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开了战事,伤兵越来越多起来,每天看着前方兵将往来,伤情比较轻的兵将伤口处理之后拿起刀枪重归战场,换来一些伤的更重的兵将。

  姚御医从来没做过军医,眼前见到的情形早已经超出他的想象。

  煮布巾和外科工具的几口大锅就从来没停歇过。

  浓烟滚滚从他的眼睛、口鼻冲进去,然后变成眼泪出来。

  到处都是伤兵,眼前是血淋淋的一片。

  他开始将药足足的用,然后到一分为二,然后一分为三,到最后用一丁点草药都要算计,如果不来战场,他永远不知道自己会被这里震慑住。

  这几日他处理的伤兵,比他入太医院以来见的病患都要多。

  看着周围等着被救治的伤兵,姚御医站起身来和旁边的卫指挥使商量,“还是将伤兵运离战场,一来京城那边有人接应,二来留在这边没有药石只能等死。”

  姚御医说出这话,周围顿时一片死寂。

  卫指挥使抬起头看姚御医,“姚御医总说会有医生来接应,”说着顿了顿,“是来之前太医院说了会增派人手和药石?”

  不是太医院,姚御医只能摇头。

  卫指挥使皱起眉头,“我就不明白了,姚御医为何这样肯定会有人来,要知道这些伤兵向后转移没问题,但是如果没有人救助,就会死在路上。”

  姚御医点头,“我知道,我知道会这样。但是我肯定会有人接应。”

  卫指挥使,“就算姚御医来之前和别人商量过。但是要知道情形瞬息万变,没有什么事是绝对靠得住的。”

  “靠得住。”姚御医睁大了满是红丝的眼睛。

  谁都靠不住,但是杨大小姐说出去的话一定会做到。

  所有的伤兵抬起头看着姚御医,从他们眼睛里露出怀疑的目光。

  没有人相信,没有人相信他。

  “列位,姚某在这里给你们行礼了。都是姚某无能才不能救治所有人,不过大家只要离开这里,就有一线希望,我会将大家的伤以轻重区分开,只要这里能救治的就不用走,有危险的也只能离开这里才能有生路。”姚御医说着向周围拜过去。

  议论的声音开始传过来。

  但是依旧没有人愿意走。

  姚御医不知道要怎么说服大家,以心换心。只有说掏心窝子的话,才能让人相信。“列位,不怕大家笑话,来做军医的时候我也有些害怕,遇到难题我也想过要退缩,可是只要想想心里尊敬、信任的那个人,如果她在这里一定会想尽办法救活每个伤兵,心里就会生出勇气来,哪怕能变成她一天。我也愿意用命去换。”

  “大家心里一定会有一个这样的人。”

  “我姚某,不求变成大家心里的这个人,只求大家能相信我,此时此刻相信我。信我是千方百计想要救大家的性命,哪怕只信我这一次。”

  “姚某求大家了。”

  ……

  “我去。”伤兵里终于有人举起手。

  “我也去……”

  大家纷纷举起手来。

  姚御医热泪夺眶而出。

  没有杨大小姐,他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不会信誓旦旦地说出会千方百计救大家的性命。

  不是发自内心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他。

  如果这些人得到了救治,救人的不是他,而是杨大小姐。

  杨大小姐就是那个让他一辈子尊敬、信任的人,那个他想要变成的人。

  ……

  从保定到京城路途遥远,那些伤兵是不可能走到京城,如果一直没有药医治定会死在路上。

  陈德和陆兴两个人互相搀扶着向前走,不时地看向远处,没有见到一个人影。

  陈德吐出嘴里的草叶,“妈的,就知道太医院的人靠不住,说什么会有郎中接应,就是不想管我们,让我们自生自灭。”

  陆兴眼睛有些红,“我还想着给我家的哥儿带一双虎头鞋……看来……是不行了。”

  陈德皱起眉头怒骂陆兴,“哭什么,没骨气的东西,让人见到以为我们怕死,那些该死的太医,就不应该骗我们,如果我们不走,死在战场上还是好汉一条,家中也能得到抚恤,现在这算什么?”

  不会有人救他们。

  根本就没有人接应,他们本不该相信。

  可是看到姚御医恳切的模样,他们就鬼使神差地点头答应。

  总要有人相信姚御医的话。

  总要有人先迈出第一步。

  否则营里的伤兵太多,姚御医就差将自己剁成药来给人使用。

  陈德想起姚御医红着眼睛,看着他们说,“如果我的骨肉能做药,我也捣烂给你们用,可是眼下是……我们实在没有多少药材,大家能不能向京城方向走,那里会有郎中接应,我保证定会有药给大家用,定然会有人不顾一切救大家的性命。”

  “定然会有人这样做。”

  “那个人比我姚某更加厉害。”

  他们听到这些话,看着姚御医闪烁的泪光,决定要带着一部分伤兵向后走,将仅剩下的一点点伤药留给后面的人。

  因为董将军还没有被救出来,他们不该等死,那些死守保定的兵将更不应该等死。

  所以明知道朝廷从来没有这样的惯例,他们还是互相扶持着走出来。

  省下口粮,省下草药。

  陈德伸出手拍陆兴的肩膀,“早知道有今日,何必现在才伤悲。”

  是啊,何必现在难过,就当早就不抱任何希望。

  两个人又向前走了两步,不知怎么的陈德闻到一股药香,“是什么味道?”

  “是草药?是不是草药的味道?”

  有草药的味道。这种味道就像姚御医用的药酒。

  陈德睁大眼睛向前走。

  一步,两步。三步。

  药味越来越浓烈,终于……他眼前出现了热闹的一幕。

  这是谁。

  这是在哪里?

  陈德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手指捏紧了自己的皮肉使劲的拧。

  好疼,他不是在做梦。

  一个大大的“医”字旗迎风招展。

  打扮怪模怪样的人穿梭在伤兵中间,其中一个挽着发髻,是个……女子……

  眼前的那个女子不抬头低声吩咐。“魏卯再多准备些药酒,朱善将蛆虫用布巾裹好拿出来,胡灵……拿我的刀……”

  药酒随便洒了上去,然后那女子握着一柄刀划开伤兵的腹部,脓血顿时流出来。

  伤兵忽然大声哀嚎起来。

  这样的声音让陈德颤抖。

  他很难相信,此时此刻他是在欢喜的颤抖,不会有人想要自己尝到苦头。可是陈德现在太怀念这种剜肉刮骨的疼痛。

  因为这样的疼痛证明他们没有被人遗忘。

  他们会得到救治。

  他们会活下去。

  或许还能回到战场上,或许能跟着将军打胜仗。或许能坚持到归家,和这些相比,那些苦痛根本算不得什么。

  看着这样如同刑场般的场面。

  陈德咧开嘴笑起来。

  ……

  杨茉检查了陈德的肩膀,伤口极深能看到里面的白骨,右手少了两根手指,腹部有枪伤。

  “破伤风血清拿来。”杨茉向裴度道。

  裴度应了一声立即拿来血清给陈德做皮试。

  铁器伤,伤口深,首先要预防破伤风。

  “你伤了几日?”

  陈德呆愣地看着杨茉。只觉得那女子比平日里他见过的女子都要婉约,五官精细的如同雕琢一般,却拿着刀子在给他看伤。

  杨茉重复了一遍。

  陈德才如梦方醒,“是……有三四日了。”

  三四日了。抗破伤风血清只能起到微弱的效果,但是也好过没有。

  杨茉将目光放在陈德的肩膀上,“以衣襟里缝的是什么?女子的帕子?”

  陈德听得这话脸上不禁讪然,“是我娘给我的平安符,我临走之前,我娘给我缝在贴身的衣服上。”

  “你就不怕被人发现?”杨茉接着问。

  陈德摇摇头,“本来害怕,但是咱们的周将军不一样,周将军发现我们偷偷带着亲人的东西,没有责罚我们,反而说,为了亲人我们也要活着回去,”说着顿了顿,“为了挂念的人也要打胜仗,周将军还将夫人的蝴蝶发钗别在袖口呢。”

  趁着陈德说话,杨茉向萧全点头,萧全立即拉起陈德的胳膊,手腕一转将陈德断了的锁骨接了上去。

  陡然的动作让陈德闷哼一声。

  让病患猝不及防的节骨会减少疼痛。

  看着萧全快速将断骨固定好,杨茉才想到陈德刚才说的话,“你说的周将军是周成陵?”

  那女子说出主将的名字,陈德心里却没有排斥,没有觉得那女子对主将不尊敬,而是鬼使神差地点头,“是啊,是我们周将军。”

  周成陵,没想到会在这时候听到周成陵的消息。

  突如其来的惊喜,让她觉得他们就近在咫尺之间。

  “周将军怎么样?打了胜仗没有?”

  “自然,”陈德道,“我们周将军一定会打胜仗,会向鞑靼报仇,会救出董将军。”

  陈德骄傲的语调一下子烧到杨茉脸上,让杨茉不由地抬起头向保定方向望去。

  周成陵一定会打胜仗。

  而她比京城中的皇帝和达官显贵都要先知道这个消息。

  ——

  对不起大家,家里老人生病了一直守在医院。

  今天我公公手术,请大家帮我一起祈祷。

  谢谢大家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