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劲松知道,顾大斌托人保出他的亲戚,这个肯定是真的,温宝奎不可能在这个事情上说什么谎话。
只是呢,顾大斌要捞人,虽然这在情理之中,但换个角度来讲,也可以理解为顾大斌是有目的的。如果说他顾大斌指使自己的亲戚带头挑事,这也不是没有可能,可张劲松觉得,就算顾大斌要指使人闹事,那顾大斌的这个行为肯定不是单纯的想报复自己,这里面应该还有某后指使者。
张劲松现在真的是很敏感,一不小心就会往阴谋论上去想了。
不管事情简单不简单,反正已经习惯了先往复杂的地方去想就是。
现在难就难在这件事情没办法往下查了,顾大斌的出现已经说明了一个问题,他虽然不可能承认事情是他干的,但这个节骨眼上他冒出头,显然已经把大家的目光集中在了他一个人身上而且貌似还合情合理,已经没办法再往更高的领导身上去想了,最重要的是张劲松还不能再把顾大斌怎么样,他现在已经被自己逼得退了休,如果再对他动手,那就成了赶尽杀绝了?
两人本无仇,何必把事情做绝呢。
没有人会喜欢一个把事情做绝的人。官场上,哪怕是敌对的,也要讲究个做人留一线——能搞下马为止,就不把别人逼到牢里去;能够判个无期的,就没必要一定搞出个死刑来。
况且张劲松也明白,如果自己再动手,那么自己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威信就会垮掉,那些投过来的或者是准备投过来的恐怕就会觉得自己不大度,是个小肚鸡肠之辈。
想到这里,张劲松看了看温宝奎,他正用迫切的目光看着自己,张劲松明白他的心思,便笑了笑,对他说:“温所长,辛苦你了。”
这个话,就是个万斤油式的话了,上级对下级的时候,可以无视任何问题直接说出来,相当有气度,而且还可以让下级想半天都搞不清领导的真实意图。
领导说一个人辛苦,回答者一般情况会出现几种反应,一种是笑而不语,这是最忌讳的,意思就是你说的没错,确实有点辛苦,这种人在官场上混不久,也提不起来;领导说你辛苦,这是客气话,你要是接了这个客气,那么你就太不懂事了,在领导面前邀功的,一般都得不到领导的重视;第二种则是立即回答,这是我应该做的,这也不合适,言外之意还是承认自己辛苦;第三种是自我评判,一般会说,我还有很多工作做的不到位,这种回答很格式化,领导听得多了,也就腻了,当然,这话虽然比前两种要好很多,但也不是最佳答案。
温宝奎毕竟是初次给张劲松汇报工作,骨子里透露出的那种紧张情绪并没有彻底被自己征服。他有点受宠若惊,张劲松说出这样的话,他感到很意外,本以为张劲松会问问具体的细节,可自己失算了,看来这个张书记真的与众不同,就连说话也不按照套路出牌啊。
不过,温宝奎本来就没想怎么变着花样的让张劲松欣赏自己,而且他说话的艺术也不是很高,便只能很老套地说道:“不辛苦,不辛苦,我做的还不够,张书记您言重了。”
这个态度是端正的,表现也是正常的,张劲松还是很满意的,毕竟是第一次接触嘛。而且,他还有意向自己靠拢,关键是这个人的思维很特别,单单能跑到县政府抓人,这一件事就让张劲松觉得这个人有价值。
张劲松今天见一见温宝奎,主要就是想要亲自探一探,不会太冷落,却也不会让温宝奎觉得太亲切。他又问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之后,便对温宝奎说道:“这样,如果没什么问题,就按规矩办,该放的放。不过人放事情不能放,有什么新情况,要随时密切关注。必要的时候,可以给我打电话。”
这话温宝奎爱听啊,领导就是领导,说话不但干净利索,简洁明了,而且每一句都会让自己心潮澎湃。他在想,张书记是不是就告诉自己,以后自己能给他汇报工作了?这个汇报工作是不是就代表着自己能靠上这座大山了?
直到从张劲松办公室出来,温宝奎还是忍不住的兴奋。他拉着刘浩的手,非得今天晚上就请刘浩吃饭,刘浩怎么可能现在就答应他呢,便说晚上张书记有事,跟他说再约。温宝奎也不强人所难,反正以后的机会多得是,也不在乎这一天两天了。
因为半路杀出个顾大斌,张劲松决定把这件事先放一放。虽然有点不情愿,但事情总是在发生变化的,很多自己想不到的事情自己根本就无法控制,眼前还有很多工作,先处理好这些才是正事。
……
张劲松眼前的工作便是关于中草药混合种植这件事,虽然秋播已经过去,但如果这件事能跟孟紫萱谈成,或许还能赶上明年的春播。张劲松不想放弃这个机会,虽然这对于孟紫萱种植产量有些弊端,但从长远来看,这种农业部推广的新模式,对孟紫萱还是利大于弊的,这其中的好处自不必多说,单从响应国家号召这一点,就能让孟紫萱得到农业部的肯定,这总比眼前她能多挣点钱要好的多。
而孟紫萱也不是不明白,张劲松在农业部和发改委有关系,而且这个关系如果运用得当,不但在中草药种植方面自己能获得不菲的政策资金支持,而且以后再有什么大项目,在国家发改委说不定也能够沾到点好处。孟紫萱明白这其中的利弊关系,所以张劲松一提出这件事,她略一考虑,便痛快的答应了。
为此,张劲松电话联系了武玲在农业部的闺蜜路亚楠,路亚楠是农业部发展计划司的副司长,这个位子说句话还是很有含金量的,而张劲松并没有打着老婆的旗号给她打这个电话,他公事公办,但话语中不乏有私人关系在里面,路亚楠送了张劲松这个人情,说这件事她会重点关注一下。
有了这个承诺,张劲松心里有了底,省农业厅已经表了态,现在农业部也答应关注一下,这样看来,中草药混合种植这件事差不多已成定局。他觉得自己又做了一件好事,至少国家的补贴里面还有老百姓的一部分,固然孟紫萱拿大头,但这种顺水人情的事,谁都会去做的。
……
搞定中草药混个种植这件事只过了三天,燃翼县就出了一件大事。
县里唯一一家肉制品企业——草一草食品有限公司的冷库发生了氨气泄漏事故,这起事故来的太突然,以至事故发生当天,就被省里某家电视台的生活频道给报了光。
燃翼县的企业本来就不多,上规模的就更少了,而草一草公司则是这个少之又少中的一员。该企业主要从事牛羊肉的加工、储存以及肉类的半成品制造,燃翼山区比较多,非常适合牛羊的放养,正因为如此,前任县委书记为了在任期间能为老百姓做点实事,从南方引进了这么一个项目。
一开始企业并不景气,因为交通不便,生产出来的产品很大一部分都无法外销,内部消化能力又很少,所以前几年企业便又斥资修建了一个大型冷库,专门用来冷冻加工好的牛羊肉制品。
正因为这家企业修建了这个冷库,县里为此还拨了一部分款作为资金支持,而那时候,这家企业是燃翼县的龙头企业,不管是上级调研还是其他兄弟县市来考察工作,县领导都会把草一草当做县里的一面旗帜。所以,这么多年过去了,草一草食品依然是县里重点关注的企业,因为用工量大,利税高,所以县里对这家公司很照顾,各部委办局如果想进企业检查指导工作,必须要先经过县优化环境委员会批准。
在表面上看,这是县里对企业的保护,但因此也折射出了很多问题,比如企业的特种设备根本就不经过质监部门的日常监测,防雷设施也不年检,更重要的是在安全生产方面,也没有人去监督管理,这必定造成了企业一意孤行,为所欲为,为了加大产量,把安全忽视得一塌糊涂。
最恼火的是,冷库建成以后,根本就没经过有关部门的检验检测,直接便投入了使用。当然了,这个话也不能这么说,检验检测还是走了一个过场的,虽然没有做到全部都发合格证,却也没有哪个部门说冷库不合格。
当初设计的时候,为了保温效果好,草一草公司把图纸上的四道门,改成了两道门,而且冷库里面还是人员集中场所,很多工人的工作就是在冷库里面分割包装牛羊肉,这样一来,便埋下了巨大的安全隐患。
量变造成质变,事故的发生充满了必然性,冷库里面布满了粗细不等的氨气管道,因为长时间未检修,压力表不经过检测,所以直到里面的工人闻到了剧烈的氨气味道,才知道出事了。可这东西不跟臭鸡蛋一样,闻一口也就是臭点,氨气泄漏浓度过高,人吸进去会在几秒钟内倒地,很多工人都没来得及跑出去,便倒在了冷库里面。
事情发生的当天,因为群众拨打了电视台的热线,所以几路记者都聚集到了这家在全省还不算出名的小企业门口。县里为了应付这些人,成立了专门工作组,宣传部也是全员出动,把记者挡在了企业门外。
但即便做了大量工作,这些记者们还是把风声透露了出去。
对于吴忠诚和姜富强来说,这起事故就是晴天里的一记响雷,而且马上就会狂风暴雨。企业一线传来的消息,现在的死亡人数已经上升到了19人,而且还有几个重伤的在医院抢救,情况也不是很好,死亡人数很有可能还要增加。
尼玛,这不是挖矿啊!
一次性死亡19人,别说是在燃翼,就算整个石盘省都不多见。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如果处理的好,或许给省市以及燃翼县造成的影响还会小一点,可如果处理不当,说不定燃翼就会成为全国的典型,这是吴忠诚不想看到的,但现在的棘手问题还不是怎么去应付那些记者和如何接待这些大领导,当务之急就是要考虑死亡人数的上报问题。
按照规定,政府部门要在接到事故报告两小时内向上级报告事故情况,这是硬规定。虽说国家要求对于安全事故要如实上报,否则按故意瞒报处理,但事故的等级是和死亡人数成正比的,而事故的处理权限又和等级成正比,所以如实上报19人,显然对这个小县城来说风险系数太大。
死亡三人以下的属于一般事故,由县级部门来调查处理,三到十人的属于较大事故,由市一级来负责调查处理,十到三十人的属于重大事故,由省级来调查处理,超过三十人的就有国家出面了。草一草现在死了19个,应该是属于重大事故了,理应由省一级来进行调查处理,但这个处理并不是说省里就说了算的,国家有关部门也是要来人监督的,吴忠诚可不想‘麻烦’这么高层次的领导,这不是县里搞点什么项目出了名,得到上级认可,国家领导来视察,这可是发生了事故,不管哪一级,哪个部门,只要是对事故有责任的,可都是要问责的。
吴忠诚和姜富强面色沉重地碰了个头。
“书记,情况比较复杂啊,是打电话还是我去一趟市里?”姜富强态度很端正,话问得很小心。
吴忠诚扫了他一眼,心里满是鄙视,瞧瞧你那点担当!妈的,这是你政府事务好不好?不过,吴忠诚也知道,姜富强要问的,并不是往上报的方式问题,而是往上报的时候,这个死亡人数应该怎么报。
哼,这么重大的事故,你还想给我下套子?就你姜富强那点心计,吃屎去吧!
“县长,县里这个情况,我们两个都走不开啊。”吴忠诚声音低无比的低沉,“当务之急,是要保证广大群从情绪稳定,控制事态进一步扩大。”
这个话,没有明确地指示说往上报多少人,但调子定下来了,最多到市里!
姜富强听到他这个话,心里暗骂了一声老狐狸,却也不能再要明确的人数了,只能打电话往市里报了死亡九个人。
往市里报九个,对外宣称,也不能超过九个。
就算是省市领导下来了,也只能是九个!
这是县里的决定,决定只上报九个人,而且后边就算是再死了人,也要把人数定格在九个人上,多一个都不行。九个人无非就是较大事故,市里进行处理,市里处理那可就比省里处理方便的多了,而且事故下降一个等级,在问责上那可是大不一样的。
当然,少报人数也是冒着很大风险的,但吴忠诚明白,这个风险比如实上报的风险要小的多,燃翼虽然没有发生过这么大的事故,但那些小企业也不是没死过人,一个两个的根本就不往上级报告,内部处理一下,跟死者家属达成协议,多赔点钱,安抚的好一点,也便没什么事情了,就算是市里知道了,大多数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毕竟安全生产的指标少的可怜,市里如果再报到省里,同样也会对市里造成一定的影响。
有了以前的经验,所以吴忠诚对瞒报这件事并不是很在意,只要不引起高层的注意,堵住死者家属的嘴,其他的什么都好说。
事故发生的当天,石盘省分管安全生产的副省长,望柏市市委书记米长才,市长曹子华等高级领导,也已经在来燃翼的路上了。
刚商量好了人数问题,省市领导便到了。领导们直接去的事故现场,吴忠诚、姜富强以及分管安全生产的副县长生贵伟,亲自陪同,吴忠诚在跟领导们汇报事故情况的时候,把这个私自定下的人数变成了9人,由此,各路记者便把这个数字传了出去。
在此之前,望柏市安全生产监管局已经接到县里的事故报告,市里便迅速成立了事故调查组,由市安监、公安、检察院、劳动等部门的主要负责人亲自挂帅,副市长牵头,跟随市领导一起来到了燃翼县。
听完吴忠诚的汇报,副省长当场作出重要指示,他要求燃翼县要不惜一切代价抢救伤员,把救人摆在第一位,同时,要按照“四不放过”的原则,认真调查事故原因,追究相关当事人的责任。
这短短的几句话让在场的副县长、科局一把手们后背直冒汗,抢救人员好说,调查事故原因也好说,可这追究相关当事人的责任这件事就大了。企业的主管部门有很多,安全生产监管局、质量监管局、气象局、工商、劳动等等,每个科局都有自己的职责,现在出事了,这些一把手们自然会想到自己的职责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