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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官归比想象中更决绝。 

    似乎他早就明白唐丰所谓的劝说太无力,所以在得到大祭司还是不愿见他们的消息后, 就闯进达努所住的屋子, 挟持了他。 

    寨子里的苗蛮武士有很多,可在他和影一的配合下, 竟救不下达努。事情陷入僵局, 大祭司终于点头见他们。 

    明摆着把这寨子里人得罪狠了,所以宫怿也没把秦艽放在屋里, 而是带她一起,一行人走进那个极少有人能进入的黑石头房子里。 

    这处房子是整个苗寨最高的建筑,苗寨之所以多用吊脚木楼, 是因为山地挖地基不容易,可这处房子却是着着实实是挖了地基,用石头盖起来的。 

    踏入后, 格外有一种阴凉感。 

    明明有窗,却是紧闭着的,所以屋子里很昏暗。 

    隐隐约约, 能看见屋中石榻上盘膝坐着一个人,正是一身蓝色苗服的大祭司。 

    今日她没有戴面具,露出本来的面目。只从面相去看,她大约有四十来岁, 长相明艳, 似乎长久不见阳光, 皮肤很白, 一种泛着青的死白。头发却是灰白的, 左颧骨上有一块很大的刺青,占据了她大半个侧脸,那刺青图案诡异,乍一看去,血淋淋的,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十分可怖。 

    可她却有一双暮霭沉沉的双目,像一个看尽沧桑的老人,让人猜不透其真正的年纪。此时那双眼睛盯着众人,秦艽却总感觉她在看自己,寒毛卓竖。 

    她忍不住摩挲了下胳膊,宫怿一直牵着她,感觉到她的动作,看了过来,她摇了摇头,表示没事。 

    “你们挟持了达努,就是为了逼我就犯?” 

    没人想到一个从没有离开过这片山脉的苗蛮大祭司,竟然会说汉话,还是正宗的官话。虽然她的嗓子沙哑,声音也很难听,像是多年没开口说话了一样。 

    “晚辈不敢,晚辈实属无可奈何,家弟中此蛊多年,家人历经千辛万苦才寻到这里,望大祭司能出手相助。只要大祭司能出手相助,我们可以付出任何大祭司想要的东西。”上官归低头说。 

    “任何我想要的东西?”大祭司冷笑了两声,眼中射出一道讥诮的冷光,“我要你的命,你也给?” 

    上官归一怔,很快答允道:“给。” 

    影一克制不住拉了他一把,上官归却没有回头看他。影一的脸冷了下来,气势顿变,一种几欲噬人锋利,若是他是一头凶兽,大抵此时已经毛发怒张,扑了过去,将对方撕成碎片。 

    事实上,大祭司并不怀疑对方会这么做,可惜对方心有忌惮,所以她根本没把影一放在眼里,只是不屑地笑了笑。 

    “可惜我要你的命没用。” 

    真正的睥睨、不屑,带着一种肆意的高高在上。宫怿和上官归见过太多的高位者,他们纵使可以肆意玩弄人的命运,也会给自己戴上一张虚伪的皮。可眼前这个人却不屑这么做,恶意毕现。 

    “那你说说你想要什么吧,我们不会让你白出手。”宫怿道。 

    大祭司将目光投注过来,闪了闪,又落在他身后的秦艽身上。 

    “看来你就是那个中了蛊的人?你的兄长为你做了很多,他从出现在这个寨子,我就知道他动机不单纯,不怕告诉你们实话,你身上的蛊确实出自我的手。” 

    这句话引起不小的震动。 

    对于蛊这东西,因为太过神秘,宫怿等人不过一知半解,甚至上官归会找到这地方来,不过是机缘巧合。他们会求到大祭司面前来,不过是她是他们所知道的唯一蛊婆,蛊既然能下,自然也能解,说不定是通的,万万没想到她就是下蛊之人。 

    似乎看出他们的疑问,大祭司噙着笑道:“正确的说,应该是这蛊是从我手中流出的,大约二十多年前有一个汉人,曾来到过这个地方,这蛊就是他带出去的。” 

    “那个人姓什么?” 

    “姓萧。”不知为何,大祭司脸上的笑没了,眸色也暗了下来。 

    果然!不过宫怿却并不意外,这个萧字不过是印证了他心中的一个猜测。 

    “既然蛊是大祭司的,话题再度回到之前,只要大祭司能帮我解蛊,我不会让你白出手。” 

    “口气倒是挺大,同样回到之前的问题,我要什么你都给?” 

    显然宫怿不是上官归,替宫怿找到治疗眼睛的办法,这些年已经成了上官归的执念,所以即使要他的命,他也没犹豫。可宫怿不是他,正确来说他没有上官归那么直线路。 

    大祭司了然地呵呵一笑,让人听了既刺耳又厌恶。 

    她抬起手,猫戏老鼠似的在众人身上一一划过,最终落在秦艽身上。 

    “那我要她,你给吗?这片山脉的人都知道,想请我出手,必然要付出自己身上的一样东西,或是一只眼睛,或是一条胳膊,又或是一双手,视心情而定。我最近刚好缺一个帮我试蛊的小丫头,见她长得还算伶俐,不如就她了。” 

    只是一瞬间,秦艽就成了众人瞩目的核心点。 

    那大祭司的嗓音沙哑粗糙,慢悠悠的腔调,一种猫戏老鼠的戏谑。秦艽似乎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又似乎听到血液流动声,大脑一片空白,她没有敢去看宫怿,也没敢去看上官归或者影一,只是瞪着大祭司,瞪着她眼中的恶意。 

    她早就觉得大祭司对她有一种刻意,从那套女子穿的苗服,到昨晚几次若有似无的眼神。她甚至猜测大祭司是不是被人抛弃过,才会故意提出跟殿下要她。 

    殿下会不会拿她去换?没人比秦艽更清楚解蛊对宫怿的重要,不光是眼睛,还是性命,还是大位,还是上官家一门的荣辱。 

    这些东西太重了,重得她不敢轻易去试探到底谁重要。 

    “你所中的蛊又叫五蕴蛊,乃我仡轲一族不传之绝密,世上除了我,没人能解你身上的蛊,若是我没看错,你现在已经到了第三个阶段。人生八大苦——生、老、病、死、忧悲恼、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阴集聚成身,如火炽燃,前七苦皆由此而生……虽然你身上发生了些我不知道的变化,但很快你不光眼睛会看不见,还会进入耳不能闻,鼻不能嗅,舌不能尝,直到变成一个活死人,但你的意识却是清楚的,直到你腐烂、发臭……” 

    太恶毒了,饶是上官归这种铁骨铮铮的性格,也有一种不寒而栗之感。 

    他克制不住地战栗着,却还在等着宫怿做出选择。秦艽也是,她已经抖了起来,她心中已经做好的决定,就在大祭司说话的同时,她其实想了很多。 

    万般念头,诸多杂思,不过是宫怿是她两辈子都逃不过的劫。 

    “我答……”她不想再等了,就这样吧。 

    却在话开口的一瞬间,被人突然一个大力拽了个趔趄。 

    “走。” 

    宫怿脸色阴鸷,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走得很快,秦艽要跟在旁边跑,才能勉强跟上。 

    “六师兄、殿下……”她跑得气喘吁吁,极力撑出个笑:“其实我们不要那么死板,先诓她给你解蛊,再另做打算也是可以的。再说她让我给她试蛊,肯定不会要我性命,所以我……” 

    “别说了,我说走,就走!” 

    “可……” 

    他看着她红肿的嘴唇,即使上面已经涂了药,还是难掩伤痕累累,她被衣裳包裹的下面其实还有别的伤。之前他看到她时,她闭着眼躺在床上,明明上官归说她没事,他却有一种她没了呼吸的感觉。 

    “殿下,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所以明明可以不来,却陪他一路万水千山走了过来,明明他说过可以叫影一打晕他,她却还是一直忍着,一直把自己忍得伤痕累累。 

    “你别听她说,既然知道蛊名,定然还有人能解。你没发现,从一开始我们就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全是被人牵着鼻子走,说不定她是故意耍我们。”宫怿说。 

    “可是……” 

    “别可是了,快走。”别给我反悔的机会。 

    …… 

    宫怿走了,可上官归却还不想走。 

    但他又不知道跟大祭司说什么,才能让她改变主意。 

    “条件就在那,你们想好了来找我。” 

    上官归想说什么,被影一拽了一下。 

    门外来了个苗蛮武士,用苗语禀报了什么。 

    “走了?”大祭司将目光移到两人身上,笑了笑:“你们的同伴走了,你们也可以走了。” 

    走了?谁走了? 

    宫怿和秦艽走了,两人连包袱都没拿,就走了。寨子里的人知道他们得罪了大祭司,拦着他们不让走,才会有人前来禀报。 

    现在既然大祭司说让他们走,就没人再拦他们,包括上官归、影一,还有唐丰等人,以及随同上官归一起来的袁铁牛和他四个属下。 

    本来袁铁牛还担心走不出苗寨的,谁知真的能走,而且他们没有再腹疼如刀绞,所有人都像又活了一遍。 

    可另一边,宫怿和上官归却起了争执。 

    秦艽感觉上官归看自己的目光有些冷,她其实知道为什么,宫怿让她去一旁,她就避了开去。 

    “你到底怎么想的?” 

    “我说走,就走!” 

    “你的蛊不解了?眼睛不治了?姑母白死了?我爹也白死了,还有上官家那么多人……” 

    “从止!”影一拉住他,不让他再说。 

    宫怿抿着嘴,下巴紧绷:“我主意已定,可以再找别的办法。” 

    “怎么找别的办法?这么多年……” 

    这次影一不再拉他了,而是打横了将人抱起来,一跃而起窜入树枝上,就消失了踪迹。 

    过了许久。 

    “冷静了没?” 

    “你滚!你难道不知道……” 

    影一打断他:“我知道。那如果有一天,你病了,要想救活你,只能拿我去换,你愿意不愿意?” 

    上官归愣住了,看着对方的眼睛。 

    “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他凑近了,将他抱进怀里,叹道:“别替他选择,不然就算以后好了,他也会怨你。” 

    “我宁愿让他怨我。” 

    “他是真的挺喜欢小九,我一直在边上看着,就像当初我们一样。” 

    …… 

    上官归和影一又回来了,似乎什么也没发生,却气氛凝滞。 

    唐丰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他这次来本就是陪着宫怿几个人来救人治病,既然事主都说要走,只能走了。 

    可惜走的不是时候,出寨子的时候就是半下午,还没走出去多远,天就黑了,只能露宿荒野。幸好都有武艺在身,影一出去了一会儿,不知从哪儿弄来了几只兔子,出门在外,包袱里盐巴是必备之物,剥皮洗净燃了火烤上,就能解决一顿。 

    烧了两堆火,有火野兽就不敢靠近,定下了换班守夜的人,就各自靠着树睡下了。 

    宫怿身上披着一个大棉袄,秦艽靠在她怀里。 

    她睡不着,想找话说,却不知道说什么,心里乱得一团糟。 

    “快睡。” 

    她以为自己睡不着的,可睡过去却发现睡得格外香,一夜都没醒。第二天是鸟叫声把她和宫怿叫醒的,他们发现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而上官归等人都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