:“这里种满梅花,可是苑子里全是一些很浓郁的异花香气,我到后苑看过,果然种了西番莲花。这西番莲是热带植物,这个苑子一定有温泉,其地理条件应当同西枫苑一模一样,否则不能成活,即便有西番莲存活的物质条件,一般平民没有条件,不懂其生长规律,是不可能随随便便种植成活的。所以我大胆臆测,您是从紫栖山庄的暗宫里出来的,所以您才会如此了解西枫苑的一草一木和这种西番莲的植法。而您种这种西番莲的真正目的,应当有两个,一个是为了怀念紫栖山庄的暗宫。”

  他看着我的眼睛,温和笑着,“你说得对,是还有一个原因,你能告诉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