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一下就陷入了死寂之中,到了这地步,善桐就是个傻子也能猜出来:桂家在军火生意上,肯定是有一定的猫腻。而这猫腻甚至还大到一旦揭露,则有可能倾家灭族的地步,桂太太才会如此失态,甚至连搞倒牛家的话都说得出口了。 大秦的世家多了,个个都有底蕴,除非是犯下篡位作乱,‘十不赦’的大罪,否则搞倒一个人容易,要搞掉一个家族却绝非一朝一夕的工夫。不说别的,就说先帝惠妃娘家达家,摆明了和鲁王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可不也还留了爵位?虽比不上从前的风光,至少一家人还活得好好的不是。要把牛家一下打得没有还手之力,对桂家来说都很吃力了,更别说彻底搞死牛家…… 善桐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好了,您也别自己先乱了。真是那样的大事,难道我们就收不到风声?至少二堂姐也不会就只是这么点一句而已了。就是牛家要查,这种事也没有那么容易查得出来的吧!若不然——” 桂太太泪眼朦胧,望了善桐一眼,却又调转了眼神去看含沁。她对含沁的态度一向是淡淡的,但到了这种时候,整个人态度却骤然一变:很显然,比起善桐甚至是自己来说,她都更信任含沁、更依赖这个关系微妙的庶子。 连桂太太都这样了,善桐还有什么好说的?她也不再说话了,只是随着桂太太一起默默地注视着含沁,含沁却仿佛不知道这两个女人的期待,他似乎已经深陷进自己的世界里,只是望着跳跃的灯火出神。这张年轻而清秀的脸仿佛戴上了一张面具,就连善桐都看不出他的情绪,只是偶然看见含沁眼珠子一转,眼神冷得简直像是冰棱子,落到地上都有回声。 又过了一会,等桂太太的呼吸声越来越浊重越来越紊乱时,含沁才抬起头,他先不说话,只是默默地望着桂太太。桂太太还要说话,善桐推了她一把,她才会意过来,整个人渐次平静下来,终于连呼吸声都稳住了。含沁这才低声说,“这件事,肯定还没到最坏地步,否则孙家赶着和我们划清界限都来不及,又哪里有这隐隐联手的意思?您不必担心,牛家就是有这个意思,一时半会,也抓不住小辫子的。” 他说得很慢,一字一句都像是从牙齿里挤出来一样,有一种说不出的狠劲。但就是这狠劲,倒让善桐心底更安宁了下来。她本来就对含沁有信心的,现在更是肯定:就是全家坏了事,只怕含沁都能从绝境里想出办法来,保全她和女儿,万一实在保不了家族,他也一定会用尽最后一丝力量来保全这个小家庭的。她知道自己并不孤单,在她头顶还有个含沁,虽然看着似乎不大靠谱,但其实一直都在设法为她挡风遮雨呢。 桂太太也显然被含沁的态度给安抚了下来,就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一样,她也从容得多了,低低地应了一声,像是在自我说服,又像是在应和含沁的话。“他们家也是武将,最忌讳的就是这事了,如果真的传出风声……但就算是这样,也不能放牛家继续不规矩下去了!” “这是自然。”含沁咬着牙说,“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我们只想着保全自己,可没想到西北肉才一肥,觊觎的人就多了……” 他猛地住了嘴,并不往下说,话题倒有了个突兀的中断,桂太太焦急地望着含沁,却又不敢催促,过了一会,含沁才往下说道,“必须要有个人和叔叔说说这事,不过这件事,在信里是不好说的。我知道的几个叔伯,人又全在西安——” 他征询地看了桂太太一眼,桂太太一点磕巴没打,快速说。“你爹给你带来京里这四五个师爷中,最能干的应该是贝师爷不错,可真正对我们家的事知道得最清楚的其实还是老文。我也不知道你爹和你说了没有,有些私底下的事,我们都是交待他来办的。” 桂老爷也实在老实不客气,小夫妻在京城,拨几个眼线也是题中应有之义,可大管家居然是他的铁杆心腹——难怪这么不服管,要在往常,善桐不免要冷汗涔涔了:大管家是耳报神,家里岂不是一点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宗房?可现在她也不顾这些,连眼都不眨,只来回望着桂太太和含沁说话。含沁也没露丝毫讶色,沉吟了片刻,便道,“那就打发他回去传个口信吧。不过到底还是远了,等不到他回来,我们必须先作出应付。” 他又微微露出冷笑,低声道,“孙家真是打得好算盘,看来是看牛家不顺眼已经很久了。很可能这件事是他们挑拨离间,自己嗅到一点风声,便栽赃到牛家头上,我们自己私底下必须查证清楚……就是要合作,手里没有孙家的小辫子,什么时候被卖了也还不知道呢。——但那都是爹那头要想的事了,我们这里先把孙家敷衍起来,反正不论如何,压一压牛家总是不会有错的,两家本来就冷淡,就是成了仇也不要紧。” 他一点善桐,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吩咐道,“下回见到二堂姐——一会我教你该怎么说话,却不要把情绪露在脸上……” “我明白。”善桐点头道,“肯定不会说是因为军火的事,就只说牛家实在霸道。想来孙家要真是只想拉个帮手斗倒牛家,也不会细问的。” 含沁点了点头,他突然叹了口气,惆怅地道,“要是广州那边动静再大一点就好了。要我说,等那边开港没几年之后,还有谁惦记着西北这块地啊……” 却也只是这么一说,就又振作起来,和桂太太商量了一些话,又是天水又是西宁,善桐也听不太懂,桂太太倒是越来越冷静,和含沁几乎是头碰着头,轻声而迅速地交换过了意见,待到一切商量好了,时辰已经不早,含沁便吩咐个人安歇。他此时一句话出来,桂太太比谁都听话,一马当先都走到门口了,又回过头来问,“你……你说,要是牛家已经抓住了小辫子……” 她的音调又颤抖起来,含沁望着桂太太,镇定自若地道,“尽人事听天命,要天意真是如此,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可是谁把我们搞下去的,我们就是倒了也要拉着一起倒。族里的种子,是肯定不会全都覆灭的。” 桂太太似乎想起了什么,她脸色变了,似乎是放松,又似乎是感慨,嘴唇翕动了半晌,才慢慢地说,“就盼着别出这样的事吧……到那时候,可不是咱们一家子的命了,闹不好……” 却也没把话说完,只是摇了摇头,便慢慢地出了屋子。 善桐却没有走,她站在门边默默地凝视着含沁,含沁怔了半晌,才回给她一个虚弱的笑,慢慢张开手。善桐一步步缓缓走到他跟前,投入他怀里,手才一收紧,就觉得含沁大半体重都压了上来。他的头搁在善桐头上,沉甸甸、暖烘烘的,虽没有一句话,可那疲惫却渐渐地浮了上来。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善桐低声道,“不要紧,沁哥,一大家人齐心协力,什么难关都过得去的。” 搂着她的怀抱又收紧了,过了一会,含沁在她耳边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他低沉地说,“嗯。什么难关,都必须得过得去。” 他没有放开善桐,而是维持着这个姿势,摸索着带着她坐了下来,让她坐在自己腿上。这姿势其实令善桐不大舒服,但她也顾不得去计较了,因为含沁已经细声靠着她耳边说了起来。 “这件事,出了这屋子你就忘了,就埋在心底,和谁都不要谈起,就是和我之间,也当作没有这事。”含沁的声音要比刚才和桂太太商量时还低,“这件事连我都是才知道不久。全家真正了解底细的人不会超过十个,你应当明白其中的分量。” 他停了停,善桐深吸口气,点了点头,含沁这才往下低声道,“你多半也能感觉到一点蛛丝马迹,咱们和北戎打了这么多年,你奇怪过没有?罗春手底下怎么总有用不完的火器……就精良锋锐来说,甚至并不亚于我们这边的精锐部队?我们也觉得奇怪,这么多年来也问过朝廷,也上报了多次,可燕云卫怎么查都没有回音。” 他顿了顿,轻轻地拍着善桐的肩头,善桐这才发觉自己正在颤抖,她忙咬紧牙关,听含沁续道,“没有办法,顶在第一线的从来都是桂家,我们只好自己查。明察暗访之间,倒是摸准了一条线,这条线背后是什么势力,我们也不清楚,只知道肯定是通了天。手腕极为灵活,能耐很大!手底下这些败类,本事简直比燕云卫还强,从南边走私来的火器,自东南沿海一路运过来,从没有出过纰漏。” 他叹了口气,又说,“听爹的意思,本来是想往上报的,可才一动,就听到了换将的风声。说是对桂家这些年来的战绩不满意,想要把许家换上来。” 这就可见这一支势力消息的灵通、能耐的强大了,善桐悚然道,“连燕云卫里都有他们的人!” 含沁点了点头,低低地说,“那时候西北还没和前些年那么乱,桂家一旦被撤换了,百年世家恐怕就要渐渐衰败,见步行步,就是饮鸩止渴,都必须把这杯毒酒给喝下去。那时候祖父还在,便做主和那批人做了个买卖,以后他们每年往外走私多少火铳,那必须是有数的,得过了我们的眼,抽头那都是另外的事了……哼,朝廷里就和死人一样,老皇帝只顾着玩他的平衡,抬这边压那边,根本不知道西北边乱已经正在酝酿。北戎年年南下,很少有用火器的,他们就更觉得我们在夸大敌人威势了。” 台面下的政治交易,自然是肮脏黑暗到了极点,可也许是因为距离善桐还很远,又或者是局面实在紧迫,她连反感恶心的工夫都没有了,只呆呆地听着含沁说。 “我们本来以为这群势力背后是达家、是大皇子,可看着又竟不像,大皇子不缺钱,他志在天下,走私些盐茶利润已经够丰厚了,走私军火铁器做什么?难道是养虎为患,就为了个好玩?”含沁续道,“也的确不是,大皇子似乎根本无知无觉,从没用这件事来胁迫过我们。据经手人说,他们也就是求个钱,朝廷里的事是从来不管的。既然如此,这件事我们管总是比不管好些的。朝廷里管不到,也没心思去管北戎的事,那时候焦阁老和吴阁老为了改革新政的事闹得厉害,两个人天天打仗,朝廷里文官们选边站不亦乐乎,还有谁顾得上西北?与其根本不管,由得他们把最好最精锐的那批火器给走私过去,倒不如主动踏进去一只脚。” 他轻轻地哼了一声,“对方似乎也真就是为了钱,除了给我们抽头之外,对于送过去的火铳好使不好使,是全无所谓的。倒是很在意别人和他们抢生意,这些年来也不知道揭发了多少晋商里头的败类。朝廷里不知道,还夸奖我们……只有我们自己知道这背后的故事有多可笑。不过,现在北戎溃败之势几乎不可挡,罗春那边胃口不大,对火器的需求也没那么大了。这几年,这门生意似乎渐渐有做不下去的意思。对我们来说自然是求之不得,不过,世事哪有这么美,眼看都到了尾声了,居然又起波折。孙家这句话,倒叫我想到了好多事……” 他的声音压得低了,“我想孙家会不会就是背后那个黑手呢,可又觉得不至于呀,他们又何必?总之,这件事真是想不透,猜不明白……不过,如是真的,倒是可以借力把牛家扳倒。只要背后那一位还和从前一样有本事,牛家又是真的把鼻子伸过去了,那就别说啦,牛家是倒定了。” 这当然是最好的一种结果了。善桐怔了半晌,才道,“最坏的结果,就是那一位决定令桂家来做这个替罪羊——” “桂家坐拥重兵,也不是那么好扳倒的。”含沁淡淡地道,“不过,北戎也是时候应当要闹出一点麻烦了。不然,真当这是一块善地,人人都能坐得住庄?” 善桐顿时又感到了一阵寒意吹进心底,她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在这生死交关,进一步退一步就是天堂地府的时候,还有谁能顾得上良心?就是她自己,在这时候又还能顾得上谁?还不是只有先护住自己的小家,小家的大家,才有这个地步来谈别的? “不过,我们也不能事事都指望别人。”含沁又把话题给兜了回来。“尤其是这些年局势巨变,朝堂里的麻将,已经不知道推倒了多少次洗牌重来,从前拿了好牌的人,现在说不定也只是苟延残喘。可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他们要不行,我们还是得行。牛家情况特殊,势力主要集中在宫里——” “我明白。”善桐说。“婶婶不擅钩心斗角……在京城也没有关系,下次见到二堂姐,我知道该怎么说话的。” 含沁长长地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又说,“我也还是不明白,孙家打算怎么对付牛家,又有什么用得到我们的地方。总之,你见招拆招、见步行步吧……我们在京城根基毕竟还浅,很多消息,知道得太少了。” 他忽然又略带歉意地亲了亲善桐的额头,道,“我还以为,在京城也就是我多忙一点,你除了应酬几个太太外,没有什么别的事做,只安稳度日就行了,没想到——” “一家人说那么多干嘛。”善桐打断了他,自己却也不禁叹了口气,慢慢地说,“总有一天,我们能过些顺心安宁,不必筹算的日子的。现在先别想别的了,咬紧牙关,斗吧!”—— 时间没安排好,晚上赶不回来了,代更君出马,咻咻!希望别出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屋内一下就陷入了死寂之中,到了这地步,善桐就是个傻子也能猜出来:桂家在军火生意上,肯定是有一定的猫腻。而这猫腻甚至还大到一旦揭露,则有可能倾家灭族的地步,桂太太才会如此失态,甚至连搞倒牛家的话都说得出口了。 大秦的世家多了,个个都有底蕴,除非是犯下篡位作乱,‘十不赦’的大罪,否则搞倒一个人容易,要搞掉一个家族却绝非一朝一夕的工夫。不说别的,就说先帝惠妃娘家达家,摆明了和鲁王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可不也还留了爵位?虽比不上从前的风光,至少一家人还活得好好的不是。要把牛家一下打得没有还手之力,对桂家来说都很吃力了,更别说彻底搞死牛家…… 善桐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好了,您也别自己先乱了。真是那样的大事,难道我们就收不到风声?至少二堂姐也不会就只是这么点一句而已了。就是牛家要查,这种事也没有那么容易查得出来的吧!若不然??” 桂太太泪眼朦胧,望了善桐一眼,却又调转了眼神去看含沁。她对含沁的态度一向是淡淡的,但到了这种时候,整个人态度却骤然一变:很显然,比起善桐甚至是自己来说,她都更信任含沁、更依赖这个关系微妙的庶子。 连桂太太都这样了,善桐还有什么好说的?她也不再说话了,只是随着桂太太一起默默地注视着含沁,含沁却仿佛不知道这两个女人的期待,他似乎已经深陷进自己的世界里,只是望着跳跃的灯火出神。这张年轻而清秀的脸仿佛戴上了一张面具,就连善桐都看不出他的情绪,只是偶然看见含沁眼珠子一转,眼神冷得简直像是冰棱子,落到地上都有回声。 又过了一会,等桂太太的呼吸声越来越浊重越来越紊乱时,含沁才抬起头,他先不说话,只是默默地望着桂太太。桂太太还要说话,善桐推了她一把,她才会意过来,整个人渐次平静下来,终于连呼吸声都稳住了。含沁这才低声说,“这件事,肯定还没到最坏地步,否则孙家赶着和我们划清界限都来不及,又哪里有这隐隐联手的意思?您不必担心,牛家就是有这个意思,一时半会,也抓不住小辫子的。” 他说得很慢,一字一句都像是从牙齿里挤出来一样,有一种说不出的狠劲。但就是这狠劲,倒让善桐心底更安宁了下来。她本来就对含沁有信心的,现在更是肯定:就是全家坏了事,只怕含沁都能从绝境里想出办法来,保全她和女儿,万一实在保不了家族,他也一定会用尽最后一丝力量来保全这个小家庭的。她知道自己并不孤单,在她头顶还有个含沁,虽然看着似乎不大靠谱,但其实一直都在设法为她挡风遮雨呢。 桂太太也显然被含沁的态度给安抚了下来,就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一样,她也从容得多了,低低地应了一声,像是在自我说服,又像是在应和含沁的话。“他们家也是武将,最忌讳的就是这事了,如果真的传出风声……但就算是这样,也不能放牛家继续不规矩下去了!” “这是自然。”含沁咬着牙说,“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我们只想着保全自己,可没想到西北肉才一肥,觊觎的人就多了……” 他猛地住了嘴,并不往下说,话题倒有了个突兀的中断,桂太太焦急地望着含沁,却又不敢催促,过了一会,含沁才往下说道,“必须要有个人和叔叔说说这事,不过这件事,在信里是不好说的。我知道的几个叔伯,人又全在西安??” 他征询地看了桂太太一眼,桂太太一点磕巴没打,快速说。“你爹给你带来京里这四五个师爷中,最能干的应该是贝师爷不错,可真正对我们家的事知道得最清楚的其实还是老文。我也不知道你爹和你说了没有,有些私底下的事,我们都是交待他来办的。” 桂老爷也实在老实不客气,小夫妻在京城,拨几个眼线也是题中应有之义,可大管家居然是他的铁杆心腹??难怪这么不服管,要在往常,善桐不免要冷汗涔涔了:大管家是耳报神,家里岂不是一点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宗房?可现在她也不顾这些,连眼都不眨,只来回望着桂太太和含沁说话。含沁也没露丝毫讶色,沉吟了片刻,便道,“那就打发他回去传个口信吧。不过到底还是远了,等不到他回来,我们必须先作出应付。” 他又微微露出冷笑,低声道,“孙家真是打得好算盘,看来是看牛家不顺眼已经很久了。很可能这件事是他们挑拨离间,自己嗅到一点风声,便栽赃到牛家头上,我们自己私底下必须查证清楚……就是要合作,手里没有孙家的小辫子,什么时候被卖了也还不知道呢。??但那都是爹那头要想的事了,我们这里先把孙家敷衍起来,反正不论如何,压一压牛家总是不会有错的,两家本来就冷淡,就是成了仇也不要紧。” 他一点善桐,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吩咐道,“下回见到二堂姐??一会我教你该怎么说话,却不要把情绪露在脸上……” “我明白。”善桐点头道,“肯定不会说是因为军火的事,就只说牛家实在霸道。想来孙家要真是只想拉个帮手斗倒牛家,也不会细问的。” 含沁点了点头,他突然叹了口气,惆怅地道,“要是广州那边动静再大一点就好了。要我说,等那边开港没几年之后,还有谁惦记着西北这块地啊……” 却也只是这么一说,就又振作起来,和桂太太商量了一些话,又是天水又是西宁,善桐也听不太懂,桂太太倒是越来越冷静,和含沁几乎是头碰着头,轻声而迅速地交换过了意见,待到一切商量好了,时辰已经不早,含沁便吩咐个人安歇。他此时一句话出来,桂太太比谁都听话,一马当先都走到门口了,又回过头来问,“你……你说,要是牛家已经抓住了小辫子……” 她的音调又颤抖起来,含沁望着桂太太,镇定自若地道,“尽人事听天命,要天意真是如此,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可是谁把我们搞下去的,我们就是倒了也要拉着一起倒。族里的种子,是肯定不会全都覆灭的。” 桂太太似乎想起了什么,她脸色变了,似乎是放松,又似乎是感慨,嘴唇翕动了半晌,才慢慢地说,“就盼着别出这样的事吧……到那时候,可不是咱们一家子的命了,闹不好……” 却也没把话说完,只是摇了摇头,便慢慢地出了屋子。 善桐却没有走,她站在门边默默地凝视着含沁,含沁怔了半晌,才回给她一个虚弱的笑,慢慢张开手。善桐一步步缓缓走到他跟前,投入他怀里,手才一收紧,就觉得含沁大半体重都压了上来。他的头搁在善桐头上,沉甸甸、暖烘烘的,虽没有一句话,可那疲惫却渐渐地浮了上来。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善桐低声道,“不要紧,沁哥,一大家人齐心协力,什么难关都过得去的。” 搂着她的怀抱又收紧了,过了一会,含沁在她耳边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他低沉地说,“嗯。什么难关,都必须得过得去。” 他没有放开善桐,而是维持着这个姿势,摸索着带着她坐了下来,让她坐在自己腿上。这姿势其实令善桐不大舒服,但她也顾不得去计较了,因为含沁已经细声靠着她耳边说了起来。 “这件事,出了这屋子你就忘了,就埋在心底,和谁都不要谈起,就是和我之间,也当作没有这事。”含沁的声音要比刚才和桂太太商量时还低,“这件事连我都是才知道不久。全家真正了解底细的人不会超过十个,你应当明白其中的分量。” 他停了停,善桐深吸口气,点了点头,含沁这才往下低声道,“你多半也能感觉到一点蛛丝马迹,咱们和北戎打了这么多年,你奇怪过没有?罗春手底下怎么总有用不完的火器……就精良锋锐来说,甚至并不亚于我们这边的精锐部队?我们也觉得奇怪,这么多年来也问过朝廷,也上报了多次,可燕云卫怎么查都没有回音。” 他顿了顿,轻轻地拍着善桐的肩头,善桐这才发觉自己正在颤抖,她忙咬紧牙关,听含沁续道,“没有办法,顶在第一线的从来都是桂家,我们只好自己查。明察暗访之间,倒是摸准了一条线,这条线背后是什么势力,我们也不清楚,只知道肯定是通了天。手腕极为灵活,能耐很大!手底下这些败类,本事简直比燕云卫还强,从南边走私来的火器,自东南沿海一路运过来,从没有出过纰漏。” 他叹了口气,又说,“听爹的意思,本来是想往上报的,可才一动,就听到了换将的风声。说是对桂家这些年来的战绩不满意,想要把许家换上来。” 这就可见这一支势力消息的灵通、能耐的强大了,善桐悚然道,“连燕云卫里都有他们的人!” 含沁点了点头,低低地说,“那时候西北还没和前些年那么乱,桂家一旦被撤换了,百年世家恐怕就要渐渐衰败,见步行步,就是饮鸩止渴,都必须把这杯毒酒给喝下去。那时候祖父还在,便做主和那批人做了个买卖,以后他们每年往外走私多少火铳,那必须是有数的,得过了我们的眼,抽头那都是另外的事了……哼,朝廷里就和死人一样,老皇帝只顾着玩他的平衡,抬这边压那边,根本不知道西北边乱已经正在酝酿。北戎年年南下,很少有用火器的,他们就更觉得我们在夸大敌人威势了。” 台面下的政治交易,自然是肮脏黑暗到了极点,可也许是因为距离善桐还很远,又或者是局面实在紧迫,她连反感恶心的工夫都没有了,只呆呆地听着含沁说。 “我们本来以为这群势力背后是达家、是大皇子,可看着又竟不像,大皇子不缺钱,他志在天下,走私些盐茶利润已经够丰厚了,走私军火铁器做什么?难道是养虎为患,就为了个好玩?”含沁续道,“也的确不是,大皇子似乎根本无知无觉,从没用这件事来胁迫过我们。据经手人说,他们也就是求个钱,朝廷里的事是从来不管的。既然如此,这件事我们管总是比不管好些的。朝廷里管不到,也没心思去管北戎的事,那时候焦阁老和吴阁老为了改革新政的事闹得厉害,两个人天天打仗,朝廷里文官们选边站不亦乐乎,还有谁顾得上西北?与其根本不管,由得他们把最好最精锐的那批火器给走私过去,倒不如主动踏进去一只脚。” 他轻轻地哼了一声,“对方似乎也真就是为了钱,除了给我们抽头之外,对于送过去的火铳好使不好使,是全无所谓的。倒是很在意别人和他们抢生意,这些年来也不知道揭发了多少晋商里头的败类。朝廷里不知道,还夸奖我们……只有我们自己知道这背后的故事有多可笑。不过,现在北戎溃败之势几乎不可挡,罗春那边胃口不大,对火器的需求也没那么大了。这几年,这门生意似乎渐渐有做不下去的意思。对我们来说自然是求之不得,不过,世事哪有这么美,眼看都到了尾声了,居然又起波折。孙家这句话,倒叫我想到了好多事……” 他的声音压得低了,“我想孙家会不会就是背后那个黑手呢,可又觉得不至于呀,他们又何必?总之,这件事真是想不透,猜不明白……不过,如是真的,倒是可以借力把牛家扳倒。只要背后那一位还和从前一样有本事,牛家又是真的把鼻子伸过去了,那就别说啦,牛家是倒定了。” 这当然是最好的一种结果了。善桐怔了半晌,才道,“最坏的结果,就是那一位决定令桂家来做这个替罪羊??” “桂家坐拥重兵,也不是那么好扳倒的。”含沁淡淡地道,“不过,北戎也是时候应当要闹出一点麻烦了。不然,真当这是一块善地,人人都能坐得住庄?” 善桐顿时又感到了一阵寒意吹进心底,她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在这生死交关,进一步退一步就是天堂地府的时候,还有谁能顾得上良心?就是她自己,在这时候又还能顾得上谁?还不是只有先护住自己的小家,小家的大家,才有这个地步来谈别的? “不过,我们也不能事事都指望别人。”含沁又把话题给兜了回来。“尤其是这些年局势巨变,朝堂里的麻将,已经不知道推倒了多少次洗牌重来,从前拿了好牌的人,现在说不定也只是苟延残喘。可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他们要不行,我们还是得行。牛家情况特殊,势力主要集中在宫里??” “我明白。”善桐说。“婶婶不擅钩心斗角……在京城也没有关系,下次见到二堂姐,我知道该怎么说话的。” 含沁长长地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又说,“我也还是不明白,孙家打算怎么对付牛家,又有什么用得到我们的地方。总之,你见招拆招、见步行步吧……我们在京城根基毕竟还浅,很多消息,知道得太少了。” 他忽然又略带歉意地亲了亲善桐的额头,道,“我还以为,在京城也就是我多忙一点,你除了应酬几个太太外,没有什么别的事做,只安稳度日就行了,没想到??” “一家人说那么多干嘛。”善桐打断了他,自己却也不禁叹了口气,慢慢地说,“总有一天,我们能过些顺心安宁,不必筹算的日子的。现在先别想别的了,咬紧牙关,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