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回 二美一女一诲一婬一游佛殿 一老尼惑众念莲经

    词曰:

    试问禅关,参求者无数,往往到宅空老。积雪为粮,磨砖作镜,误了几多年少。毛吞大海,芥纳须弥,金一色一头陀微笑。无陰树下,绝想台前,杜宇一声一春一晓。

    鹫岭云深,曹溪路险,是处故人杳。冰崖千丈,五叶莲开,古殿帘垂香袅。那时节,识透源流,才见龙王三宝。

    话说福清尼姑又结好了百花姑子,这大觉禅林一发兴头。

    却说卞寡一妇一、鲍指挥娘子,领着两家一女一子——香玉、丹桂二人,因在汴河桥住着福清庵上几间净室,时常往来,甚是亲热。尼姑们喜他寡一妇一子一女一替他做鞋脚、缝衣服;这两个寡一妇一,喜这尼姑们要茶要水方便些。住有半年之外,忽然尼姑福清奉了王爷令旨,搬在师师府,造寺修佛,一时热闹起来,把这小庵子撇下,另招了一个老聋姑子看守香火。这两个寡一妇一和一女一儿,领着一个痴哥,甚是孤,又没个男子,把酒店本钱,都被人赊骗下去。虽是一个院子住着,依旧两家过活,时常包揽些鞋面花朵,将针指来度日。听得福清新修起大觉寺来,要去随喜。

    两家商议,不好空手去得。等了半月,凑起钱来,买了四盒糕饼枣面,使痴哥担了,又借了邻舍家几件衣服,把两个一女一儿打扮齐整。母子四人锁上房门,痴哥引路,和这些烧香一妇一一女一,走过汴河桥来。不上二三里路,望见河沿一带,翠馆青楼,几条小巷,穿过去却是大觉寺了。正值福清请了白衣庵里有道行的吕师姑法名加济,说法宣卷——来宣一卷花灯佛法的公案。

    大门首竖起高旛来。这些各庵的尼姑、吃斋的一妇一一女一,把一个大觉寺通挤不开。木鱼、经声,百十尼僧和着佛号,好不热闹。

    卞千户娘子、鲍指挥娘子都是老成打扮,只有两个一女一儿十分好看,一步步走进庵里,那些游人一妇一一女一看的人涌上来,真天仙并佩凌波出,魔一女一拈花送供来。

    到了大殿上,先拜了佛像,早迎着谈能和知客,引至方丈,与福清问讯了,才叫痴哥挑着四副盒子,揭开看了。福清道了生受,使谈能收了,摆斋在斋堂里。母子四人吃毕茶食点心,踅到方丈来听讲,在长凳上坐。众一女一僧打起钟鼓法器,才请升座。

    却说这吕姑子,年将六十余岁,生得黄面长眉,挂一串金刚子数珠,穿着袈裟,手执九环锡仗,两个小尼姑手执黄旛,引上法座。中间供着一尊?D金观音,香炉金磬,烧着檀香不断。

    两边小桌坐着八个尼姑,管着打磬念佛。只见法师上座一毕,这些尼姑一女一众俱来问讯参拜。那法师只将?D金观音略一举手,便稳坐不动,把双眼闭着,搭下眉毛来,做出那坐禅的气象、得道的威仪,大声说道:“今日堂头和尚要讲甚么佛法?听老僧粗讲西来大意。”便道:人身易失,佛法难逢。夫妻恩一爱一,一似同林鸟,大限来时各一自一飞;儿一女一一情一肠,好似烧瓦窑,一水和成随处去。石火光中,翻不尽没底?斗;海沤波里,留不住浪荡形海披毛戴角,转眼不认爷娘;吃饭穿衣,忘却本来面目。无明火里,生出贪、一婬一、妒、狡四大轮回;无常梦中,历遍生、老、并死七一情一孽债。因此阎罗老子伤心,无法救地狱中饿鬼;释迦牟尼出世,愿度尽阎浮上众生。三藏八乘,火池处处见莲花;十地六尘,苦海沉沉流贝叶。黄氏一女一看经,宝盖金桥迎善一女一;目莲救母,铜蛇铁树报冤魂。持斋念佛,袁盎超几世沉冤;礼忏斋僧,郄后证三生正果。一失脚成千古恨,再回头是百年人。

    因说偈曰:

    如是甚深微妙法,百千万劫难遭遇。

    我今见闻得受持,愿解如来真实意。

    又问:“堂头和尚今日从何处问起?老僧放参。”只见首座有一尼僧上前问讯,说道:“佛法参禅,先讲过行住坐卧。请问和尚,如何是行?”答曰:行不与人同行,出关两足云生。

    为着千峰吐翠,踏翻古渡月明。

    又问:“如何是住?”答曰:

    住不与人同住,茅屋青山一自一去。

    庭前老鹤吟风,门外落花无数。

    又问:“如何是坐?”答曰:

    坐不与人同坐,婆娑影儿两个。

    雪花扑面飞来,笑我北窗纸破。

    又问:“如何是卧?”答曰:

    卧不与人同卧,葛被和云包裹。

    孤峰独宿无聊,明月梅花与我。

    又问:“如何是一色一中人?”答曰:

    嫫母、西施共一身,可怜老少隔千一春一。

    今年鹤发鸡皮媪,当年花貌玉颜人。

    又问:“如何是人中一色一?”答曰:

    花开花落两悲欢,花与人同总一般。

    开在枝头防客折,落来地下有谁看。

    又问:“如何是人中境?”答曰:

    沧海尽教枯到底,青山直待碾为尘。

    又问:“如何是境中人?”答曰:

    翠一色一黄花非外境,白云明月露全身。

    又问:“如何是空即是一色一?”答曰:

    莺啭千林花满地,客游三月草连天。

    又问:“如何是一色一即是伫?”答曰:

    万象全归古镜中,秋蟾影落千江里。

    法师放参一毕,便叫:“堂头大和尚,我今放参,并无注脚,你那善男信一女一,优婆塞、优婆夷等,有善问法参禅的,我今大发慈悲,任凭提问,老僧信心指授。”问了半日,讲堂上坐的一妇一一女一,挨肩挤背,没人敢言语。八个尼僧,齐齐合掌,下得公座来,朝上问讯,禀法师说:“众生初学佛道,不识堂头和尚深微佛法,请宣法卷,略破愚迷。”齐声和起一声“南无阿弥陀佛”。堂上堂下,一齐接着念佛。

    众一女一僧把法鼓冬冬打起,金磬一声,法器齐动,满讲堂香烟云绕,梵音潮动,真叫人骨冷魂消,尘心一洗。那法师方才开眼而说公案,众一妇一一女一僧尼,又问讯五体投地,请师宣卷。一面送上茶食香果,各人面前俱有香茶。这些听讲的人,涌将上来,又是听讲,又是看这些小姑子和美一色一一妇一一女一,何止有二三千众。于是法师高声演说。先念诸佛名号,念佛一毕,梵音止响,那法师高坐禅床而诵偈言:六万馀言七宝装,无边妙义广含藏。

    白玉齿边流舍利,红莲舌上放毫光。

    喉中甘露涓涓润,灌顶醍醐滴滴凉。

    假饶造罪如山岳,只念菩提忏法王。

    “今日宣的卷,是一部花灯轿莲一女一成佛公案。单说大宋朝仁宗皇帝年间,出在湖广襄陽府善乐村,有一个善人,姓张字元善。

    娶妻王氏。两口儿一生持斋念佛,重道斋僧。年过四十余岁,并无一男半一女一。家传的手艺,做些花朵灯笼,生理度日。挣得钱财,算足两口儿一日费用的,略有宽余,就修桥补路,布施贫人。因此,人都叫他做‘花灯张善人’。法当赞诵,大众宣扬。”首座敲起磬子来,念曰:有宋朝,襄陽府,善人张士;同安人,王妈妈,在家修行。

    两口儿,安本分,持斋把素;

    开着个,生意铺,花朵灯笼。

    南无阿弥陀佛

    妆佛前,百种花,飞金布彩;

    做空里,长明灯,三界光明。

    终日里,念弥陀,口讲因果;

    虽然是,不思议,无字真经。

    南无阿弥陀佛

    “张善人夫妻两口无儿无一女一,吃了长斋,每日口念弥陀。忽一日,惊动了西方我佛释迦牟尼世尊,佛眼一观,说他夫妻行善,该生一佛子出世,度他二人升天。遣了案下散花天一女一,化成一白发婆婆,来下阎浮世界,把《妙法莲华经》传与他夫妻二人,以成其道。果然天一女一变了一个婆婆,双目失明,头白如雪,年有七旬之上,手持瓦钵竹篮,来张善人门前乞化一斋。手拿木鱼,口中高声诵《妙法莲华经》,如流水相似。大众宣扬。”

    敲磬一声,又念:

    有世尊,在西方,睁开法眼;

    见善人,宅门外,瑞气千重。

    只因他,不识字,难传佛法;

    差天一女一,化婆婆,口授《莲经》。

    南无阿弥陀佛

    有婆婆,隐真身,化成幻相;

    年七十,双失目,白发蓬松。

    手持着,木鱼子,沿街乞化;

    念《莲经》,随口转,字字堪听。

    南无阿弥陀佛

    有善人,在门前,十分慈念;

    唤安人,备茶饭,接待高人。

    南无

    “张善人在门首,见他口念《莲经》,手持竹杖,心中思想:‘我夫妻二人不得真经,吃的是迷斋。何人报你的恩德,花棺彩木与你送老?’婆婆欢喜不荆”首座敲磬一声,又念:婆婆当下动欢心,世上那有行善人?

    捧茶捧饭养着我,只求一卷《莲华经》。

    南无阿弥陀佛

    随缘度日住几载,不知谁是我的亲。

    善人夫妻忙不住,疾忙接着请进门。

    南无阿弥陀佛

    厨下烧水先洗浴,换了新布衣和裙。

    一间净室忙打扫,佛堂原有佛一尊,

    南无阿弥陀佛

    香花蜡烛摆在上,夫妻同念金字文。

    早晨送粥午时饭,一家茶水尽殷勤。

    南无阿弥陀佛

    不消半年三个月,《莲经》口里往外喷。

    舌底莲花生光彩,动了金刚揭谛神。

    南无阿弥陀佛

    开口闻得旃檀气,合眼就见佛世尊。

    一住三年无怠慢,婆婆开口辞善人。

    南无阿弥陀佛

    “当下张善人夫妻二人,不消一年,学得《莲华经》十分烂熟,如水流相似。一住三年,捧茶捧水,全没一点慢意。婆婆一日看着王氏道:‘我今打搅你夫一妇一三年,经已念熟,今晚要辞你还家。’王氏便说:‘妈妈,你今传经三载,我夫妻受其大恩,不曾报效,原说替你养老送终,因何舍我便去?你家今在何处,甚么地名?我夫妻好送你回去,时时看望你。’婆婆便道:‘张善人夫妻,近前来,听我细说。’”击磬一声,又念:张善人,你夫妻,休要牵挂;我本来,无定住,身在空门。

    要回去,那里定,东西南北;

    说声去,就要走,不论行程。

    南无阿弥陀佛

    无始来,谁是我,家乡住处?

    撒手去,谁是我,着急亲人?

    一行说,取水来,浑身沐浴;

    盘着膝,打着坐,合掌归陰。

    南无阿弥陀佛

    “当下婆婆即时坐化而去。张善人两口儿不敢啼哭,念经三日,起了一个龛子化去,供养在西山寺后。不消半月,王氏年四十以上,忽然有孕。到了十月,腹中疼痛起来。王氏卧在内室,张善人念经未毕,眼看见那白发婆婆笑将进来。张善人大惊,才待追寻,只见王氏房中早产下一个一女一儿。生的眉端目正,面如满月一般。因念经得来,取名‘莲一女一’。

    “光陰如箭,日月如梭,不觉莲一女一长到七岁。生得乖觉伶俐,一见便会。又有一件奇事:口里背诵《莲华经》,顺念顺流,倒念倒流。请了一卷《莲华经》来,字字行行,一似念过的一般。天生胎素,口不尝荤。每日在家做些花朵,略有闲时节,即看经拜佛。只有一件,不守一女一儿规矩—一听见僧人参论佛法,就要出门去观听。有一个能仁寺惠光和尚,登座开讲,莲一女一疾忙走入寺中,便高声问道:‘龙一女一八岁献宝成佛,我今七岁,没有宝珠,何时得道?’把个惠光长老,惊得一句答应不来,张善人听说一女一儿走进寺去参禅,甚是惶恐,疾忙抱了回来,分付王氏好生看守一女一儿,勿叫他张头露面,惹街邻嗤笑。

    因此莲一女一日逐做些花朵,不得出门。

    “到了年方二八,因元宵能仁寺上灯,众檀越约了灯会,悬起千百盏灯来。一妇一一女一们烧香的、看灯的,人山人海,都去随喜。莲一女一要去,父母拦挡不住,王氏说道:‘孩儿年已长成,不比你七八岁时去混他的讲堂,也惹人议论,同几个邻舍老婆婆去能仁寺看灯,早去早回。’”首座击磬,又念:有莲一女一,能仁寺,把灯观看,密层层,佛塔上,万盏明灯。

    又遇着,老禅师,登堂说法;

    引动了,红莲一女一,去问禅宗。

    南无阿弥陀佛

    向法堂,讲座下,高声大叫:

    问和尚,满寺灯,何处先明?

    和尚答,佛殿上,灯光先照。

    莲一女一说,佛灯外,谁是心灯?

    南无阿弥陀佛

    老和尚,答不来,莲一女一大怒;

    走上去,打一一棒一,要问机锋。

    南无

    “当下莲一女一问道:‘佛灯今在殿上,心灯却在何处?’长老一时应答不来,莲一女一夺过长老禅杖,当头就打。慌得这些看灯一妇一一女一,一涌上来,把禅杖夺了,推拥莲一女一回家。

    “张善人夫妻十分惶恐,埋怨一女一儿不守闺门,使人嗤笑,连忙叫个媒婆,与莲一女一提亲。有一个李员外儿子,和莲一女一同庚,也是一十六岁,且是聪明俊秀,常见莲一女一门首卖花,看在眼里,使人来说媒。张善人两口儿只拣择一女一婿,不争财礼,遂结了亲。

    看了吉日良时,把莲一女一打扮得如花似玉,三绺梳头,两截穿衣,上了花藤彩轿。各处花店将花朵添箱,点起花灯,前后有百十余对,都来看莲一女一成亲。”敲磬一声,又念:本家男,张家一女一,门当户对;许了亲,下了礼,酒果羊红。

    红鸾星,择就了,七月十五;

    众亲邻,来助喜,俱送花灯。

    南无阿弥陀佛

    有莲一女一,打扮的,天仙玉一女一;

    恁爷娘,送上轿,两泪一一交一一零。

    叫一声:我的儿,养得娇惯;

    到人家,守规矩,休要讲经。

    南无阿弥陀佛

    撇得俺,老夫妻,没有下落;

    养了你,多半世,没个后成。

    有莲一女一,全不答,高讲《莲经》;

    一卷经,刚念毕,不听人声。

    南无阿弥陀佛

    到门前,放下轿,拜门行礼;

    有公婆,接新喜,捧着花瓶。

    掀轿帘,忙来请,新人下轿;

    似木雕,如泥塑,全不答应。

    南无阿弥陀佛

    半空中,忽闻得,笙箫仙乐;

    放金光,天花落,香满虚空。

    南无

    “当下莲一女一在花灯轿里,一卷《莲经》诵毕,左脚盘着右脚,小小弓鞋搭在膝上,坐化而去。李家慌忙去请张善人夫妻。只见半空中笙箫仙乐,一道金光,天花乱坠,见莲一女一站在空中,向说偈曰:我本西方座上人,偶将两脚踏红尘。

    众生若问《莲经》义,看取花灯不坏身。

    后来张善人夫妻升天,不在话下。”

    法师宣卷一毕,大众高声和佛,打起法器,送法师下座。

    这些一妇一一女一们听到好处,也有笑的,也有愁的,只有这丹桂、香玉二人,不住的乱笑,也不管甚么经典佛法。两个寡一妇一,要辞了福清,和二一女一回家去。只见有两个一女一僧进来,传百花姑的师命;“要来寺里同大众讲经哩,明日打扫一座禅堂,在这里过夜。”封了五十两银子,叫福清早早安排斋供。慌得这福清满口答应,那敢推辞。这丹桂、香玉二人,要等着看百花姑讲教,就不肯起身,福清留下在后禅堂法炕上歇去了。有分教:外道妖魔,安下经典演法术;惑人邪教,移过参拜闹经坛。

    不知百花姑的演教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