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府的门房一看见他们,立马满脸堆笑:“杨公公,您来啦?这位是……” 门房陪着笑向李舒白点头示意,李舒白坐在马上并不下来,只说:“你进去,我在外面等你。” 黄梓瑕便翻身下马,随手将马系在门口的系马石上。门房笑着对她说道:“少爷吩咐过了,您以后直接到他住的地方就行,来,我给您带路。” 黄梓瑕谢了他,跟着进了周府。一路行到靠近花园的角落,有一座爬满薜荔的小院落。 院门大开着,里面两个小厮坐在葡萄架下翻花绳,周子秦的声音隐隐传来:“我……我说阿笔阿砚,你们过来帮我扶一下好不好?” “少爷,不是我们不帮你,实在是那东西真瘆的慌,我们哪敢去碰啊!”那两个小厮头也不抬,专心致志地对付手上红绳。 周子秦气急败坏的声音连门外的黄梓瑕都可以听到:“你们这两个混账,宁可玩那么娘里娘气的东西,也不来帮帮少爷我……唉哟我骨头都要断了……” 门房司空见惯,淡定地对黄梓瑕笑了笑就走了。黄梓瑕进了院门,冲着里面喊:“周子秦,快点出来,有急事!” 周子秦的声音从房内传出,如临大赦:“崇古,救命啊!快点……江湖救急!快来帮我一把!” 黄梓瑕看了看依然无动于衷在翻花绳的那两个小厮,走到传出声音的厢房门口一看,周子秦正被一男一女两个铜人压着,痛苦不堪地趴在地上,手上却还死死抱着一个白骨骷髅,不肯撒手。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只能进去先把那两个造型古里古怪的铜人拖到旁边去。铜人半实心,十分沉重,累得她一时坐下了。 周子秦今天穿着一身碧绿底绣着烟紫芍药花配大红腰带的蜀锦袍子,即使在地上沾了灰尘也依然鲜艳得刺眼。他从地上爬起来,摸着那个骷髅欣慰地说:“幸好没坏,不然我要心疼死了——这可是我出了二十两银子才让人帮我找来的完整年轻人骷髅头,你看这优美圆润的弧线,这整齐洁白的牙齿,这深邃的眼窝……” 黄梓瑕忍不住打断他的话:“你怎么搞成这样的?” 周子秦心疼地抚摸着怀中骷髅,说:“就是拿这个骨头的时候,脚一滑就摔倒了,然后两个铜人受到震动就倒了下来。为了保住我的宝贝骷髅头,我只能奋不顾身飞扑抢救——幸好当初没有叫人做实心的,不然我今天非死在他们身下不可!” 黄梓瑕看了看他怀中洁白完美的骷髅头骨,对于这位相貌俊美身体健康个性开朗的侍郎公子为什么至今没有定下亲事有了深刻的理解——没有哪个女子会希望和骷髅头争夺丈夫怀抱的。估计这也是他被丢到家中最偏僻角落的原因吧。 “对了,崇古,找我有什么事?” 黄梓瑕问:“你还记得那几个死在毒箭木下的乞丐吗?” 周子秦顿时抱着骷髅跳了起来:“当然了!我……我怎么可能忘记啊!我一定会查出他们的死因的!” “我已经有了一些头绪,你想要知道的话,过来帮我做件事。”黄梓瑕示意他把头骨先放下,然后站起身往外走,“记得换件轻便粗布的衣服,越破旧越好,千万别穿着你现在这身大红大绿的锦袍出去!” 周子秦从府中弄了匹马,三个人纵马向着长安城东北而去。 没走几步,周子秦赶紧拉着自己的马靠近黄梓瑕,问:“崇古,你说,对那几个乞丐的死已经清楚了?” “嗯,已经有了头绪。只要等一个人出现就可以了。”黄梓瑕点头,肯定地说。 “等一个人?谁啊?”周子秦赶紧问,“是不是特别重要的人?” 黄梓瑕微微点头:“如果我所猜想的没错的话,只要她来了,这桩困扰我们多日的案子,基本就能解开了。” “是什么人啊,能起到这么重要的作用?”周子秦惊愕地看着她。 她笑一笑,只说:“其实也只是我一个刚具雏形的设想,人还没看到呢。” 周子秦疑惑地看着她,她却不再说话,只让周子秦自己猜去。涤恶性子燥烈,抢着走在前头,那拂沙紧跟在后,而周子秦的那匹马只能乖乖落在最后。 三匹马前后鱼贯,一路沿着长安的街道行去。周子秦忽然一拍脑袋,在他们后面大声说:“我知道了!我知道你说要过来的那个人是谁了!” 黄梓瑕诧异地回头看着他,他一手挽马缰,一手挥在空中,用闪闪发亮的眼睛盯着她,一副兴奋憧憬的模样:“是不是一个女子?” 黄梓瑕微有诧异:“嗯,是的。” “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 “对。” “一个十六七岁的,十分美丽的少女!” “应该……很美。”这一点黄梓瑕倒是不太确定了。 “果然我猜中了!”周子秦兴奋地一把抓住她的袖子,问,“那,黄梓瑕什么时候来?” “……啊?”她愕然看着他,说不出话。 “就是你说的,十六七岁的美丽少女,一过来就能让整个案情水落石出的,除了黄梓瑕还能有谁?” 李舒白在前面的马上,没有回头,但是黄梓瑕还是看到了他的肩膀微微抽了一下,像是竭力忍下了即将爆发出来的笑。 她骑在马上,简直无语望天。 真有点不敢想象周子秦知道面前的自己就是黄梓瑕时,会不会掉下眼泪来。 在靠近太极宫的时候,他们弃马步行,找了一条偏僻的巷子。 周子秦看着后面的三匹马,问:“我们的马不会有事吧?” 李舒白往前走,随口说:“有涤恶在,敢偷马的人就要先作好丢掉一条腿的准备。” 黄梓瑕和周子秦互相看着,都看到彼此抽搐的嘴角。 黄梓瑕带着他们走到右外教坊所在的光宅坊,停了下来。 周子秦拉着身上从花匠那里借来的衣服,一边跟着黄梓瑕顺着小河走动,一边疑惑地问:“崇古……这里好像离乞丐们死的地方有点远啊……” “你别引人注意,我看一看。”光宅坊在太极宫凤凰门外,黄梓瑕远望宫城与外教坊出入口,揣测着最短路线,又转到旁边灌木成堆无人注意的地方,看了一下周围石块翻动的痕迹,再指了指流经这里的那条水渠,对周子秦说:“跳下去吧。” 周子秦目瞪口呆:“崇古,第一,现在天气还没到游泳的时候,第二,我水性不是很好……” “不需要很好,这里水又不深,你只需要下去摸个东西上来就行。”她说。 李舒白似乎没听到他们的对话,抬头欣赏着周围的风景。 周子秦又问:“崇古,你什么东西掉下去了?我叫人帮你捞起来……” 黄梓瑕打断他的话:“我要找一件证物,和那几个乞丐的死有关。” 她话音未落,周子秦已经开始脱衣服了。 这回轮到黄梓瑕抬头望天,李舒白在旁边淡淡说:“都叫你穿这样的破衣服了,你还脱什么?” “哦,也对……”周子秦又把衣服系上了,“王爷,崇古,以后要下水你们早说啊,我去借个水靠。” “别废话了,我们这事一定要机密,万万不能被人知道。”黄梓瑕伸出双手比了一个琵琶的长度,“应该有这么大的一个东西,也许是包裹,反正只大不小,你找找看。” “好。”周子秦扑通一声跳下水,一个猛子扎到渠里去。 李舒白站在岸边,举目望着蓝天白云和郁郁葱葱的榆槐,感慨说:“天光云影,烟岚散尽,景色不错。” 黄梓瑕在岸边找了块比较平的青石坐下,觉得自己对周子秦威逼利诱的这种调调越来越像李舒白了,不由得心里升起一种伤感。 不多久,周子秦从水底冒出头,大口喘气,说:“这条沟渠好深啊,而且水也挺脏的,下面全都是淤泥水草,找东西看来有点难。要不我叫几个人来,把这附近水域给仔仔细细地筛一遍?” “不行。”黄梓瑕蹲在岸上,严肃认真地说,“不是早就说过了,为了不打草惊蛇,这事还是我们两人慢慢找比较好。” 周子秦苦着一张脸,双臂扒在岸上,仰头看着她:“可这么长一条河,靠我一个人摸一个还不知是什么的东西,简直是大海捞针啊。” “别担心,从路程、方向、隐藏行迹等各个方面来说,这里都应该是凶手的第一选择,我觉得应该就在这里了。” “……明明这里和乞丐们倒毙的曲江池相距很远,八竿子打不着啊……”周子秦还在嘟囔着,黄梓瑕伸出右手在他头顶一按,于是周子秦又被按回了水中,想说的话化为咕噜噜一串水泡,全部都淹没在了沟渠中。 周子秦手舞足蹈在水中沉了一会儿,又气急败坏地冒上来:“杨崇古你这个混蛋,也不打声招呼,我,我的脚被水草拖住了!” “啊?不会吧!”黄梓瑕顿时也急了,“对不住啊,来,伸手给我,我把你拉上来。” “缠得很紧,重死我了……”周子秦说着一边拼命地甩脚,黄梓瑕抓着他的手往上拽,两人你拉我拽,许久才终于让周子秦摆脱了脚上的重物,爬了上来。 两人都有点脱力,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息着。 “什么水草这么坚韧?你这么的大个人都差点被拖进去。” “别提了,重死了,跟布一样缠在我脚上。我当时在水下一看,这么大团黑影——”周子秦伸出双手比划了一个怀抱的姿势,“缠在我脚上甩都甩不掉……” 黄梓瑕看着他比划的大小,若有所思地又比划了一下自己刚刚做的那个大小。 周子秦顿时愣住了。 黄梓瑕看着他,他看着黄梓瑕,两人面面相觑许久,周子秦才站起来扑通一声跳到水渠里,一个猛子又扎了下去。 就在黄梓瑕准备接他从水中摸出来的东西时,周子秦又忽然从水里钻出来,大喊:“快!快点!有大发现!” “什么发现?”黄梓瑕看了李舒白一眼,在心里盘算着他下水去帮忙的可能性。 “刚刚水太浑浊了我只看清个影子,现在水中脏物沉淀了下来,我真的看清楚了!不止包裹!还有一具尸体!” 此言一出,连李舒白都颇有诧异,问:“尸体?” “对!而且还是无头尸,我看清楚了,绝对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