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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是项目的研讨会,气氛就活跃多了。虽然县里的主要领导都参加了,但还是说说笑笑,轻轻松松,一派和谐。

  左安告诉程杰之副书记:“人都到齐了。”

  “那好,开会。”程杰之简单地将开会的意图说了,就让徐延高把整个项目的来龙去脉给各位领导汇报了下。根据汇报,大家知道:这个香港万盛公司的项目,是徐延高的一个大学同学、现在在上海的朱先生的牵线。朱先生的一个好朋友在香港,是万盛的市场部经理,叫孟查理,他得知万盛因为产品转型和劳动力原因,急于在大陆寻找合作基地后,就想起了朱先生,委托朱先生先在大陆打听,设立投资分厂。朱先生就想到了老同学徐延高,因为上半年为招商引资的事,徐延高到上海找过他。朱先生将有关资料传了过来。建设局专门组织人员对资料进行了分析,更重要的是专门在网上查询了香港万盛公司,在市场部经理名单中找到了孟查理,并且在企业发展战略规划中,就提到了年底之前,在大陆设立产品生产基地。

  为了进一步确证,徐延高让上海的朱先生给了他孟查理的联系方式,他直接和孟查理先生通了话。孟先生对徐延高直接和他通话,似乎不是太高兴。在听了徐延高关于湖东情况的介绍后,他先是不太感兴趣。后来,他们又给孟先生发了电子邮件,对湖东的招商环境、劳动力情况以及其他条件,作了详细说明。这样,孟先生才答应,在适当的时候将考虑委派万盛正在大陆考察的两位经理专程去湖东。

  前几天,朱先生打来电话,说万盛在大陆考察的陆经理和齐小姐,即将到湖东,请徐延高好好接待。

  这样,徐延高觉得事情必须向县里汇报了。因为万盛的客人来了,县里领导必须要出面。这样大的上市公司如果能在湖东投资,对湖东经济的拉动作用是十分巨大的。而且,他们来了,就会带动其他香港公司进入湖东,湖东招商引资工作将会进入一个崭新的局面。

  徐延高汇报完,与会的几个领导彼此望了望。程杰之先说道:“刚才延高局长已经将情况详细地说了,大家谈谈看法。我的意见是既要开放,也要慎重。既要慎重,更要抓住时机。我们以前有过‘美达’的教训,可能有些同志脑子里还有疙瘩。我想具体问题要具体分析,不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招商局的胡局长开口了,说详细而认真地看了资料,就资料看,这个项目的可行性是比较大的。但是,这样大的上市公司,对投资是很慎重的。所以,作为湖东,首先要创造条件,积极主动。其次要加强联系,抢占先机。

  姚和平把茶杯子转了转,接过胡局长的话头:“项目我看还是可以的。当然喽,慎重也是必要的。延高同志和建设局也慎重了很长时间,这是对的。下一步,我建议县里成立个班子,专门来研究和争取这个项目。如果万盛这样大的上市公司能来湖东,湖东的招商就进了一大步。现在的招商,问题就是有数量没有质量,万盛的到来,也必将改变这个局面。”

  “我赞成和平主任的意见。”王成山把手中的笔边举着边道,“招商引资,对于湖东来说,是促进经济发展的必然之路。不招商,只有不断后退,湖东的经济优势也就保持不了。对于万盛这个项目,我的观点是既要慎重,更要积极,徐延高局长的做法很好,提前介入,步步为营。招商就要有啃骨头的精神。万盛现在就是一块骨头,不过是一块有肉的骨头,我们一定要拿下。作为政府这边,将抽出专人协同建设局做好这件工作。”12(2)

  叶能文看了宗荣一眼,宗荣正在本子上写着什么。叶能文咳了声,宗荣没有抬头。叶能文从桌上拿起手机,出门去了。

  程杰之副书记也看了看手机,向着宗荣道:“宗荣同志呢?你是分管招商的,你说说。”

  宗荣这才抬起头,望了会议室的众人一眼,特别是看了眼徐延高:“对这个项目,首先我感到我们了解得太少。就目前的资料看,基本上没有什么价值。”

  宗荣副书记这话一出口,徐延高的脸马上就红了。

  “当然,我不是说这个项目本身没有价值。而是这些资料。项目的具体内容,所需的投资及设备,立地条件,环保,等等,目前都只是个模糊的数字。这样的项目,怎么能兴师动众地来讨论?来研究?请徐局长会后好好跟对方联系,摸准些再汇报。如果情况属实,并且确实有较大的投资价值,我也没有意见。”宗荣副书记说完,就出去接手机了。

  叶能文已经回来,听着宗荣呼啦啦说了一通,竟然兀自地笑了下。宗荣出去后,叶能文慢慢地道:“所有的问题都要一分为二地看。这个项目,建设这一块花了大功夫,也取得了大量成果。就初步看,我觉得能了解的基本上了解到了,能明白的也基本上明白了。是吧。”

  停了会儿,叶能文把茶杯端在手上,继续道:“不过,我们还是要慎重,再慎重。这个项目,如果能成,对湖东经济的发展无疑作用巨大;但如果再出一个‘美达’,对湖东经济的影响就更大了。我想总体上还是要更把握些,思路上要更清晰些,行动上更慎重些,态度上更积极些。至于具体安排,请杰之同志定吧。”

  程杰之扫了一眼,又低下头,在笔记本上写了几笔,然后又咳嗽了声,等宗荣副书记进来了,才开口道:“刚才大家的意见都很好。特别是能文同志和宗荣同志的意见,很有针对性,值得深思。这样吧,项目坚持要跟踪,态度一定要积极。为此,我建议成立一个关于这个项目的领导小组,由招商局和建设局具体经办。这个小组的具体负责,是……”

  “我最近正在忙于党校论文,这个事看来就……”宗荣把自己首先撇开了。

  程杰之又把眼睛望向叶能文,叶能文低着头,没有反应。程杰之笑着:“请能文同志来提纲,怎么样?能文同志啊?”

  “我挂个名吧,具体的我建议由成山同志负责吧。政府招商嘛!”叶能文说完,程杰之问王成山:“成山同志,你看……”

  “行。”王成山答道。

  会议结束后,宗荣喊姚和平到她办公室,说有点事要谈。姚和平说就来,我先去把首要大事给解决了。

  宗荣笑笑,这首要大事在这里,指的就是解决生理问题,也就是“拉”了。

  过了快半个小时,姚和平才进来,边进来边说:“肠胃坏了,昨晚酒喝得太多了。唉,连胃也卖给党了啊!”

  宗荣说:“谁让你卖了?还不是自己要喝?你们男人哪。”

  “也不能这么说。宗荣同志这是抹杀我为革命牺牲的事实啊!哈哈。好,不说了,有什么事?”

  “是这样。我回来也有一段时间了。这个司机……”

  “啊,我也一直在考虑。只是宗书记最近好像不太出去,所以就没定下来。这样吧,办公室情况你是知道的,司机情况你也清楚。你定吧。”

  “那个李红旗怎么样?”

  “李红旗?啊。他可是……给杰之同志开车的。”

  “啊,是吧。”

  “不行这样,我跟杰之书记说说,看看能不能调剂一下。”

  “那就不必了吧?不太妥吧?”

  “没事。我定了再给你说。”

  姚和平出去后,宗荣给南州市委的马天副书记打电话,问最近情况如何?马天笑着说:“情况你宗书记应该比我清楚。王书记没直接告诉你?哈哈,看来我要祝贺你啊,宗荣同志。王书记对你……”

  “马书记这话是……除了从你马书记口里知道,还有谁能告诉我?”宗荣说着话,心里却是一疼。

  马天道:“不说了,还没定。不过,我听锦光同志的意思,可能旭升书记给他说了下。”

  “啊,还得请马书记多关照啊。”宗荣这话是实话,马天听了却在电话那头一笑,说:“当然行。什么时候来请我到湖月轩啊,我也想跟宗荣同志单独小酌一杯呢。”

  “当然可以。只是现在没空哪。陪马书记总得好心情,不然岂不扫了您的雅兴?”宗荣这话说得堂皇,马天也笑了,道:“有空过来吧。我正开会。”

  “那好,就不打扰了。”宗荣挂了电话,脸上却是一种无奈。上午开会时,一个多年前的大学同学打来电话,说是找了很长时间才找到她的号码的。那同学姓吴,以前在大学时,是她的下铺。脸长得圆圆的,一副孩子相。就是这么个孩子,大学毕业时却自愿到了西藏。一去十年,回到内地后,现在自己创办了一所民办学校。打电话给宗荣,一是叙叙旧,二也是希望能在湖东招收些学生。

  问及家庭,这同学声音灿烂。丈夫是在西藏认识的,一起回到了内地。现在有一个孩子,还收留着两个藏族儿童。听她的声音,宗荣就知道,那是一个幸福而快乐的女人的声音,是一个能自由而独立地生活着的女人的声音……

  可是自己呢?

  邹涛正在部队,虽然混了个正团,可也面临着转业了。邹涛是个脾气耿直的人,这些年,两个人虽然不在一块,却也为大大小小的事争吵过多次。特别是每次邹涛探亲期间,自己忙着工作,有时还得喝酒应酬。邹涛为此很是生气,说一个女子……当然,这是气话,可细一想也是。这些年,孩子一直由外婆带着,自己风一把雨一把,尽在官场上打拼了。到头来,不过是进了一个更大的圈子。每个圈子都是旋转的,只要进去了,就得动,就想着不断地突破,进入更大的圈子。停不下来,无法停下,这是她最近突然产生的一种对官场的感受。昨天晚上,跟邹涛通电话谈到转业的事。邹涛说不想回内地,要到沿海去,而且想让她一道过去。

  “我的一个老首长在深圳,创业了一家大公司。想让我去。你也去吧,当官有什么意思?不如到那边,我们在一起好好地过日子。”邹涛劝她。

  宗荣说:“我也想这样。可是现实不是你想像的那样的。说走就走?一走了之?不太可能啊。都四十多的人了,还是回来吧。我已经找了市委的周书记,到时安排时……”

  “那就不必了。我已经定了到深圳。你也好好考虑吧。”邹涛的倔脾气又上来了。

  “那还和我商量什么?”宗荣说着,挂了电话,自己却哭了。

  最近,宗荣发现自己的心态有些问题了。也许是上次到省城后开始的,也许是一直积累着的,或者本来在内心里就郁闷着的。反正,心里是越来越沉重了。

  “宗书记在吗?”外面有人叩门了。

  宗荣道了声“请进”门就开了。是政协主席迟大维。

  “迟主席好啊。”宗荣站起来,招呼道。

  迟大维说:“宗书记好,正好过来有点事给杰之同志通个气,他不在,就想起到这来了。”

  “啊,刚刚开完会,大概有事出去了。”宗荣说着,要给迟大维泡茶。

  迟大维马上制止道:“不喝了。就是坐坐。党校学了半年吧?”

  “四个多月,刚刚结束。”宗荣道。

  “小邹还在山东?快……”

  “还在。开年都得转业了。快啊。到了正团,不转也得转哪。”

  “就是。回来也不错嘛。唉,不知市里怎么考虑的,湖东怎么能一直两边都空缺呢?唉,很多工作都不好做啊。”

  “是啊,市里应该有所考虑了吧。时间长了,不利于工作。”

  “那你这次……啊,也是可以的嘛。”迟大维说得很婉转。严格地说他是宗荣的老领导,宗荣从乡里副书记干到乡长,就是迟大维在组织部长任上提的。后来,迟大维调离了湖东,只是去年才从外地调回来,到政协了。

  “这是组织上的事。迟主席你知道我,对这事一向……”

  “我清楚,清楚啊。不过,你的工作能力我是看好的,当年提你当乡长,也有争议啊。现在证明我还是对的嘛。是吧。”

  “那真还得谢谢老部长。”宗荣问,“阿姨好吧?”

  “就这样。半身不能动,请了个保姆。”

  “唉,也够为难的。弄点中药如何?”

  “试过了。不行!杰之同志最近听说到省里去了,也是为……”

  “不太清楚。”宗荣笑着,“也许是为正常工作吧。”

  迟大维见宗荣说话没多少兴趣,坐了会儿,就告辞了。临走时,又回了头,道:“小宗哪,看你脸色不太好。可要注意身体啊。”

  “谢谢迟主席。”宗荣是真的有些感动了,鼻子一酸,赶紧回过头。

  迟大维虽说是政协主席,年龄并不算大,好像好才五十二三岁。他主要是在外地不好安排,才要求回湖东解决一个正县级的。不过,现在县一级干部到了五十多点,也就没有太大的指望了。有人说:“省干五十五,厅干五十整,处干四十八,科干四十五”。这意思是说省级干部到了55岁,厅级干部到了50岁,处级干部到了48岁,科级干部到了45岁,其实就到了上不上去的坎儿了。中国干部多,不在年龄上一刀切也是难办。话又说回来,能当上个正处,本身也是了不得的了。

  宗荣对迟大维的工作能力是亲眼所见的,这个人工作能力强,有魅力。而且胆子大,敢做一些别人不敢做的事,敢用一些别人不敢用的人。用现在的话,好听点讲叫“开拓”,不好听地说就是“专横”。

  不过,从去年迟大维回到湖东后,宗荣与他的接触却很少。除了工作上的必要接触外,几乎是没有单独接触过。宗荣在私下里也曾听说,迟大维回到湖东后,专门从他原来工作的地方,调来了一个女同志,担任政协办的副主任。这女的似乎姓马,叫什么名字宗荣却不清楚。外界传着,这女的就是迟大维的情人。不过,这么长时间,倒是没闹出别的什么动静来。

  男女之事,一向为中国人所敏感。何况在官场这样的是非之地?

  宗荣副书记下班时,看见李红旗正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这孩子老实、灵活,这是她对李红旗的印象。不说别的,就说上次到省城……想到这,宗荣加快了步子,她的心又疼了一下。

  李红旗也看见了宗荣书记,但是他没有起来打招呼。领导出门,不喊司机,司机最好不要主动去问。本来领导另有安排,你一问,事情往往就尴尬了。李红旗知道这点,所以他看着宗书记出了门,步伐有点踉跄。心想:宗书记也许是有急事,小跑着呢。

  薛科长过来喊李红旗,说中午到华城去,有人请客。

  李红旗说那敢情好,我正准备下班了呢。

  路上,薛茵问李红旗:“程书记呢?怎么没见?”

  李红旗说上午开会后就走了,是坐企业的车子走的。可能下午要过来。

  薛茵叹了口气,这一声叹让李红旗感到有些异样。程书记不在,她叹气干啥?就问:“薛科长找程书记有事?”

  “没……没事,只是问问,随便问问。”薛茵的脸一下子红了,一丝小小的秘密,就在这脸红的一瞬间暴露出来了。

  李红旗从车镜里看见了,却没有再说。什么事该说透,什么事该不说,这种分寸,是最应该把握的。言多必失,问得太多,也必然会得罪人的啊!

  正想着,华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