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柴,你年纪还轻,发展潜力还很大,这一次,倒是有我保护着你,替你遮掩下来,要再有第二次,就难保结局了。年轻人,犯错不要紧,要紧的是犯一回错,学一回乖,你明不明白?”

  他的眼神口气全变了,先前坐在办公桌后面那个正义与权威的化身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被情欲所掌控却又不善*的拙劣男人。

  柴绯她想起多日以前那根黄花菜,想笑,她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喷笑出声的欲望。但台长显然对她的个性缺乏基本了解,他得意洋洋地趁热打铁:

  “小柴,其实你最适合的还是做专题节目,这一点,我是知道的。只是台里的领导班子对你的评价不一,我在中间还做了很多斡旋工作。怎么样,你自己的想法如何?是继续呆在新闻部,还是回专题部?”

  他的手掌随着说话的语速,在柴绯肩膀上或轻或重地摩挲着。柴绯斜眼瞟了瞟他的手,那是一双肥厚的大手,手掌宽阔,手指头却粗短粗糙,黄褐的皮色,布满皲裂。那不像是坐在有空调的办公室里养尊处优的领导的手,简直就是农民伯伯数九寒天辛勤劳作着的刻满艰辛的手。

  听说台长当过知青,那必然是早年田野劳动留下的痕迹,但汤禾米也有着相同的经历,老汤的那双手,却是白皙干净的,手指修长,指甲的形状方正好看,掌心的皮肤像一层脆薄的纸,滑而润,轻而暖。

  “怎么样?”台长把柴绯的沉默当作了引逗,他的手沿着柴绯的肩膀往下,落在了她的脊背上,在那儿摸索着。

  “我遵从台里的安排,”柴绯迅速道,“至于我的私人问题,我希望领导不要插手干预。”

  “唔?”台长的手停止了运动。

  “我想,电视台绝对不会因为一个员工的婚姻问题而处罚她——您说是吧,长官?”柴绯蓦然换了*的语气,手指轻柔地滑过台长紧皱的眉头,替他抚平那些皱纹。趁着台长发愣,她对他嫣然一笑,敏捷地启开门,溜了出去。

  这一招是奏效的,至少台长没有就汤禾米的事件再来找柴绯的麻烦,可他并没有把柴绯调回专题部。世间的男人个个精明上算,没有人会画饼充饥,为一块挂在鼻子前面的肉而拼命奔跑。他们要的是看得见、吃得着的美馔,除非食物进口,否则不会轻言交易。

  柴绯倒也没奢望凭着华而不实的花样搞掂台长,她不过是不敢把他得罪得太狠,毕竟她还不想丢掉手里的饭碗。男人的报复心是立竿见影的,她可不愿去跟台长较劲。如果是一个暧昧的动作就能解决的问题,何必扩大化严重化直至拖到上床睡觉才能解决呢?这就是柴绯的处世逻辑。

  柴绯回到办公室,莆一落座,电话就来了,而且打到了同事的案头。同事高声叫着她的名字,让她过去接听。柴绯很纳闷,通常她留给别人的是手机和小灵通号码,住宅电话是极少数的密友才知道的。而办公电话,她只用来拨打,从不留给任何人,一则她的工作流动性大,外出采访多,呆在办公室的时间屈指可数。二则这一行竞争厉害,厚颜无耻者比比皆是,她有一些介乎于线人和朋友之间的人力资源,她得防止新闻线索被拦截。

  “喂,我是柴绯,请问哪位?”柴绯客气地问。

  “终于找到你了,柴绯!”对方长嘘出一口气,兴奋地说,“我打了十几个电话,转来转去的,好容易才查到你的部门号码!”

  “您是——”柴绯狐疑。

  “我是商央啊,我们前几天见过的,在我家里,记得吗?”

  “记得记得,当然记得,”柴绯发出做秀的笑声,以虚假的热情应对道,“商少爷的魅力过目难忘,岂有不记得的?!”

  “嘿嘿。”商央傻笑。柴绯几乎可以想象他握着话筒抓耳挠腮的蠢相,他和他博学敏锐的爹是两码事,看样子也没遗传到他娘的沉稳内秀,柴绯很替他惋惜。

  “是这样,柴绯,我这儿有一些英语考研宝典,对你肯定有帮助,我想拿给你,”商央扭捏地说,“要不,我请你吃顿饭?”

  “不用不用,”柴绯婉拒,“我这阵子挺忙的,下次去你家,你再给我,行不?”

  “那就耽误了,这可是今年的考研秘籍,绝密,”商央压低嗓门,“你早早地复习背熟了,保证能顺利过关。”

  “是吗?”柴绯虚应着。

  “你几点下班,我过来接你吧?”商央顺势而上。

  盛情难却,柴绯不得不应了。她打电话给汤禾米,要汤禾米作陪,汤禾米推说写论文,让她自个儿去应对那黄毛小子。

  “商少爷总是这么热心吗?”柴绯故意问。

  “谁知道!我跟他又不熟。”汤禾米道。

  “他不会有什么企图吧?”柴绯进一步暗示。

  “什么企图?”汤禾米木呐道,“人家是发扬雷锋精神,你别疑神疑鬼的。”

  这话很不受用,但柴绯只是一笑了之。原本就冲着汤禾米的不解风情来的,到这份儿上了,木已成舟,又嫌人家不够情趣,那是明摆着跟自己过不去。柴绯可没那么傻。

  商央坚持做东,请柴绯吃了一顿意想不到的晚餐,肯德基炸鸡。柴绯阅人无数,第一次请女士吃饭,选择肯德基餐厅的,商央是破天荒头一个。也许他是把柴绯当成了娇滴滴的小女孩子,喜欢撒娇,喜欢摆谱,喜欢冰淇淋,喜欢卡通。相貌稚气不是件坏事,柴绯在心头聊以*。

  他们选了靠窗的座位,商央买了一大盘子五彩缤纷的食物,餐厅附送了两只小玩具,商央喜笑颜开地递给柴绯。他们旁边是一大家子,爷爷奶奶爸爸妈妈,领着粉装玉琢的小姑娘,众星拱月似的。那丫头对柴绯很有好感,不住地扭头朝她笑,引得柴绯忍不住亲亲她的小脸蛋,与她咿呀说童语,还把小玩具送予她。

  “我一哥们是花花公子,他的经验是,请女孩子吃肯德基,准保没错。”商央得意洋洋地炫耀。

  柴绯不说话,只是好整以暇地微笑,她慢慢撕开汉堡,专拣里头的生菜吃。油炸食品胆固醇高,柴绯一向是不染指的。商央那哥们的泡纽葵花宝典,多半针对18岁以下的无知少女,见到冰淇淋就迈不开步的那种。

  “这两杯都是草莓味的,”商央果真把其中一大杯冰淇淋移到她面前,殷勤道,“我再去叫一杯香芋的?”

  “别,别,”柴绯啼笑皆非,“我这把年纪了,已经不适合暴饮暴食,搞不好伤牙又伤胃。”

  “不会这么夸张吧?”商央故意笑道,“你看上去跟中学生不差什么。”这句赞美有点过头,柴绯但笑不语。

  “对了,这是我朋友从北京弄来的,作者据说是参与了明年考研英语出题的,”商央鬼鬼祟祟摸出一叠复印资料,“这在外头,是要卖五千块钱一份的。”

  “哟,什么宝贝呀,这么值钱?”柴绯惊讶。

  “你先把这个熟悉熟悉,我再想想办法,弄点儿政治复习资料,至于我爸那儿,包在我身上。”商央拍胸脯道。到了这节骨眼儿上,柴绯不忍再哄骗着商央白痴一样为自己鞍前马后地劳神效力,她坦白说:

  “我这研究生考不考得上都是次要的,毕竟那只是关涉到个人的兴趣,与生存无关,要紧的是汤大哥的职称问题,他都奔五十的人了,不能一拖再拖了。”

  “汤大哥的职称?”商央给她颠倒主次的说法搞糊涂了,“他不是主要推荐你来报考我爸的研究生吗?”

  “是啊是啊,”柴绯顺水推舟,“不光是考研究生,他过去还帮了咱家很多忙,我是一直没机会报答他。”

  “汤老师倒真是个厚道人,”商央释然,“滴水之恩,涌泉相报,那是很应当的。”

  “对,你的看法和我是一致的。”柴绯应着。

  “要是职称问题,那就更好办了,”商央拖长嗓音,“你怎么不早说啊?这事儿何必找我爸,找我就对了!”

  “真的吗?”柴绯表面笑着,暗骂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满口狂言。

  “改天我给汤老师引荐淡湾大学一人物,评职称的事,找他勾兑勾兑,没有不成的。”商央眉飞色舞地承诺。

  “谁呀?这么厉害。”柴绯半信半疑。

  “汤老师准定认识,一见面就知道了。”商央故弄玄虚。

  “有这么神吗?汤大哥的论文离副教授评定标准还差着老大一截儿呢,谁会这么神通广大?”柴绯套问他。谁知商央狡猾起来,不上钩,岔开了话:

  “找着他,没有不成的——汤老师在淡湾大学年头也不短了吧,怎么,连副教授都没评上?”

  “他把心思都放在教学上了,没功夫搞科研。”柴绯淡然一笑。汤禾米此刻是她的男人,她有义务帮他粉饰粉饰脸面。

  “汤老师的教学是一绝,”商央突然哄笑起来,“他那三道经典题目,简直可以上淡湾大学的校史……”

  “三道经典题目?”柴绯不明白。

  “你不知道?我不能告诉你,给汤老师知道了,要骂死我的……”商央笑得更起劲了,满嘴的肉渣、饮料吞咽不及,淌了一下巴。

  柴绯一回公寓就缠着汤禾米问那三道经典题目,汤禾米被她的软语温言融化了,浑身酥倒,乖乖开了电脑,把自己保存的题库调出来,让柴绯浏览。柴绯很快就发现了那三道与众不同的题目:

  1、为救爱妾而领清兵入关的明朝将领是:

  A、吴一桂B、吴二桂C、吴三桂D、吴四桂

  2、他所救下的爱妾是一代名伶,她的名字是:

  A、陈汤圆B、陈粉圆C、陈团圆D、陈圆圆

  3、《道德经》的作者是:

  A、李耳B、李口C、李鼻D、李眼

  柴绯笑得软倒,捂着肚子哎哟哎哟叫唤。汤禾米在一边嘟嘟囔囔地辩解,说什么用功的学生,无论怎么混淆他都会做,要打算十八猜的话,怎么着都是碰运气,不如好好教训教训。

  “你太能戏弄学生了!”柴绯两手吊住他的脖子,脑袋在他怀里蹭来蹭去的,蹭得他心里痒痒的。但汤禾米毕竟不是三二十岁的壮小伙,不可能随时随地展现他的威武雄壮,大部分时候他甚至有银样蜡枪头之嫌,心有余而力不足,因此当下只与柴绯嬉笑一番。

  柴绯把商央的话告诉了汤禾米,汤禾米沉吟一阵,想不出淡湾大学何来这样一个三头六臂、呼风唤雨的人物,毕竟他交往有限,本系的同事,相处若干年了,统不过是点头之谊罢了,他是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柴绯就道:

  “姑妄听之,姑妄信之,商央要当真约好了,咱们不妨见见去。”

  “罢,罢,”汤禾米鄙夷道,“我对这些三教九流没兴趣!”

  “人家怎么是三教九流了?”柴绯不解。

  “若真是淡湾大学的教师,搞些不三不四的名堂,他的师德何在?人格何在?我是不屑与这样的人渣为伍的。”汤禾米义愤填膺。

  “所以呀,你就得数十年如一日地当着你的讲师——你到外头打听打听,学术有多*?别人的职称又是怎样弄到手的?!”柴绯在他的鼻尖上重重刮了一下,“只缘身在此山中。”

  “什么学术*,那都是耸人听闻的,”汤禾米不悦,“胡作非为的,其实是极少数人,大多数教授还是行得正走得直的。”

  柴绯一时语塞,便不与他计较,免生争执。她是小心翼翼地捧着他们之间的感情,惟恐嗑着碰着了。毕竟汤禾米还是有妇之夫,她不能让他觉得情人和老婆是一样的辣悍。

  她无原则地谦让着他,不与他较劲。譬如她曾投其所好,专程下载了一首叫做《楼兰新娘》的诗,配以大漠荒芜的景色,放在电脑桌面上,作为背景图案,汤禾米看见了,一句一句小声念了一遍:

  “我的爱人曾含泪

  将我埋葬

  用珠玉用乳香

  将我光滑的身躯包裹

  再用颤抖的手将鸟羽

  插在我如缎的发上

  他轻轻地阖上我的双眼

  知道他是我眼中

  最后的形象

  把鲜花洒满在我胸前

  同时洒落的

  还有他的爱和忧伤

  夕阳西下

  楼兰空自繁华

  我的爱人孤独地离去

  遗我以亘古的黑暗

  和亘古的甜蜜与悲凄

  而我绝不能饶恕你们

  这样鲁莽地把我惊醒

  曝我于不再相识的荒凉之上

  敲碎我敲碎我曾那样温柔的心

  只有斜阳仍是当日的斜阳

  可是有谁有谁有谁能把我重新埋葬

  还我千年旧梦

  我应仍是楼兰的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