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之前张劲松就决定在局长之争这个事情上采取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这种冷眼旁观的态度,尽管从市委来局里的路上,张劲松还反思过自己近段时间的所作所为,觉得以后行事要多想要谨慎,尽管张劲松和田金贵的关系并没有特别亲密,可听到张程强这貌似诅咒一个病人早点挂掉的话,他还是一阵阵发冷。人可以自私,但不能冷血到这种程度啊!他怎么也忍不住心里的怒火,咳嗽了一声打断张程强的话,然后冷冷地说:“程强同志,时间不早了,咱们是不是先向市领导作个汇报?”

    会议室骤然一冷,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到了张劲松脸上,然后,又几乎同时往张程强脸上扫了一眼,心中都在暗乐,两位张局长,这又掐上了哈。啧啧,张程强啊张程强,你未免也开心得太早了点吧?殊不知我们虽然年纪大了不容易冲动,但这位张局长,可是还没到三十岁呢。

    张程强这时候脸上的表情可就精彩了,两眼杀气腾腾地望向张劲松,手中青筋暴起,牙关紧咬,差点没忍住要拿起面前的茶杯去砸人了。

    今天他兴致勃勃地主持会议,但会议才一开场,还没有讨论事情,就被人给当众扇了一记响亮的耳光,丢人丢大了啊。什么叫时间不早了,什么叫先向市领导作个汇报?这种话是你一个非党组成员、而且还只是享受副处待遇的副局长应该说的吗?眼里还有没有领导!会场纪律还要不要了?你还是不是党员干部!

    以前田金贵休假或者是出差的时候,张程强也主持过会议,但从来没有哪次有现在这么心情舒爽,以前不管怎么样,田金贵总会回来。可是这次不一样了啊,田金贵不管怎么样都回不来了,他张程强不再只是临时主持工作,不出意外的话,下午市里就会正式宣布由他来主持旅游局较长一段时间的工作,还有很大可能坐上局长的宝座呢。

    今天张程强心里高兴,忍不住就在开会前废话了几句,也显得自己风格高,却没料到事与愿为,张劲松竟然敢在这种场合下跟他针锋相对,丝毫不给他面子。

    是可忍,孰不可忍!今天要不给你张劲松个厉害瞧瞧,以后谁**的都可以蹲到我张程强头上拉屎拉尿了!以前仗着有田金贵撑腰,你处处和老子对着干,现在田金贵护不了你了,老子今天主持工作,正好拿你祭旗!

    脸上青白了一阵,张程强忍住了打人的冲动,冷哼一声道:“张劲松同志,你这是什么态度!我提醒你注意身份、尊重会场纪律,该你说话的时候,没人拦着你!”

    这话说得比刚才张劲松的话更不客气,你**的什么身份,也够资格打断我的话?

    张劲松也是冷眼相对,不紧不慢地说:“张程强同志,我也要提醒你,先学会尊重人吧。”

    这个话一出口,那些个没讲话的人脸色就古怪了起来,戴金花脸上甚至还闪现过一道笑意,随即隐藏不见。

    张程强一下就顾不得再保持形象了,伸手在桌子上一拍,顾不上手掌的疼痛,抬起来指着张劲松,吼道:“你什么意思?啊,你什么意思?你给我说清楚,我怎么不尊重人了?”

    张劲松一脸无辜的表情道:“我可没说你不尊重人啊,这是你自己说的。我只是提醒你先学会尊重人,大家都听到了的啊。”

    这一下,有几个人就忍不住笑出声了,虽然都赶紧把笑声收住,自己用强大的毅力憋着不再笑出来,只在心里暗乐,可那笑出来了的几声还是显得异常刺耳。

    张程强被气得好悬没一口血喷出来,嘴唇都颤抖起来了,声音更是变得异常尖细:“滚,你给我滚!”

    “张副局长,我是来开会的!”张劲松脸一冷,厉声喝道。

    称呼一变再变,从程强同志,到张程强同志,张劲松一直都还留有余地,可这声张副局长一叫出来,那就真的是恶心人了。这就是**裸地揭皮子,别以为今天是你主持会议你就高人一等!别忘了,你还不是局长,只是副局长,而我,也同样是副局长!

    眼见马上就要爆发一场大战,戴金花及时开口插话了:“都冷静一下、冷静一下,啊,金贵同志病了,大家心里都不好受,啊,这个心情都可以理解。但是呢,啊,我们这个工作,还是要干,而且要干得出色。不能让金贵同志对我们失望,不能让金贵同志在医院里还要为我们操心,没有心情安心养病......”

    她这一插话,明显就是拉偏架,虽然话说得很平和,叫二人不要争吵了,可是,毕竟刚才可是张劲松先发难的,而且还逼得张程强分寸大乱。不过,有她开头,李湘生等人也就好跟着附和了。

    张程强很生气,本来是打定主意一把张劲松赶出会议室才肯罢休的,可是戴金花突然说出这一番话来,就引起他的警觉了。

    今天的会议是他主持的,可是刚才这么一闹,戴金花在这时候跳出来一说话,怎么感觉会议就由她戴金花主导了呢?

    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该不会是戴金花和张劲松联合起来设计自己吧?张程强脑子里一下就冒出了这么个念头。由不得他不这么想,他跟张劲松之间的矛盾早就是个公开的秘密,而戴金花和张劲松关系亲近也是众所周知的——戴金花的准儿媳可是张劲松的得力干将来着。

    在局里,自己虽然是二把手,顺序接班的话,自己当仁不让会坐上局长的宝座,可是戴金花也是极有竞争力的。她是女干部,有一定优势,又是党组成员、副局长,资历和工作经验都是够的,最主要的是,她还有个市人大当副主任的老公。

    旅游局现在不是政府的直属局,而是组成局了,局长的任命不仅要在市委常委会上讨论,还要过市人大那一关。上次就有个不大不小的局,在局长走了之后,二把手便从党组副书记提到了党组书记,但得意忘形了,人大那一关没通过,与局长之位失之交臂。

    有了这个警惕,张程强就冷静了许多,看了看戴金花,没再和张劲松争论什么,喝了一小口茶,平复了一下心情,继续开会。

    不过,经过刚才那么一闹,这个会也开得没什么意思了,每个人随便说了几句,匆匆收尾。

    中午张劲松又去医院看望了田金贵一次,还是没醒,与其家人说了会儿话,便告辞而去。下午的时候,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有市领导前来指导工作,全局上下人心浮动。

    晚上才刚回到家,张劲松便接到电话,田金贵醒过来了,他又马上赶到医院。

    看着眼前这个躺在病床上面色憔悴、比往常显得仿佛要苍老十岁、连动弹一下都相当吃力的人,张劲松真不敢把他和平时看到的田金贵联系起来。他走到床边,伏下身去,声音轻柔地说:“局长,好些了吧。”

    田金贵看着张劲松,像是好几秒才认出来人是谁,嘴唇哆嗦着,相当费力地发出两声类似“哦”“啊”一样的声音,手想要举起来,但却根本举不动,只有手指在不停地颤抖。

    张劲松见状,不免有几分心酸,双手将田金贵的一只手包在掌中,半个**就在病床上坐了下来,看着他那张憔悴得不像样子的脸,缓缓说道:“局长啊,我来看你了......”

    田金贵手指颤抖得更加厉害,眼睛眨了起来,两行浊泪流出。

    张劲松在心里叹息了一声,没等吴霞拿着纸巾去擦,他就松开那只盖在田金贵手背上的手,小心地为其擦拭着那泪水,后面的话也说不下去了。这时候,田金贵的儿子走上前来,张劲松又拍了拍田金贵的手背,看着他的眼睛道:“局长,你安心休养,我跟吴大姐说几句话。啊。”

    吴霞和张劲松一起出了病房,或许是因为田金贵醒来了,吴霞的神色也好了一些,不再像昨天晚上那样六神无主。张劲松先是安慰了几句,然后才说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直接给他打电话。

    这算是一个承诺,张劲松知道自己在这种时候作出这种承诺,有点感情用事,不符合当官的性格——毕竟他和田金贵只是共事,田金贵对他也没有什么大恩,犯不着主动招惹这种闲事。可是,想到田金贵那两行浊泪,他还是于心不忍。

    下楼后坐进车里,他呆呆地望着那些进进出出的人群,想着如果再过得几年,心性磨练出来了,再遇到田金贵这样的事情,面对着那两行浊泪,会不会也像那些官场老油条一样无动于衷?

    几分钟后,他摇摇头叹了口气,没有答案。

    ......

    副市长粟文胜到旅游局开了个会,指定由张程劲主持旅游局工作。张程强有点小开心,离局长的宝座又近了一步,只等着田金贵一办病退,他就名正言顺地接班。至于说他现在还是党组副书记,那也很正常,毕竟从党组副书记到党组书记,组织上还有一系列程序要走。况且,田金贵还没有病退,虽然人在医院,以后也没法干工作了,但毕竟现在还占着局长和党组书记的位置,一个局里总不能同时出现两个党组书记吧?

    中午,粟文胜还留下来吃了顿饭,肯定了旅游局的工作,对旅游局班子诸多勉励,又表扬了张程强的几句,算是摆明车马给张程强撑腰了。

    其实,对于张程强这个人,粟文胜也是不怎么满意的,工作能力是有一些,可是跟张劲松一对比,那就不够看了,而且上次出省考察搞得那么丢人,他都恨不得活撕了张程强。但是,现在旅游局一出这个事情,他就又要为张程强争取这个局长的位置了。没办法啊,谁叫张程强是他的人并且还比较听话呢?有能力的干部遍地都是,但也只有听话的,才用得顺手啊!

    在粟文胜想来,他帮张程强争取一个旅游局局长的位置应该没什么难度。不错,现在旅游局的局长不是由市政府直接任命,而是需要市委常委会讨论,但是,旅游局是政府序列的,政府这边的意见也很重要,而这一块又是他分管的,由他提名张程强,别的副市长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市委那边嘛,粟文胜也认为问题不大,现在谁不知道陈书记对旅游局很关注,谁敢跟快要退休的陈书记争这个位置?而自己又是陈书记的人,在陈书记面前,也是说得上话的。自己这些年一直很听陈书记的招呼,现在又分管着旅游这一摊子,陈书记是个念旧的人,想来不会驳了自己这个工作上的请求。

    几家欢喜几家愁,眼看着粟文胜那么力挺张程强,戴金花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相当不是滋味。眼睛在另几个局领导身上瞄了瞄,脑子里就转动了起来,别的局领导虽然没有奢望局长之位,可他们心里应该清楚,真要让张程强上位了,以张程强的性格,那他们的日子都不会有田金贵时期那么好过了。所以,从这方面来讲,他们对于张程强当一把,心里多少也应该有一点抵触情绪的。

    想到这里,戴金花心思电转,觉得还是要和另几位局领导单独沟通一下,看看他们心里是怎么想的,要让他们明白这个事情的严重后果。嘿嘿,到时候组织部下来人考察谈话,局领导班子都不看好张程强当局长的话,市委恐怕也得慎重考虑考虑吧?

    ......

    田金贵没有办病退手续,继续占着旅游局一把手的位置,人已经从医院里出来,在家休息了一天,然后便由家人陪同着,前往京城求医治病了。

    旅游局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人传怪话了,说田金贵霸着局长的位子不让,是怕一旦病退下去,就没办法用公款治病了,还有人说田金贵那个病现在只能靠养,没办法完全治好的,跑到京城去治病是借口,目的只是想趁着这个机会多报销些医药费,变相捞钱......

    这怪话传得相当快,也传到了局领导耳朵里。张劲松是从白珊珊那儿听到的汇报,心中恼怒不已,却也没什么办法,现在这社会啊,什么都好管,就是别人的嘴巴不好管。他心里隐隐觉得,这怪话只怕并非那么简单,说不定还有局领导在推波助澜,或者干脆就是在某个局领导的暗示下传出来的。

    妈的,不就是个局长的位置,有必要这么下作,这么不择手段吗?张劲松心里有些悲凉,进入体制内打拼也有这么长时间了,而且还当了市旅游局的副局长,在开发区的时候见识过管委会领导之间的斗争,在市委组织部的时候也曾经跟邓如意动手打过架,他以为自己算是经历过了各种阴暗了,却没想到在旅游局又大开了一回眼界。

    到底要阴暗到何等程度,才能对一个病得丧失了工作能力的人都这么恶语中伤?难道,就没有一点点悲悯之情?

    张程强这两天比较恼火,虽然市里已经明确指定由他来主持工作,可是这个工作实在是不好开展。局党组现在实际上就只三个人,戴金花明显对局长之位还有些念想,所以对他有些敌意,而李湘生呢,不知道什么原因,对他也若即若离;至于那几个没进党组的局领导,谭国栋和曾宏依旧我行我素,张劲松嘛,那就不用提了。

    他也曾试过单独沟通,却没收到什么效果。

    面对这样一盘散沙的状态,他这个主持工作的副局长,真的是相当头痛。刚刚主持工作时候的兴奋劲一过去,他就真正体会主持工作的副局长和正局长之间的区别大了去了,想提拔个人都没办法——党组会上三个人谁也不肯支持别人啊。

    他想要打破这种状况,可是一个时候却又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突破口,但他明白,不能再等了,市里让自己主持工作,可如果自己在主持工作期间表现得太差劲了,那自己局长的宝座可就要泡汤了。

    张程强觉得,自己现在搞得这么被动,很大程度上跟张劲松有关系。想当初田金贵住进了医院之后,自己于第二天主持会议,可是那次会议一开始,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张劲松给打断了,随后又被张功松气得差点吐血。他认为,就是那次会议,让自己的威信扫地,从而引起了连锁反应,现在是个人都不把自己这个主持工作的副局长放在眼里了。

    认真考虑之后,张程强决定把这个突破口放在张劲松身上。突破有两种办法,一种是和张劲松搞好关系,第二种,那就是跟张劲松斗一场,并使其臣服。很明显,以他现在的状况,是没办法和张劲松搞好关系的,而且,他也不能示弱,只能想办法,用强硬的态度去把张劲松打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