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尚在天边挂着,余辉从高空撒进城市,被一幢幢高楼抵挡,在地面上投下长短各异宽窄不均的阴影,光暗相间,泾渭分明,下班后的人们穿行其间,各自表情不一奔向不同的归处。
两台车驶出开出市委,驶过喧嚣的市区,往开发区方向而去。这两台车中坐着市委组织部干部一科所有成员,包括还在党校学习的科长邓如意。邓如意去向已定,等到党校的学习结束后,便去万申县做副县长,但由于干部一科的新科长还没有定下来,所以工作还没交接,目前他还是科长。
这次组织部各科室负责人调整,并没有全部都调了,还是有两三个科室没动,干部一科就是其中之一。
说起来,现在干部一科还被许多人盯着呢。原先众人还以为张劲松会把一科的担子担起来,但后来张劲松拟任市旅游局副局长,而邓如意眼看着又要走了,这一下,就有许多人对一科虎视眈眈了——突然一下空出一个科长一个副科长的位置,而且还是对口负责市直单位的一科,由不得旁人不挖空心思盯着。
其实还有人找关系找到了张劲松的头上,他们认为在干部一科继任的科长副科长这个问题上,说不定部领导还会征求一下张劲松的意见呢。自打张劲松拟任市旅游局副局长的消息出来后,组织部里的人都觉得张科长那就是木部长的绝对心腹,帮着推荐个把人,想必问题不大。
对这种事情,张劲松也显得很无奈,他在木槿花心中到底有多重的份量,他自己是心知肚明的,可是,真实的情况他却没法跟别人解释,真是被闹得苦不堪言。索性直接一个假请到去旅游局上任的日子,躲开了这烦人事儿。
这个假一请,也就标志着他要离开组织部了,所以,他想请一科全体同事一起吃个饭。邓如意接到电话,当即表示马上跟学校请假,出来一趟,坚决不让他请,说应该是科里请他吃,祝他在新的工作岗位努力奋斗,取得更好更大的成绩。听到邓如意这么说,张劲松也就顺势祝福了邓如意一番,一口一个领导的叫着,表示出了应有的尊重——毕竟邓如意马上就是副处级领导了,而他还只是正科级享受副处待遇。
请客的地点,自然放在了紫霞会所,二人都是要高升了的,这餐饭的场所自然也要高档一些才像个样子。
对于邓如意表示出来的善意,张劲松也没推辞,于是,便奔着紫霞会所来了。
“劲松啊,现在可要叫你张局长了。”酒菜上来后,邓如意没忙着喝酒,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满脸春风得意的微笑,不急不缓地说,“等到紫霞山的旅游搞起来了,咱们想要到山上去看一看,你可得给我们免门票啊。”
“领导,这个还用说?”张劲松笑了笑,站起身,举起杯道,“来,领导,我敬你一杯,感谢你这么长时间对我的关怀、爱护、帮助、指导......那个,总之一句话,非常感谢。”
邓如意也站了起来,端着杯子呵呵笑道:“还才说了四个词呢,我还以为你今天早上在家里背词典了。来,我也要感谢你对我工作的支持,咱们相处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在咱们组织部啊,我最佩服的就是你。”
“咱们可不准讲虚的啊,谁不知道你最佩服的人是木部长?”张劲松笑着道,毕竟这桌子上还有几个同事呢,他可不敢当邓如意最佩服的人。
邓如意心说这小子谨慎得有点过头了吧,不过张劲松这么说了,他也只能点头称是,不管他是在组织部还是下到县里去了,都不敢对木槿花这个组织部长不尊重啊。
二人碰了个杯,喝了酒,然后便又是其他人敬酒,都是先敬邓如意再敬张劲松,一个个都对这二人说着好听的话,仿佛这二人一个下区县一个进行局,就能够给万申县和旅游局带去翻天覆地的变化似的。
干部一科是组织部里的大科室,共有五个人,喝酒的时候,气氛还是很容易搞起来的,哪怕覃玉艳这个**志,今天也显得很亢奋,没有说一句酒量小喝不得之类的话。
“小覃今天状态不错,值得表扬,来,小覃,我们喝一杯。”邓如意覃玉艳举起杯,转头对章向东和范秋生道,“老章、小范,以后你们可得多照顾着点小覃,咱们科里就一个**志,你们可得保护好呀。”
章向东就说:“这是肯定的,就是小覃找男朋友,咱们也得好好帮她把把关。”
“覃玉艳要找男朋友恐怕不容易啊。”范秋生在一旁笑着道。
“我说范秋生,你说这话什么意思啊。”覃玉艳瞪着道,“我就那么差劲?我怎么就找男朋友不容易了啊?”
“你激动什么呀,我又不是说是你差劲,我是说你眼界高。”范秋生挺了挺腰板,喷着酒气道,“你跟着张科长,啊,现在要叫张局长了,你跟张局长干了那么长时间,眼界得多高啊?一般的男人现在入得了你的法眼?”
这个话,张劲松是怎么听怎么不对劲,什么叫跟张局长干了那么长时间?这话都暧昧得没边了,比酒桌上的段子还让人想入非非呢。也不知道这是范秋生只是单纯地指干工作呢,还是借着酒意乱开玩笑。
“你说什么呢?”覃玉艳满脸红光,像是根本就没听出范秋生话里的歧义似的,居然没有生气,反而带着几分风情地看了张劲松一眼,随后一脸委屈地说,“不过呢,范哥你说得对,跟张局长这么优秀的人相处久了,找男朋友的时候总是忍不住会拿人家跟张局长比,这一比呀,啧,没劲,真的没劲!”
张劲松一听这两人越说越没规矩了,赶紧插话道:“赶紧喝酒啊,哪儿来那么多废话!把我捧上了天,这不让领导笑话嘛。”
邓如意自然不会跟着开这种玩笑,也插了几句话,喝了酒,才将这尴尬的玩笑给冲淡了。
吃完饭,几个人也没搞按摩没去打枪,而是跑去唱歌了。毕竟今天这日子,也算是给科里两位领导饯行,也就唱歌显得合适点。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唱完歌,邓如意就开着车带着章向东和范秋生走了,留下覃玉艳,只能张劲松去送了。
这个情况,张劲松比较无奈,但也没办法,总不能让覃玉艳一个女孩子坐出租车回去吧?
车里的音乐轻柔地飘扬,覃玉艳也显得很安静,跟吃饭唱歌时的疯劲儿大不一样,甚至就目光,都没多在张劲松脸上停留。
张劲松本想和她说几句话的,可想了想又作罢,刚才他已经感觉到了覃玉艳这丫头情绪似乎有些不对劲,他明白这丫头好像有点喜欢自己了,他可不愿跟她有什么感情纠缠,能不招惹,还是不招惹的好,所以他也乐得轻闲,专心开车。
夜色如幕,深夜的城市照样灯火明亮,覃玉艳两眼看着车窗外面,心中略有一丝激动,但更多的却是失落和无奈。正如在酒桌上所言,她常拿一些男人跟张劲松作比较,但是真的没法比,越比就越显得张劲松的优秀。
车停下,在张劲松的提醒下,覃玉艳才发现不知不觉已经到家了。她扭过头,看着张劲松,嘴巴动了动,欲言又止。
张劲松觉得自己这时候应该叫她赶紧回家才对,可话到嘴边,却又变了:“怎么了?有事?”
覃玉艳迟疑了一下,看着张劲松道:“我,我,那个,你以后,喝酒了就别自己开车了。”
张劲松没料到她会说这个话,愣了一下,刚准备说没问题的,可是脑子里突然冒出了杜小娟那痛哭不已的脸,想到她妈妈就是被那个人渣醉驾给撞死了的,心里就一下觉得很不好受,点点头道:“嗯,行,听你的。以后喝酒了,我就请代驾。”
见张劲松答应了自己,覃玉艳就有点喜出望外的感觉,就算这车内的灯已经熄了,她还能够很准确地找到张功松那两颗明亮的眼睛,笑了笑道:“你到旅游局之后应该有司机吧,不用请代驾的。”
这时候已经是深夜,张劲松虽然请了假明天不用上班,可也不愿和她这么坐在车里漫无边际地聊天啊,谁知道聊着聊着,她会不会突然冒出一句让人意想不到的尴尬话来呢?
“呵呵,这个我还真不清楚。”张劲松笑了笑,道,“今天喝了不少酒,早点休息吧。”
“嗯,你也早点休息,回去开车慢点。”覃玉艳答应了一下,伸手准备打开车门,却又回望了张劲松一眼,柔声道,“那个,我,我可以抱抱你吗?”
靠,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啊!张劲松在心里呻吟了一声,犹豫了两秒,刚准备答应的时候,覃玉艳却推开车门,下了车,头都没回,反手将车门狠狠关上,快步进了小区大门。
看着覃玉艳的背影,张劲松知道自己刚才莫名其妙地让这丫头受伤了,然而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若是不让这丫头受伤,那以后可就有得自己受累的了。
只是,毕竟这丫头还是很听话的,自己临走时还让她这么伤心,确实也是有点不是那么回事啊。唉,只能等以后有合适的机会了,帮帮她吧。
至于说推荐她做干部一科的副科长,张劲松还没自大到了那种程度。当初他在开发区能够推荐白珊珊任招商局的副局长,那是因为他和徐倩关系不一般,而且招商局也确实需要一个听话的副手。现在覃玉艳的情况跟当初的白珊珊可是大不一样呢,不说他跟木槿花还没惯到那种程度,单说那几位副部长,就不是吃素的——干部一科马上就要少一正一副两个科长了,正科长肯定是由木槿花钦点,但副科长这个位子嘛,她木槿花就不好再霸在手上了,她吃肉,也得给副手们分口汤喝不是?
这想来想去的,张劲松就觉得自己有点对不住覃玉艳了。这个念头一出来,他吓了自己一跳,靠,我没什么地方对不住她啊!
唉,都是酒精惹的祸啊。今天要是不喝那么多酒,那丫头哪会有那么大的胆子?
......
张劲松觉得酒精会惹祸,可他在休假的日子里,却是没一天离过了酒精,总是不停地有人请吃饭唱歌,他都弄不明白一下子哪儿来那么熟人朋友了的。能推的他都推了,可有些不好推,那也只能吃一吃喝一喝,比如党校同学啊什么的。
原以为休了假会舒服几天的,可天天酒都喝得张劲松不想休息了,倒是愿意上班,虽然上班也离不开喝酒,可毕竟还有正事儿做。好在他的假期不长,过得还不算太慢,不知不觉间,便到了去开发区上任的日子了。
这次张劲松去市旅游局,虽说只是个享受副处待遇的正科级,可市委组织部却毫不含糊,不仅仅干部一科去了人,就连常务副部长池坚强都亲自去了,并且留下来吃了顿午饭,然后才在市旅游局领导班子依依不舍的送别下离去,当真是给足了张劲松面子。
上午张劲松初来旅游局,全局干部职工一起开了个大会,那是认识一下领导,只是走个程序,而下午,市旅游局又开了个会,这个会,就是全局副科以上干部会议,也可以说是带着几分欢迎会的性质吧——毕竟上午那个大会,有市委组织部的领导在,欢迎的场面是够大了,但总少了几分味道不是?
现在专门为了新来的副局长开这个会,那就是对张劲松这个副局长很客气了。
会议在旅游局大会议室举行,由局长田金贵主持。所有局领导一个不落,全部参会。局党组副书记、副局长张程强,局党组成员、副局长戴金花,局党组成员、纪检组长李湘生,副局长张劲松,工会主席谭国栋,副调研员曾宏在主席台上就坐,并成一排让下面人看着相当怪异——以前开副科以上会议的时候,主席台上可是只坐局党组的几位呢。
还好这会是副科以上都来了,若只是科级干部参加,那下面的人跟主席台上的人数也就差不多呢。
这个新来的副局长果然不简单啊,能够得市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亲自送来,现在又因为他的缘故而使得工会主席和副调研员都坐上了主席台,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下面那些个科室的科长副科长们看着那个据说还才二十六七岁的新任副局长,心里不免感慨不已,但在感慨之后却又满肚子的疑惑,这么牛叉的人物,怎么只是副局长而没进局党组呢?
是的,木槿花最终还是没给张劲松一个局党组成员的身份。
对于这一点,张劲松也弄不明白木槿花是怎么想的,只是他也不是很在乎,无非就是开局党组会的时候能够说几句话而已,有什么了不起啊,不进局党组,咱照样把工作干得漂漂亮亮的。
田金贵先说了几句欢迎的话,然后开始历数张劲松的成绩:“啊,你们可能对张局长不熟悉,我告诉你们,张局长在我们市是出了名的实干、肯干、能干三干型的人才。啊,前年就任开发区招商局局长的时候,开发区那边大部分地都是荒的,茅草长起几人深,现在开发区是什么样?这都是张局长搞招商搞出来的!有了张局长这样的招商高手,我们市的旅游开发,那可以说,啊,那就是指日可待的。啊,除了干招商,张局长搞组织工作也是很出色的,去年在市委组织部工作,深得市委组织部领导的信任,这次能够来咱们局,还是市委主要领导照顾咱们局,要不然这么年轻有能力的同志,我哪儿有福气哟,三十岁不到呀,想一想,啧,我可是老了。同志们哪......”
这个田金贵话说得相当和气,透出股子邻家大伯的亲和劲,而且基本上没怎么讲套话,猛一听,这家伙显得很厚道,不像个浸淫官场多年的老油条,可是张劲松却明白,这老家伙就是个笑面虎。表面上把话说得比谁都朴实,实际上透出来的意思,可谓是阴险至极了。
哼,这个田金贵,一开始把自己捧得那么高,可自己偏偏又相当年轻,别说其他局领导听了心里不舒服,就是下面那些个科长副科长,恐怕现在心里也很不舒服了吧?再者,你田金贵专门提到我前年才出任开发区招商局局长,去年就到市委组织部工作,今年又到旅游局来了,明着是夸我工作经验丰富,可这话里有话啊,这不相当于直说我张劲松到哪儿都呆不长吗?这不是让下面那些个科长们不敢对我生出投靠之心吗?
试问一个在哪个单位都只呆了一年时间就会离开的领导,谁敢轻易追随啊?
田金贵啊田金贵,你够狠,你够阴!