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朱自强开口,罗明伟又问道:“既然管中昆跟苏南有联系,那为什么不提醒一下,他还傻傻地跑去帮你顶罪?苏南为什么不加以制止?”

  朱自强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淡然说道:“我跟小伟唱双簧,就是为了迷惑苏南,而且,小伟打电话给碧叶的时候,她跟玉烟都在苏南家。”看了一眼罗小伟:“兴许就是这个电话引起了苏南的警惕!”

  罗小伟苦笑道:“现在想起来,确实有点露骨了,我当时全身都在起鸡皮疙瘩。呵呵,肉麻死了。”

  朱自强抬抬手,本想给他个响头,但是看着全身缠满纱布的伤员,只得苦笑着摇头道:“以后有什么事,最好跟我商量一下,千万不要自作主张。这次张军真够狠!说管中昆,我这么比喻吧,他就像只渴望高飞的小鹰仔,一直躲我的翅膀下,不论他做出什么样的事情,光环都被我占据。官场是面有魔力的镜子,能把人性中的真善美、假丑恶、自私、贪婪照映出来,还会不断诱发心底的欲望。在官场中只有一个利字当头,清官好官之所以能步步高升,无非就是能帮更高权力者创造利益。现今当干部的谁不想有政绩?无法指望政绩出头,只有寻求别的途径,要么掀开挡路石,要么横向发展,就是捞钱。”

  罗明伟摇摇头道:“虽然我跟管中昆没有什么接触,但我觉得他不是那样的人。”

  朱自强轻声笑道:“他的确不是昏官贪官,这么说吧,他根本就不能算是个官,按古时候的说法,算是能吏。管中昆为什么要出面替我顶罪?无非是受到苏南的指点,兴许苏家给他许诺,绝不会坐视。可惜算人者终被人算啊。苏南为什么要把他曝出来?目的很简单,她是在打击我!跟我最要好、最交心、最能干的伙伴背叛我,还有什么不可能呢?”

  罗明伟反问道:“管中昆不是愚蠢之人,他难道就看不出其中的用意?”

  罗小伟不耐烦地道:“哎呀,我爸!这人是会变的,富贵险中求,管中昆离了自强这棵大树,他就什么也不是!不甘心!明白吗?”

  朱自强笑道:“也不全是不甘心,他从初中的时候就喜欢跟我竞争,后来我上高中,他却上中专,呵呵,不过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管中昆一直觉得他没有哪一点比我差,我能当市长,他也能当!权力是魔鬼……罗叔,今天书记办公会,已经初步决定任命你为政协副主席,平级调动,我跟罗书记商量过,市委或是政府这边都不适合你,再加上你年龄也快五十了,退休前保到正厅,享享清福如何?”

  罗明伟感叹道:“在你时来之前,我还雄心万丈,打算跟你斗斗,现在嘛,心灰意懒!你帮我好好看住小伟就行了。”

  朱自强走过去,揽住罗明伟的肩膀,亲切地说道:“罗叔是不是怪我和小伟瞒你?其实我们没这个打算,要不是罗书记……”

  “朱市长……这个,自强你别说了,我自己知道自己!你们聊,我出去走走,少抽点烟啊!”

  两人看着罗明伟背影消失后,罗小伟有些意兴索然:“突然发现在我爸老了!”

  朱自强有些伤感地笑道:“你还有爸有妈……好了,不说这个,呆会儿我还要去看看管中昆。”

  罗小伟皱着眉头,想想才说:“去见见也好,不过别跟他摊牌,他已经这样了,你别往伤口撒盐,落井下石不是咱们的作风。”

  朱自强溜过去把病房门关上,回来掏出一包烟塞进罗小伟的枕头下,又点燃一支塞到罗小伟嘴里,从包里摸出一个打火机:“你手脚不能动,我特地从残疾学校给你弄来的打火机,小心点,别让娟娟收了!”

  罗小伟笑道:“没事,娟娟不像你家杨老虎!这次出院后,我打算跟她结婚。”

  朱自强点点头道:“差不多了,人家等你六年!这种女人难得,我支持你。”看看手机上的时间,吐出一口烟气:“大江的事情你抓紧点,把叶少牢牢捆住,尽量控制住扶贫贷款,不能落入到别人手里,等大江的农业发展起来,咱们再撤!”

  罗小伟道:“我说你何苦这样?摆明车马,严格审批,监督到位,还怕有人步你哥的后尘?”

  朱自强道:“唉……不这样干不行啊,审批监督勾结一气,人员也浪费了,个个就像狼一样盯着,钱交到那些庸才手里,只会挥霍浪费,与其让他们中饱私囊,不如控制在咱们手里,为老百谋实事。这是体制问题,也是干部素质问题,现在属于过渡阶段,不得不采取权宜之计。还有,邱志恒要回来了,我想把财政局这块交给他,你觉得合适吗?”

  罗小伟噜噜嘴,示意朱自强帮他抖烟灰,完后摇头道:“不合适,志恒是实在人,你别把他整官场去,全市十一个县区,大江和曲高区有我,功勋那儿不用咱们插手,金沙县付雷也控制得不错,其他地方总要有人揽。我建议你让志恒成立一家公司,经营方式按我们这套办,临江县可以发展茶叶、核桃、辣椒产业……”

  朱自强摇着手,打断罗小伟的话:“得得得,你别跟我念灶王经,按你说的办,本来我也有这方面的打算,嗯……我让显华去跟他谈。好了,我先走,有什么事让娟娟给我打电话。”

  罗小伟的声音追着朱自强:“别过于伤害管大才子!”

  曲高市政府自打朱自强来后,断续从猪肝手里收回一批房地产,其中紧邻市政府办公大院的三幢小楼,每幢住三人,一号楼是赵大为、朱自强、金光庆,二号楼是周朋、陈朝鲜、组织部长,管中昆住三号楼的第二层,房子虽然分了,但在这里边住的只有赵大为、朱自强和管中昆三人,也只有他们三人的家属在春江。其余人都将房子空着,住自己家里。

  守门的老大爷是政府机要办公室退休的老黄,喜欢穿四个口袋的中山装,戴顶天蓝色的仿军帽,老远就瞅着了洛永开的二号车,把院门打开,垂手憨笑,站在一边向朱自强行注目礼。他的退休工资有一千四,副科级科员,现在加上门卫工资,可以拿到一千九,而且住里边的三个大领导都很和气,没事的时候喜欢跟老黄叨叨家常,特别是朱自强,偶尔给他递条烟、捎瓶酒,那滋味,美!

  朱自强按下电动车窗,伸出头笑道:“黄叔,管中昆在屋里吧?”

  老黄笑道:“在呢,在呢,刚刚出去买了个大皮箱。”

  朱自强点点头,洛永把车开进院子:“我…我……不不去了。”

  从朱自强进入管中昆的家里已经过去十分钟,在这十分钟里,管中昆一直在收拾东西,大多是衣服和书籍,朱自强摁熄第二支烟头,走过去揪住管中昆的衣领:“就这样了吗?”

  管中昆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依然不说话,朱自强反而笑道:“装酷?胜者为王败者寇!管中昆,原来你输不起啊?”

  管中昆嘴唇不停地哆嗦,已经泛起了青乌:“放放…开我!”

  朱自强松开手,顺带着帮他整理衣领,管中昆等朱自强退开后,脸上布满了讥讽和嘲笑:“我算什么?你和苏南的小丑?还是宠物?你宣布吧,开除工作?开除党藉?”

  朱自强脸上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不管是小丑或宠物,都是你自己选择的,不是吗?我记得……你好象说过,愿意一辈子躲在我后边当军师?自命不凡,自以为是的家伙,你有什么资格冲我发火?说啊!你觉得自己很清高是不是?”

  越说越激动,朱自强反而笑容更加可亲,声音却透骨子发寒:“临出事了,你还在跟我演戏!中昆啊中昆,罗小昆被打进医院时,你哪怕还有一点点兄弟情义,都应该悬崖勒马!可你呢?我知道你是在赌!赌我朱自强被情感迷了心,被嫉火烧了神!赌我看不透你的心思,赌苏家……一定会重用你!管大才子,我,说得可对?”

  管中昆低下头,面色灰败,颤声道:“自强……我……我……无话可说。”

  朱自强笑道:“知道苏家为什么瞧得起你吗?你知道!因为你是我朱自强的伙伴啊,是我的左右手,苏南砍断我的手让我痛,再通过你赶走李碧叶……她这是以毒攻毒,也想让我尝尝痛失亲人至友的滋味,碧叶走,我心里流泪,可是你!却让我心里流血哇!”

  诛心之言!管中昆失神地摇晃脑袋,这时候谁递给他一把刀,他能马上杀了自个,“自强,你一直都知道?”

  朱自强摇摇头道:“你说走李碧叶的时候,我才知道,还有罗书记跟我说,苏南找过他,提议你出任曲高常务副市长。”

  管中昆闭上眼,心里呻吟一声,无力地说:“罗继辉……放我回去吧,我回到功勋教书育人,繁华如梦……你有什么话要交待我吗?”

  朱自强拍着他的肩膀哈哈大笑道:“管大,我从来没有这开心过!真的,哪怕当上市长我也没这么痛快,能把你搞得灰头土脸,真是人性一大快事啊。”

  管中昆无比苦涩地说道:“何止灰头土脸啊!简直就是心如死灰!说吧,就算我真的看不透你,但有一点我能肯定,你这会儿来见我,就说明我管中昆还有剩余价值,还能帮你谋利。”

  朱自强点点头,又摇摇头道:“有个成语,叫鸡首牛后,战国时候,苏秦联合六国共同抗击秦国,当时郑国国力强盛,却跟秦国连成一气,苏秦先是赞扬郑国,然后话锋一转,既然你这么强大,为什么还要去做牛屁股呢?鸡头虽然小,可始终是个头,那牛屁股再大,却臭不可闻!你就是郑国公,宁为鸡首,不愿做牛后。苏家后人可不简单啊!”

  管中昆喃喃地念着“鸡首牛后”,继续苦笑道:“苏秦这么做也不过是延迟天下一统,秦国最终还是统一天下。”

  朱自强摇摇手,对管中昆正色道:“我不是强秦。正如你猜测,我来就是不想你终老田园,教书育才大有人在,你还能做更多的事情。你从田园出来,咱们在田园搞的那套,你觉悟得可行吗?”

  管中昆道:“当然可行!但最大的制约就是钱。”

  朱自强笑道:“你猜我为什么直到现在还没有对农业动手?”

  管中昆摇摇头道:“有心无力,地幅太大,不是一乡一村,就算你再能要钱,也不可能拿下数百亿资金。”

  朱自强道:“所以我发展了一套田园经营模式,但是不用政府出面管理经营,改由私人出头,以公司加农户的办法,发展农业。罗小伟就是第一个田园模式的管理者!你和邱志恒成为第二个!”

  朱自强最喜欢管中昆的一点就是冷静,遇事冷静,管中昆点点头道:“嗯,的确不错!你把扶贫贷款卡死,只给田园模式发展农村,还能拉动其他行业兴起,难怪国企改制后就不见你动作!朱自强,你真沉得住气!”

  朱自强却苦笑道:“这样做,败了影响不到任何人,成功了就是两种景像,但同样不归于我的政绩,这种办法说白了就是官商勾结,不得不慎重!怎么样?我留你下来可没有再剥削你的意思,黑暗中我不想一个人独行,没有你、志恒、显华,还有吴飞他们,我不过是第二个马达!”管中昆低着头道:“你还信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