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微的声音,流动的气息,她忽然之间紧张极了。那种让她紧张脸红的感觉又出现在她心口。   两人走出那家店,夜色深沉,两人行走在人群散去而显得寂寥的街道上时,黄梓瑕终于忍不住,说:“王爷……必定早已想到此事吧?”   他低低地“嗯”了一声,那双清幽深暗的眼睛在睫毛下微微一转,看向了她。   她迟疑着,终于还是问:“为什么……却在现在告诉我呢?”   “因为,如今我们已经不一样了。”他说。   她微有迷惘,抬头看他。   明月东出,天色墨蓝,他在月光之前,夜空之下,深深凝望着她,他不发一言,却已经让她清楚了他想要说的话。   是的,不一样了。   她记得自己紧紧抱住他滚烫的身体,在黑暗中将脸贴在他的脖颈上;记得自己曾割开他的衣服,按着他□□的肌肤帮他包扎;记得在他身边守了一夜之后,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他一双清澈无比的眼睛静静地在黎明天光之中凝视着她——   就像他现在凝视着她一样。   而他现在让她知道了这个秘密,将她又卷入了一场他身边的阴谋。此后,哪怕是她家的冤案洗雪,她重获清白,恐怕也只能与他并肩一直走下去,再也无法脱离他了。   因为,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   她与他,不一样了。   “夔……王兄!杨小弟!”   在他们走到客栈门口时,有个急促的声音,骤然响起,打断了此时两人之前的沉默。   黄梓瑕转头看去,周子秦手中举着一个小瓶子,向着他们快步奔来,脸上的表情又是得意非凡,又是兴高采烈,又是惊慌失措,混杂在一起,显得格外怪异。   她不由得问:“这么快就检验出来了?”   “是啊,因为我万万没想到……”他说到这里,眼睛一转,看了看周围,然后神秘兮兮地拉着他们往里面走,“这事情可不对劲啊,赶紧的,我给你们看看!”   周子秦惯会吊人胃口,把门窗紧闭之后,还要仔细查看一下旁边的缝隙,直到确定万无一失,才将那个瓶子往桌上一放,压低声音问:“你们可知这是什么?”   黄梓瑕接过看了看,里面是平平无奇的一瓶液体,无色无味,和水似的。   “小心小心!这可是剧毒!”周子秦赶紧说。   黄梓瑕又问:“是什么?哪里来的?”   “自然是从那绺头发上来的。她虽喝了毒药就死了,但毒气还是走到发梢了,我烧了那么点头发溶于水中,又过滤之后,就得了这么一瓶剧毒。”周子秦得意洋洋地展示给他们看,“可要小心啊,我点了一筷子头在水中,毒死了一缸鱼呢。”   黄梓瑕不由得为他家的鱼默哀了一下。   李舒白微微皱眉,将那个小瓶子拿过去,看了许久,才若有所思地问:“鸩毒?”   “是啊!就是鸩毒啊!”周子秦一股压抑不住的喜悦,偏又不能大声说话,简直是憋死他了,“鸩鸟羽毛划一下酒,就能制成鸩酒的那个鸩毒啊!”   “那是谣传。”李舒白淡淡说道,“世上并没有鸩鸟,只是因为被这种毒杀死之后,死者全身发肤都会含剧毒,鸟被毒死之后,羽毛也会含毒。拿着死者的发丝或者羽毛,都能再度制成剧毒,所以才会有此一说。”   周子秦吐吐舌头,又说:“这样的剧毒,幸好世人不知道配方是什么,不然岂不是天下大乱了?”   李舒白点头道:“这毒,宫中是有的,原是前朝所制。据说是以砒霜为主,乌头、相思子、断肠草、钩吻、见血封喉为辅炼制而成。当初隋炀帝死后,宇文化及在扬州他的行宫中所获,后来辗转流到太宗皇帝手中。太宗因此毒太过狠绝,因此将配方付之一炬,药也只留下了一小瓶,时至今日已经几乎没有了。”   “不能啊,既然它毒死一个人之后,那人的身体发肤都成毒药,那么将那个人的头发制成药不是又能得到一瓶么?”   李舒白摇头道:“鸩毒虽厉害,但也会在使用过程中逐渐流失。鸩毒在制好后第一次用的时候,沾唇起效,绝无生还之幸。而在提炼了被鸩毒杀死的死者的血或者头发得来的第二次鸩毒,发作就较慢了,服用之后可能一二个时辰才会发作,但一旦发作,片刻之间就会让对方死去,甚至可能连呼救或者反应的机会都没有。而再从这种死者身上的来的毒药,虽然依旧是剧毒,但是见效慢,死者痛苦挣扎可能要好几个时辰,也已经无法再从死者身上提炼毒物,和普通的毒药并无二致了。”   周子秦又问:“那么,鸩毒的死法,是不是与砒霜很像?”   “自然是,毕竟它是主,其他为辅。但毒性之剧烈不可同日而语。误服微量砒霜往往无事,但鸩毒一滴却足以杀死百人。”李舒白说着,又看着那瓶周子秦提炼出来的毒药,说,“看来,傅辛阮与温阳是死于第二次提炼的鸩毒之下。”   黄梓瑕则问:“如今我们的疑问是,一个远在川蜀的乐籍女子,与并未出仕的情郎殉情自杀,为何用的会只属于皇宫大内的鸩毒?”   “而且,按照夔王爷的说法,鸩毒现在连宫内都是珍稀之物了,他们究竟是从哪里得来的呢?。”周子秦的眼睛都亮了,明亮闪闪地望着黄梓瑕,“崇古!说不定这回,我们又遇上了一桩惊天迷案!”   黄梓瑕默然点头,说:“嗯,看起来……背后一定另有其他我们未能察觉到的真相。”   送走了被大案搞得兴奋不已的周子秦,黄梓瑕也起身向李舒白告辞。   就在走到门口的时候,她看着眼前摇曳的蜀葵花,那月光下艳丽的颜色陡然迷了她的眼睛,她恍惚地站在花前许久,忽然想到一件事,心口一阵冰冷,脸色蓦然苍白。   夏末,夜风渐感凉意。李舒白站在她的身后,看见她的身躯忽然轻微地发起抖来。他低低问了一声:“怎么了?”   她慢慢回头看他,嘴巴张了张,却没有说话。   李舒白见客栈院内偶有人来往,便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到屋内,关了门,问:“你想到了什么?”   “我父母,还有哥哥……祖母……”她双唇颤抖,几不成声。   李舒白自然明白了,低声在她耳边问:“你怀疑,你的父母也是死在鸩毒之下?”   她狠狠咬着下唇,强迫自己清醒一点。她的手抓着桌角,太过用力,连关节都泛白泛紫了:“是……我想,确认一下……”   “你先喝口水。”李舒白给她倒了一杯茶,站在她的面前,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问,“你真的,要确认一下?”   她抬头看着他,那双眼睛在灯火之下,渐渐蒙上一层泪水,被灯光一照,她的眼睛茫然而恍惚,直如水晶般晶莹。   她死死咬着下唇,点一点头,说:“是。”   他不再说什么,抬起手在她的肩上轻轻一按,便疾步走出客栈,奔到巷子口。    远远月光之下,周子秦没有骑马,正牵着蹦蹦跳跳地往郡守府方向而去,那三步一蹦、五步一跳的样子,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心中的喜悦。   他在后面喊道:“周子秦!”   夜深人静,空无一人的路上,周子秦听到声音,赶紧拉着小瑕一路小跑着回来:“王兄!还有什么事情吗?”   李舒白低声说:“我们出去走一趟。”   周子秦顿时兴奋了:“太好了,把崇古也叫来,我带你们去吃蜀郡最好吃的鱼!花椒一撒别提多香了……”   “她不去。”李舒白说道。   周子秦“咦”了一声,问:“那我们去……哪里?”   “掘墓。”   周子秦顿时又惊又喜:“这个我喜欢!我和崇古配合得很好的!我们绝对是挖坟掘尸两大高手,配合得天衣无缝……”   “小声点。”李舒白提醒他。   周子秦赶紧捂住自己的嘴。   李舒白又说:“她前几日累了,今晚得休息一下。”   “这么刺激的时刻,他居然选择休息……真是太没有身为神探的操守了。”周子秦撅着嘴,然后又想起什么,赶紧问,“王爷重伤初愈,这种事情……不如就让我独自去做好了,保证做得一丝不苟,十全十美!”   李舒白望着沉沉夜色,成都府所有的道路都是青石铺彻,年深日久,磨得润了,月华笼罩在上面,反射着一层微显冰冷的光芒。   他慢慢地说:“这可能是本案之中,第一个有利于她的证据,我不能不去。”   周子秦有点诧异,问:“她?哪个她?”   李舒白不说话,只问:“你能出城吗?”   “这个绝对没问题,虽然我来的不久,但城门所有人都是我哥们了,我就说夜晚出去查案,保证替我们开门。”他说着,又悄悄凑近李舒白耳朵,轻声问,“去哪儿挖?”   李舒白转头看向城外山上,目光反映着月光,又清冷,又宁静。   他说:“黄使君一家的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