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好!”灵儿并不情愿地行了个万福道。岳海润两只小眼透过眼镜露出了温和的目光,“嗯。”他说着点了点头。 “大爷,我们回家去了。”柳智信说完拉着灵儿的手慢慢地移动了脚步。 岳海润缓缓地上了马车,车夫赶动了马车,岳海润忽然想起了什么,车走时,他也慢慢地撩起了车窗帘,从头到足仔细看了看灵儿。 灵儿移动着双足,飘然而行,那有节奏的步伐,显然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女子,仔细一点儿的人还是能看得出来的。 “他表妹?”岳海润脑子里转了个圈,“不像。哦,还是天足。”岳海润看出来了。要不是有急事,他真想停车下去喊住柳智信仔细问一问。 这天足就是未缠脚的女人,京城并不新鲜,但在这里几乎看不到。 嗯?这女子……莫非是从京城来的?岳海润想。 灵儿随着柳智信走出了兴隆街。绕过一条小河,二人来到了和兴隆街截然不同的一片居住区。这里少了清静,却多了热闹,一座座青砖砌成的院落虽不气派,但也整洁。 “到了,这就是我家。”柳智信回头对走着的灵儿说。 这是一个很普通的院落,自然不能和兴隆街那些院落相比。柳智信就住在一个很小的四合院里。院内阳光下,柳智信的母亲两腿盘坐在草墩上,肥大且补丁处处的蓝色槐绿布衣,遮住了她那三寸金莲。柳氏一针一线地纳着鞋底,过几针线,就在自己的头顶上滑滑针锥,苍白的脸上几多皱纹几多忧郁。“她是逃难来的,没有地方落脚,所以我就把她引来了。”柳智信对母亲说。柳氏两眼仔细打量着儿子领来的姑娘,随后放下手中的鞋底,挪动了盘压在右腿上的左腿,在柳智信的搀扶下慢慢地站了起来,说:“闺女,进屋去吧。” 灵儿见到了柳智信的母亲,警戒的心才稍微平静。 岳海润正是刚刚回到灵石不久的德玉泉的大少爷。岳海润早年曾在英国留学,后到岳家在恰克图开设的商号经营对俄贸易。在他经营期间,以恰克图为起点,五年后德玉泉在莫斯科等地设立了十家分店,逐渐垄断了对俄的布匹、茶叶等物输出。这一年夏日,其父病重,岳海润回到了灵石,岳凯旋也将德玉泉东家的事务交给了他。 灵石是山西中部的一个县城。这里的兴隆街,曾是“常岳合”德玉泉和馨宜泉的总号所在地。百多年六代发达的商业,曾造就了庭院深深的岳家大院和常家大院。德玉泉在岳海润父亲那一辈,生意从内地拓展到蒙古和俄国等地,后期又开始涉足票号汇兑业务,而常家却在岳家发迹的同时慢慢衰落,到常明坤这一辈,只能靠吃老本度日,其家产院落也被岳家一点一点地蚕食。不久常明坤就搬出了兴隆街,在一户普通民宅住了下来,后来他入了教会,在耶稣那里找到了寄托。 如今没有了常家大院,岳家大院经过改建已是青砖碧瓦深宅院,鳞次栉比楼亭阁,占地八十余亩,房屋五百余间,并拥有众多兵丁护院。环绕大院一周要用一个多时辰才能走完。柳智信就是其中的护院之一,这天他刚从自己家走到岳家大院就遇到了灵儿。 灵儿被柳智信带到了他的家里,在这里灵儿知道了三个多月前发生的血腥屠杀,是柳智信的母亲在柳智信走后的下午给她讲述的:“数百人啊,烧的烧,杀的杀,可怜呐,我想起来就哆嗦,那天亏我不舒服,本来我是要到教堂的,咳!这走了好,什么都不用惦记了,可我就是放心不下啊。”炕头上柳氏拉着灵儿的手说,“闺女,这都是命。常家,这里的人都知道,以前那可是有法儿的人家啊!他们到主那里已经解脱了苦海,也许只有到那里人才会安心。这兵荒马乱的,你要不嫌弃就留在这里吧,主会保佑我们的。” 夜,静悄悄的,投奔姥爷姥娘无望,灵儿在炕上辗转着。 多年伴君,灵儿也多了份心眼。那时自由是不敢想的,伺候好老佛爷成了她的本能,老佛爷大多数时候虽然让人生畏,但有时也和她聊家庭、聊民间,老佛爷说这些丫头中她最灵性,还赐给她一个叫灵儿的名字。其实,灵儿的本名叫乔芳,老佛爷赐的名,这在其他丫头眼里也只有羡慕的分。那次老佛爷就说:“灵儿啊,我入宫的时候也就你这么大,只可惜你生在了山西,过几年出宫了我一定为你选一门如意的亲事。”记得那时候只有她和李莲英在太后身边,她给太后揉腿,李莲英给太后梳头,她说:“老佛爷,我可不离开你,就像公公一样,永远在您身边伺候着。”李莲英说:“这就是做奴才的本分!”太后说:“她和你不一样,迟早是要出宫嫁人的,不过到那时我可真有点儿舍不得她,灵儿不仅嘴巴乖巧,你瞧瞧,这给我舒展筋骨也让我挑不出半根刺儿来。”慈禧有说有笑,这个时候的她慈祥、和睦,似乎更像一位慈祥的老母亲。灵儿小心翼翼地捶着老佛爷的腿,不时用那双小巧玲珑的手恰到好处地揉捏着。在太后身边,她渐渐地学会了观察、揣摩主人的心思,太后身子哪里不舒服,她一般从面色和表情就可以琢磨到。她会因太后高兴而悦,因太后烦恼而静。她一直谨记李莲英说过的话——“做奴才的就是应该把事情做在主人想之前。”进宫三年,灵儿从一个不懂世事的丫头渐渐地学会了察言观色。也就是李莲英说的,灵儿有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