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明珠转润玉

  我放声尖叫,在众人的惊愕中,碧莹的额头已触到冰凉的石柱。

  千钧一发之际,一片红影掠过,满脸是血的碧莹倒在一个人怀中,竟是果尔仁救了她。

  我依然不敢相信,心扑通扑通直跳。碧莹说得对,果尔仁真乃神人也。

  那些子弟兵许是吓傻了,松了夹棍。我乘机挣脱出来,一路爬过去,身后拖着长长的一条血痕,爬到果尔仁脚下。

  我喊着碧莹的名字。果尔仁将碧莹交给我,面容还是冷如万年冰山,只是看着碧莹的目光却带着赞赏与惋惜。

  我哭得说不出话来,只是看着果尔仁。

  他非常简短地说道:“只差一点天灵盖就碎了。”

  还好。我用袖子擦净她脸上的血,任泪水一滴一滴落在她美丽却没有一丝血色的容颜上。我撕了下摆,小心地包扎她的伤口。

  碧莹,你怎么那么傻?我们早已是比亲姐妹还亲,难道你不知道我只是喜欢耍耍酷而已,关键时刻我还是会见机行事的。你口口声声说什么报答我,却不知我只是本着人道主义精神看护你,哪里值得你为了我的清白而自尽?

  傻瓜,你这个傻瓜,十足的傻瓜!

  这时夫人发话了,“果尔仁,你来做什么?”

  果尔仁拱了拱手,连腰也不弯,毫无下人的姿态,“我前来为我家少爷讨两个丫头。”

  夫人冷冷道:“不知你要哪两个丫头?”

  果尔仁用手一指我和碧莹,“就是这两个。”

  我愕然地看着夫人和果尔仁。

  夫人的目光冷到极点,而冰山大叔也是面无表情,气氛十分紧张。

  夫人使了个眼色,子弟兵便将果尔仁围在中央,而他只是冷笑着睨着他们,毫无惧色。

  柳言生笑道:“先生来得不巧,这两个丫头涉嫌用牛虻毒害世子,正在堂审中,不如让言生另挑两个貌美的丫头,给珏四爷送去如何?”

  果尔仁冷冷道:“我家少爷指名要花木槿和姚碧莹。”

  柳言生道:“如若不予呢?”

  果尔仁道:“那就不要怪果尔仁不敬夫人,今儿个要向名满天下的柳先生请教了。”

  柳言生沉声道:“果先生如此庇护这两个嫌犯,莫非你家四爷是主谋不成?”

  冰山大叔不怒,反而哈哈大笑起来,尽管这个笑容有点像希区柯克拍的恐怖片中那凶手的笑容,“你说我家主子是主谋,无非也就是为了原家这点家业罢了。只可惜我家少爷迟早要回西域继承大统,慢说是这原家,便是整个中原拱手相让,也不入我家主子的眼。今日里夫人听信小人之言,难道真要逼死无辜之人方才罢休吗?”

  理解,的确什么也入不了原非珏那弱视的眼。

  原夫人冷冷道:“哦?此话怎讲?”

  “这个叫碧莹的丫头,是这庄子里有名的药罐子,就连屋里头搜出的这些珠宝绸缎上也有一股药味,怎会连一张药方也搜不着?”果尔仁转向槐安,“你可识字?”

  槐安点点头,“小人识字。”

  果尔仁掏出一块玉佩,“那你念念!”

  我看了一眼,那玉佩上写的好像是“莫道功成无泪下,泪如泉涌终须干”。

  哟!真看不出来,冰山大叔有这么感性的东西。

  槐安的脸一下子绿了,哼哼唧唧半天也憋不出来,不过夫人和柳言生的脸更绿。

  果尔仁说:“你念不出来,是因为你根本不识字,在德馨居你根本分辨不出究竟哪张是你主上要的,所以你将所有的方子都销毁了。”

  槐安的身影一下子矮了半截。

  果尔仁又转向夫人,“夫人,果尔仁虽非中原人士,却也曾师从中原,对医理略知一二。刚才拉这姚碧莹时,我已探过她的脉象,虽然她现在没有血淤经闭,但依然内外失调,分明大病刚愈,从此推诊,有过血淤经闭史不是没有可能,用四物汤加牛虻乃是对症下药。”他顿了一顿道:“还有,若是真如原武所说,花木槿是主谋,要神不知鬼不觉地下药害夫人,那前几日她和紫园亲信当众争吵树敌,岂不是故意引起紫园的警惕吗?”说到这里,他朝我看了一眼,那目光分明就在说:你怎么这么蠢呢?

  我不由满脸通红,心中暗自记下这个教训。

  只听他继续说下去:“那郎中昨夜既已畏罪潜逃,为何花木槿这主谋没有逃匿,反倒安安心心地睡午觉,等着夫人来抓?”

  我不知道柳言生和原夫人以前有没有听果尔仁说过这么多话,反正我肯定没有。我现在终于明白了何以果尔仁曾被称作突厥第一勇士、大突厥王座下第一保镖了,他根本就是古代西域版的名侦探柯南啊!

  沉默之后,柳先生终于发话了,“那依果先生之意,该如何?”

  “闻名天下的柳先生说是黑,哪有人敢说白?我本不是紫园中人,也不想理紫园的是非,只是小少爷非要这两个丫头,还请夫人通融。”

  “果尔仁,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仅凭口头推断,如何能说服众人?今日若没有真凭实据,便休想将人带走。”夫人恢复了高雅的姿态,轻轻一笑。

  “对啊!拿出证……据来!”香芹猖狂地开了口,可惜果尔仁的灰瞳一瞟过来,立马吓得往原非烟身后一躲。

  “这两个丫头,今儿个果尔仁是定要带走了。”果尔仁微微一笑,灰色的眼珠瞟向柳言生。

  柳言生也轻轻一笑,缓步走向果尔仁。两人的视线在空中胶着,没有人看清是谁先出招,也根本没有人看清来往过招,最后两人倏地分开。果尔仁面色如常,道了声:“承让了。”

  柳言生面无表情,左手有些不自然地下垂。很显然果尔仁赢了。

  他稳步迈向我们,忽地面色大变,停了下来,嘴唇青紫,他浑身发颤地站在那里,冷笑出声:“堂堂原家的大总管,天下闻名的柳言生竟如此卑鄙无耻,你竟然使毒害我?”

  柳言生阴阴一笑,“果尔仁,当年金谷子制出这无色无味的十里香是为了对付幽冥十三鬼,如今用在你这个突厥毛子身上,也算是你的荣幸了。我本不想与你为敌,今儿个你既然一意孤行,开罪夫人,我也只好对你不起了。”

  果尔仁脸色灰白,“江湖传闻金谷真人未入道门时,曾有一名弃徒柳风,撵出师门时盗取了十里香,真没想到柳言生竟然是那个欺辱师母、逼死师兄的卑鄙小人柳风。”

  柳言生的脸有一阵扭曲,但立刻恢复了常态,“还请果尔仁先生走好,我会替你好生照顾你家珏四爷的。”他一步步走向果尔仁,右手袖中兵器的光芒闪耀。

  果尔仁的眼中满是不甘,而我的一颗心绝望地跌进了深渊,果真天将灭我和碧莹吗?

  就在这时,忽地一声爽朗的笑声传来,“今日紫园好生热闹。”

  只见一个青裘美髯的人飘然而入,正是西枫苑的韩修竹,他身后跟着一个人,竟然是赵孟林。

  韩修竹笑得爽朗,对荣宝堂内的剑拔弩张、血溅三尺视而不见。他恭敬地向夫人鞠了一躬,然后状似无心地发现果尔仁僵立在那里,后欣然地走过去,口里说着:“久违了,果先生,一向可好?珏四爷很久没到西枫苑来坐了,他可好啊?”他亲热地执起果尔仁的手。

  好像原非珏曾经唾沫横飞地告诉我,他们俩经常为了各自的少爷在梅花七星阵里大打出手仅仅是传言而已。他挡住了柳言生的视线,从我这个角度,正好看见他的手中银光飞快地一闪,然后果尔仁的汗流了下来,那汗水竟是黑色的。一会儿,果尔仁的脸色明显缓和了下来。

  韩修竹放开果尔仁的手,果尔仁坐在我们身边,盘膝调息起来。

  柳言生和气地同韩修竹寒暄着,仿佛刚才那个使用卑鄙手段想杀人灭口的冷血杀手根本不存在一样。

  韩修竹不着痕迹地站在碧莹、我和果尔仁中间,说道:“我听说夫人在堂审,木槿涉嫌用牛虻毒害世子,正在查找一名关键人证,赵孟林郎中。恰好,我刚刚请了一位朋友来给我家三爷瞧腿,也姓赵,名孟林。据说他曾进过园子来给丫头们看病,不知夫人找的可是他?”

  赵孟林微微欠身,拱手道:“我便是医治过姚碧莹姑娘的赵孟林,不知原夫人有何见教?”

  这时,许久没有说话的原非烟开口笑道:“若是我没有猜错,这位便是在江湖上有‘妙手医圣’之称的赵孟林先生吧?”

  所有人都是惊诧万分。赵孟林乃是当世名医,据说他可活死人、肉白骨,素有妙手回春的盛名,但为人脾气古怪。有时他会拒绝千金诊金见死不救,有时又一文不收白给人看病,故而有人称他为“怪医神”。

  众人不由齐齐看向赵孟林。

  而他只是捻须一笑,“那是江湖上的朋友给在下取的诨号,‘妙手医圣’四字万万不敢当。”

  那人的确是给我们看过病的赵郎中,可说实话,当时我们请他看病,是因为他是我们唯一能请得起的郎中,也是唯一愿意给碧莹治病的郎中。

  他怎么可能是响当当的武林名人,还是韩修竹的朋友呢?

  韩修竹拍手叫好,“二小姐果然熟知江湖典故,‘倾城诸葛’之称当之无愧。”

  原非烟柔柔一笑,“先生又取笑我。非烟哪里当得起如此称号,只是运气好,胡乱猜中罢了。”她走向赵孟林,福了一福。

  赵孟林一欠身,还了个礼。

  她有礼地问候道:“真没想到经常到府上来给丫头看病的赵郎中,原来竟是妙手医圣。非烟代家父家母给赵先生赔礼,望恕失敬之罪。”

  赵孟林不卑不亢道:“小姐折杀小人了。小人只是个江湖卖艺的,初来贵府,赵某原本是应修竹老弟之请,为白三爷瞧腿来的。赵某有个臭毛病,向来只医想医之人,之所以给莹姑娘诊断,是感于这五个结义孩子虽穷困潦倒,却义薄云天。前几日莹姑娘血淤经闭,是在下开了一帖四物加牛虻汤。只因这莹姑娘也算是我的老病号,故而我留了所有的药方。这便是我上次开的药方的复本,请过目。”

  赵孟林递上一个蓝本,柳言生接过的时候,赵孟林看着他的眼睛说:“十里香乃天下奇毒,十里飘香,不但闻者毙命,对使毒者也会造成伤害。金谷真人亦以为恶,故此乃其不传之秘也。柳先生虽已改其成分,不伤一步之外,但对于使毒者本身仍不减毒性,先生若常用,必会祸及自身及房中之人。”

  柳言生的脸色变了几变,越变越白,最后冷冷说道:“多谢妙手医圣指点。”

  他将那药方呈上给夫人细细看了,一时间大家的脸色都很难看。

  夫人冷哼了一声,“有劳赵先生了。”

  果尔仁调息结束,抱起碧莹,向柳言生一点头,“今日多谢柳先生的招呼,改日必当原数奉还。”说罢,扶起我一同出去了。

  我一扭头,只见赵孟林正对我微笑,我正想出声道谢,却被果尔仁拉出了荣宝堂。

  等韩修竹赶上来的时候,赵孟林却不见踪影。

  出得紫园,我再也忍耐不住,双脚一软,就要趴下,幸好韩修竹及时将我扶起,“姑娘还好吗?”

  我咬着嘴唇,点了点头,扶着旁边一棵小柳树,勉力站着。眼前的景物开始模糊,耳边只听得果尔仁冷冷说道:“我生平不愿受人恩惠,尤其是你韩修竹的恩惠。说吧,我该如何报答你此次救命之恩?”

  “果尔仁果然是条铮铮铁汉,难怪侯爷放心将小少爷交给你。你我二人虽各为其主,但也算是十几年的老交情了,怎说得如此见外?”韩修竹状似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果尔仁冷冷一笑,“你助我只是因为这小五义已渐露风采。宋明磊背叛了柳言生,花锦绣与将军暗通款曲,夫人大怒,故而设圈套诬陷此二人,再攀连花锦绣而除之,然则宋明磊已然是归于白三爷帐下,你自然也想要这两个丫头投其所好吧?”

  韩修竹快乐地一笑,手抚长髯,“不愧是大突厥第一勇士,什么也瞒不过你的眼睛。”

  我的头嗡的一声大了。什么?锦绣和将军?这是怎么回事?

  连瑞家的脏话和夫人的憎恨模样重重击在我的心上,一切都是因为锦绣和宋明磊吗?

  难道原将军就是她口中所说的意中人吗?我疼得手脚发颤,心中如万蚁啃噬。

  果尔仁冷哼一声。

  韩修竹正色道:“既然我们家少爷也看上了这两个丫头,不如这样吧,果先生,你一个,我一个,大家莫要伤了和气。这个叫姚碧莹的丫头虽是个药罐子,却也是庄子里有名的美人,如今妙手医圣也开了口,必是大好了。正所谓美人配英雄,再说我临出门时,三爷叮嘱我万万不可夺人之美也,这姚碧莹就送先生了。西枫苑里只是缺个看看苑子、烧水做饭的粗使丫头,我看这花木槿倒合适,我这就带回去了吧?”

  “我家少爷指明了要这个丫头,万万不可给你。”果尔仁正色道,“不如你到玉北斋,去挑几个千年灵芝给白三爷,算是我还你的人情,如何?”

  韩修竹摇摇头,一脸不屑道:“老果真小气,一个丫头而已。姚碧莹本就长得比花木槿标致得多,我打赌,你家少爷必定喜欢你怀中这个女子。”

  果尔仁摇摇头,“你却不知,他现在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

  我渐渐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了,只觉耳边一片喧闹,我的心中翻来覆去全是锦绣和将军的新闻,后来只感觉到似乎又有人在打斗。

  我努力睁眼,却看到果尔仁单腿跪在地上,恨恨地对韩修竹说:“你、你们汉人便是这般卑鄙无耻,只会使诈偷袭而已。”

  “此言差矣,老果,兵不厌诈嘛。好了,我家少爷既然答应宋明磊看着这个丫头,就……”

  我什么也听不见了,无尽的黑暗吞没了我。

  ……

  好热,我仿佛在火海中挣扎。

  连瑞家的和香芹恶狠狠地磨着刀,然后狞笑着向我走来。

  夫人不停地对我冷笑,“你中了我的十里香了……”

  锦绣站在我的身边,却不理我的求救,只是挽着一个健壮的男子,高高兴兴地离去。

  原非烟和宋明磊在花园里漫步,含情脉脉地互相凝视着。我恨恨地上前怒斥宋明磊的不义,却见原非烟忽地托着一个盖着丝绢的红漆盘来到我面前。旋即,她笑着揭开丝绢,只见盘中放着一个人头,竟是满脸是血的碧莹。

  我大叫着醒来,才发现我趴卧在床上,脸上满是泪痕,浑身已被汗水浸透了,下身被纱布裹得像粽子一样。

  阳光透过缠枝梅花纹的窗棂射进来,我不由得抬手挡了挡,这一动作,一下子牵动了全身,腰腿以下便如火灼一般。我忍着疼,试着动了一下腿,还好,都能动。

  “喂,你醒了?”一个非常难听的声音传入我的耳中。

  我慢慢扭过头,却见一个头上扎着两个总角的小少年,也就十二三岁的模样。他看我的眼神似不屑,又似不耐,加上满脸青春痘,与“英俊”二字相去甚远。

  我虚弱地问着:“这是何处?”

  “这是三爷的西枫苑。若不是我家韩先生救你,你早死在荣宝堂了。喂,快快喝了这碗药吧,我也好去复命。”那少年捏着鼻子,递来一小碗黑糊糊的药。

  我接过来喝了一口,天,真苦。我问道:“请问这位小哥,可是你帮我上的药?”

  没想到他立刻跳开一大步,满是青春痘的脸可疑地一红,然后又上前一步,恶声恶气道:“喂,我娘说了,男子见了女子的身子可是要对女子负责的。自然是我娘替你上的药,你这丫头莫要坏我名节。你长得如此难看,休想诈我娶你。”

  我一听,噗的一下将口中的药尽数喷了出来,喷了他一身。他大怒,我急急地道歉,正乱作一团时,一个三四十岁胖胖的中年妇人走了进来,见状,拧着他的耳朵,大声骂道:“素辉,老娘就出去这一会儿,你连个病人都看不好?”

  那男孩竭力挣脱,龇牙咧嘴地揉着耳朵,嘟囔道:“这哪能怪我,是她自个儿将药吐了出来。再说了,我是爷的护卫,将来要为爷出生入死平天下的,谁愿看个丫头?”

  他见那胖妇人似乎真生气了,抡着巴掌要扇过来,急忙大叫一声,消失在屋里。那妇人叹了一口气,转过身,看着我惊惧的脸,赔笑道:“姑娘没烫着吧?”

  真是好有活力的一对母子啊!

  她见我呆滞地摇摇头,和颜悦色地笑道:“这孩子乃是我唯一的骨肉,叫素辉,名字还是三爷给取的。他爹去得早,他仗着三爷和韩爷宠他,整日无法无天,姑娘千万别见怪啊!”

  我自然是摇摇头,“请问这位大娘怎么称呼?”

  “我夫家姓谢,排行老三,是去世的谢夫人的陪房,姑娘叫我谢三娘就得啦。”谢三娘麻利地拆了我的纱布,又给我换药,缠纱布。

  几日下来,韩修竹没有再出现,而我也没有任何机会见到我的新主子,传说中的白三爷。

  我挪动不便,连上厕所也困难,方才觉得碧莹这六年着实不易。幸好谢三娘细心照顾我,换汤换药,无不尽心。我心中感激,想取一些珠宝、绸缎感谢她,可惜这些东西全都遗落在了荣宝堂。

  偶尔,那叫谢素辉的小少年会被他娘逼着来给我送汤药,不过每次他都带着极不情愿的神情。谢三娘逼他称我为木姑娘,可他却认为他在西枫苑的资历比我深,理应做我的领导,每每趁谢三娘不在时就叫我木丫头,我倒也无所谓。

  谢三娘极爱说话,又爱逗乐子。她告诉我那日果尔仁输给了韩先生,给点了麻穴,所以我就被带回来,而碧莹就被带回玉北斋。我默然无语,不知这是幸还是不幸。

  我问谢三娘碧莹的情况,谢三娘朗笑道:“姑娘放一百二十个心,那果老头虽是个冷脸子,却最忠肝义胆。那四爷整日又不着家的,莹姑娘一定在玉北斋,吃得好,喝得好。”

  我不由得想起原武,便问起谢三娘。

  她面色一凛,叹了一口气,“那小武子是庄子里出了名的孝子,可惜啊,就这样死了。听说是埋在西林,他老子娘也算是庄子里的老人了,同他妹妹都哭得死去活来的。”

  我心下恻然,后来我得知槐安是在我进西枫苑的第二日得暴病死了,死得急,又死得奇,只好被火化,埋在西林里。

  过了七日左右,我终于能下地了。谢三娘怕我伤势才愈,容易着风寒,硬是让我穿上了一件貂鼠脑袋面子大毛黑灰鼠里子里外发烧大褂子,又围着大貂鼠风领,看上去我似乎比她还要胖,方才出得门去。

  我踏着碎琼乱玉,慢慢来到中庭,只见阳光明媚,白雪皑皑中,满园子的红梅花分外明艳动人。

  以往我都是在西枫苑外一边浣衣,一边数着出墙来的红梅,从未想过会有机会在这苑中,细细品味这梅花吐艳,不由看得痴了。

  “三爷来啦!”谢三娘恭敬的声音唤回了我的思绪。循声望去,只见韩修竹推着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少年静静站在雪中。

  红梅花瓣飘飘洒洒,漫舞人间。那少年白衣如雪,似洁玉无瑕,若明珠灿烂,那让人遗憾的轮椅,竟无法影响其一丝一毫的风采。

  那少年平静地看了我一眼,我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无礼,我便朝他福了一福。

  他微微一笑,只觉若春晓之花绽放,如中秋之月露颜。四周雅乐轻奏,仙鹤环飞,昏昏然间,我的三魂七魄已被夺去了一半。

  原非白示意韩修竹推他到已破了冰的莫愁湖边。我愣了一下,像企鹅一样摇摇摆摆地跟了上去。韩修竹说道:“木姑娘,从今儿起,你就是西枫苑的人了,定要好好守护少爷。”

  我点点头,“多谢白三爷和韩先生的救命之恩,木槿没齿难忘,有生之年必定相报。”

  不管怎么样,这个恩是一定要报的!

  我正思忖刚才是否应该在“相报”前加个“以死”更煽情些,忽然那如谪仙般的少年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轻轻开口道:“你不用谢我,既然我救了你,你须心中有数,这条贱命便是我的,终有一日是要讨回来的。”

  啊?

  音乐忽然停止,春花立时凋谢,秋月躲回云中,小鸟也嘎嘎叫着飞走了,只剩下我木然地站在那里,和谪仙少年无语对视。

  就这样,“牛虻事件”结束了我和碧莹的德馨居生活,我与原非白的西枫苑生涯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