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瘦弱和普通人不一样,所以她要格外小心,不能伤到肺。
针头一点点向前移动。
手稳稳地捏着,不能有半点偏移
旁边魏卯紧紧地按着孩子,生怕一点点挪动都会妨碍师父。
有血从管子另一边流出来,一滴滴地落杨茉脚面上。
杨茉寻找那种针头突破感觉,不知道是不是孩子太瘦小,还是她太紧张,她始终感觉不到……
突然之间,针头一轻,她找到了,就是这里。
外面传来高氏声音,“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明哥胳膊仓促中反背着,看起来凄凉又无助,小小孩子,才来到这个世界就要受这么多苦。
魏卯手一松,明哥鼓囊囊怀里立即掉出个馒头,是高氏急匆匆跑出去买来,馒头上只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如果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小小孩子,将馒头当宝贝一样吃。
若是他就这样死了,他这个世上,终连馒头都没舍得吃一大口。
魏卯心里觉得难过,旁边萧全眼泪哗地一下流出来,他跟上一个师父学习医术时候就见过死人,却没有见过这样,明明已经断了气,却还被脱了衣服用针扎,一团小身体扭曲地蜷那里,好可怕。
他都觉得又冷又疼,想想高氏将孩子抱过来时小心翼翼模样,她一定没想到孩子会被这样……
他一时不明白,这真是救人吗?
杨茉已经无暇顾及这些,她专注地看着孩子身上引流管,伸手接过递来针筒接管子上抽吸·有液体立即被抽进针筒里。
门口婆子没能拦住高氏,让高氏闯了进来,高氏看到床上中哥,和中哥身上奇怪东西·不禁一阵心跳眼前发黑顿时人事不知。
杨茉转头看了一眼,看到倒下高氏,“愣着做什么?将人扶去床上。”
蒋平正拎着一个臭烘烘男人来到保合堂,听到里面嘈杂声音,蒋平不禁有些迟疑,主子交代过,只要找到这人就带进保合堂·他是不是要进去。
蒋平没有想太长时间,就和男人一起来到内间,屋子里小郎中不知看了什么,苍白着脸捂着嘴跑出来。
屋子里传来杨大小姐声音,“愣着做什么?将人扶去床上。”
外面婆子听到了立即进门帮忙,来来往往中,屋子了情形蒋平也看了清清楚楚,旁边男人开始颤抖·忽然嚎啕大哭起来。
外面传来沉闷哭声,杨茉无暇顾及,视线都落针筒上。
脓胸·和她想一样,中哥是得了肺炎引发脓胸。
将脓抽吸出来才有可能会让病患恢复呼吸。
针管已经抽不出东西,杨茉将针拔出看向魏卯,“将孩子翻过来。”
旁边萧全紧紧地攥着手已经完全呆那里,眼睁睁地看着魏卯将孩子翻过来,孩子鼻翼似是有一丁点扇动,脸上青紫正一点点地化开似。
萧全瞪大了眼睛,简直不能相信,这是怎么回事?
杨茉将中哥头向后仰,可能地让他呼吸道加畅通·中哥渐渐缓过来。
“好了,好了。”魏卯激动地大喊,“师父,活了,活了。”
杨茉看向魏卯,“给病患抽血进行血液配型。”说到这里杨茉突然想起一件事·从前给人输血用都是病患家人血,如今这里只有高氏母子两个,配型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古代人对抽血之事还是心存恐惧,她不可能从街上拉人来配,就算是用药铺里郎中和伙计血,也要争得大家同意。
杨茉思量片刻,吩咐魏卯,“量找些人来试,贴张文书出去,征身体康健人来试血,一经采用,我们回给五两银子酬谢。”
用血规矩早晚要建立起来,不可能每个病患都能拿到免费血,拿不到时候就要想别办法。
魏卯一怔,这是从来没有人做过事,五两银子争血,不知道会怎么样。
杨茉正要让人去请白老先生过来商量中哥病情,转过头就看到周成陵。
周成陵怎么会这里,他是什么时候来,他怎么没有一点印象,他就站她身边,她却没能感觉到。
杨茉低声道:“什么时候来?”现代时候她和陈东经常为工作事吵架,陈东说她工作起来就像一个机器人,她同样对他政途上勾心斗角不感兴趣,两个人之间感情表面上倒是没受什么影响,等她发现时候,才知道切早已经破碎。
和周成陵一起时候,每当她和他对视,她总能他眼睛里看到自己想法。
她本来不期望能被一个古人理解。
却没想到就会遇到周成陵。
她又是踌躇又是害怕。
她心里设下一道道槛来拒绝周成陵,他却始终没有放弃。
已经跨越了几百年才相识,为何不能给彼此一个机会,他那么努力,她为何还要对他那么苛刻。
一味地要求别人,她有付出了多少,这样比起来未免太不公平。
这一次杨茉没有躲闪而是大方地迎上周成陵目光。
她只要给病患治病就会格外专注,好像身边过来谁她都不会发现,这样也挺好,免得被人打扰,屋子里乱成一团,没有个坚定性子一定会被影响。
周成陵道:“你让剪管子时候。”
原来是那个时候,她还以为是身边郎中帮忙,她要什么周成陵都会立即递过来,若周成陵行医,定然会有不小成就,他对任何事物都仿佛很容易就接受了,从不过于刻板考究,这就是他和别人不一样地方。
听到外面传来白老先生声音,杨茉看向周成陵,“我去外面和白老先生一起商量单方。”
她从来不会人前和他说话,这是第一次。
虽然大家都没有从刚才慌张中回过神来,她声音又格外低,不会有人注意,可也是自然而然地看着他,没有避开他目光。
周成陵点点头,杨茉撩开帘子走出去。
“大小姐。”
杨茉走到前堂,江掌柜立即迎了过来。
江掌柜接着道:“乔侍郎府上请您过去诊病。”
乔府还真有脸找上门,杨茉抬起头看到药铺里神情闪烁乔府管事。
“我不去,日后乔家来人请,我都不去。”杨茉声音不高不低,正好让药铺里所有人都听见。
乔府管事脸上顿时出现讪然神情,如果是别药铺这样和他们说话,他们肯定要闹起来,可这是保合堂,这一条街所有人都唯杨氏马首是瞻,谁敢这里和杨氏吵闹。
乔府管事眼睛一转,“不是说,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媸,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杨大小姐还分人救治不成?”
乔府管事结结巴巴地说着,本来要转头走杨茉,又将目光挪过去。
难得乔月婵连《备急千金要方》里面大医精诚都看了,用这样话来堵她嘴。
杨茉微微一笑,吩咐江掌柜,“将治杨梅疮时我们写文书给乔家管事一份,若是病患能亲手签了,又亲自来我药铺求医,我再想想是该遵从大医精诚,还是该学迂腐懦弱无能东郭先生。”
“就算是中山狼走投无路遇到东郭先生时也要先苦苦哀求,”杨茉看向那管事,“难道不是吗?”
保合堂外顿时传来一阵哄笑声。
乔府管事顿时面红耳赤,杨大小姐不但不去诊治,还不给他留半点情面,还将给那些风月女子签文书让夫人签。
这是当乔家是什么?当夫人是什么?
“杨大小姐,你怎么敢这样……”乔府管事提起身上气势,不过是一个十几岁小姐,他用不着害怕。
“你回去向老爷、夫人、小姐禀告,就说,有仇报仇有怨抱怨,想要任意欺凌我一个孤女,从今往后也没有那么简单。乔夫人病并非我害她,礼义廉耻,要论,论不到我头上。”
乔府管事正说不出话来。
杨茉转过身,“我杨家与乔家事任人议论,若是觉得我不对,自可嘲笑。”
若是夫人听说杨氏说这话,定然会气得昏倒,连大小姐也没想到,杨氏会这样拒绝。
乔府管事站那里。
不知是谁先说了一句,“都说不治了,还不走。”
“是啊,走走,堵这里做什么?”
听到外面喧闹,蒋平看向主子,“要不要我出去将人撵走?”
周成陵摇头,明知道她能办好,他何必去伸一手,他要做不过是听着她那些话,替她痛。
她不是迂腐东郭先生,乔家却是忘恩负义无耻之徒。
“亏你出自官宦之家,就算民间女子也不会这般粗俗。”有人拨开人群,一个穿着藕色如意云纹妆花褙子,戴着长长幂离夫人下人簇拥下走过来。
第二百一十九章 不惧
杨茉觉得这个声音很熟悉却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药铺里的人都向门口看过去。 那妇人显然是嫌弃药铺,等到下人们先进门开出一条路,这才提起裙摆进了门。 妇人才站稳了脚,便道:“说你是开药铺,病患上门又不肯治,说你不是开药铺,你说什么也要行医,外面怎么说杨家你知不知晓?杨家的脸面都被人丢光了。” 妇人到了跟前,杨茉透过幂离看到妇人模糊的五官,杨茉兰的记忆一下子跃进她的脑子里。 “舅母。”杨茉上前行礼。 荆氏的声音立即提高了几分,“难得你还记得我这个舅母,你舅舅远在几百里外听说你的事,你将长辈定下的婚事退了不说,还去衙门诬告长辈,现在又抛头露面在外……要不是刚才亲耳听到你说的那些话,我说什么也不信……怎么一眨眼的功夫你就变成了这样。” “都说娘亲舅大,如今你没有了亲娘,做这么大的事,竟连舅舅也不禀告一声,”荆氏说到这里微微一顿,上上下下地看杨茉,仿佛不认识她了般,“你是不是被魇着了?怎么像是变了个人一样。” 杨茉看向荆氏。 杨家出事之后,荆氏倒是第一时间让管家来杨家,要将京中和母亲一起合开的药铺兑给杨家,拿走了一盒金叶子。 现在舅舅和舅母来京里是为了什么?真的是来管教她这个孤女?若果然如此,她尚会和两位长辈解释,毕竟古人和现代人的思维不同,她的行为确实有些不合规矩,不过舅母进门之后字字如针,一味地要打压她,处处向着乔家,她也就没必要和她客气。 杨茉想到这里就觉得可笑,抬起头看向荆氏,“舅母多长时间没见甥女了?” 荆氏想了想,好多年了,她好久没来京中,就算姑奶奶死,她也没来看一眼。 杨茉道:“怪不得舅母觉得甥女像是变了个人。” 荆氏被堵的脸色发青,“你这是什么话?怎么能这样对长辈说话?真是要无法无天。” “舅母今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到底要和甥女说出什么长短了?若说乔夫人的病,甥女已经说了不会救治,若说常家的婚事,如今常家和乔家已经定了婚约,若是关切甥女这个无依无靠的孤女日后如何过活,舅母委实晚了三年。” 杨茉兰什么时候这样牙尖嘴利。 荆氏厉声道:“跪下……我要替你母亲管教你。”只是她没有在京里,否则哪里容得杨茉兰这样无法无天,现在她来了,她就要好好管教管教她。 “如果我不听舅母的又如何?” 荆氏手一抖,“你这是不敬长辈。” “您应该护着我,”杨茉看向荆氏,“您应该护着我,乔家是外人,我是您的亲甥女,我身边没有长辈,自己顶着杨家过日子,我和舅母相见应该是母慈子孝的佳话,舅母却在大庭广众之下不分青红皂白的辱骂。” “我一个女子开药铺本就艰难,唯一的亲人还要帮着外人对付我,我只有心寒的份,哪里还能敬重舅母。舅母还想存半点情义就请现在回去吧!” 荆氏冷笑道:“什么叫不护着你,不护着你,我们千里迢迢来京里为什么?我和你舅舅还不都是为了你好,你不知晓在外的名声?” “我在外的名声是什么?舅舅和舅母,常家和乔家在外的名声又是什么?”杨茉话音刚落,外面传来议论声。 “杨大小姐是神医。” “是啊,就是神医。” “救活了那么多人,难道不是神医?” “我们都敬重杨大小姐。” 议论声中,杨茉笑着看荆氏。 荆氏不禁惊诧,她如何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形,有这么多人替杨氏说话。而且声音越来越高,说话的人越来越多,没有要止住的意思。 荆氏涨红了脸,“不过都是些不懂礼仪的乌合之众,我看日后谁肯将你娶回家中,没有妇德,没有礼义廉耻,就算是你舅舅和我也跟着你羞臊。” “舅舅和舅母就像从前一样不闻不问,全当没有我这个甥女也就是了。”杨家最危难的时候,他们都不见人影,现在哪有权利站在这里问罪。 杨茉不想再和荆氏废话,转身向屋子里走去,看到魏卯怔愣在一旁,杨茉淡淡地吩咐,“将文书贴出去,做正经事要紧,病患等不得。” 什么叫做正经事,和她说话不算是正经事?荆氏顿时觉得一股热流在胸**开,让她喘不过气来。 旁边的妈妈替主子说话道:“大小姐可不能这样,这不是白白费了我们太太的好意。” 杨茉抬起头却没有转身,“舅母来京里做什么?有事快去做,免得在这里费了时间。”舅舅和舅母是无利不起早,他们要做的事定然不是来骂她一顿这样简单。 荆氏被说中了心事。 “还在这里做什么?” “是啊,不是杨大小姐的舅母吗?怎么张嘴就骂人,还帮着乔家说话。” 荆氏被议论的心烦,只觉得无数双眼睛透过她的幂离落在她脸上,那些低贱的人肆意窥探她的容貌和打扮,让她恶心,她刚想要走,外面就传来声音道:“杨大小姐,要用血救人吗?抽我们的吧,免得耽搁了治症。” 荆氏迎着声音看过去,已经有人大步走进来。 荆氏耐着性子站在旁边没有走,她就是要看看杨茉兰到底在玩什么花样,怎么就成了旁人嘴里的神医。 杨茉转过头来看到陆贽带着几个人进了保合堂。 陆贽中了武举,今日看了榜单就带着人给杨茉送礼物来。 后面的人抬了几口箱子进门,陆贽道:“我哥哥有孝在身不能过来,也让我向大小姐问好。” 杨茉想要拒绝陆贽的礼物。 陆贽已经先一步打开箱子,“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是保合堂平日里用的布巾和一些药材,大小姐经常诊治付不起拿不出银钱的穷人,我们帮不了什么,也就是尽些绵薄之力。” 这样她就无法拒绝,都是她平日里需要的东西,看似不值钱,其实这样精致的棉布不好买。 保合堂总是缺各种东西,怎么买也不够用。 杨茉道:“既然如此,我就收下,多谢陆少爷。” 陆贽脸上一红,旁边的人来解围,“大小姐要用血?我们也不知能不能帮上忙。” 后面的人道:“既然都来了,大家就都试试。” “我也来。” 荆氏捂着鼻口,不知道这些人在喊叫什么,看向旁边的妈妈,旁边的妈妈低声道:“是要将身上割开,流出血来用。” 无故将身上割开取血?还有这么多人主动要取血,这些人都疯了不成?荆氏想到这里看向身边的妈妈,妈妈脸色也十分难看。 荆氏再也呆不下去,皱起眉头提着裙摆,恨不得立即远远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真的像常家人说的那样,如今保合堂里都是群乌合之众。 …… 杨茉的注意力都在中哥身上。 中哥静静地躺着,脸色苍白眼鼻青紫,五官单薄地舒展着露出几分凄楚和疲惫。 高氏盯着身边的男人哭个不停,“你倒是说话啊,你到底有没有考上?你不是说这次一定会考上,我们家连过冬的米粮都没有了啊。” 蒋平在京外的破庙里找到了高氏的男人,几个没有盘缠回乡的落第秀才都聚在那里。 高氏看着男人发怔。 她辛辛苦苦到了京里,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形,小三一病不起,小三他爹一身狼狈如同街头乞丐,“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我还活着做什么。” 高氏说完抬起头脸上是万念俱灰的神情。 眼见高氏就要冲向门外,杨茉忙吩咐婆子,“快拦住她。” 婆子急忙抱住高氏。 高氏立即嚎啕大哭起来。 望着哭闹的高氏,男人瞪大了眼睛,好半天才沙哑着开口,“我能考上,我能考上,是他们舞弊,有人科场舞弊,是侯子安,是侯子安骗了我呀……” 侯子安,不就是要逼死程家小姐的那个侯三爷。杨茉想起侯太太得知儿子高中,去杨家门口大吵大闹的事来。 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冤家路窄,有些人就是避也避不开。 …… 荆氏这边气愤地回到常家,径直去了常老夫人屋里。 常大太太看荆氏面色不虞,不由地心中生出几分快意,如今张荆氏也对杨氏不满,大家等于同仇敌忾站在一条线上。 “我来之前还不敢相信,怎么好端端一个人就成了这样的模样,做的都是那些见不得人的事,”荆氏越说越气,“保合堂倒不如不重新开起来,真是辱没了杨家的先辈,她用的都是些旁门左道,治的也都是下溅的人,上不了台面,见不得光……我说她,她竟然敢明着辱骂我,我是她的长辈啊。” 常大太太一脸的为难,将荆氏的目光引向常老夫人。 别说荆氏,就算老夫人这样的长辈还不是落得如今的下场。 “若是在我们张氏族中,有这样的女子,就是打死也不为过,”荆氏将话说出去,不禁又后悔,这样一说不免显得她心肠狠毒,“我是怕她真落得这样的结果啊,怎么说,她也是记在我们姑奶奶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