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前几回都说的是荣国府的事,那太虚幻境大荒山两处一时不能顾到,却久违了,未免累看官们悬念。如今且说黛玉自从到了绛珠宫,警幻仙姑赠她风月真镜照见了过去未来之事,深知宝玉成亲并非本意,因此埋怨恨宝玉的心事渐渐融解,倒添了无限伤感,又揣度将来自己和宝玉、宝钗是割不断的,只不知悲欢离合,如何演化。就是过世的父母照镜中幻影看来也尚有重聚之望,这更是意想不到的。却因悬望之切,未免怀疑。几次想问警幻只碍宝玉在内,话到嘴边又强自忍住。
一日警幻来访,见着黛玉,携手入室。又对黛玉打量了一番,笑道:“贤妹来至此间,且喜尘虑渐蠲,神采更秀,可见近来修养工夫。”黛玉笑道:“我懂得什么修养,白天也有时候闲想想,眼泪却比先少了,到了枕上不容得想什么,一会子便睡着了。这就是近来的功效。”警幻道:“道家讲究啬神,这啬字很有道理,用心就如用钱一样,越用得多越要用,用惯了就要节省也节省不来。能够少用,渐至于不用,也就不想用了。”
说着,瞧见几上九芝宝鼎,焚着百和名香,便说道:“此香馨烈有余,却不很清。我那里另有一种香,叫做群芳髓,是从各种异卉中采出来,用珠树油炼成的,那香味在各品之上,回去就叫人送来。贤妹善于抚琴,若对那名香抚成就新曲,必然另有一番兴趣。”黛玉向她称谢,又请问修心缮性之法,警幻道:“此间藏有云笈琅签,贤妹如此聪明,闲时研览,当自得之,何待指引?”黛玉又问起前日在警幻宫中所见诸神女,是何姓名道号。警幻一一说了,又道:“前溪风景颇佳,贤妹闲时不妨寻她们同去游览,不日尚有你的故人来此,此后便不愁孤寂了。”黛玉忙问何人,警幻道:“来者非一,且到彼时自知。”说罢与辞。
黛玉送至前院,刚好秦氏和尤二姐、尤三姐从宫门外进来,正与警幻迎面碰着,彼此招呼。警幻又立谈了几句,便自去了。秦氏指尤氏姐妹对黛玉道:“这是尤家二姨儿,又是咱家新二婶子。这是二姨儿的妹子三姨儿。”黛玉一一见过,尤二姐道:“林姑娘那年在园子里咱们见过一面,可怜我那时候还是没公婆的丑媳妇,怎么敢四下里乱跑。别人我也不想见,只林姑娘、薛姑娘没得亲近,是个缺恨,今儿算见着你了。”秦氏道:“二姨儿,你为什么单想她们两位呢?”尤三姐笑道:“她是听小厮们说的,气粗了,怕吹倒了林姑娘,气暖了,怕吹化了薛姑娘。想着这两个人不定怎么千娇百媚呢?在家里就跟我说过多少回了。”一路说着已走入正厦。
晴雯、金钏儿跟她们都是熟的,也一起闲谈。黛玉见尤二姐和婉温柔,三姐儿相貌更胜二姐,别有一种豪爽之气。因此一见如故,甚为亲热。忽然对尤三姐看了半天,笑道:“三姐姐,你脖子上怎么有一条红线?”秦氏笑道:“哪是红线呢,你不知她是抹脖的么?”黛玉道:“我仿佛听人说过,到底为的是什么呢?”秦氏便将柳湘莲退婚之事大概说了一遍,黛玉更触起自己的心事。叹道:“做女子的真不值得,白贴了一条命,人家还不知情呢。”
说罢,瞧着三姐儿,四目相对,眼泪都绕着眼圈。秦氏忙道:“不要想那些了,林姑娘,我告诉你一件事,怪可气的,我前儿到西府去,想劝劝琏二婶子,去的时候只怕见不着她,谁想到见着了倒是她不认识我,等到认识了一句好话也没有,只啐了好几口,气得我跑回来,要劝她的话全没说着,这真是狗咬吕洞宾,好心没有好报。”三姐道:“本来你去的就多余,这种夜叉婆子很该叫她受点罪,还受惜她做什么?”晴雯道:“我也是这样说法,一人做事一人当,若见得好可怜,难道那被害的倒是活该么?”
金钏儿道:“哪庙没有屈死的鬼,说那些做什么。”黛玉道:“蓉大奶奶,你也别怪凤姐姐,她那人是不信鬼的,决想不到你会寻她去。及至确知道是你,又以为见了鬼,于她不利,更想不到你是好心为她去的。总有一天她自己明白过来,要求神拜佛,想法子禳解,到那时候可就迟了。”尤二姐道:“若是她还有别的罪过,该当怎么着,我也无从说起。若是为我们那件事她受了罪,于我有什么好处?我倒可以饶她的。”尤三姐笑道:“你你这么窝囊,只怕再转世还要被人害了呢!”说得大家都笑了。
那天秦氏等直坐到天晚方走。黛玉和晴雯、金钏儿送她们出去,又看了回仙草,晴雯取来琼壶中仙露亲自灌溉。只见那草叶如孔翠,梢似珊红,迎风欲舞。黛玉近前更觉得款款作态,依依有情。金钏儿道:“他们都说这草是姑娘的前身,现在姑娘又在这里,到底是一是二呢?”黛玉正靠着白玉栏干细细赏玩,笑道:“信他们呢,若真是那么着不成了草妖精么?”晴雯道:“可也奇怪,我来的时候看他焦干稀瘦的,所以姑娘那么多病。这一阵子才好起来了。”
金钏儿道:“草儿比花儿还不容易认,只有宝玉爷分得清,连俗名儿古名儿都知道。那回我跟着太太到蘅芜院,瞧见山石上一棵草,就很像他,不过叶子粗点,倒结了通红的果,比天竹子还大呢。我采了好几个,遇着紫鹃都给她了。那个不知道叫做什么?”晴雯道:“提起紫鹃,我也怪想她的,她如今不知道跟了谁了?”金钏道:“紫鹃也许地会来的,那天我出去碰见一个仙女,活脱就是紫鹃的影子,我还以为是她来了呢。”晴雯道:“别胡说,她活得好好的。怎么会来呢?”
黛玉听她们说起紫鹃,怅触前情,不觉盈盈欲涕。金钏儿要打岔,故意向晴雯道:“姑娘是草精,到底工不如你花神矜贵,你那芙蓉花儿在哪里长着呢?”晴雯道:“姑娘还是仙草呢!我们怎么配比花儿,那芙蓉花是喜水的,若有芙蓉神,也得先数你,我听说你来的时候警幻仙姑把你倒罄了半天,才把水吐净了,那才是倒插芙蓉呢?”金钏儿笑道:“我恭维你,你不受,本来你怎么配做花神?只可算花妖。太太不是说你是妖精么?还许是狐狸变的呢!”晴雯啐了一口道:“浪蹄子,狗嘴里哪会生出象牙,等我几时撕你嘴。”说得黛玉也觉发笑:“别胡扯了,这里也太凉,咱们回去吧。”
刚至屋内坐定,便有警幻差来的侍女送香来,黛玉命晴雯收了。一面对那侍女道:“又累你走一趟,回去替我谢谢仙姑。”侍女走后,黛玉另拣了一个龙纹小鼎,将那香试点起来,果然香得幽静,一缕香烟,似兰胜蕙,只壁间有一断纹古琴,便取下抚弄。那琴身部都像蛇皮似的,背面刻着鸟篆二字,名曰:“风吹。”拂弦清越,只因黛玉从前常弹的是小时候特制的短琴,转觉得这个不大灵便,慢慢的和丝按曲起来,先如松岩秀峭长风来下,弹至中间又似云波浩淼,激浪有声。那窗外的松涛竹籁都引入弦中,和成一片。原来弹的是天风海涛之曲。
晴钏二人不解音律,只默坐细听。侍女们也有知音的,莫不倾耳赞叹。黛玉又把自己和宝钗的琴曲试了一遍,到末段弹不下去,便随意改了两句,却是声声幽咽,不觉泪随弦坠。晴雯也心有所感,忙哄着黛玉将琴收起,又闲话了一回,方睡。过了一天,晴雯、金钏儿正陪着黛玉说话,警幻的侍女忽来传金钏儿,忙即跟她前去。好半天尚无消息,黛玉不知何事,暗自猜度。又问晴雯,晴雯道:“大半是叫她接人去了,别的事哪用着她呢。”
正说着,金钏已走到院子里。等她进来,晴雯便问道:“叫你接谁去?”金钏儿道:“咱们二姑娘来了,仙姑叫我接去。我走过了石牌坊,有一段路,就遇着了,陪她到仙姑那里,又送她到薄命司,帮着点收那些册子,所以耽搁这儿大工夫。二姑娘知道我在林姑娘这里,带话给姑娘请安,说她刚到,正忙乱着,姑娘千万别去。她一会子消停了就要来的。”黛玉道:“二姑娘还是那么样儿?”金钏道:“别提啦,二姑娘瘦得改了样儿,我差点认不出来。穿那身破旧衣服,更显褴褛烂衫似的。”晴雯道:“她说起宝二爷没有?”金钏道:“忙的那么样,哪里有工夫说闲话呢?”
又等了好一会子,才见迎春来了。黛玉等正要出迎,迎春已自进来。见着黛玉拉着手就泪流不住。黛玉看她看形容憔悴,想起从前宝玉说过,孙绍祖种种虐待,惨无天理。又想到自己伶仃孤苦,薄命相怜,也自无声掩泣。晴雯、金钏儿劝了几番,方才劝住。
黛玉哽咽了半晌,方问:“老太太、舅舅、舅母近来可好?”迎春道:“他哪里容我家去,自从抄家之后,还是二爷爷袭职那两天回去瞧了一趟。”黛玉忙问:“如何抄家?”迎春便将两府查抄缘由,以及贾赦、贾珍被罪发遣,贾政、王夫人等如何惧怕,目下贾母还在病着一一说了。晴雯道:“老太太那么健旺,就有点小病还不要紧。”迎春道:“常言说的,老健春寒秋后热,都是靠不住的。况且老年人最怕操心,老太太这两年的罪也受够了。”金钏道:“她老人家只有大家捧着的,谁敢给她罪受?”
迎春道:“你想老太太享了一辈子的福,这种抄家问罪的事从来就没经过。眼看看孙儿如此,她心里会好受么?我听鸳鸯说,老太太还烧香祷告,保佑儿孙免罪,什么罪孽她老人家一个人挡去。早早的死了就完了。你想可惨不可惨呢?又搭着宝玉这两年疯疯傻傻的,那回听见林姑娘的事当时就哭晕过去。好半天才缓过来。后来好几次都哭得死去活来的。老太太最疼的是宝玉,怎能不糟心呢?”黛玉听到这里已伏几暗泣。
晴雯又问道:“他娶了宝姑娘到底好不好呢?”迎春道:“哪里是他愿意的呢?他们骗他娶的是林姑娘,一揭开盖头见是宝姑娘,他就疯了,口口声声要寻林姑娘去。”黛玉听了更抽咽不止,连晴雯也哭了。迎春想起自己的心事,重又挥泪。金钏劝这个也不好,劝那个也不好,也跟着一哭了事。
正不得开交,忽听有人说道:“姑娘敢则在这里呢?害得我好找。”大家猛吃一惊,这才止住。原来是司棋,她听说迎春来了,急欲一见,到薄命司寻找不着,方追寻到此。见了迎春,又向黛玉请安。见晴雯、金钏儿都在这里,忙又一一问好。
晴、钏二人只回问了一声,脸上还是冷冷的,倒是迎春见了她和同见了亲人一样,把孙家前后的事絮絮叨叨诉说了一番。说到北风里穿着单衣撵到下房去住,一个千金小姐从来没受过委屈,不由得泪流满面。司棋道:“二姑娘,您向来信因果的,这只可算是前世的孽缘罢了。”迎春哭道:“我不信我前世里造了什么孽,就该得这种恶报。”又数数落落的说个不休,好半天才住。见天已向晚,便扶着司棋去了。黛玉直送至宫门外,说道:“二姐姐得空的时候只管常来这里,我也闷着,咱们多说说话儿。”迎春道:“我刚才见警幻仙姑,她说起咱们家还有人来呢,过天再谈吧。”
黛玉看她走远了,影子不见,方自回房,叫晴雯点起炉香,要重按琴谱。只觉心绪纷乱,试抚几回,总弹不下去。只得歇下,歪在榻上装睡。想着迎春听说的话与自己镜中所见无不吻合,始信宝玉并非负心,又想老太太素来疼我,都是凤姐她们撺掇的,把她老人有给懵住了,后来闹到如此,不未必不追悔。可是追悔又当得什么呢?又想起自己父母早亡,亲事无人主持,以致弄成如此结果。假若任她们胡乱嫁人。遇着非人,那二姐姐不就是榜样么?如此逐层想来,几乎柔肠寸断。到夜里晴雯、金钏都睡了,黛玉在床上抱膝坐着,思前想后,哭了一回。头一着枕,却已睡着,这是她近来养心的好处,按下不表。
却说宝玉和湘莲那回出洞闲游,遇见白猿,几破杀戒,湘莲深为疚悔。宝玉几次还要出游,都被他拦住。又劝宝玉道:“咱们来此苦修,原要从静动做起。宝兄弟,你修得是禅功,比我更要坚定。那好动的脾气,以后真要改改才好。”宝玉笑道:“柳二哥,你怎么变了烦嘴子了,我知道就是了。”从此多日,宝玉只在洞中和湘莲无话不谈,却不敢往洞外去逛。闷的时候又央及湘莲教给他许多剑法。
一日,宝玉正在舞剑,湘莲笑道:“宝兄弟,我瞧你总不像个和尚,不知是什么道理?”宝玉道:“也许是我没有落发,所以看着不像。”湘莲道:“也不尽然,你生来不是和尚的材料。”宝玉笑道:“师父本来就不收我,还禁得起你这么说。”刚刚舞罢,茫茫大士、渺渺真人已从洞门外进来。湘莲、宝玉忙向前迎接,至石室坐定,茫、渺二人便问宝玉、湘莲近来坐功如何,宝玉等各就静中意境,细述一遍。
渺渺真人忽瞅着湘莲道:“我们修道之人第一要戒除妄心浮气,你一时不谨,几犯杀戒,可自知罪过么?”湘莲忙跪下,自陈过犯,求师父戒责。真人道:“罢了!幸喜你夙具道根,转圜其速,此后要切自戒饬,不可再犯。你以为那白猿是寻常畜道来盗你的剑么?他便是个神猿,故试你剑法,倘若误伤了他,罪过不小,前功尽弃,岂不可惜。”湘莲又力陈愧悔,誓遵师命。宝玉也随湘莲跪下,茫茫大士对他道:“道家有数,佛道有缘,从今你干你的,我不敢要你这徒弟了。”
宝玉拉着师父的百衲衣,苦苦央告道:“师父容情,前次二人出游,是弟子一时好动,累及湘兄。若说神猿的性命还是弟子一言救下,求师父准功折罪。”大士笑道:“呵呵!你哪里知道,前日当今皇上赏给你文妙真人的道号,我们世外空门,原不受朝廷辖制,只是阴阳一体,百神效顺,何况我们今将你拜在渺渺真人名下,从此更换道服,另究玄功,前途无量。”宝玉望着师父依依不舍,大士道:“你枉自潜修,尚未彻悟。自来道释同源,我们二人又何分彼此呢?”便命湘莲替宝玉换了道装。
且喜宝玉入山以来,尚未落发受戒,宛然就是一个道士。湘莲领着叩见了渺渺真人,又向茫茫大士拜谢。大士笑道:“我好好的一个徒弟被你抢得去了。”宝玉此后便将木鱼经卷一切收起,同湘莲深究道书,静研玄理,又另是一种功夫。
原来宝玉虽然喜阅释典,他的禅悟尚不如黛玉、宝钗,可见他性情不近,此番出家,为的是黛玉生前的誓约,又因冥间遇着那人,说是潜心修养,相见有期,所以丢下了尘世的富贵,千辛万苦的奔去,说明他心见性未免过分。自从改从道教,他平日深喜庄、列诸子,又看过各种道书,觉得此中玄妙胜如佛家寂减。又得渺渺真人的指导、柳湘莲的印证,更引起他的兴趣。这也是先天秉赋来的,故能道境特超,进功神速。
渺渺真人见宝玉如此锐进,非常欣慰。那天晚上亲唤他至石室内,传授入道真决。其时正在三更时分,洞天沉寂,星斗高寒。宝玉入室参见,真人道:“我今儿传你,都是古来道经没有记载的,切要细心体会。”说着便从石函内取出一本秘书,命宝玉细阅。宝玉连忙接过,那石室无灯火,只有一颗神珠嵌在壁上,四照通明。即在珠光之下,逐面翻看,全是白纸,并无只字。便向真人叩门,真人道:“你且耐心细看,心定慧生,自有灵妙。”宝玉领会,先疑神息虑,然后从头看起。
翻至数页,忽见白纸上出现一个“福”字,不解其意,正要再问,忽听真人说道:“你试按画字写来。”宝玉领命,从头上一点起,用指头仔细摹写,直写到下边田字。真人道:“道在此矣!非有福人不能得道。福从何出?只在心田,这是入道的第一决。”真人讲解过了,那书上的字便渐变渐淡,以至隐灭,仍是一页白纸。又翻第二页,见现了一个“禄”字,宝玉更觉怀疑,忙问道:“禄是尘世上的事,弟子生平最恶的就是禄蠹,怎么倒与道有关呢?”真人道:“你这人看得错了,人生一切享受皆谓之禄,凡人私之,至人公之,与人共禄,入道之鹄。”
宝玉天资聪明,一一都能领解。真人道:“这两个字的精义见到还易,做得到最难,你果真做得到么?”宝玉向真人面前立下誓愿,真人道:“此后才是治心导气的功夫,一个字都有一个字的功候,你再细细看去。”宝玉看那“禄”字又隐灭,再看下页乃一“开”字。真人道:“此是静坐方式,两眼为门,道心斯存,中心为井,道心斯定,静坐时照此持,自然有得,你先就此做起,每日做一个字,满了百字,内功自成。”
宝玉心中未足,又翻下去,却是一个“竹”字,看了不解。忙又叩问,真人道:“此是导气方法,竹为两个合为一身,析身为二,中有天地。”又道:“底下暂不可看,等这两个字的功夫做到纯熟,我再传授给你。要晓得一字之功,已非容易。做好了就有功候,做得不好都有流弊,设或贪多躐等,流弊更大,慎之慎之。”宝玉拜谢出来,湘莲向他称贺。这些真诀渺渺真人先已传给湘莲,也算得宝玉的先进。又替他指引了许多奥窍,“开”字“竹”字做熟了。
真人又逐日传授,每日只限定一字,就此循序做去,由静生慧,由慧后悟,由悟入化,由化通神。静坐中得到的奇境不少,只消四十九天,渐渐的天关开辟,真魂出舍。但见渺渺真人引他去三山五岳到处游览,所至奇岩怪石,崩碴奔川。岚霞变幻之奇,云水飞腾之壮。切目怵心,不可殚述。
一日又到了一处仙山,那山石全似碧玉堆成,山上所生杂树,或灿如彩霞;或焕如翠葆;或耀如黄蜡。又有青干素花的,皎结晶莹,宛如琼林玉树。山坡一带,崇楼杰阁,金碧庄严。往来的都是宫妆女子,有控鹤的,有骑凤的,也有吹笙萧弹箜篌的。山泉下注,汇成丹池,池有中遍开五色莲花,大如车轮,十瓣钩连,不露须蒂。山下就临着碧海,海边几座亭子,栏柱都是黄金颜色,雕刻的十分精致。遥望海水中间,似有岛屿楼台,只看不清楚。那海波浅处,还有许多翠羽明眸的仙女,在那里踏波游戏。碧绿的海水,五彩的明霞,照着这一班仙娥,锦簇花团,奇艳无比。
宝玉虽生长温柔富贵之乡,却生平未曾见此丽景,唯有欢喜赞叹而已。又一次引他到了天宫司文院,只见当中一座三层朱阁,高插星斗,四面围绕着白玉栏杆,院中奇花异树,多不知名,只觉得葱茏芬郁。宝玉跟着渺渺真人从白玉台阶走上去,原来阁前是一座广台,台上也是金铺玉几。从台上走进高阁,雕楹藻开,非常壮丽。四壁都庋着图书,有许多掌书仙女,月貌花容,成行鹄立。台前阁内都有一个绣袍金带的人,或端坐现书;或寻伴谈笑。老少状貌不一。见了真人和宝玉并不招呼,其中宝玉只认得一位王翰林,就是写贾氏宗祠匾联王太傅的儿子,彼此也没得说话。
一时走近西壁,宝玉见青瑶长案上唯着无数书卷,随手取阅,那书的字都似虫书鸟篆,细看全不认得。只听得阁下猿鸣鹤唳之声,随着天风吹来,使人心耳俱爽。背地偷问渺渺真人:“此是何处?”真人指着匾额给他看,原来是紫地金书”司文院“三个大字。二人仍从广台下去,见那四周群房处处是雕栏玉砌,其中也有仙官往来。渺渺真人对宝玉道:“你努力潜修,将来此中有分。”宝玉更自心喜,从此空闲时候便凝神静坐,有时湘莲唤他出去,他倒懒懒的了。
湘莲要试验他的道力。那天从师父处下来,宝玉静坐才罢,便向宝玉道:“宝兄弟,师父刚才说的,因有一件未了的事,要叫你到太虚幻境去一趟呢。”宝玉道:“胡说!哪那有这种事。”湘莲正色道:“人家和你说正经的,你倒不信了,等师父亲自跟你说,看你去不去。”宝玉似有喜色道:“真个么?从这里怎么走得去呢?”湘莲道:“你仙山天宫都走到了,那太虚幻境算得什么?师父自会送你去的。”宝玉才信了,心中暗喜,却又踌躇。想着:“此去到底见林妹妹不见呢?若不见她我心里如何过得去,见了她又怕此时道功未成,多一层障碍。”
正在自己盘算,却被湘莲看出,大笑道:“哄你的,你当是真的么?我们修道的道力越高,魔障越重,你这样不尴不尬的,将来怎么好哟!”宝玉不由得也笑了。湘莲道:“师父叫你去太虚幻境是诳话,可是叫咱们今天半夜里一交子时就上去,有要紧话吩咐,你可记着,不要误了。”
欲知吩咐何事,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