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现在绣球花的画呢?”周子秦问。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也不知什么时候,绣球花换成了松树——你们稍等啊。”齐福说着,走到门口冲着外面大喊:“阿贵,阿贵!” 有个十四五来岁的少年跑了过来:“福伯,什么事啊?” “你不是帮老爷打理书房的吗?里面那幅绣球花的画儿呢?” 那少年歪着头看松树画,莫名其妙:“我哪儿知道?说不定老爷觉得松树更好看,所以换了一幅嘛。” “滚滚滚!”齐福挥手撵走了他,然后转头对着他们赔笑:“看来是老爷自己换的,我们做下人的,那也得随着他不是?” 看来这个齐腾治家无方,人一死,如今宅中一团混乱,根本无从探查。 黄梓瑕只好示意齐福退出,自己和周子秦在房内寻找线索。周子秦第一时间先去翻书架和抽屉,黄梓瑕在屋内转了一圈,在废弃纸篓之中看到一个东西,便伸手取了出来。 是一个暗蓝色荷包。这荷包颜色稳重,式样老旧,而上面绣的百子莲也是一板一眼,毫无灵气,一看就是拙劣绣工。 黄梓瑕将荷包拿起,放在眼前仔细端详着。周子秦凑过来看了一眼,说:“大约是旧荷包,颜色暗淡了,所以被齐腾丢弃了。” 黄梓瑕摇头道:“这荷包虽然颜色沉稳,但上面这百子莲花纹,只是妇人所用,寓意多子。你觉得齐判官会用这样的花式吗?” 周子秦不好意思地抓抓自己头发:“可姑娘们怎么会用这种老气横秋的颜色?” “姑娘不用,但年长妇人肯定会用的,不是吗?” 周子秦嘴巴张成一个圆圆的形状:“这么说……是他母亲的遗物?” 黄梓瑕有点无奈:“母亲的遗物丢在废纸篓里?而且齐判官出身大族,他母亲用这种做工的荷包?这又有作为遗物的必要么?” 周子秦眨眨眼,问:“那么……” “你忘记了,汤珠娘的侄子汤升曾说过的话了吗?当时汤珠娘曾把荷包拿出来一点,但又塞回去了,说还是带回去打一对银簪吧——而她死后我们检查她的随身物事,却没有发现那个荷包,是不是?” 周子秦顿时恍然大悟:“凶手将她推下山崖的时候,将她的荷包拿走了!” “很有可能,就是这个荷包。”黄梓瑕拿着那个空荷包说道。 “可是,齐判官这么有钱,怎么会去抢那个仆妇的钱?”周子秦想了想,又说,“那……或许也有可能是别人见财起意,在山道上行劫,然后这荷包被齐判官刚好捡到了?” “行劫的话,包袱必定会被翻得乱七八糟了,怎么可能里面的衣服还叠得整整齐齐的呢?对方明显是直冲着这个荷包而来,制服了她之后,又将她包裹中的荷包拿走,然后直接将她推下了山崖。” 周子秦顿时了然:“她侄子!” 黄梓瑕无力了:“她侄子如果真的这么凶残,当时在双喜巷见她把荷包拿回去就要下手抢了,还需要后面再赶出那么远去杀姑母抢钱?” 周子秦又问:“可齐判官为什么要抢汤珠娘的荷包呢?抢了之后又为什么要把它丢掉呢?” “当然是因为,荷包并不重要,而里面的东西,却十分重要——说不定,会显露自己的身份。” 黄梓瑕说着,将荷包收起,交到他的手中。 周子秦将荷包收好,一抬头看见外面,赶紧拉着她,说:“你看你看。” 黄梓瑕看见齐福那群人又在偷偷地藏东西,便随口说:“算了,先找我们需要的东西吧。” “可我们需要什么东西呢?”周子秦说着,一边漫无目的跟着她翻东西。 黄梓瑕在厚厚一叠文书之中,抽出了一张稍显暗黄的纸放在他的面前,说:“比如说,这个。” 周子秦看了一眼,顿时眼前一亮:“钟会手书?” “而且,是嘉平元年十二月初九的信,落款是,尚书郎钟会。”黄梓瑕将它放在桌上,淡淡地说,“这应该就是,温阳请禹宣去研究过的那封手书。” “真奇怪……这东西怎么会在这里呢?这不是温阳的吗?”周子秦拿起来看了看,又伸头去看她手中其他的信笺,“这些又是什么?” 黄梓瑕将那些信在他面前铺开:“洒金纸、薛涛笺、桃花封,你说呢?” 周子秦凑头去细看,却闻到一股脂粉香气扑鼻而来。他迟疑着问:“这些不会是……所谓的情书吧?” “就是情书,而且,都是风月女子的信。”黄梓瑕说着,抽取一封看了看,上面写的是: 枕上闻鹊喜,懒起看花枝。竟日佳兆临,唯不见相思。 ——长春苑娟娟冬日呵手亲笔。 周子秦顿时感动了,说:“虽然诗不见得好,但难得这诗中情意令人感动呀……” “这种诗,就是她们院中找个粗通文墨的人,然后替每个姑娘都写一首,姑娘们遇到喜欢风雅的恩客,就写了送给他,不过为博一个才女名声而已。”黄梓瑕说着,又取出另外几张纸看了,果然差不多都是这些套路,思郎怨郎等郎盼郎诸如此类,后面落款也都是“兰兰作于午夜梦回时”、“沅沅红烛之下试笔”、“小玉妆成和韵”,一个比一个情真意切,委婉动人。 周子秦叹为观止,又有点庆幸后怕地说:“幸好紫燕没有嫁给这种人,不然岂不是将要来气死。” 黄梓瑕对于他这个妹妹也是有点好奇:“她的准夫婿去世了,现在一定很伤心吧?” “没有啊,正在积极物色下一个人选呢。”周子秦说着,手中忽然停了一下,从那一叠纸中抽出了一张雪浪笺,“咦……这张倒是有点奇怪。” 黄梓瑕拿过来,发现雪浪笺上印了雅致的蓝色方胜文,比之其他花柳缠绵的信笺,别有一番洗净脂粉的意趣。 她念着上面的文字,发现也与其他不同—— 曾为分桃怨,曾为断袖欢。冠盖满京华,公子世无双。 周子秦捂住脸,一副嫌弃样:“这拼拼凑凑,写得也太烂了……干嘛不找个写得好点的人捉刀。” 黄梓瑕指着下面的落款,说:“别看诗,看这里。” 周子秦仔细一看,似乎并没有什么两样:“夜游院松风深慕子衿。” “夜游院……松风?”周子秦似乎咀嚼出了点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嗯,你记不记得范元龙上次说过的,他去夜游院找过小倌?所以,我想这应该是成都府中一家……南风场所。” 周子秦的嘴巴张成了一个圆型,脸上兴奋得发光:“这么说,我们可以以公务的名义去逛风化场所啦?还是……还是南风啊?哎呀,我爹娘管得严,我可从没去过那种地方,想想就很紧张怎么办?” 黄梓瑕是一点都没从他的脸上看出紧张来,只看到了兴奋与期待。她想了想,放下书信往外走去,说:“我得先回去一趟。” 周子秦赶紧跟上:“回去干嘛?” 她有点心虚地低下头,说:“先去和夔王禀告一声。” 周子秦若有所思地点头:“没错,一个宦官去风月场所,要是不事先对上司说清楚,日后怎么报销公款呢?” 再一想,他又追了上去:“哎哎哎,崇古,不对啊!反正是衙门出钱,还要跟夔王说清楚干嘛啊?” 到了李舒白处一看,场面十分尴尬。 节度府中的一个老管事正带着几个美人儿往外走,一看见黄梓瑕他们过来,赶紧一脸谄笑地迎上来:“哎呀,杨公公,您回来啦?” 黄梓瑕看看他身后的那群美女,立即便知道是怎么回事,只点点头不说话。 “范节度担忧王爷远来寂寞,无人弄琴添香,因此买了几个出色的良家子送来,可王爷似乎看不上眼呢……” 黄梓瑕说道:“王爷素有洁癖,不喜他人近身,在王府中亦是如此,刘管事无需再挑选侍女了。” 刘管事的顿时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我过几日,再找几个长相端正的少年过来。” “哎,不是这个意思……”黄梓瑕还未来得及阻拦,自以为得知秘密的刘管事已经兴冲冲地带着那队女子离开了。 黄梓瑕与周子秦面面相觑,两人都露出牙痛的神情。 李舒白听他们回来这么一说,也露出无奈神情:“随便他们吧,总之想要在我周身安插人手,也不是容易的事。” 张行英神情庄严地说道:“我虽只有一人,誓死捍卫王爷安全!” 李舒白看了他一眼,平淡地说道:“附近几镇节度使也过来了,今日我会与他们碰个面。里面有几人是当年我曾在徐州指挥过的,自会挑选几个知根知底的人过来,你也不必一力独扛,太过劳累了。” “属下……”张行英抓着头发,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黄梓瑕知道他是个实心人,平时说话也结结巴巴的,何况李舒白这话中几层意思,他哪里会懂。于是她赶紧出声说道:“下午,我得请个假,和周子秦一起去梧桐街。” 出乎黄梓瑕意料,李舒白居然完全没有反应,只挥挥手说:“去吧。” 她有点踌躇,而周子秦以为李舒白不知道梧桐街是哪儿,便补充道:“就是那个……成都府最有名的风月场所梧桐街。” 李舒白点头,站起来准备出门:“嗯。” 黄梓瑕正在忐忑,观察着李舒白的神情,他却浑若无事,问:“齐腾之死,如今有什么线索了吗?” “有了一些,但还不充分。”黄梓瑕点头,想起身边还带了之前他们一群人的证词,便拿出来给他看,说:“那天王爷走后,我们将在场所有人都盘问了一遍,口供在此。” 李舒白接过来,一张张十分快速地扫过,每一张都只扫了一眼,然后,他在禹宣那一张上停住了。 黄梓瑕凑到他身边,俯身去看那张口述证词,却没发现什么疏漏的地方,她沉吟片刻,看向李舒白,却发现他的目光,定在供词的最后,禹宣印下的一个掌印上。 按例,与案件有涉人员在问话时,都有专人笔录,写完后签字按手印,以求真实无误,免得有人胡言乱语影响公务。 禹宣的手掌纤长,骨节匀称,是十分优美的一个印记。 她正看着微微发怔,却听到李舒白的声音,轻轻地说着,如同叹息:“这个手印,我曾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