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否认, 对元平帝印象还是影响到秦艽的心态。
也可能是关心则乱,明明她心里清楚元平帝不可能对两个孩子做出什么事, 但她还是紧张。
紧赶慢赶到了两仪殿,明明坐着暖轿却呼吸不稳,秦艽让自己安静了会儿,才下了轿。
到了殿前,寒风中殿门外有一排内侍守着, 殿门上垂着厚重的绒帘,让人看不见殿中的情形。
“见过太子妃。”
“两位小皇孙生性顽皮,就怕会扰了父皇清净,所以我来看看。”秦艽柔声道。
“奴婢这便进去通报。”
其中一个内侍掀了绒帘进去了, 秦艽耐心地立在外面等。天阴沉沉的,似乎又要下雪,空气中蕴含着一股沁人心扉的凉意。
有人出来了,正是方才进去通报的内侍,不及他说话,从他脚边窜出一个东西, 那东西很活泼,出来就往秦艽裙子下面钻, 围着她脚下打转, 却把自己转晕了头,在下面摔了一跤。
竟是花花。
那不用说, 肯定是甯儿带过来的。
元平帝接两个孩子过来, 甯儿却把花花带过来了, 还把它放在殿里乱跑,秦艽简直不敢想象那个场面。
还不及她反应,又从门里钻出来一个人,蹦蹦跳跳的,带着热气朝她扑来。
“娘,你来了。”
“怎么没穿厚衣裳就跑出来,你来皇祖父这怎么把花花也带来了,在皇祖父这儿不要蹦蹦跳跳……”
“可皇祖父都说没关系。”甯儿无辜道,成功让秦艽闭上了嘴。
两人堵在这说话,和贵只能从绒帘的另一侧出来了。
“太子妃,还是先请进去吧,小郡主穿得单薄,恐怕着凉。”
就在这种莫名其妙的情况下,秦艽被请进殿中。
殿中温暖如春,却又不让人觉得闷。
内侍将她引去偏殿,元平帝并不在此。甯儿听说是来接她和哥哥的,一阵风似的消失了,秦艽想叫又不太敢,只能继续憋着。
直到甯儿和颉儿都来了,两人穿的整整齐齐,让和贵领着,秦艽忙站起来和他说话。
“陛下很喜欢两位小主子,吩咐让娘娘没事多带两位小主子来玩。”
玩?
好吧,经过和贵这番话,秦艽也算明白过来了,元平帝竟然很喜欢甯儿和颉儿?!
回去的路上,经过秦艽的再三询问,才从两个孩子口中得知大体情况。
甯儿和颉儿到两仪殿后,被送到元平帝面前,下午元平帝没什么政务,就陪着两个孩子说了会儿话,还让和贵拿了许多玩意给他们玩,也没有怪甯儿把花花抱来,还说花花是条好狗。
总体来说,元平帝让人把两个孩子接来,并不是做坏事,只是做了一个含饴弄孙的老人会做的事。
含饴弄孙的老人?
这实在和元平帝不挂什么钩,秦艽也没听说他疼哪个孙子孙女什么的,她还是决定回去问问宫怿再说。
母子仨坐着暖轿回到东宫,宫怿正在寝殿里等着。
他在母子仨尤其是两个孩子身上巡睃了一遍,才放松下来。
等换了轻便的衣裳,秦艽让所有人都退下后,才将事情大概跟他说了一遍。
“父皇对哪个都不亲近,也就安阳受宠点。”
不光是下面的儿子女儿,孙子孙女也是,二皇子齐王居众皇子之长,年近三旬,长子已经十岁了,也没听说过元平帝有多亲近。顶多就是每逢家宴时,问上两句学业如何,却万万没有发生过把人接到两仪殿陪着玩了半下午的事。
夫妻二人面面相觑,俱都琢磨不透帝王到底在想什么。
这时,甯儿闯了进来,一贯的蹦蹦跳跳,脚边跟着胖嘟嘟的花花。这狗被喂得太胖了,小身子圆鼓鼓的,跑几步能摔好几跤,与其说是跑,不如说是一路滚过来的,它却乐不思蜀,摔了继续跑。
颉儿跟在后面,小脸上竟有一丝无奈。
宫怿目光落在甯儿的手上,这目光太明显,不光秦艽看出来了,甯儿也看出来了,还以为爹看中了自己的玩具。
“爹,你要是想玩,就借你玩一会儿吧。”
“哪来的?”
“皇爷爷给的。”
秦艽也想起走的时候,和贵让人装了一匣子玩意给带回来了,难道这玩具还有什么说法?
她又去看,不过是个很普通的木马,可能因为是皇宫里的东西,木料结实,打磨的十分光滑,上面似乎还有包浆。
她目光凝了下,如果是包浆,说明这东西不是新做出来的。
“这是我大哥小时候的玩具,我小时候也玩过。”后来却不见了。
当时立政殿大火,也没人去关心这些东西,等宫怿想起来,东西已经不见了,就没再找过,却没想到在元平帝手里。
“爹不玩,你玩。”宫怿将东西拿过来,放在手里摩挲了两下,又还给了甯儿,他脸上闪过一抹复杂,秦艽看见了,却不知该说什么。
*
时间很快就到了除夕这一日,元平帝在两仪殿中设了家宴。
既是家宴,能参加自然都是皇族的人。
家宴设在正殿,首位的龙座上坐着元平帝,靠右侧略下方一点的是萧皇后的鸾座,萧皇后下首处是刘贵妃、王淑妃、卢德妃、崔贤妃等人,依次排下去,皆是有过生养的妃嫔。
元平帝左侧略下方的位置是太子一家,及齐王、吴王、赵王、康王几家,再往下的皇子俱都还没成年,所以还未封王,自然没有家眷。
这一众皇子里头,九皇子最打眼,因为就他身后坐着一个妾室,还领着俩孩子。正是丁香。
皇子二十成年,一般成年前后就会大婚封王,在没有大婚前,哪怕身边有侍妾,也不会让其生下孩子的。皇族与士族联姻,出身高贵的人家最忌讳正妻还没过门,妾室就生下了庶长子,皇子们也想寻个有力的妻族,自然不会犯下这种错。
唯独九皇子是个异类,当初他身边有妾室生下孩子,还不止一个,可没少招来人笑话。当然都是暗地里,自然也没少有人说,苏家避嫌避得太过,竟闹出这种笑话来。
至于公主们,则坐的靠后一些,当然也有例外,那就是安阳公主。
安阳公主素来受元平帝宠爱,也算是这些儿子女儿中,除过太子的头一份,就坐在太子和齐王之间,靠后一些的位置,但是离元平帝也算近。
除夕家宴自然要有新年的贺词,从太子开始,连最小的十七皇子都能有模有样的说出一整套来。又轮到皇孙们进献贺词,大皇孙是齐王家的,今年十岁,皇家的血统好,孩子们个个样貌不俗。由大皇孙开头,只要能站稳行礼说话的,都向元平帝进了贺词。
别人都是规规矩矩,轮到颉儿的时候,偏生出了事。
无他,秦艽暗示颉儿上前时,谁知甯儿也跟了上去。秦艽坐着,没有及时拉住女儿,只能让玉燕去拦,谁知甯儿却不依不饶了起来,问为什么让哥哥去不让她去。
其实秦艽也是跟着前头吴王赵王家学来的,她见女孩都是坐着,上前进献贺词的都是男孩,便只让颉儿去。实际上也确实没有几岁大的女孩,在这种场合出头露面的,大梁的公主地位高,那也是相对而言,也是等岁数再长点懂得争宠以后。
一时间,整个殿里的人目光都聚了过来。
秦艽心里恨得牙痒痒,暗自打算以后再也不惯着甯儿的,惯得她在这种场合闯祸。正当她心想怎么把孩子劝回来,又不会损了颜面时,元平帝说话了。
“既然孩子有那个心,就容着她。”
这话一出,旁人自然不敢置喙,甯儿就跟着颉儿一同,排排站去了殿中央。
站定后,两人也不说话。
其实颉儿想说,却被甯儿拽了一把。就见甯儿转到哥哥面前,给他看了看仪容,还伸手给他理了理衣襟和袍摆。待理好后,她似模似样的点点头,又站好让哥哥给自己看看。
一个殿里的大人就看着两个小人儿做戏似的捣腾,可元平帝不说话,别人也不敢出声。只有秦艽窘红了脸,因为甯儿这样,俨然是在学她。每次宫怿出门时,她总会亲自给他理一理衣裳,宫怿似乎也发现了,转头看了她一眼。
蓦地,一声噗笑传出,打破殿中的寂静。
是九皇子。
“皇侄女,你这是跟谁学的?还似模似样的,像个小大人儿。”
甯儿起先没反应过来是在跟自己说话,直到看见大家都在看她,才扭头去看九皇子。
“九皇叔,难道甯儿做的不对?”
“没,我没说不对,皇叔就是好奇你跟谁学的。”明眼可见,甯儿这举动是在模仿大人,还是模仿一对关系很亲密的大人。
“我娘说出门要保持仪容仪表的端庄。”
好吧,虽然甯儿没回答,‘罪魁祸首’也现形了。
秦艽的脸更红了,却还强撑着让自己保持镇定,并道:“让父皇母后各位皇兄皇嫂皇叔们见笑了,这丫头实在顽皮。”
这下殿中很多人都笑了,甚至连旁边服侍的宫女内侍们脸上都不禁带了几分笑意。
宫怿道:“你们不是要和皇祖父进献贺词?”
经过爹的提醒,两个小的终于想起了正事,又去排排站好。
颉儿起头:“一入新年。”
“万事如意。”甯儿接上。
“五谷丰登。”
“天下太平。”
“远夷归化。”
“四海宾服。”
“九州丰乐。”
“大吉大利。”
两个孩子你一句,我一句,句句押韵。说到最后那句‘大吉大利’,两人不光异口同声,最后还讨巧地拱了拱手。
本来俩孩子就长得讨人喜欢,白胖可爱,那讨巧的一拱手别提多招人喜欢了。当然,讨喜的主力还在甯儿身上,颉儿略显羞涩,好像就是为了配合妹妹,甯儿拱手时,眼睛眨巴眨巴就冲元平帝去了。
别人不知道,秦艽清楚,这是在管人讨红封呢。
都是当初在苗寨时,她跟着那群每到过年时挨家挨户串门拜年的小娃儿们学的。
她僵着笑,道:“甯儿,快来娘这里坐。”
甯儿又看了元平帝一眼,再看看娘,似乎明白了什么,小胖脸有些委屈。
小孩子的情绪再明显不过,元平帝不解问:“怎么了这是?”
甯儿说:“皇祖父你太小气了,甯儿跟您拜大年呢,你怎么不给我红封。”
元平帝错愕,半晌后,大笑了起来:“让甯儿埋怨皇祖父小气,皇祖父是小气了。”他叫了一声和贵,却不知为何又停下,可能反应过来就算叫了和贵,也变不出个红封给孩子。
没有红封,就换个别的吧,元平帝摸了摸腰带,从上面拽下一个东西,递给了和贵,让他拿下去给甯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